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和《汉碑隶体举要》考述
2020-03-08刘润泽
刘润泽
内容提要:清代蒋和所著《汉碑隶体举要》首次从楷、隶书结体比较的角度出发,从汉碑中辑录出八百余个与楷书体制不同的字,加以研究。本文在认真对比蒋和此作与其所参考的《隶释》《隶辨》《汉隶字源》等书不同的基础上,论述了蒋和《汉碑隶体举要》在隶书字书方面的价值。
关键词:蒋和;隶书;字书
蒋和( 1743? -1808?),字仲和、仲叔,号醉峰,也作最峰。江苏金坛人。清代乾隆年间,曾任“四库馆篆隶总校”[1],可见蒋和篆隶修为在当时颇有影响。蒋和出身书法世家,是书写“十三经”的蒋衡之孙。蒋和的父亲蒋骥亦有书学与画学著作传世,其所著《传神秘要》被收入《四库全书>中。蒋和继承家学,“精篆隶行草,兼能诗画,隶书苍古浑厚,力追秦汉”[2]。蒋和学识渊博,著作等身,涉及小学、书法以及绘画。有《说文字原集注》《汉碑隶体举要》《学书杂论》《学画杂论》《写竹简明法》《写竹杂记》,并且辑有《书法正宗》《蒋氏游艺秘录》。其中《汉碑隶体举要》是一部关于汉隶研究的专著。
一、《汉碑隶体举要》的编著缘起
《清史稿>中有对蒋和父亲蒋骥的记载:“骥尤精分隶,著《汉隶讹体集》《古帖字体》《续书法论》各一卷,兼工画。”[3]蒋和受其父蒋骥《汉隶讹体集》的启发和影响,作《汉碑隶体举要》,在当时受到学界的认可,并因此担任四库篆隶总校一职。
蒋和《汉碑隶体举要》自序中写道:“隶出于篆,篆不可以作隶,隶近于楷,楷与隶亦有别。盖隶有加、有省、有借、有讹,體制各殊。”[4]479蒋和以书体发展演变的顺序来说明楷书是由隶书发展演变而来,因此楷、隶书在用笔上有一定的承接关系,但它们在结体上是有所差异的。因此,要顺应楷、隶书之间各自不同的体制,不可以任意通写。“因辑八百余字并检《隶释》《字原》《隶辨》等书参定注释,便于检阅,名日<汉碑隶体举要》。其余与楷相同可按碑而得矣。至隶体出处及重文、变体,因有《隶辨》等书详载,兹不赘。”[4]479蒋和《汉碑隶体举要》主要参考了《隶释》《汉隶字源》以及《隶辨》,从中辑录出汉碑中与楷书写法不同的字,并在每一隶字下用楷书标明其本字、通用、俗体或异体。对于汉碑隶书中与楷书写法相同的字、隶书的出处、重文或变体等则不收录。
二、《汉碑隶体举要》的体例及观点
自宋代始,有关隶字的研究著作不胜枚举。蒋和《汉碑隶体举要》就受到宋代洪适《隶释》、娄机<汉隶字源》以及清代顾蔼吉《隶辨》的影响。他的编次模式沿用了洪适和顾蔼吉所采用的四声韵模式。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蒋和此书是辑录汉碑中与楷书结体有区别的字,而他参阅的几部著作则主要是收录、考察汉碑字形。据笔者统计,蒋和从《汉隶字源》中参考了568字,从《隶辨》中则辑录了889字。其后附列10个“经史单用”字和3个“汉隶字源附字”。经史单用诸字取自《隶辨》。“汉隶字源附字”则取自《汉隶字源》,是四声韵所不能载者。
蒋和《汉碑隶体举要>虽参考查阅了《隶释》《汉隶字源》《隶辨》诸书,但他并不是一味传抄,而是不落窠臼,发前人所未发。顾蔼吉在《隶辨》后所附的《笔法》中说道: “古人作字,楷法与隶法无异,故黄长睿《东观余论》云: ‘自秦易篆为隶,汉世去古未远,当时正隶之体尚有篆籀意象。魏晋以来元常、士季及王世将、逸少、子敬辈始创作小楷皆迁就汉隶,运笔结体尚圆而雅淡,其字率扁而弗撱。若元常《立命》《宣示》二帖,世将《上晋元帝》二表,逸少《曹娥帖》,大令《洛神帖》,虽经摹拓,而古隶典刑具存。然则书家所论楷法即是隶法,古人以隶法变楷法,今独不可以楷法悟隶法乎。”[5]842在顾蔼吉看来,楷书和隶书在用笔上是一脉相承的,古人作楷书时依然存有隶书笔意,而今人也可以通过楷书来感悟隶书笔法。蒋和《学书杂论》认为: “学书当先识篆隶,但真书近篆者少,近隶者多,而行草俗体,犹或出焉。于是有尊崇篆体、浅薄隶体者。岂知颜鲁公得《孔龢碑》之雄劲古拙,褚河南得韩敕碑之纵横跌宕,隶体笔法,实开真书之密钥乎!”[4]490蒋和用颜真卿学习《乙瑛碑》和褚遂良学习《礼器碑》的实例证明了隶书的艺术价值,并且肯定了隶书与楷书在笔法上的承接关系。正如赵孟頫所说的“用笔千古不易”。在这一点上蒋和与顾蔼吉的观点如出一辙。
蒋和在此基础上又对楷、隶之间的结体关系有所思考,认为楷书与隶书在结体、构字方面是存在区别的,因此楷、隶书是不可以随意通写的。这既是蒋和不同于顾蔼吉的地方,同时也是其作《汉碑隶体举要》的初衷。不可否认的是蒋和此书确实为学习隶书者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三、《汉碑隶体举要》纠错考述
蒋和《汉碑隶体举要》并不是将娄机《汉隶字源》和顾蔼吉《隶辨》全盘收录,而是有所取舍和纠正。对于同一字,蒋和《汉碑隶体举要》与其所参考的《隶释》《汉隶字源》《隶辨》诸书却有所出入。现略举一二:
(一)
蒋和《汉碑隶体举要》在字(图1)下标为图6。蒋和所参考的洪适《隶释》中标为图2。娄机《汉隶字源》中则标为图3,并注明出自《石门颂》“君德明明,一焕弥光”句。顾蔼吉《隶辨》中则在其下标注:“《杨君石门颂》‘一焕弥光。按即《广韵》‘螨(图4)同‘爇(图5)。其字从‘内,碑变从‘丙。《隶释》以为即‘炳字,非也。”[5]648因蒋和所参考的《隶释》《汉隶字源》以及《隶辨》中均记述出自《石门颂》,此处无异议。而对此字的释义我们可以通过《石门颂》文义来考证。俞丰《经典碑帖释文译注》中有对《石门颂》原文的著录,现节录如下: “至建和二年,仲冬上旬,汉中太守楗为武阳王升,字稚纪,涉历山道,推序本原。嘉君明知,美其仁贤。勒石颂德,以明厥勋。其辞日:君德明明,炳焕弥光。”[6]其后有对“炳焕弥光”一词的注释, “形容光彩鲜明,英名显著”。意为东汉桓帝建和二年( 148)十一月上旬,现任汉中太守王升在经过褒斜道时嘉许杨君开通褒斜道的贤能,并刻石歌颂杨君的德行和功绩。赞辞说:杨君的德行显明,有照耀千古的光芒。
根据《石门颂》文义,应为“照耀、显耀”之意。《汉语大字典>中“炳”字释义为“明亮、显著、显耀、照耀”。《辞源》中对“炳”字的释义也为“明亮、显著”。其下有“炳焕”一词: “光明显耀,《文选》汉张平子(衡)《东京赋》:‘瑰异谲诡,灿烂炳焕。唐李白李太白诗二古风之一: ‘文质相炳煥,众星罗秋旻。”[7]由此可知,“炳焕”一词在古代是很常用的。据《汉语大字典》,“螨”字与“爇”同,有“点燃;焚烧”之意。《辞源》中“螨”本作“爇”字,其也释为“点燃,燃烧”。“点燃”之意显然与《石门颂》上下文的文义不相符。根据文义,可以推断此处应释为“炳”字。经笔者查阅,《汉语大字典》《隶字编》《中国异体字大系·隶书编》《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典》等权威性隶书字典中均将字标注为“炳”字,并注明出于《石门颂》。这也更加证实了笔者前文中的考证。此字在蒋和《汉碑隶体举要》以及顾蔼吉《隶辨>中标注错误。蒋和此书中确实有失误之处,但这也并不可以抹杀其为隶书学习者所做出的贡献。
(二)
娄机《汉隶字源》中在时字(图7)其上以真书标为“睦”(图9),其下标有“卅六”,即出自卷一所记第三十六碑《周憬功勋铭》。顾蔼吉《隶辨>中则在其字下标注“《周憬功勋铭》‘胪一不相之,又‘一老唱兮胪人歌。按即图10字。《字原》误释作‘睦”[5]631。蒋和在月字下标为图11。现虽有洪适《隶释》,都穆《金薤琳琅》、倪涛的《六艺之一录》等著作收录《周憬功勋铭>的碑文,但《周憬功勋铭》原碑现已下落不明。因此,我们对于此字也就无从考证。
通过笔者对《汉碑隶体举要》的部分考述,可知蒋和此书虽参考前人著述,但并不是将前人的成果全盘抄录。蒋和此书中虽有失误,但是他认识到楷书与隶书之间既有一脉相承的笔法关系,同时又具有其各自不同的结体、构字特征。蒋和此书在吸收前人研究基础上大胆创新,创作出此书,为学习隶书者提供了方便。
四、结语
蒋和所著《汉碑隶体举要》受到了宋代金石学著作的影响,他在隶书字书方面的深入研究对其书法实践中字形的丰富性有一定的帮助作用。1935年黄葆咙曾为其出版《蒋仲叔隶书》,并在其后的跋语中说: “习分隶必宗汉魏,凡书家无异辞,顾求其形神俱肖。直造汉人之室者,溯有清一代,或可得十之五六。出入汉魏,不规规求似,而又不悖乎古者仅十之一二。以予所见,自郑谷口后,惟蒋仲叔一人而已。”[8]由此可见,黄葆戊对于蒋和隶书评价之高。蒋和《汉碑隶体举要》对汉碑中与楷书结体有别的字加以研究,不仅对其自己的书法实践具有指导作用,而且为其后的隶书学习者掌握隶书字形提供了方便。
参考文献
[1]周骏富清代传记丛刊:清画家诗史[G]台北:明文书局.1985: 489
[2]周骏富清代传记丛刊:国朝书画家笔录[G]台北:明文书局,1985: 237
[3]赵尔巽,等清史稿[G]北京:中华书局,1976:13888
[4]蒋和续修四库全书:蒋氏游艺秘录九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5]四库全书:隶辨[G]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6]俞丰经典碑帖释文译注[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18
[7]何丸盈,王宁,董琨辞源[G]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1918
[8]蒋和蒋仲叔隶书[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约稿、责编:金前文、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