在嘈杂的菜市场,观自在人心
2020-03-12冯雷
冯雷
“在嘈杂的菜市场”,“观自在人心”,这个标题取自李道芝的《祖母》和《觉初图书馆》。两个短句,我觉得提示了李道芝创作上值得注意的两个方面。第一,李道芝的诗多从日常生活取景,不是摩登的咖啡廳,不是时尚的电影院,而是普通得简直有些俗气的图书馆、菜市场、交易市场、电梯和博物馆等。第二,李道芝在这些场景中“观自在人心”,既审视别人,比如《祖母》《东汉说唱俑》,也反躬诸己,像《理发》《觉初图书馆》和《凯旋路电梯》。
按说这些充满市井气的场景和“现代”是背道而驰的,似乎更适合以“零度写作”的姿态来拆解日常的庸俗和荒诞,但李道芝却不然,他既不故作深沉,也不虚假沉醉,而是显得自由自在而又津津有味。比如《东汉说唱俑》,越读越觉得这像是一首专门谈“笑”的作品。东汉说唱俑气质纯朴、形象生动,见之者喜。李道芝先是将其嵌套在花鼓戏演员身上,借演员的一个“包袱”引出“发狂地笑”,然后又把镜头拉回博物馆,带着上一个单元的心理铺垫再来看说唱俑,他无须表演“也能让人哑然失笑”。葬礼固然本该肃穆庄重,博物馆展厅也确实气势“恢宏”,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和“笑”对立起来,非要把这首诗阐释得多么深刻。笑乃是生活的常态,笑笑就好。
这七首诗里,我觉得最值得品味的是《鸢尾花》。鲁迅在《朝花夕拾》的“小引”里曾写道:“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交织在一起的怅然、怀念溢于言表。李道芝的《鸢尾花》正好像是对鲁迅式复杂心情的扩写。小时候陪姐姐摘花,年幼的叙述人“大把握在手中”,“舍不得取下来”;成年后滤掉了许多天真烂漫,陪侄女去摘花时“采撷一朵”便已满足,只“嗅一嗅”便“放进书页里”。两相对比,凡是“过来人”都会生出许多感慨,勾连起一串串回忆。年幼时未必懂得“美”,只是一味贪多、独占,待成年之后却举重若轻,甚至轻到可以淡然释之。除此之外,“姐姐”和“侄女”这两个人物可能也不该轻易忽略。虽然物是人非,但和诗人一起摘花的始终都是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花”还是“花”,“少女”还是“少女”,只有叙述人自己在“逝者如斯”的时光当中慢慢成长、渐渐改变,这许多的“变”与“不变”又全都被脆生生地“放进书页里”引而不发。真是万千情愫“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当然在“少女”和“花朵”的衬托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似乎都显得温馨而美好,所以整首诗读起来好像也就不那么苦涩。作品看似短小简单,实际上也有不少精微奥妙之处。
谈起诗观,李道芝举了壮族山歌中的一个例子,说山歌里唱是“流血的手”而非“流血的心”。这个说法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细细想来“流血的心”其实是艺术的夸张,只不过说得多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实际上已经成为陈套。“流血的手”虽不常见却也未见得不可能,就像李道芝理解的那样,拍腿、拍栏杆、拍桌子以至于鲜血淋漓。有些精彩之处、动人之处往往就在生活当中,只不过等待有心人去发现,正所谓目击道存。这又让我想到老诗人林莽在《读写散记》里曾引用过的毕卡索的一句话:“我不赞成探索,我提倡发现。”罗丹也说:“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李道芝似乎就是这样一位游弋在生活之中又善于“发现”的青年诗人。李道芝的诗格局都不太大,境界也说不上高深,他笔下的日常生活看起来同样显得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但是那些幽幽的情绪和感受却印证了雨果的名言,“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