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前后:户口的悲喜剧
2020-03-08
户口和生命一样重要的年代
75岁的周素子这辈子曾有过两次坐“牢”的经历,都和户口有关。
如今定居浙江的周素子学生时代被打成“右派”。她在一篇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始自上个世纪50年代的户口制度,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你若是城镇户口,你可以吃商品粮,你有机会获得工作,有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若是生于农村,身为农民,尤其是在僻远穷苦的农村,就很可能一辈子被捆绑在土地上。
“文革”开始后的1966年,周素子全家被从兰州“下放”到陕西富平农村插队,商品粮户口转为农业户口。
由于对陕西农村的生活和劳动不习惯,且在这里举目无亲,一周后,周素子带着孩子们偷偷跑回了浙江老家。但由于在当地没有户口,周素子只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每逢“五一”“十一”等节日前夕,当地派出所、公社,都要将外来的“盲流”及可疑分子抓起来关押审查。像周素子这样的“右派”更是众矢之的。
周素子第一次被抓是1970年“五一”前夕,罪名分别为“无户口”“盲流”。关押他们的是当地学校的礼堂。一问才知道,里面的一大半人都是因为“没户口”被收押。半年后的“十一”前夕,悲剧重演。
在经历了两次被当做“黑户”收押的日子后,周素子准备将户口从陕西富平迁到兰州,再迁回浙江。在那个特别的年代,没有户口就等于没有粮食吃,就无法工作。“在那个年代,户口和生命一样重要!”周素子说。
1971年的浙江到甘肃没有民航,火车也无法直达。周素子从浙江到兰州要经过浙江、江苏、河南、陕西、甘肃五省。“一个小老百姓的户口,要在浙江、陕西、甘肃三省中折腾,如今想起来真的匪夷所思。”老太太感慨道。
西安中洲知青帮助基金会理事、作家姚泽芊对户口一词至今很是敏感。他对记者说,改革开放前,尤其是在他们那一代知青身上,户口基本上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当时城市户口凭配套的粮本才能领粮票、布票、肉票等商品,也就是说,没有户口在城里吃饭都是问题,除非乞讨。”
但命运后来和姚泽芊也开了一个玩笑,1968年10月,他被“上山下乡”要求去海南岛。一夜之间,西安“城里人”变成了每天到农场干活的海南岛农民。当年海南的条件很艰苦,为了能离开海南,知青们想尽了各种办法,走关系送礼无所不用。姚泽芊后来通过当兵离开了海南,复员后又回到了西安。他说,在当年那个特殊年代,没有户口的人,无论在农村还是城市,都寸步难行。
并不存在的“南大街78号”
王新锋自认为数学成绩最差,但他至今记得1993年秋天的苹果每市斤价格3毛5。
1976年出生的王新锋是陕西宝鸡人。王家世代务农,到了王父这一代,终于当上了村干部。以前农村孩子要想跳出“农门”,有两个路径可选择:考学或当兵。但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农村青年当兵复员后不再安排工作,考学成了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王家有三个孩子,除王新锋学习成绩中上外,姐姐弟弟的成绩都很一般。这一切王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希望三个孩子将来都和他一样在农村种庄稼、种果树。
有一天突然传来消息说,城市户口可以买了。只要缴纳5000元,农村户口就可以变更登记为城镇户口。
在当年的中国,许多大城市工厂单位到小县城招工,都会注明“城镇户口”优先。也正因如此,王父痛下决心说要为三个孩子买户口。
在1993年的陕西农村,15000元于一个农村家庭而言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但王父说他“豁出去了,不要让娃娃们再和我一样”。
当时王家只有5000元积蓄,为了凑够剩余的10000元,父亲将家里所有的苹果都卖了还不够,于是开着拖拉机走村串巷低价收苹果,然后又卖给外地来的苹果贩子,从中赚每斤5分钱的差价。
多少年过去了,王新锋只记得当年父母每天起早贪黑,拖拉机上放一只绿色的搪瓷茶缸,口渴了路边找人家讨水喝,饿了就吃编织袋里的馒头。
一番东拼西凑,1993年12月底,王新锋姐弟三人的户口本终于从“蓝皮”换成了“红皮”。
多少年后,已经在西安定居的王新锋说他曾算过一笔账,父母当年为了凑够给姐弟3人买户口的钱,至少贩卖了26万斤苹果。按一台拖拉机装1000斤苹果算,经父母手贩運的苹果至少装了200多台拖拉机。
户口本虽然换成了“红本”,但王新锋姐弟依旧在农村的家里帮父母种庄稼、卖苹果。
户口本上的地址由他们村变成了县城南大街78号,王新锋后来为此还专门去街道找过那个门牌,未果。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当年那批买户口的人地址栏里都统一登记的是“南大街78号”这个并不存在的地址。
也许是200多台拖拉机苹果的事情刺激了王新锋,他从此埋头苦读,第三年考上了宝鸡文理学院。当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时,父亲只说了一句“五千元权当撂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