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审美日常化的流变与局限性
2020-03-11
(苏州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21世纪初西方发达国家各种被称为时代更替标志的社会现象中居于首要位置的是“日常生活审美化”,即社会主体的日常生活不再以目的为导向而是呈现出审美化的趋势[1]。日常生活审美化是消费社会或后现代主义语境下的产物,是典型的“舶来品”[2],由迈克·费瑟斯通(Mike Featherstone)最早在1988年提出,当各国相继步入消费社会后愈发体会到其现实意义。日常生活审美化以消费社会为背景,折射经济呈现物的充溢状态后的社会变革,涉及物质文明成果充分共享后的社会热点转换,直指愈演愈烈的审美民主化问题。
21世纪初日常生活审美化研究在西方兴起,迈克·费瑟斯通的《消费文化和后现代主义》和沃尔夫冈·韦尔施的《重构美学》成为研究的主要理论来源[3]。我国学术界由周宪、陶东风、赵勇等学者首先关注这一问题,2003年《文艺争鸣》杂志召开了有关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讨论会并刊发了系列主题文章[4],经历一系列大讨论后引起国内美学界、文艺学界普遍关注[5]。相关研究聚焦消费发展到特定阶段的突出问题,由我国社会现状与西方的差异引起争议,对是否全面接纳超出文学、艺术领域的审美泛化产生争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具体现实及理论争论共同导向这样一个事实,即“日常生活审美化”并非赶时髦式地随意译介西方当代学术话语,而是在感同身受中国审美文化具体现实的基础上,积极寻求美学话语转型的一种选择[6]。
一、设计审美日常化的呈现逻辑
在宗教逐渐淡化对生活的影响后,精神世界与世俗世界融合,审美不再一味超脱俗世追求绝对美,“拜物”情结应运而生,功能与美兼具的物品逐渐成为人类的共同追求。审美从探究自然美、艺术美拓展到生活美领域,审美主客体的制约因素重心下移,打破了传统精英垄断审美的局面。后现代思潮的风起云涌促使美学从精英化的启蒙地位和艺术自律的膜拜场景中走下神坛,进入到更为广泛的日常生活之中[7]。
日常生活审美化就是将审美的态度引进现实生活,关注“美向生活播撒”以及美学问题在日常现实领域的延伸[8]。审美的“拜物”倾向需要物的数量丰富与质量提升并行,对物的审美性有迫切需求。日常生活审美化在设计领域具体表现为对生活各个层面的精心设计、巧妙营造、有序规划,改变审美客体相对稀缺匮乏的状况,让人工美化过的产品、环境、符号流行;同时激发、强化、普及审美意识,关注生活中美存在的多元形式,认同美的价值和创造美的努力。
(一)审美泛化出现不可逆转的趋势
传统社会审美泛化推进缓慢有客观原因。审美需要物质文化基础,因而长期为社会上层及其附庸群体独享。首先,审美需要经济能力。传统的审美活动脱离生产生活是对日常生活的阻断,需要物质财富积累和闲暇时间保障。在人类文明早期,大部分人即便努力劳动也无法满足超出维持最低生活的需求,既无余财也无空闲;进入丰裕社会才普遍具备审美的物质保障,文化艺术得以繁荣发展。其次,审美需要有教养的眼力或特定的技能技巧。审美能力或技巧可来自天赋或通过理论实践学习积累。天赋不可强求,审美素养提升主要依靠耳濡目染和代际传承。美学教育历来投入大见效慢,高昂的培养投入导致审美难以泛化。显然工业时代前不具备审美泛化的经济基础,消费文化兴起前不具备审美泛化的文化条件。
审美需求加速释放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理论上说,当物产超出维持生存需求的程度就具备了审美的物质基础,当收入超出维持生计的程度就具备了审美的经济基础。前工业社会固然存在物阜民丰的阶段,但由于生产生活受自然环境影响较大难以长时间维持一定水准,社会发展呈现兴衰交替波动,审美并不是任何时间可以企及的。直到20世纪只有少部分人的生活水准能免于简朴,因审美而不断提升的高昂花费使得部分社会上层为维持高品位生活捉襟见肘。审美主体的急速壮大是近百年经济突飞猛进、财富普遍共享的结果。审美不局限于物的占有,美丽客体的美感性能并不因其被拥有而提高。新富者虽有余财和闲暇专门用于审美,但往往难以很快提升审美品位,需要持续加大投入不断学习审美文化体验审美内涵。
审美日常化由物质文明和民主化趋势共同促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和平与发展成为社会发展主旋律,20世纪60年代起西方发达国家相继由生产型社会进入消费型社会,在经济繁荣和社会民主双重作用下审美泛化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现实,形成大众化的、普遍性的文化景观。审美不再是少数精英的专属,逐渐进入中产阶级甚至中下阶层的生活;不再局限在音乐厅、美术馆、博物馆等传统的审美活动场所,渗透到各种类型的个人与公共空间,甚至充满时空;不再囿于固定的、单一的传播形式,借助媒体使得审美普及化、民主化。
(二)设计与日常生活审美化产生交集
消费发展到某一限度时,凌驾一切的兴趣也许在于美感[9]。在物质丰裕之后追求精神富足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审美日常化有助于在美化个体生活的同时形成积极向上的社会氛围。进入消费社会,审美日常化首先表现为大众对生活美的观照,特别是观照生活中设计美,即日常生活审美化;其次是艺术打破传统融入生活,趋于平民化、亲民化,通过新型艺术亚文化推进艺术生活化,即审美日常生活化。事实证明,设计不是审美日常化的唯一途径,却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必然选择。
设计兴起与日常生活审美化发端时空重合。日常生活审美化萌芽于19世纪中后期的西方大都市,与现代设计的兴起基本同步,这是历史的必然。传统社会受现实因素影响可介入日常生活的美的形式不多,自然美、艺术美虽得到审美主体的广泛认同,但受制于审美客体的稀缺性和审美过程的独立性很难深度介入大众生活。生活美的兴起实现了审美泛化与世俗化结合,将生活的精致性相应转化为对消费品、文艺作品和生活方式本身的主体感官愉悦,使美存在于色香音味俱足的现实生活。生活美能够通过物质生产实现因需而变,借助经济手段选择性地进入生活,并通过物的竞争、人的选择退出生活;生活美由于人与审美客体交互程度不同呈现为介入生活与实现功效分离,在恰当时机展现功能性和审美性的转换。回顾设计美和生活美的关系不难发现正是设计造物与设计造美推动生活美的繁荣,使环绕人们周遭的日常生活物品具有了某种审美形象并以此提供它特有的审美愉悦[10]。
设计充当了审美需求精准转化的“急先锋”[11]。日常生活审美化与社会大众密切联系,推动个体、群体行为与审美兼容,使得文化活动、审美活动、商业活动、社交活动之间似乎不再有严格的界限[12]。美成为日常行为不可或缺的影响因素,具体表现为以美好个体、物品、环境等为目的的行为激增。审美越来越接地气,商品服务带来日常生活审美化,美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融于美容、美装、美食、美物……之中。日常生活中审美体验的精神性转化为感官感受,具象化为诸如视觉对外貌、服饰、图像、产品外观、交互界面的要求,听觉对音质、音量的要求,味觉对饮食的要求,触觉对物品软硬、冷暖、粗糙的要求。设计在造物过程中将以上审美体验的具体要求对应为造美标准,有针对性地给各类活动输送审美的可能性。设计实现了发现美、选择美、体验美、评价美与创造美的衔接,使得设计审美能够迎合审美日常化繁杂的需求兼具实用、认知与审美的一般功能。
设计造物客观上成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重要推手。日常生活审美化迫切需要多渠道增加审美机会,设计是增加审美客体供给并提升其接受度的直接途径。设计从多个层面将曾经的“高端奢侈品”逐渐变成“民生必需品”,使得大量迎合各阶层需求的人造物涌入生活,加速日常之物的范畴拓展,在不降低品质的前提下解决了物的稀缺性问题。随着大量人造物进入生活,蕴含其中的设计美也进入生活,发挥潜移默化的作用,从而解决了美的稀缺性问题。事实上设计繁荣本来就是社会进步的天然表征,对日常之物、民生设计的重视凸显社会文明的充分共享;设计审美普及是满足审美需求最直接、最便捷的途径,将美渗透至最普通的事物、最常见的地方、最庞大的群体。
设计造美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直接动力。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设计主要着眼于实用功能的实现与表达上[13],完全满足功能的物品特别是日常生活用品固然是美的,但美有更丰富的内涵和表现形式,美在本能、体验、反思层面的作用都应重视。设计流派的出现是设计造美走向成熟的标志,形成了对设计美的特征总结和对设计审美文化的有效积淀。日常生活审美化发端时恰逢工艺美术运动,经历了机器实现人造美的全过程,但直至现代主义都未能充分解决用与美在日常生活中的充分融合。后现代主义设计契合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诉求,使生活与艺术无缝连接,兼具功能性与审美性、工具性与社会文化性,使人们看到身边的日常生活物品不仅仅是具有实用功效的工具,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文化符号或准艺术品[14]。
二、设计审美日常化的演变
审美日常化产生于西方社会,经历了较长时间的发展演变,包含审美泛化的两个逆向过程:一方面是审美日常生活化,即审美日益与生活结合,高雅文化与大众文化的界限逐渐淡化[15];另一方面是日常生活审美化,即生活经验与审美体验的关联日趋紧密,日常用品、体验、经历等成为审美对象。设计审美日常化以大众生活中的人工制品为物质基础,是与生产、消费行为关联的创造性审美活动,经历了高雅艺术商品化和世俗生活美感化相结合的过程,体现物质丰裕和文化积淀的相互作用。设计审美日常化不是雅与俗的简单结合,而是由社会文化引导的渐进式变化。由于社会发展存在较大差异,我国和大部分发展中国家未经历西方设计发展及审美日常化的演变过程,虽均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相继步入消费社会,但设计审美日常化的内涵与表征存在差异。设计审美与生活体验积淀以及审美文化传承关系紧密,不同地区的日常生活水平可以日益接近但审美传统的差异性较难消弭。
(一)西方设计审美日常化语境还原
西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最初形态可追溯至19世纪中后期的国际性大都市。此时工业化生产方兴未艾,批量产品投放市场,激发并满足城市及周边乡村的社会需求。在机器代替人工生产的初始阶段生产效率得到保障,但机制产品美学属性低于大众审美要求,工业制品美学品质问题凸显。精英阶层因社会地位优势生活安逸富足,大量使用高品质产品,形成了高贵、奢华的品位,其艺术化生活方式具备审美的示范性特征。大众虽有审美诉求,但屈就于机制产品的价格优势,在使用低于审美要求的产品时存在对美的渴求。该阶段尚无真正意义的设计审美,部分阶层的高雅生活仅可视作审美日常化的萌芽。
进入20世纪,机械化普及逐渐实现量产,大众不仅真正体会到何为物质丰裕,还在物质需求满足后越发重视审美问题。无论是工艺美术运动要求回归手工艺时代的诉求,新艺术运动对手工艺怀旧和对新事物向往并存,还是德意志制造联盟力求保障机制产品质量的途径,甚至现代主义设计大量来自机器、速度与能量等抽象符号的高度风格化的几何抽象形式,都在力求解决工业化引发的设计审美问题,为充斥大众生活的机制产品寻求合适的美感。该阶段物质丰裕程度提升,大众生活在实现向“好”发展的同时开始向“美”进发;设计水准参差不齐,中产阶级、中下阶层对精英阶层的美学历史主义发起了挑战。虽然设计审美日常化仍是部分社会阶层的专属,但是诸多阶层对设计的关注客观上推动了设计审美民主化。
20世纪中叶,盛行于美国的商业设计及其审美体验是设计审美日常化的真正发端。此时经济转型为民生服务,个人消费市场极速扩张,物质产品极大丰富,社会大众能够持续稳定地享有超出日常需求的文明成果,生活富足甚至导致有意识的浪费现象;现代设计与现代技术的充分融合使得大部分人接受了特征明确的工业社会之美,“好的设计”内涵不断丰富一度成为普遍认同的标准。当消费水平大幅提升后,实用性需求饱和而夸饰性消费盛行,审美成为拥有过量选择时的新诉求,感官欲求、快感刺激不断激发设计形式感蔓延和导向型符号堆砌。设计在强大物质基础支撑下趋向空心化,过量功能匹配即时性、泡沫性的美学形式,迎合大众刻意塑造的审美诉求。
进入信息时代,美的制造、传播、获取更为便捷,设计审美日常化成为现实。多元需求的不断激发使得日常生活不仅需要有形物的堆砌,而且需要无形物的累积,对美的诉求俨然成为普遍的社会性需求。日常审美从私人空间向公共空间拓展,休闲场所、工作场所都被美化后的物充斥,日常接触的产品、环境、符号都经过艺术化处理。随着设计产物的非物质化愈演愈烈,充斥于日常生活的不仅是物,还有非物质的服务,美的感受、体验超然于物质享受之上。该阶段设计审美日常化超出正常需求,生活中美的要素处理过度,设计审美直面风格固化的问题,审美疲劳现象显现。
(二)我国设计审美日常化语境解读
我国未出现审美日常化萌芽阶段,也未经历真正意义上的设计审美民主化的演进过程。近现代我国民生设计的社会基础是西化的“文明生活方式”,经济基础是西化的“科学生产方式”,在新中国成立以前主动或被动接纳西方文明是无奈之举[16]。我国进入工业化社会较晚,洋务运动时曾出现官办的工业企业,民国时期民族工业也曾一度兴起,但直至新中国成立手工业仍大规模存在,改革开放后才建立健全现代工业体系。由于工业在国民经济中占比低,我国近现代的生产力水平始终不足以支撑消费社会的物质需求,大多数地区经历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和物品短缺的计划经济,消费需求长期受到抑制。物质生产水平和社会消费水平的长期低位徘徊严重影响了我国审美日常化的产生与发展,我国的大众审美传统与西方认同的设计审美差异明显。
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经济突飞猛进,居民消费能力显著提升,加速进入消费社会,被动接受设计审美日常化。对外开放不断推进使得大量工业文明成果涌入,日常生活中明显具有时代烙印的产品被进口产品替代,家电、通信工具、交通工具等产品加速普及,家具、灯具、厨具等产品跨越式更新换代。从发达国家引进产品的同时接纳了多元消费文化和多样设计风格,被动地接受现代消费和审美洗礼。由于缺乏近现代设计审美体验,仅有“土”与“洋”的辨识经验,设计领域曾经出现风格混杂现象。大众在享受经济发展成果时未能同步提升自身素养,形成与之相称的审美品位。快速习得的西方艺术流派与设计风格知识无法应对复杂的审美问题,设计审美日常化的真正确立还需要时间检验。
近年来,我国与发达国家的发展水平趋近,设计审美日常化水准达到新高度。日常生活中消费热点转换与发达国家基本同步,设计审美不再一味遵循西方标准,而是开始重新挖掘传统文化和地域特征。随着对西方审美的盲从弱化,中国式审美逐渐显现。新一代社会中间阶层的成长过程不存在社会发展水平的质的缺失,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的消费体验和审美实践积累确保了设计审美日常化的同步性。经过充分的国际竞争,我国对设计的文化立场、设计审美的民族性以及设计风格的话语权有了新认知:工业时代设计审美体验的缺失减少了审美思维定式,有利于设计审美加快实现与新观念的融合;传统文化的复兴拓展了设计思维,迎合了审美标准多元化趋势,有助于设计价值体现。我国设计审美日常化发展基于后发优势共享了相应文明成果,但也使得我国与西方面临相似问题。
(三)设计审美日常化的现状分析
日常生活具有极强包容性,设计审美日常化演进过程的差异并不影响其典型特征趋同。生活习惯、传统观念难以抵挡消费社会生活方式的普及,大众需求存在共性基础上的个性化差异,审美主体有类似诉求。经济全球化时代物流、信息流对社会变化响应迅速,流行与时尚引起产品和服务同质化,使得消费对象、审美客体大同小异。各国各地区设计审美主体与客体不同层面的相似性体现在个体行为和社会现象中。
设计审美日常化是特定时期社会主体日常生活中的普遍现象,不是单纯的设计审美活动,与消费主义文化的流行及大众传媒的发展密切相关。进入消费社会物质需求越发容易满足,劳动时间减少闲暇时间增多,生活朝着有钱又有闲发展,为设计审美日常化提供物质和精神储备。消费行为受环境影响,被中间阶层的主流生活方式引导,上层阶级常通过高品位的消费来显示优越地位,审美意趣提升是下层阶级在物质丰裕背景下融入主流社会的必然选择。大众传媒积极推广设计审美日常化,各种信息、言论在利益驱动下全方位地传播精心包装的理念,典型的符号化特征具有极强的说服力。中间阶层的典型示范和大众传媒的宣传促进了设计日常审美化的普及。
第三产业充分发展后,设计审美日常化偏离了其原初状态,审美民主化增进了美好事物的共享,同时出现了与审美本质偏离的趋势。一是设计审美碎片化:审美对象泛化、多元化;审美节奏加快,不再受制于特定的语境;审美结果不刻意追求其持续影响,关注即时的快感、当下的存在感。二是设计审美标准颓废化:生活富足影响了精神追求,快感、舒适感、安全感等积极情感不再是美感的主要来源;审美标准迷失,对消极情感的认同大于否定;美感囿于物质享受,淡化精神追求。
三、设计审美日常化的局限性
消费文化的功利性和大众本性的缺陷放大设计日常审美化负面效应。一方面,设计审美不是独立的审美行为依托实际生活,在利益驱动下审美过程符号化和仪式化、审美结果物化和感官化、审美内涵的解读片面,使得设计审美日常化趋向过度泛化和浅层化;另一方面,设计审美不是纯粹的审美行为重视迎合大众需求,经济利益的强力驱动、大众需求的无序扩张、享乐观念的广泛接受使得设计审美日常化趋向过度主观化和空心化。
(一)过度泛化与浅层化
从西方设计审美日常化的推进过程可以看出其泛化趋势。审美在“走向生活与实践”的“深化”同时,也在呈现出“表面化、技巧化和庸俗化”的“泛化”趋向。审美主体不断拓展,越来越多的人具备自发或自觉审美的权利,审美不再是阶层分化的界限,降低了准入门槛。设计审美主体随着消费水平提升自上而下扩张,进入消费社会几乎涵盖了所有人。审美对象加速扩张、逐渐贴近生活,任何消费品、消费体验、消费环境都可能成为审美客体,并不一定需要符合有意味甚至高品位的标准。设计审美客体更为多元,一切人造物和环境都包含其中,日常现象、物质存在、社会行为、生活态度都与设计审美关联。审美行为增多,不再被情境局限,可以独立存在也可以依存于其他行为,大众审美体验从匮乏转向过度。设计审美体验激增,包含非功利的精神活动和目的明确的物质行为,时刻注意美化自身形象、周边环境,形成社会氛围,成为必备的社交规范。审美标准转变,精英、大众均可成为审美立法者,审丑亦可转化为审美。设计审美泛化具有历史进步性,但不等同于可以包容一切,日常生活中美与丑必然长期并存。
审美过度泛化必然导致浅层化。虽然大众的认知水平和美学素养与时俱进,但是审美主体的急剧扩张依然拉低其平均审美水准,审美能力的提升需要文化积累和时间检验。审美客体数量增加、活动增多使得审美行为的节奏加快,审美过程中感性因素增加理性因素减少,深度挖掘内涵的概率降低,感性的愉悦体验取代了理性的沉思性体验。审美标准变化,从依托厚重的文化积淀演变为借助快速习得的碎片化知识。设计审美本就是基于日常生活的目的明确的审美活动,并不刻意追求高大上的审美境界。设计造物的批量化、同质化、快速更替,使得设计审美的历史感丧失。设计审美“快餐化”,限制了对美的深入探寻,往往浅尝辄止。设计审美依附于主客体交互过程,日常审美体验中的被动获取多于主动探寻,设计审美日常化过程中往往将影响人类文明的美育知识简化为充满艺术气息的生活指南。
(二)过度主观化和空心化
设计审美日常化过度泛化与浅层化特征造成设计审美表象繁荣而内在混乱。消费社会注重价值体验、推崇感性消费方式,使得社会观念强化了美的合目的性,过度迎合审美主体的主观意愿。功能型价值由于易于满足而被忽视,社会型价值受功利诱导而被重视,社会主体认知缺陷在设计审美过程中不断放大。对美的获取自由度增大,美几乎无处不在,对美的诉求更随心所欲,似乎不存在任何制约条件,对美的需求没有止境。由于物质文明已发展到相当水平,大众认同的设计审美似乎不受除意志以外的因素制约,美的合规律性被选择性遗忘,很少深入探寻美的理性内涵。设计审美忽视客观依据,将主客体和谐演化为对主体的屈从,使得设计审美由理性的美感再现演化为感性的快感表现。
设计审美日常化客观上推动了审美民主化,但对美无限度的攫取迫使审美形式大于内容。设计审美泛化导致审美诉求多元,催生了审美客体复杂多变的外在表征,美的要素急剧扩张使得审美主体忙于应付、审美疲劳显现。设计审美的空心化是审美浅层化的必然结果,薄弱的文化积淀使得美的抽象内涵难以充分表达,审美体验中突出感性存在弱化理性内涵。为了应对快节奏的审美需求,大量应用固化的风格、符号化的表征:感官刺激强化,用强烈、直白的形式激发快感,努力实现身体愉悦;优化审美过程,确保身心在与设计产物交互过程中获取直接、有效的体验。过量审美诉求的简单快速应对使得美的符号泛滥、内容空洞,大量无明确内容指向的纯形式美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导致设计审美形式与内容脱节。
四、结语
都市生活现状充分验证了设计审美日常化的重要性,经济和文化因素促使其成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主要途径和必然选择。不可避免的审美泛化和世俗化使得大众切实感受到了美化生活的积极作用,推动从“无用则不美”到“美与用分离”观念的变化,使得大众因审美需求充分释放趋向“无设计不生活”审美态度。消费文化、舆论导向等现实因素制约大众对审美内涵的正确认知,使其较难发现设计审美日常化的负面影响。审美“量增质减”现象必须得到足够重视,不能过度强化浅尝辄止的审美倾向,不能仅关注美的感性存在而忽视其理性内涵。
目前我国与发达国家具有相近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现实基础,具备全面研究相关问题的条件,对于由于历史原因未能及时关注的设计审美日常化必须得到足够重视,避免陷入被动接纳西方成果与语汇的境地。事实上设计审美日常化已然存在于我国大多数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之中,与发达国家不同的演进过程并不影响其满足实实在在的共性审美需求,但文化差异产生的问题不容忽视。随着我国软实力的提升必须掌握学术话语权,不仅要关注日常生活中的设计审美现象,而且要重视设计审美文化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