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红薯
2020-03-10苏黎瑞
苏黎瑞
卖水果生鲜的店铺新进了许多红薯,修长玲珑,盈盈一握。大婶专心地挑出个头均匀的红薯,说把它们带回去用微波炉“微”一下就熟了,又甜又香。这些稍一碰开红皮就露出金灿灿薯肉的块茎貌似为了迎合人们的需求而长的,可见红薯的品种也与时俱进。
红薯大都结在藤上,长了多少,个头大小,成熟与否拨开叶蔓一目了然。至于收成,你得靠猜。猜得出说明你是善于稼穑的农人,猜不出呢,就得刨开土来看看。
红薯与土地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连名字都最接地气,像乡下的孩子一样,除了拥有户籍上的学名,还会有其他五花八门的乳名和昵称,比如黑面、狗儿,甜妞、翠花等。老一辈村里人,亦有好些人直接按乳名入了户籍,土味儿和亲切感十足。红薯是土地的孩子,它的名字也何其多。有叫番薯、白薯,也有叫地瓜、甜薯等。有时它换个地方穿了件马甲就让我认不出来,曾经在书里看到称为红苕、线苕的植物,许多年了都猜不出它是什么果蔬,以为是芋头或是其它。直到某年入蜀地,见有苕叶这道菜,赶紧点了。上菜时顿解多年之惑,苕就是红薯。旧惑才去,新惑又至。读过苏轼写的一首《和陶酬刘柴桑》:红薯与紫芽,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春,莫争霜菊秋。穷冬出瓮盎,磊落胜农畴。淇上白玉延,能复过此不,不思马少游。由此可见,红薯的出现的至少在北宋或更早以前。番薯呢,难道此番薯非彼红薯?名字带上“番”的,大多是舶来品,如番布、番火(火柴)等,也有称洋布、洋火等,以此类推,番薯应算外来物种了。传说番薯最早传进中国约在明朝后期的万历年间。福建华侨陈振龙同其子陈经纶多年在菲律宾做生意,见当地种植一种叫番薯的块根作物,既大又美味,产量高还不怕土地贫瘠,遂想引进家乡。当时菲律宾处于西班牙殖民统治之下,视番薯为奇货,严禁出境。陈振龙想出奇招,把薯藤绞入汲水绳中,并在绳面涂抹污泥,于1593年初夏成功地躲过殖民者关卡的检查。想来,这被引进的番薯定是薯中的一個优良品种,它为后人带来诸多益处。
听老一辈讲忆苦思甜的往事,在艰苦年代里红薯的滋味萦绕其间。那时大家的生活条件大至相同,能喝上一碗粥已是人生一大重要之事,虽然粥碗里清澈得可鱼翔浅底。香喷喷的白米饭就别指望了,食有鱼更属传奇。数粒米沉浮碗里,就和人们的命运一样。在那缺食少粮的年代里,红薯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种下一根藤儿,不多久就会一蓬蓬的生机盎然。它在地底积蓄能量,攒了不少宝藏。红薯让农人在土里刨食的寻宝过程中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后来,人们的日子就像红薯的名字一样,红火火了起来,于是红薯渐退居主粮的幕后。
红薯虽拥有诸多名字,闽人地方腔颇多,长音短调,却大都称它为“番薯”。万变不离质朴,闽语亦有“呷番薯说番话”来批评作秀和忘本的人。即使物质条件丰富了,但不忘本的人还是居多的。在红薯地里大丰收时,我看到父亲把一个个红薯小心翼翼地码成一堆堆,怕磕着碰着,并不随意遗弃哪个长相欠佳或是痩小的。若是蒸煮熟了,有谁嫌弃不好吃,尝一下就扔了,定会受到父亲的侧目。
至于番薯因品种多,人们也就各有所好。有喜甜脆的,有喜松软的,我独喜欢一种叫“大叶婆”。它的叶片和其它番薯叶有所不同,顾名思义,叶大,还圆。人们不会去专门种植它,它就混杂在其它长着尖角的地瓜叶里一起生长,像农户家的胖婆婆一样,看起来甚为温和。其产量不高,可是薯块硕大,薯皮带着微微的红粉,像小姑娘脸上羞答答的那一抹。薯肉蒸熟了有云朵般的白,砂糖一样甜,酥松干爽,所以吃的时候要小心些,怕会噎着。好的东西总要花费更多精力的打理,否则它会以玩消失来抗议。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大叶婆”这个品种的地瓜了。
红薯叶在许多年前一直扮演的是喂猪的角色。切红薯藤红薯叶煮猪食是70后的农村娃拿手活,80后的娃儿就没怎么动过,再后来的城里娃儿们,恐是吃红薯不知红薯藤长什么样儿的多了去。而红薯叶刚被端上人们的餐桌的时节,那些挑着畚箕在街边当流动摊贩的农妇,从各色菜蔬里把地瓜叶取出,递一把给客户时总忍不住要笑道:“以前这东西是猪吃的呀!”买红薯叶的人也笑。后来,红薯叶当菜再不以为奇,其价格一路攀高,和空心菜、苋菜一视同仁。红薯在养植过程中,不需化肥和农药,越来越受人们青睐。如今吃红薯叶不再是无粮瓜菜代,也非猎奇,而是生活水准提高后,人们讲究生态和健康的做法了。
关于红薯的吃法,无非是生吃、熟吃两种。至于熟吃,可以搓圆捏扁煎煮炸炒花样频出,最热闹的吃法莫过于在野地里烤着吃。烤红薯承载着无数人过去的童年或现在进行时的童年快乐。记得小时候每逢学校放暑假,我们总是约上几个小伙伴,自家番薯地里挖几个薯洗干净了,来到收割完了的稻田里,使着劲儿搬来土块石块,搭个四方形的小灶,把红薯放在灶里,放了些泥块盖住红薯,把从树林里拾获的树枝,或是就地取材的稻草堆放在泥块上,点着了火去烤。
等待的时光永远显得是那么的漫长,我们总是等不及了去扒开火堆,再用树枝拨拉出烤得灰扑扑的红薯。大有火中取栗的猴急样,捡了扔,扔了又捡,捏捏,才只熟了外面一层皮呢,早着哪!就又扔进火堆里,用火灰掩埋盖住。才过不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拨出来看看……直到许久过后,火堆里终于散发出红薯的甜香。这回可真忍不住了,所有的小手都拿起树枝,打灭了火,拨出烤得黑乎乎的番薯,一掰两段,露出金灿灿的里子。烫手的红薯从这手换到另一手,间或还会迫不及待地被啃上一口。不一会儿工夫,手、脸、衣服上,黑一块白一块,可谁也顾不上了,美食在手,谁顾及得了过后要收获到阿妈的唠叨和责怪呢?
一个红薯,在笑着闹着的孩子们眼里,是简单的快乐,却让我们吃出了童年的回味。至于老一辈的人们心里,红薯在一个年代里的辛酸和在新时代里的香甜,都是平淡生活里的最美的滋味。念念不忘,那什么时候再去烤红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