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蜂记(6)
——惜孤矜寡
2020-03-05程永春
程永春
(吉林省吉林市龙潭区天太供销社,吉林 龙潭132021)
(续上期)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五道沟人的脸上挂满丰收的喜悦。金色的稻田,籽粒饱满,一阵凉风袭来稻穗交头接耳在诉说着悄悄话;旱地里的苞米由绿变黄,金黄的籽粒挣脱层层包裹如裂开的石榴突了出来;黄豆的叶子基本脱落,只有密密匝匝的豆荚紧密地附着在植株上;压弯了头的高粱、谷子,在湛蓝的天空下随风摇曳,还有那形象逼真的稻草人在田野上守望。我热爱辛勤朴实的农民,热爱这片肥沃的黑土地。用一首诗歌颂曰:寒露时节霜满地,农民正是秋收季。跪倒爬起扒苞米,浑身上下沾满土。双脚冰凉手开裂,嘴唇破皮眼干涩。腰酸背痛挺不了,快把索密痛来找。打谷场上尘土扬,人人面孔赛阎王。来回串工帮着干,中午难得吃口饭。晨披星星暮戴月,晚上加班干半夜。为使颗粒都归仓,不惜身体和健康。
秋天的傍晚蛐蛐已经欢唱,杂草尖上挑着白色的露珠,晶莹剔透,晚风袭来透着习习凉意,一轮明月早早地挂在半空。笔者正在院内惆怅徘徊时,屯里的李开胜来到我家院内。李师傅年过7旬,山东人,身材魁梧壮实,在山场是出名的杠子头——抬木头天下无敌,只是这二三年刚退出山场。他走到我跟前说:“吃晚饭了吗?”“刚吃完饭,正在院子里溜达呢,”我边说边请他进屋。
我用搪瓷缸给他沏上绿茶,他边喝茶边说:“你准备10 kg上好的蜂蜜,给你大婶他们带去日本。”我说:“大婶这回真要走,日本那边联系上了吗?”他说:“你大婶从1978年到现在天天等呀、盼呀、想呀,打听日本那边亲属的消息;我跟她说:‘日本有啥好的,你虽然是日本人,你生在中国长在中国,你到了那里根本不适应。’但她就是听不进去;我那儿子、女儿死活也要跟着去,我磨破嘴皮劝说也白搭。”我说:“听说为了给她们筹集路费和盘缠,你把自己住的3间瓦房都卖了,这可是了不起的壮举。只是你以后到哪里居住呢?”他说:“她们娘仨都走了,我守着老房子有啥用,反而增加相思之苦,正好当兵的小高复原回来要买房安家,我就干脆把房子卖给他。等开春我就在山里我家那块苞米地边搭个地窨子住,到时候我找几个人,你有空也来帮忙,一天就能建好。”我说:“那到好办,山里有的是木头,搭个地窨子不费事,只是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山里居住多寂寞冷清,又没有电!”他说:“我这岁数不喜欢热闹,幽静自然些要好点,我想好了,上去住就从你那里搬几箱蜜蜂去饲养,也算一乐趣。”我说:“蜜蜂随时都可以来取,只是想想你这曲折坎坷的一生到了晚年竟是这般光景,实在令人惋惜!”李师傅说:“我这不是挺好吗!身体健康,能干活,还有你这个忘年交,知足了······”。
原来李师傅的老伴是日本遗孤,由当地中国人抚养长大。20世纪60年代初,李师傅逃荒,从山东辗转来到吉林省桦甸县林区,在山场安顿下来后,从事采伐工作。因为身体强壮,干活出色,长得英俊帅气,深得领导和同事的垂爱,经人介绍与李大婶结为夫妻。李师傅在林场工作,晋升为采伐段段长,后来在文革时期划为右派,全家人被下放到五道沟屯务农。
第2年春天,屯里来了十多个人,只用1天时间就帮他建好2间地窨子。北墙就是山体,另外三面用木头刻成,房顶铺上木头柈子,盖上石棉瓦。后墙脚挖了一个半米的坑,放入一口掉底的水缸,便成了一眼水井。那水清凉甘甜,夏季水量丰沛时就溢出缸来流到屋外。紧接着,李师傅从我的蜂场购买了5群蜜蜂。我又赠送他1群,就当是对他的鼓励。
李师傅把这6群蜂视作掌上明珠,每天精心管护,遇到问题就向我请教,有空我也上山去指导他。为了分群,他自己动手制作蜂箱和饲喂器。后来我又送他脱粉器让他采花粉。当年他的蜂群就发展到20个强群越冬,还采了250 kg蜂蜜。初次尝到养蜂甜头的他,信心倍增。蜂群越冬时就在山坡朝阳处挖一条呈直角的浅沟,借用后侧的山体作墙,底部和蜂箱周围用树叶子保温,箱顶盖上塑料布防水,极寒时节培上积雪。等到开春时每箱蜂都正常,群势为4框蜂。原地不动借用越冬的保温措施春繁,结合奖励饲喂,蜂群发展迅猛。
只是那地窨子不是谁都能住的。采蜜期我上去看他的蜂群时,地窨子的天棚上,木头柈子的缝隙中常有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的蛇在伸头缩尾,南边的窗台上盘绕着一条黑背黄腹的黄花松蛇,北边墙根处有两条油黑的乌松蛇在缓慢蠕动。我问他:“这屋里那么多蛇你不害怕啊?”“没事,都是些无毒蛇,性情温顺,从不伤人,与我和谐共处。”正说着话,三三两两跑山的人都来他这里歇歇脚,喝口水,抽支烟,扯几句闲磕。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地窨子成了一处驿站。这条山沟里生长着清一色的白桦树,洁白的树干高大挺拔,翠绿浓密的树叶遮得不透阳光。一条山泉在林间穿行,潺潺的流水,葳蕤的草木,充满了诗情画意和浪漫气息。脚下是软绵绵的腐殖土,踩着如海绵般松软。跑山的人经常能采到桦树菌菇,这种蘑菇药用价值极高,价格昂贵。
转过年来,五道沟林场与市旅游局在此开发旅游。用木头建起了一座大牌坊,上书“白桦林风景区”五个大字。一栋栋的小木屋拔地而起,有的外墙钉着桦树板皮,有的抹着黄泥,有的粘着鹅卵石,房顶全部用稻草苫盖。有的房前搭上葡萄架,有的是菜园子,有的栽上了果树。在河畔挖了一个大蓄水池,架起一部水车。在水流的冲击下水车缓慢转动,把水汲到旁边的稻田里,一派田园风光。前来游玩的人员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游人信步闲逛,便来到李师傅的地窨子,当时借着建设旅游区的东风地窨子已经接上了电,安上了电灯。观风景,赏木屋,看蜜蜂采集,与李师傅合影留念,捎带买点蜂蜜。这一来,李师傅坐在家里就能把蜂蜜卖出去,可把他美透了。后来景区的名气越来越大,把电视剧《静静地白桦林》摄制组也吸引过来。
当时正是初夏时节,也是蜜蜂自然分蜂的时期。那天天气晴好,李师傅有群蜜蜂飞到房前的大榆树上,便捎信让我过来帮他收蜂。我骑着摩托车来到现场,高大的榆树上聚拢了一大团蜜蜂,黑乎乎的像灯笼那样挂在树桠上,周围不时还有蜜蜂盘旋飞舞。现场聚集了很多人,却没有一个敢上树收捕蜂团。当中还有摄制组的工作人员拿着摄像机、照相机在那里连拍照带摄像,李师傅也无计可施,只能望树兴叹。我见此情景心想:“该我露一手的时候到了。”于是戴上蜂帽,兜里揣着王笼,背上2张巢脾就攀爬上树。我爬到蜜蜂结团的位置,把巢脾贴在蜂团上,蜜蜂随即爬了上来,密密麻麻布满巢脾。我提脾一看发现腹部已经收缩的蜂王,迅速捉住装入王笼中,便回到地面上对李师傅说:“有一个能让你露脸出名的机会,抓住了以后你的蜂蜜就不愁卖了,但要看你有没有胆量尝试?”李师傅说“只要能把蜂蜜卖出去,我就干!”“之前,我曾跟你介绍过蜂须一事,现在就能让你实现这个愿望,今天正好摄制组的人也在这,有照相机、摄像机,整个过程都能完整地记录下来。将来让他们帮着制作一幅满身布满蜜蜂的广告牌,立在道边,那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买蜂蜜的人都得排长队!”李师傅说:“你说咋整就咋整,听你的。”
于是,李师傅上身穿件白背心,站在蜂群分蜂上树那个位置,我把装有蜂王的那只王笼挂在他的脖子上,周围的人都围拢过来,摄像机、照相机都架设妥当了。这时,寻找蜂王的蜜蜂就渐渐地降落在他身上,围在王笼处,越聚越多,再看树上的蜂团已经向这边飞来,像一条黑线般连在他身上,榆树上蜂团渐渐变小直至消失,而他身上的蜜蜂渐渐增多,增厚。周围其它蜂群的蜜蜂也随波逐流向他飞来,整个人被蜜蜂团团包裹。全身上上下下,层层叠叠,只露出眼睛、鼻子、嘴巴,堪称人蜂合一。围观的人齐声叫好,啧啧称奇。摄像机全程摄像,照相机不时地调着焦距和角度,快门闪个不停。旁边胆大的人纷纷与他合影,时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李师傅非常开心,蜜蜂温顺体贴,对他毫发无伤。大家合影完毕,我赶紧把蜂箱放回原处,李师傅贴近箱门抖动身子,蜜蜂哗哗地脱落到地上,渐渐地爬入箱内。然后我对蜂群进行检查,毁掉王台和处女王,老蜂王剪翅后放归箱中。当时的围观者中有位新闻记者,写了一份标题为“大山里的养蜂人”,在电视上报道李师傅的养蜂事迹,一时间,李师傅名声大噪。
后来,当地民政部门了解到李师傅的实际情况,就把他列为帮扶对象,由政府出资在地窨子旁边为他修建了2间新房。还有好心人捐赠给他一台彩电,房前架起了天线。乔迁新居那天,大家前来贺喜,还摆了2桌宴席。记得当时我送了他一把上好的菜刀。原来的地窨子用来做蜂群的越冬蜂窖。小蜜蜂陪伴着李师傅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而他的老伴和儿女去日本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