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出昆仑 西王母国(第二部)(三)
2020-03-07李晓伟
李晓伟
七、东西女国女王影子
从史书中得悉,青海的玉树、果洛甚至环青海湖地区,自古以来就有部落女王的传说。上古时代的西王母自不待言,即使晚至南北朝,以至到了隋唐时代,这方土地上亦有女王出现,隋唐史书上称其为“女国”,如苏毗,被称为东女国。另外,还有多弥国、唐旄国,都有女王当政,大约可算是西女国或南女国了。
近又翻检《后汉书》及其他资料,获悉在汉光武帝中元二年,也就是公元57年,居于现今青海、甘肃交界一线的羌人女首领名叫铜钳的女王,因遭受强邻卢水胡压迫逼侵,便主动向东汉王朝求助,并亲率其部落万众,依附于汉王朝边郡,求得平安。这些史料都确凿证明了,西部羌人部落中世代有女王出现。即就到了明清两代,甚至在1949年以前,青海藏区中亦有为数不少的女千户、女百户当政。考虑到羌藏同源,且地域文化有沿袭,则后世以这些女长官、女首领无疑代表了西王母时代的影子。
近由藏族朋友导引,我特地去了一趟青海南部的果洛、玉树地区,且在玉树地区逗留较长。其间访民俗,查历史,辗转于帐篷部落之间,颇有收获。在囊谦县,朋友为我找到了一位名叫措措玛的藏族老阿妈,据她说自己的祖母在清末民国时期一直为女千户,不但势力强大,且威望极高,在囊谦县境与四川藏区交界一线,备受尊崇与拥戴。措措玛说她的祖母于1946年去世后,由她的母亲继位千户,一直到解放前后,因为社会制度激烈变革,女千户的名分才逐渐淡去。我查阅了当地的资料,玉树在解放前共有24族,也就是24个大的部落,各部落人数不等,多者逾万人,少者数千人,大抵都是由氏族自然繁衍形成。当时的康巴政府沿袭了明清以来的土司、千户、百户制度,在承认氏族部落自成势力的前提下,委任其部落首领为某一相应的职务,且此职务可代代相袭。就一般意义而言,各部落均有自立的草山边界,平时各自管辖界内的事宜,但争夺草山的部落争斗也时有发生。
经查对资料,确有女千户、女百户存在,只是其确凿姓名不甚了然。考其俗,大约凡是女千户的部落,其部众皆由此部落中德高望众且强悍的女性主人统领,且政权与教权一致,女主人似无明确的丈夫,其所生儿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所生女儿到了婚配年龄,即在母亲所居的大帐篷近旁支一顶小白帐篷,晚间便有倾心相爱的男子来同寝。男子并非固定一个,而是遵从女子心愿随时更换。如此再有后代,统统归这个部落。朋友向我介绍说,即使现在的牧区,这种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现象仍然存在,当是千百年来的一种遗俗吧。
我随朋友骑马转了几个帐篷群,河谷地带草绿羊肥,牧羊女大都活泼好动,脸色红润微黑,露齿一笑时,天真且淳朴,其牙齿分外白亮,像排开的两列细玉。间或有野性的歌声从她们的喉间荡出,高亢且悠扬,恰与这阔大粗犷的山川融成了一体。我私下想,生活脚步虽到了新的世纪,但她们的生存环境及生存方式似乎仍在沿袭着她们的远祖;我们可以想象几千年以前的这块土地上的生活图景,大致和眼前的差不了多少吧!
回程时故意只走小路,避开大道。看那山,座座相连,千嶂万沟;看那水,或溪或湖,散落沟内。心想,如此偏僻去处,才保留了这一特殊族群的生存方式和民俗流变,确实是研究考察上古史的绝佳所在。
回来后又细细翻阅史书,明白了苏毗女国在南北朝时就存在,為羌人所立。其地域约居现今玉树全境,南迄藏北那曲一线,东西约500公里,南北跨1000公里,有小城80个,民众40000户,有兵勇万人,算是一个不小的女国了。细考《隋书》,称其为“西羌之别种”,为“女国”。并言其国民“风俗宽缓、人性驯良,其主及诸官皆奕叶相传”。也就是说,她们是以母系为主干的部落女王国,以母系为世袭。再细考之,在这个女王掌权的国家里,“丈夫唯以征伐为务”———因为不具备经济与政务的支配权,加之当时还不知父亲为何物,男子便处于被女性支配的附属地位。
据《隋书》记载:隋文帝开皇六年,即公元586年,当时的苏毗女王曾派遣女官到长安,与隋朝通好,建立了联系。她们向隋朝进贡玉器、猞猁等方物,隋朝亦有回赠。此后,双方的关系一直很好,互有往来。
初唐时,女国西南方向的吐蕃迅速崛起,松赞干布以武力扩张版图,相继灭掉了周围几十个小国。苏毗国也在此时被征服,成了向吐蕃献纳铁器的“铁王”。
到了公元630年以后,仍然存在的苏毗女国仍遣使与唐王朝联系,唐以浩荡威仪对女国以礼相待,并封授名叫孙波的女王为“右监门中郎将”。公元660年,女国王子悉罗诺摆脱吐蕃控制,率部东向降唐,被封为怀义王,并被赐姓李。以上史实,说明了苏毗女国在现今的青藏中部存在了几百年的时间,其影响见于史籍。可谓让人惊叹。
细察苏毗女国,其内部社会结构大约有以下特征:一是王位承袭母系,女王崩,女儿继位。二是子女即从母姓,部落管理以女性为中心。三是权力中心设有大女王、小女王,皆以氏族为中心。设有女官,管理政务、军事与生产。四是其女王有侍女数百人,五日一听政。凡部落军政大事,悉由女王定。五是小女王为大女王辅佐。六是氏族内禁止通婚,男子外嫁别部落,女子则娶别部落男子。限于史料,我们对苏毗女国当时的自然地理、社会风貌以及典章制度难以有更详尽的了解。但就史籍中已经提供的几点来看,可以说已为我们后代人画出了最基本的考察参照图了,并为我们展示了更为丰富的想象空间。
我们不能够臆测说苏毗女国就等同于西王母国,但我们却可以相信,苏毗女国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西王母国的后世影子。
八、天上瑶池圣母偶像
我们认定西王母的原型出自昆仑山下青海湖畔的古羌人女首领,但我们毫不否认西王母在名声远播之后的5000年间,四面八方都因为敬仰她而附会了为数不少的瑶池、瑶台和王母宫或娘娘庙。这一切附会都只能解释为一种博大恢宏的文化现象。
在新疆天山,在甘肃平凉崆峒山,在陕西礼泉,在山东泰山,在四川岷山、峨眉山,甚至远到中亚、西亚、东南亚,到处都有称为瑶池、瑶台、醴泉、娘娘庙、王母祠的所在,而所有这一切都与西王母的传说有关。足见其影响之深远,覆盖之广阔,神格之宏大。
2000年12月17日,三星堆出土之青铜文物中,有一尊女性铜像特别引人注目,其造型端庄、柔美、慈惠,在众多的出土文物,如纵目人铜像,金杖、鸟头铜像中,这一尊女性铜像是唯一的,显得弥足珍贵,这引起了许多学者的研究兴趣。应当说,三星堆文化遗址代表的是古蜀国蚕丛时代,其国王当为男性。然而,以古蜀国如此发达的文明,却要供奉这样一尊女性铜像,可见其非同小可。多数学者认为青铜女像即是西王母。西王母属古羌人女王,而古蜀国,显然是由氐羌人建立,应属西王母的后世子孙。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要在一个男权社会里,独独地供奉一位女性祖先。据考证,古蜀国约建立在4000年前,而西王母古国当在5000年前,史书上有古羌人曾南迁的资料,这证明古蜀国与西王母国有渊源关系,而西王母当然属于他们的始祖和祖神。这也就是这一尊女性铜像被隆重祭祀或供奉的理由所在。
中国史书上曾有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的说法,这种以中原王朝为正宗,以汉族为正宗来区别四方少数民族的说法,很让后来的许多与少数民族沾亲带故的人不是滋味,以为那是含有蔑视意味的字眼。特别是到了满族人入关后建立了大清朝,这种夷夏之辩几乎酿成了数次杀人的大祸。康熙皇帝聪明,尽量不做政治层面的夏夷之争,而是在大规模推进汉化政策的同时,尽可能多地在汉族知识分子中搜罗人才,并委以职衔,让其为清王朝效力。当然他也杀了一些不合作或者是有诽谤嫌疑的人,但总的来讲,他有胸襟气度,以文治武功的事实促进了汉满的文化融合。但他的儿子雍正则气量小了些,骨子里老有一种“夷人”的自卑感,老觉得汉族知识分子在偷笑他或嘲弄他,于是便大造文字狱。连汉人的两句诗“清风不识字,何故来翻书”都不放过,认定其意旨在贬损大清,将作者治罪。为了平息汉族知识分子“尊王攘夷”的民族情结,他竟亲自编了一部《大义觉迷录》,在其中自称“夷人”;但又称为中原人做了好事,为什么华人还要瞧不起他,一片委屈情绪,溢于言表。其实,雍正,包括他的父亲康熙都是没有真正弄懂“夷”字含义的人。而许多汉族知识分子,也是没有真正弄懂夷戎蛮狄含义的人。一些人可能懂,但故意不说,以显示华夏族的正宗正统与不可替代性。事实上,就华夏族在上古形成的成分看,华指早期定居于中原地区并进入农耕文明的族群,夏即指从中国西部,包括今甘肃、青海地区逐步东进到中原地区,并从事农耕的羌人。此前称羌,意牧羊人,到中原后,称为戎,意为弃牧从耕的人。如此看来,所谓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的说法,应从中原四围所居地的民族生产方式加以解释才具本来意义。现今有许多古文字学者经缜密的文字训诂与字义辨析,得出了如下具说服力的意见:东夷,指居于中国沿海,包括东北地区,自古以来就靠捕鱼或狩猎为生的族群。西戎,指居于中原西邻由牧羊过渡到农耕的族群。南蛮,指居于中原南部,包括今湖广滇黔地区,自古以密林为家,与虫蛇烟瘴为伍的族群。北狄,即指居于中原北邻草原上靠狩猎以肉食为生的族群。就此看来,夷戎蛮狄只是一种区别中原与四邻生活族群的形象化说法,并不含有任何蔑视或歧视的意味。只是由于儒家文化的发育成熟较早,而四邻各部族不断地以各种方式(战争的、和平的)融入中原文明当中,才发生了对夷戎蛮狄用语的误解。
历史资料既证明了炎帝出自西羌,黄帝亦与羌戎有族源联系。而西王母国的长期存在,表明了华夏文明脱胎于羌戎文明,双方的融合才构成了真正的华夏文明。用我们现代人的一种包容达观的眼光来看:华夏族因其不纯种,才具备了海纳百川的气象与杂交文明的辉煌。
西王母被华夏各族尊为共同的圣母,自有其族源寻根与文化认同的宏大根据。因为她是與黄帝时代中原文明并峙的西土牧业文明的代表,又因为其部落王国的母系氏族特征延续时间较长,如此,黄帝作为华夏人文始祖的父系象征,西王母则作为华夏文明人文始祖的母系象征,两种象征构成了华夏文化认同的史前景观。愈到后世,这种认同便愈变得神圣与博大。于是,不但陕西桥山有黄帝衣冠冢,即黄帝陵,河北的涿鹿之野亦有黄帝陵,其他附会的地方亦为数不少。而西王母呢,因《山海经》上说她居昆仑,有瑶池、瑶台、阆苑、千里城等,便也有了四面八方的各种附会。
事实上,只要我们进行一番实地考察,并与文史传说对照甄别一番,便会发现,瑶池的初始所指必定会是一个很阔大,很著名,且方位很醒目的所在。首先是昆仑,其为天下之中枢,高峻可通天界,是黄河之所出,此昆仑非现今的青海昆仑山中段莫属。而昆仑山与祁连山所夹峙的广大地区,古时水草丰茂,牛羊遍地,且各种方物珍宝应有尽有,现今的柴达木盆地就被称为“聚宝盆”。而盆地的北沿有我国最大的内陆咸水湖———青海湖,古称西海。先秦古籍《穆天子传》上说:“天子西征,至于西王母之邦。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以西周王朝的数万大军到了青海高原,唯一道路畅达且视野开阔并能陈列军旅的只有环湖草原,也就是青海湖边。所以说,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上,也就是在青海湖边与西王母举行了隆重的会面仪式。在现代人的文字概念中,“池”似乎是一个很小的水洼,如游泳池、汤池、涝池等,当指范围极小的水之所在。但是古文中的“池”却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其范围当在海与湖之间。我们看历史地图集,其中的《大清全图》上,称现今哈萨克斯坦境内的巴尔喀什湖为“巴尔喀什池”。事实上,巴尔喀什湖比青海湖大约4倍,尚且被称为池,那青海湖在古文中被称为池当是很自然的了。所以说,西王母瑶池当指青海湖该是没有疑义的了。当然,西王母古国内仍有其他许多小的淡水湖或咸水湖,若称为瑶池也不无道理,叫叫也无妨,但要就真实背景和初始具象认定,瑶池即指青海湖为其宜。我们可以设想,《山海经》与《穆天子传》的作者在其大著中既要点明西王母所居地的方位,当绝不会随便把一块巴掌大的水洼作为所指,因为其书的主要读者对象在广大的中原地区,以其遥远的地理阻隔,怎么能够理喻西陲之地的一个小小水塘为“瑶池”呢,这于情于理都难以说通。
再说到青海地区的西王母祠,本书其他章节曾提到天峻县关角吉日沟内的西王母石室,石室门前草地开阔且平坦。这里地处柴达木盆地东北缘的褶皱山沟,十多年来不断有人从草地上翻拣或挖掘出残损的瓦当。据长期生活于该地区的曹清景先生考察,其间的瓦当质坚如石,且造型精美。在其红色带铭瓦当上,制有篆书“常乐万亿”四字;而在青色瓦当上,则制有“长乐未央”四字。又经查勘,瓦当散落范围,推测其当时的建筑面积当为前后约80米,左右约66米,纵横面积当在8亩以上。辗转问询当地老人,说是从祖辈传下来,那块地方先前就是一座祠,是祭祀西王母的。那么,这座祠建于何时?又毁于何时?以近代该地区偏远荒凉极少有人光顾来测度,古时为什么要在那样一块地方建造工程浩大的西王母祠?
若以瓦当上“常乐万亿”“长乐未央”字样推断,则这祠当是建在汉代,汉代王莽时期“羌献其鱼盐之地,仙海,西王母石室,石釜”等。“汉遂设西海郡”。既设了西海郡,现今的青海湖东北海晏三角城则在解放后挖掘出汉代“西海郡虎符石匮”,其与史籍记载吻合,当是汉朝王莽时所立。我们知道,汉代未央宫是皇帝办公的地方,其宫殿瓦当上均有“长乐未央”字样,是一种京阙皇权的标志。那么,王莽既设西海郡,在西王母石室前用极高规格建一大祠,以祭祀羌人远祖西王母,并示以认同并安抚羌人之意,当是适宜得当的。
据《晋书·张骏传》记载:“永和元年,酒泉太守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昆仑之体,周穆王见西王母乐而忘归,即谓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玑镂饰,焕若神宫;宜立西王母寺,以裨朝廷无疆之福,骏从之。”看来,从汉代一直到两晋时,祭祀西王母成了一种定规。以酒泉南山(指方位)昆仑体恰为天峻而言,那么,西王母石室前的西王母寺或祠当是肯定存在的了。我疑心晋张骏此次立西王母寺只是在汉代基础上重修,并非新立,因为其残存瓦当上的“长乐未央”即是明证。
新世纪开始的第一年五月,我曾有幸第三次亲到天峻关角吉日沟西王母石室前,經在石室前空地上反复采掘考察,始确信曹清景先生提供的材料可靠。遗憾的是,这一座古时所立的西王母寺,今天已变成了当地牧民的草库伦了,成了掩埋在荒草下的真正废墟了。
古书《西王母传》上说:“王母所居宫阙,昆仑之圃,阆风之苑,有城千里,玉楼十二。”过去人们一直以为这纯属神话想象,但据《柴达木开发研究》杂志2002年第1期上所载曹清景的文章《西海之山考察记》披露:他曾两次在当地牧民的导引下,前往天峻峰前草原中部考察,从捡到的文物如板瓦、筒瓦、大小方砖、大条砖上看到了精美绝伦的图案文饰,又经查勘已不明显的废址,发现了至少有三座等距离间隔的古宫殿遗存,而每殿均是宏大的建筑。而据陪他的藏族小伙子说,如此遍布瓦当残片的建筑群遗址,一直间歇过渡到天峻峰的石峡深处,步行观察至少需要一天的工夫。
如此看来,西王母的“千里城”并非杜撰或神话。可以想见,5000年前天峻山前的这一方土地,当是西王母国的政治经济中心。那肯定是一段现在怎么估计都难以想象其辉煌的史前文明。只是时代太为久远,这一切都被漫长的岁月荒草湮灭了,只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憧憬、惋惜与惆怅。当然喽,在一种惋惜之余,更能激发我们考古的热情并坚定研究她的信心。我们相信,西王母和轩辕黄帝一样,代表的是一璧双面的华夏东西两个史前文明———这文明的成熟程度任我们怎样估量都不会过高。我们期待着全面的地下考古的证实。
九、女神时代自然为母
检索中国的经史书、文学书、哲学书,甚至野史裨闻、街谈巷议等等,便会发现,西王母的故事从古到今,绵绵不绝。似乎有一条悠长不绝的红线,把这位远古女王的纷纭传说珍珠般地串联起来。而且,这传说竟像滚雪球似的,愈传愈宏大,愈传愈夸张,愈传愈神奇美丽。可以说,西王母从人王到女神再到女仙的多元塑造过程,融进了中国民间世世代代的美好向往与憧憬,融进了华夏民族心理的丰厚积淀与理想塑造。就这一特殊的人文景观而言,只有后世三国时代的蜀汉丞相诸葛亮可以与之相比。诸葛亮作为男性理想人物的代表,成了鞠躬尽瘁、大智大慧的同义标志。而西王母作为女性理想人物的代表,成为真善美惠、东方女神的同义标志。可以说,在中国历史记载与民间传说中,这两个人物是从未受到过非议的特殊形象,很能代表中国人从古到今的价值观、生命观与审美观。
首先,西王母是作为和平女神,人文母祖而存在的。在《山海经》《穆天子传》《淮南子》等古籍中,西王母作为西王母国的女王,国运昌明,善待邻邦,主持正义,母仪天下。轩辕黄帝在与蚩尤大战时,蚩尤突然兴风作雨,使黄帝军队迷失方向,一筹莫展。关键时刻,西王母派去手下战神九天玄女,其实也就是高级军事顾问,向困境中的黄帝献上了军事地图和《阴符经》,黄帝终于转败为胜,打败了蚩尤。这传说表面看似有神话色彩,但历史上羌戎文明的先进和西王母与轩辕黄帝的友好关系却是事实,完全有可能结成了联盟,击败了蚩尤。
而在《穆天子传》一书中,西王母确实以高规格的礼仪,接待了来自东邻西周天子穆王的拜会。其姿其容,其威其仪,竟至于让穆王“乐之忘归”。
其次,西王母是作为诸神之首,神话支点而存在的。在《山海经》中,西王母多次出现,且神格广大,让人神往。而在后世的神话小说《西游记》里,西王母成了天界的王母娘娘。她的蟠桃盛会,让各路神仙顶礼而至,以为荣耀。
再次,西王母是健美之神,万世仿效。《山海经》上说到西王母蓬发戴胜,这打扮极富女性魅力,成了后世许多少数民族妇女最钟情的扮相,如藏族、彝族、纳西族、白族等。就是在现代大都市里,披肩摇曳的长发亦是许多少女的时髦追求。而古籍中多次说到西王母“三十若许,天姿掩霭”则充分证明了西王母自然健美的本色。
西王母亦是歌舞女神,善啸娱人。古籍中有西王母“善啸”也就是善于唱歌的记载。而楚辞中亦有“羌声色兮娱人”的说法。作为游牧民族的女性代表,西王母之邦的歌舞艺术当然很发达,其艺术传之于夏商周各代,当是不争的事实。在汉代的许多建筑物,画像砖及壁画中,留有大量的千姿百态的西王母舞姿形象,其妙其美让人神往。西王母显然在古代就被尊为歌舞女神了。
毫无疑问,西王母还被民间尊为生命之神,认为崇拜西王母就可以祛灾除害,还可以得福得子。《山海经》说到西王母“司天之厉及五残”,意思是她掌握着上天对生命的派生,并能祛病除灾,这种说法源于古代的巫的文化,是当时的普遍观念。由于有了这样一种神格神力,后世到处建立的王母庙、娘娘庙等,就成了许多善良人群祈福祈子的神圣之地。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这种祈福祈子是合情合理的,代表了一种人性渴望,是不宜用封建迷信来解释的。
当然了,在随后的数千年民俗文化演变中,西王母被逐渐塑造成了月神形象,这在许多画像砖石、壁画、年画以及手工编制器物中均有生动而众多的反映。日为阳,月为阴,阳刚阴柔,构成了人类社会的和谐状态。同时月亮作为美丽、平和、柔情、娇媚的载体,当然受到了自古迄今的文化人的赞赏与讴歌。天才诗人李白的众多诗篇中,以月为咏叹对象,或带有月字的就在近百篇之多。最有名的便有:“少时不识月,呼作大玉盘”;“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些脍炙人口的佳句,百代传诵,长盛不衰。
很显然,把西王母奉为月神,当是民间推崇这位女性人文始祖的终极定位,也是对女性世界理想境界的最好诠释。这与西方人崇拜断臂维纳斯或自由女神像,构成了东西两方不同的人文景观价值取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