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西方“后共产主义”思潮的批判及话语重构
2020-03-11张敬梓李建群
张敬梓 李建群
(西安交通大学,陕西 西安 710049)
上世纪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全世界范围的传播,使社会主义模式通过实践成为了现实。伴随着两次世界大战以及资本主义殖民扩张,这一实践过程形成了具有不同特点、不同模式的社会主义的制度。其中,以苏联为首的共产主义阵营及其共产主义运动在世界范围内风起云涌并获得了一定成功。然而,1989年以来共产主义运动的旗帜在前苏联降落,共产主义的阵营内部出现了裂痕使其联盟瓦解。由于社会主义遇到内部和外部问题,社会主义道路、制度、模式、主义在理论和实践上则需要进行重新反思并探索将不同国家的特色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相结合的新型道路模式和选择。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社会思潮,这些思潮涉及到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以及对社会主义未来状况的种种判断。
一、后共产主义话语起点与理论联系
“共产主义”作为一种政治观点和思想体系最早发源于德国,对于共产主义的最本质理解是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自由人的联合体”范畴,这也是共产主义运动的终极价值目标。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揭示了共产主义的本质,即“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1]。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旨在破除生产资料私有制,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从而实现一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解放的社会。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理论,作为一种理想信念、实践运动和理论学说贯穿于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当中的革命、建设及改革的各个方面。
“后共产主义”来源于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是上世纪90年代初世界范围内出现的对社会主义及其理论到实践的讨论和反思的社会主义理论思潮。后共产主义的研究主体大致分为两派,这两派学者分别来自当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和前共产主义阵营内部的国家,他们以前苏联、东欧等曾经的共产主义阵营中的国家作为研究对象,其理论内容涉及政治学、人类学、社会学、社会历史以及社会文化等诸多领域。在苏东剧变前后,世界范围中出现了意识形态的争论,产生了道路、模式以及对马克思理论原点理解的分歧,共产主义运动在统一的、经典的共产主义路径选择方面遭遇了重大挑战,各国学者也根据各个国家的历史、现实、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特点的不同产生了新的理念。因此,后共产主义的理论研究既是对共产主义的历史评价和总结,也是在理论上对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理论选择的进一步比较,同时还是对现实中这些曾经经过两种制度交替和巨大历史转换心理冲击之后的社会心理的把握。
后共产主义的话语逻辑与其他“后”范式有着相似之处,比如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都带有“反传统”、“反本质”、“反基础”、“无中心”的理论特点。其理论评判价值标准具有模糊性、不确定性、多元性特征,使人们的思想不再局限于社会意义、人生价值以及国家前途命运,带有强烈的历史虚无主义色彩。一方面,随着前苏联和东欧剧变、时代主题的转换、改革进程的推进等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后共产主义的研究内容反叛了“共产主义”理论传统、理论本质、理论基础的“宏大叙事”,使碎片化、模糊性、不确定性的“小型叙事”取而代之,使具有总体性和整体性的马克思共产主义唯物的历史话语体系遭遇了解构。另一方面,在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世界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演变出了多方面、多种力量、错综复杂的政治格局和世界政治版图,在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全球化叙事逻辑的“裹挟”之下,后共产主义的话语存在着“西方中心”或“西方文明优越论”的话语特征,导致客观事实的存在、人类进步的历史进程、社会历史运动的普遍规律在时间和空间错位的张力下遭到了否定。
由此可见,上世纪马克思共产主义的理论与实践为后共产主义提供了理论支撑,后共产主义与后现代的叙事方式有着极其相似之处;后共产主义的研究范围宽泛、研究话题分散于各个领域,呈现出多元化、碎片化特征;在西方话语体系下,后共产主义借助后现代的叙事方法,通过“后”范式对历史事件进行裁剪、解构、拼接,片面地否定了历史发展规律,将碎片化的理论进行主观地拼接,将对未来的种种判断建立在形而上的孤立片面的思维逻辑中,忽略了事物联系发展的整体性。因此,当前亟需对后共产主义碎片化的研究内容进行梳理,客观公正地带着批判性眼光反思其内容背后的话语逻辑的本质。
二、后共产主义研究基本内容分析与反思
与“后共产主义”同义的“后社会主义”一词,最早出现在1989年美国杜克大学教授德里克《后社会主义——反思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2]一文中;之后作为形容词,出现在科内尔1990年的一篇题为《所有制形式与协调机制的关联性: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的共同经验》[3]的文章中。后来该词作为名词出现在1990年12月在克拉科夫举行的“市场经济会议记录”[4]中,并于1993年出版。随后,以“后共产主义”为题的专著开始陆续出版,如哈维尔《后共产主义的噩梦》[5],萨克瓦《后共产主义》[6],弗雷泽《正义的中断:对“后社会主义”状况的批判性反思》[7],维德里《后社会主义向何处去?》[8],奥斯维特等人合著的《社会理论与后共产主义》[9]等等。另外来自众多国家的哲学家、政治学家、人类学家以及各领域专家学者,如福山、詹姆逊、斯皮瓦克、齐泽克、萨克瓦、汉弗莱、汉恩等等,其研究都可以被纳入后共产主义理论范畴。
其一,关于经典共产主义的历史终结问题以及人类制度理想的成败问题。社会理论家福山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中所隐喻的:意识形态之间冲突的结束是否意味着作为人类理想选择的共产主义也随之走向末路?[10]西方国家实行的自由民主制度被认为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并由此得出了共产主义“历史终结”的观点。詹姆逊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也曾提到“目之所及,我还看不到其他的能够替代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形式”[11]。在他们看来社会主义阵营的解体,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资本主义发展的可行的政治替代品随之解构,有学者们根据共产主义阵营中的国家纷纷走上资本主义道路,逻辑地推演出共产主义之后是资本主义,并且根据现实情况判断后共产主义社会唯一能够想象的未来就是资本主义社会。另有学者声称“随着在社会主义政权下长大的几代人从政治舞台上退去,共产主义这一范畴可能会分崩离析甚至消失”[12],认为共产主义原有的研究主体更新迭代意味着后共产主义的研究对象也随之发生变化,共产主义理论已经不再是他们用于分析前共产主义国家社会的主要参考依据。可见,一些观点尽管是围绕制度模式的比较以及社会主义的理论经验和挫折的总结,但是对共产主义的历史运动的判断并没有全方位地展开,而是一些涉及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带有片面的结论性看法。由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社会主义在后共产主义的观点中被普遍认为是失败的,使得一些学者们陷入到怀疑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之中,使马克思毕生追求的真理和历史进步价值遭到了否定。从马克思共产主义理论诞生到其理论的实践至今,是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处于广泛的时间、空间内的持续发展。因此,后共产主义思潮的出现恰恰表明共产主义运动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并以其独特的方式和持续旺盛的生命力在复杂的世界体系中发展和演变,暂时的全球的共产主义运动的挫折并不意味着人类所憧憬的所追求的共同价值,不意味着其共同价值的永恒性、普遍性意义能够被否定,关于“如何建构一个新型的体现社会主义核心理念的社会”的探索也从未停止。
其二,关于政治、制度、模式选择合理化的讨论。在西方政治学界中,后共产主义通常被视为一个历史过渡阶段,更倾向于使用相对温和的“过渡时期”或“转型时期”等词语将后共产主义描述为共产主义社会向资本主义和民主社会转变的过程中的社会状态。有学者在研究混合形式的出现时指出所谓后共产主义就是“建立在共产主义废墟上的资本主义”[13],甚至认为后共产主义涵盖了东方国家从未有过的不同程度的共产主义。詹姆逊在《时间的种子》中提出共产主义会以另一种不以马克思列宁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思考方式考虑社会主义,而是“可能发现一种新型社会主义”[14]。也有学者明确指出,转型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须要经历“民主的发展”、“市场的发展”、“公民社会的发展”以及“现代化”等[15]。他们中有人认为社会变革不是从一种秩序向另一种秩序的过渡,而是“一种转型,即重新安排、重新配置、重新组合,从而产生现代社会多重社会逻辑的新交织”[16]。一部分后共产主义学者的价值取向是以自动放弃了意识形态、制度坚守,在容忍资本主义的前提下,把带有空想色彩的世界主义凸显出来并且盲目地相信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为其人民追求福祉。尽管前苏联、东欧教条地理解共产主义及其实践,没有实现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共产主义的最初设想,没有快速实现生产力的发展,没有实现大幅度改善人民生活,前共产主义话语逻辑仍然影响着解体后的国家的政治主张、价值判断。然而,在现实情况中前共产主义阵营的内部矛盾并没有因为解体得到自行解决,反而因为世界格局的变化出现了新的矛盾,比如后现代主义曾提出的工业文明造成的弊端,包括环境问题,粮食安全问题,军事竞赛造成的核威胁问题等。这些人类共同问题的不断凸显,虽然表面上弱化了意识形态的斗争和对立,但其深层矛盾是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以及其制度安排的不合理造成的恶果。
其三,“集权专制”与“自由民主”问题是后共产主义思潮中学者们争相讨论的重要话题。相当一部分学者的研究目的是设法找出一条摆脱共产主义制度的“集权专制”从而使人民获得“民主”的政治话语和“自由”的经济政策的公民社会的道路。这一现象在对政治要求的谴责中表现得较为明显,“改善公共服务、补贴公共交通、重新分配,这些要求很容易被斥为‘共产主义’”[17]。这是在微观层面上讨论人们面临的信任危机,并对共产主义生了一些质疑。有学者提出共产主义变成了齐泽克所形容的“意识形态的抗氧化剂”[18],即通过限制社会主体的自由意志从而使社会意识形态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美国政治学家弗雷泽曾指出,“随着这一转变,最显著的社会运动不再是经济上定义的‘阶级’,这些‘阶级’正在努力捍卫自己的‘利益’,结束‘剥削’,并赢得‘再分配’”[7]2。从社会历史发展角度来看,一些研究目的不是为了提出一种普遍的后共产主义理论,而是试图在西方语境中寻找与之相适应的观念,如民主、所有制、公民社会、阶级等等。在前苏联、东欧一些共产主义国家,其在制度主张方面确实存在专制性质,这种专制性质的确使人们对共产主义的美好憧憬走向其反面。早在20世纪上半叶,卢卡奇、科尔施、葛兰西等人就社会主义经验和得失以及如何开辟一条使社会主义进一步发展的路径进行了讨论,并对其意识形态的同一性、专断性进行了批判,他们普遍认为社会主义国家政府与公民之间缺乏信任,人们要求的社会公平、社会正义、人民富裕、个人尊严以及被承诺的全体社会的强大没有得到现实的兑现。然而,非专制制度不能等同于自由民主制度,“专制制度”的表达亦不适合发展着的社会主义对民主政治的探索和实际,当代政治哲学家柯亨曾为共产主义提出了辩护,提出“共产主义的公民可以随‘自己的心愿’,是其自身有力的主宰者”[19],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发展目标的确立以及众多体现人民福祉的价值的选择,皆不应该属于专制问题。因此,相当一部分后共产主义的观察视野是以西方的眼光心存有疑虑地判断,以西方建立的规则与话语体系为主导,暗含着西方的利益和价值取向。
其四,历史主体对逝去制度的社会怀旧的集体无意识。这种集体无意识普遍存在于曾经在共产主义阵营中走过社会主义道路或有过这种制度体验的社会主体之中,这也是他们关于共产主义的认知和价值诉求的心理基础。弗雷泽指出苏联解体意味着“崩溃的不仅仅是一套(过去的)实际存在的制度安排,而是对在过去一个半世纪中激发社会变革斗争的主要理想的信念”[7]1。前共产主义阵营的全线崩溃,带来的不仅仅是政治、经济方面的巨大变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挑战来自于普遍存在于人们心中的社会心志、价值追求以及关于历史记忆的多元化生活世界和经验世界的“失去感”。共产主义不仅仅是一种政治和经济制度,还是一种“想象和认识的系统”[8],“这些社会主义者用连续的‘无意识’,或类主体性的‘文化’,来填满意识形态领域”[20]。这里的“社会主义者”不是要求在制度和体制上回到他们曾经选择的那个道路,而是表明人们在精神层面上出现了信仰危机,是对过去挫折的“失望”与对共产主义“美好向往”两种复杂心理矛盾斗争的体现。这种心理价值冲突主要通过记忆、回忆、怀旧的表现形式在大众文化和高雅文化中以不同的文化生产形式种表达,在文化作品中往往可以看到试图拯救和反思的力量,类似于詹姆逊笔下晚期资本主义文化理论被描述为类象化、片段化、精神分裂式的文化现象。也正如亨廷顿所预测的那样,“冷战的结束并未结束冲突,反而产生了基于文化的新认同以及不同文化集团(在最广的层面上是不同的文明)之间的冲突的新模式”[21]。历史中出现的失误和挫折,不意味着人类理想本身的错误,现实实践也证明了在资本“为所欲为”的社会本质中,共产主义理念和制度优势中对人的生存、人的尊严、人的价值的关怀仍然在人们心中存在着强大的生命力。
如上所述,后共产主义的研究的确为当前社会主义研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研究路径,其学者们没有采取回避的态度并且在黑暗中砥砺探索新制度模式中潜存的共产主义运动,通过对后共产主义研究内容的分析,追溯到曾经世界社会主义发展变化的特征及其趋势,从具复杂性和多样性的微观层面中探寻其社会发展样态、社会变革与转型观念等等。基于对后共产主义研究内容的反思,可以看出后共产主义的研究结论与现实之间的变化并非同一的、一一对应的,相当一部分观点则具有否定性和悲观的历史虚无主义色彩,甚至是西方现代性中腐朽的观点。
三、后共产主义话语的时空困境与批判
后共产主义的话语建立在后现代的叙事逻辑之上,相较于传统的马克思经典共产主义理论而言,后共产主义在空间相对于时间更具优势地位,即当社会历史的发展使时间和空间关系的发生了新的变化时,往往能够产生时间的空间化或空间意识对时间意识的压制。这就造成了后共产主义话语在时间和空间中面临的实质性困境,其具体表征则是时间向度上的话语中断、连续、滞后,空间范围的话语局限性以及不同空间中产生的认识偏差等等。
其一,“共产主义”话语的中断性与连续性的二元对立困境。后共产主义将苏东模式的解体作为原本有向度的、连续的经典“共产主义”话语的中断的主要依据。换言之,从微观层面来看,如果强调共产主义作为主导社会力量遭到了瓦解,那么1989-1992年这一历史时刻中似乎存在着某种关于共产主义“终结”的隐性话语。前共产主义国家没有在通过不断的社会变革和社会实践完善社会主义制度,而是进行了自我否定并选择了另外一种曾经被他们抛弃的模式,构建了他们认为的现代社会的架构,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所有的体制方面都沿袭了当代资本主义的模式,在此意义上,“共产主义”的话语似乎被中断,其曾经的“历史”也可以说是告一段落了。然而,站在马克思的立场来看,共产主义的中断性与连续性的视野则更为宏观。马克思曾在《致约·魏德迈的信》中提出的三个重要命题:“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阶级斗争必然要导致无产阶级专政;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22]。首先,共产主义是阶级的理论,在这个阶级理论中贯穿着以阶级共识为基础的价值判断,阶级的产生与历史的一定阶段相联系。其次,以资产阶级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和以无产阶级为代表的共产主义的两极对立和斗争中,无产阶级的共产主义会取得最终胜利。最后,共产主义的阶级斗争关系随着时代的变革会得到调整,最终阶级斗争不再是国家内部的主要矛盾,而是在全球范围之内最终实现跨越民族、跨越地域、跨越国家的国家消亡。也就是说,共产主义作为一种无产阶级专政的制度,与其他有阶级的制度一样最终也会消亡,最终过渡到一种无阶级的社会制度形式,这一过程是人类从一个阶段走向另一个阶段的自我扬弃的过程。显而易见,思想家们关于人类社会的理性、理想之路不以某一种制度的结束而终结,终结的可能仅仅是对于那个时代不符合人民要求的一些形式化的被摧毁或者需要被调整的内容,而这些调整是人类从低级到高级不断发展,容纳各种可能性在其中的历史持续发展过程。近年来,社会理论家福山也对自己的结论做出了重大修正,其话锋从对社会主主义的“历史终结论”转向了以“承认西方资本主义制度衰落”为话题的“衰败论”[23]。因此,世界两极对立并不会过渡到一种循环往复式的无限期的对立和斗争,而是逐渐随着社会结构、社会主体的改变而出现社会阶级的改变,从而在动态中不断地形成新的平衡。
其二,空间局限与时间滞后话语下产生的非有效知识。在后共产主义的研究中往往将共产主义的空间话语存在与否与理论成败视为一致,将共产主义制度模式在局部地缘空间内的解体视为共产主义理论的失败,在理论上以偏概全地推理出共产主义的非现实性。然而,现实情况已经超越了后共产主义讨论的意识形态范畴,现实中的制度和主义之争中日益凸显出的地缘政治问题早已引发了全球政治重塑问题。后共产主义始于一种意识,它的样态应该具有全球意义。苏东剧变、冷战结束,全球的政治格局被改变,和平发展成为时代的主题。一超多强和多元格局形成了新的世界格局,世界不再以简单的意识形态划分,在其层次中既有社会主义也有资本主义,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形成的全新的价值多样性的统一、利益动态平衡的命运共同体。由于前苏联、东欧无产阶级专政的共产主义模式在现实中的实践与经典共产主义理论确实存在着重大的偏差,导致后共产主义研究的基本态度和基本判断也遭遇了困惑,其相当一部分判断与现实不一致,许多理论假设和研究范式遮蔽了仍然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及其现实和实践,以至于后共产主义的理论内容对前共产主义阵营领域之外的理论影响极其有限,亦没有看到它被应用在其他地方或产生实质上的成效。
其三,后共产主义标识下的话语逻辑带有空间范畴中的西方话语特征,即以西方的话语逻辑和知识背景来理解东方,以西方特有的意识形态和价值依据来判断共产主义及其历史,其话语导向立足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以资本逻辑为基本展开轨迹的全球化体系。这一带有统治性质的认识论关系表明后共产主义作为西方学术界的一种理论分析工具而出现,其目的是为了弄清上世纪90年代初前共产主义国家发生了什么[24]。用这样一种分析工具来探讨前共产主义阵营内部的理论实践必定会出现方法论上的偏差,其结论本身的合理性、合法性、以及其与现实情况的关系之间会产生张力。一方面,以英语为母语的学者从西方引进所谓的高层次理论时往往摒弃或忽视本土学术话语,导致西方理论单向流入东方,从而使后共产主义的学者不仅对理论的起源或制度归属展开争论,还对其认识的有效性以及有效性的来源产生了质疑。另一方面,在西方的一些研究中,时常会将后共产主义与“后殖民主义”(作为20世纪70年代兴起于西方学术界的一种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和文化批判色彩的学术思潮,它主要是一种着眼于宗主国和前殖民地之间关系的话语)相提并论,将后共产主义国家定义为从一个宗主(苏联)的枷锁过渡到另一个宗主(西方资本主义)的枷锁的“殖民国”。这一现象则反映了共产主义理论在现实上出现的失误被西方一些学者无限夸大甚至妖魔化,这其中就包括了以后现代主义的话语逻辑与后殖民主义的文化层面的判断,以及一些从宏观(政治制度道路模式选择)的角度到微观部分(生产体系、经济运动过程、计划经济的弊端)的讨论,因而这些讨论内容总体上是在西方话语逻辑框架下带有明显“有色镜”的有偏差的认识结论。
四、基于批判性反思的后共产主义话语重构——共产主义何以可能?
后共产主义其讨论的初衷是对马克思“共产主义”这一人类的伟大理想的现实可能性探究。然而,后共产主义的话语在时间和空间中遇到了困境,其理论内容出现了碎片化、分裂化、西方中心化等弊端,其观点和结论缺乏学术根据、理论支撑、历史逻辑以及现实的实践性,对共产主义理论的现实可能性进行了彻底的解构。“共产主义”既是一种理论,亦是一种多个国家参与其中的历史实践。它对于人类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终极指向维护某一种被论证为无限完美制度的合理性,而是要通过对理论和现实的反思,以开放的姿态经由反复实践,寻找到一条人类文明的“大同之路”。基于对后共产主义研究内容的反思以及其话语逻辑中存在的困境的批判,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是需要将被解构了的支离破碎的后共产主义话语体系以回归性、系统性、开放性、实践性等要素进行重新整合建构,从而重新建构将人们引向合理化实现马克思共产主义终极价值的正确导向。
其一,回归马克思经典共产主义理想的价值向度。若要对“后共产主义”的话语进行重新建构,首先应重回其理论原点——马克思经典共产主义理论,即以唯物的马克思社会历史观念再次明确共产主义的理想目标、共产主义的实现条件以及共产主义的实现路径。在《共产党宣言》中,的马克思曾提出了关于共产主义的“承诺”,即“一个以各个人自由发展为一切人自由发展提供条件的联合体”[25],这既是马克思毕生追求的共产主义理想,也是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前瞻性预见和终极价值。马克思从“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即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全面立体的人、各个方面自由发展的人的基本原则出发去理解共产主义,而这一点恰恰也是人的本质解放的体现,人们从自然、社会和自身中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社会平等、分配正义、个体自由,这些都是人类文明中没有被打上制度标签的最重要的内容。此外,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的实现是历史的必然,但必须通过长期的发展满足一定的基本条件才能得以实现。马克思曾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共产主义只有作为占统治地位的各民族‘立即’同时发生的行动才可能是经验的,而这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于此有关的世界交往的普遍发展为前提的”[26]39。这表明实现“共产主义”有两个重要的客观条件,即高度发达、极大丰富的社会物质生产力和人与人之间最广泛的交往形成最广大的共识范围。马克思接着说,“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称之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26]40。结合现实,可以看到近百年来的共产主义运动及其实践表明,对共产主义理想的实践必须与各国历史文化和现实情况相适应的道路选择,而不是一种僵化的模式。不同国家有不同国家的国情,并非千篇一律,由于各个国家的历史、现实、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特点的不同,他们所选择的社会主义理论起点也有所不同。就后共产主义话语而言,其理论起点违背了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理想设计的向度。因此,将后共产主义话语起点回归到马克思“共产主义”理论,结合现实的具体国家的具体国情及其实践进行再审视、再思考,是重构后共产主义话语价值追求的必要条件。
其二,遵循新时代全球化“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话语体系。后共产主义话语在时间上滞后于全球化发展的趋势,在空间中受到了地缘政治意义的局限,其现实意义缺乏时代性与整体性,这就需要将后共产主义话语置于更具时代精神的世界意识中进行重构。随着冷战的结束,前共产主义国家打破了原有的地缘政治意义上的结盟与联合,突破了制度之间的对立,通过建立新兴经济体的方式,以经济发展为共同目标,以经济发展的共同利益作为纽带而建立世界性的共同体。早期的全球化世界格局诞生于英国为首的全球统治和殖民历史,“此后美国取而代之,确立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对于全球化的主导地位,这一轮全球化是在美国所确立的世界政治格局、经济规则和国际关系的框架下进行的,因此具有鲜明的美国色彩”[27]。然而,全球化不是永恒的全球共同意志,而是在掌握主导权和话语权的不同历史发展阶段,全球化参与主体利益的变化会带来利益格局的重构,国际经济、政治、军事格局会由于各方力量的此消彼长而改变,全球化的话语体系和逻辑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时至今日,世界进入全球化发展的新时期,全球经济、政治、文化发生了新的变化,从以往以西方“经济全球化”为主导的话语逻辑逐渐转向为在全球范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话语体系。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全球治理模式遭遇了危机,曾经的发达经济体逐渐失去竞争优势,其奉行的霸权主义干预、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以及零和博弈的冷战思维等在新的全球化环境中也逐渐逐渐失去了话语效力。而中国所倡导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观念为新时期全球化发展指明了方向,明确了全球化“共同体”的全面的、开放的、系统的话语体系,为全球化向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提供有效方案,既能够保证在共同体的建构中适应全球化,同时又能够使各个国家坚守已有的政治制度和文化价值观[28]。因此,遵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话语体系,能够拓展后共产主义话语的理论视野,为其研究思路提供更宽广的思维空间,是后共产主义话语重构逻辑遵循的时代要求。
其三,以“中国道路”的理论实践为借鉴之镜。“中国道路”能够完美解答“后共产主义”研究中对“共产主义”前途迷茫的困惑,使其以“中国道路”的理论实践为镜,并为其提供最为积极有效的理论与实践经验的借鉴。正如德里克教授所说中国在社会主义的危机中提供了以新的和更具创造性的方式反思社会主义的可能性[2]。“中国道路”是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同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实践以及中国优秀历史文化相结合,开辟的一条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实践道路。事实证明,坚持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新时代中国,正在发挥着其制度的优越性,其在世界的发展和影响力足以提出不同于西方模式的另外一种社会发展道路模式,而这个道路恰恰与共产主义紧密联系。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社会形态,习近平总书记也曾多次强调,“党的最高理想和最终奋斗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29]。“中国道路”的理论及其实践使中华民族真正实现了人民当家作主,实现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也使中华民族前所未有地接近伟大复兴目标。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意味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不断发展,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为解决人类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30]。共产主义在短暂的全球运动历史中面临着极其强大的对抗性力量,无论是制度层面还是意识形态层面,它的实践远没有达到资本主义长期的历史运动。但中国用现行的实际行动,在几十年的时间中创造了资本主义近200年历史都未曾实现的世界奇迹。“中国道路”的成功典范,不仅仅是对中华民族,乃至世界都具有着重大意义。中国站在世界社会主义发展历史逻辑上迎来了社会主义走向复兴的新时代,共产主义复兴的曙光随着中国的崛起,已然出现在了历史的地平线上。
五、结语
总而言之,在后共产主义思潮的讨论中,种种观点表明共产主义作为一种理想、制度、选择没有在时代发展中消失,而是仍然以某种方式与现有的制度进行对话,这也是对人类命运和前途选择中的社会主义模式的理论和实践的再审视。后共产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的悲观论断有其一定内在逻辑,但不足以证明共产主义作为人类重要文明理念的失败。至此,整个共产主义的话语体系也随着新的时代不断发展创新,在实践中矫正了传统的政治为主导的社会运动的弊端之后取得了耀眼的成就。这些成就进一步证明了经典共产主义话语的前瞻性和智慧以及社会理论中基本原理的有效性,同时也是对“‘历史终结’的终结”和“‘共产主义失败’的失败”最有力的证明。实现共产主义是共产党人的最高理想,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和各国具体实践相结合是共产党最重要的主张。共产主义作为一种道路选择、制度模式、崇高理想,不但没有被历史和时代所抛弃,而且在全新的时代和世界中不断孕育并蓬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