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华文明起源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
——付希亮博士的专著《图腾分析路径下中国五帝文明研究》介评

2020-03-04张子程

集宁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五帝中华文明部落

张子程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010022)

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付希亮博士的国家后期资助项目研究成果《图腾分析路径下中国五帝文明研究》(下文简称《文明研究》)已于2019年12月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该书的出版是付希亮博士多年艰辛付出的结果。对于本书出版的学术意义,因本人并非此一领域的研究大家,只能粗浅地讲一些个人的看法,以表由衷的贺忱。我以为,付希亮博士的著作有两个方面的成果较为突出:

第一,《文明研究》对中华文明起源的诸要素提出了一系列颇具创新的见解。其主要观点如下:

其一,认为中国五帝时代是母系时代。这里所说的“五帝时代”,是指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中所记载的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中国最高政治首领的时代。对于此一时代的社会性质,历史学界有两个截然相反的观点,即母系说和父系说。母系说者如郭沫若、翦伯赞和吕振羽等所依凭的主要证据是历史学方面的证据;而父系说者依靠的主要证据则是新石器时代的考古证据,如大汶口文化晚期的成年男女同穴合葬、男女在物质生产和家务劳动上的分工等。而《文明研究》则将历史文献证据和新石器考古证据有机地结合起来,从中国文明发展的历史逻辑对“父系说”的立论证据进行了逐一反驳,认为五帝时期乃为母系时代,并对夏、商、周、楚、秦部落进入父系时代进行了详细考证,提出夏部落完成由母系向父系过渡的时间是在夏初,商部落是在夏朝中期,周部落在夏商之际,楚部落在商朝后期,秦部落在西周中期。

其二,提出“三皇”时代是中华文明的萌生时代,萌生地在良渚文化区。在中国古代文献中,“三皇”与“五帝”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周礼·春官宗伯第三》《庄子·天运第十四》《吕氏春秋·孟夏季第四》等文献都将“三皇”与“五帝”并称。20世纪初,古史辨运动兴起,顾颉刚先生提出了“层累的古史观”,认为三皇五帝来自于春秋战国秦汉人的创造。在当今学术界,否定“三皇”及其时代存在的观点占据了主导地位。而《文明研究》一书则肯定了中国古代三皇即伏羲、女娲、神农的真实存在,并认为三皇均来自新石器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区,而该文化区存在的时间大约距今5300年到4300年。其主要证据是:在古代文献上三皇都有种桑、养蚕、用蚕丝作琴瑟发明的记载,而良渚文化区是中国种桑养蚕的发源地。良渚文化的考古也证明了该地居民具有高超的制玉技术,曾建造了巨大的城池和水利工程,显示出其文化已发展到了文明的前夜。在大约距今4200年左右,全球气候因变冷事件而引发的洪水迫使三皇部落联盟离开太湖流域,北迁到中原地区,并组建了五色帝部落联盟。因此,“三皇”时代是良渚文化区在太湖流域独立发展的时代,并非战国或秦汉人的向壁虚造。

其三,认为黄帝时代的华夏部落联盟是五色帝联盟,其政治中心在郑州地区。《文明研究》一书认为,“五帝”有历时性和共时性两种。《史记·五帝本纪》所记载的“五帝”是历时性五帝,共时性的“五帝”则是五色帝,即东方青帝太昊伏羲氏、南方赤帝神农氏、西方白帝少昊氏、北方玄帝颛顼氏、中央黄帝有熊氏。同时该书还认为,三皇部落联盟离开太湖流域到达郑州地区以后,相继通过战争征服了当地和沿途的部落,并建立起包含仰韶、大汶口、屈家岭等多区域五色帝文化部落联盟。历史文献、民间口碑传说和《山海经》的记载证明郑州地区是当时的政治中心,而黄帝和炎帝成为五色帝部落联盟的两个最高首领。以前的学者虽也认识到存在共时性的五帝,但无人将其与中华文明起源联系起来;人们知道新石器时代六大文化区都是中华文明的源头,但不知道其中谁是主导力量、是什么动力、何时、在哪儿、又如何汇集成为一个整体。

其四,本书指出,为应对月氏、大夏等印欧族群东来压力,颛顼统治后期政治重心西移到陇山一带。1976年,前苏联学者列·谢·瓦西里耶夫出版《中国文明的起源问题》,提出中国文明“西来说”,受到中国学者的一致批判,认为此种观点是对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现象的极大误解。我们姑且抛开列·谢·瓦西里耶夫的观点不论,有一点其实是必须肯定的,那就是中华文明的起源无疑是在中国本土,是独立自存的。但中华文明在其起源过程中,与印欧文明有无交集,学界则鲜有人论说。《文明研究》一书则从历史文献和新石器时代考古发现出发,认为中华文明起源过程中,印欧族群的大夏、月氏部落在进入中国后,曾间接地影响了中华文明的最初建设。证据在于颛顼时代华夏文明的中心本应在洛阳地区,但颛顼去世后,按理其墓葬该埋在洛阳或郑州地区,但实际上却在汉水源头务隅之山。颛顼墓地有许多图腾陪伴,说明其地是颛顼时代的政治中心。就当时地理位置而言,汉源务隅之山远离中原,其文化应该说不可能很发达,但却成为颛顼的政治中心,证明颛顼时代华夏文明重心发生了西移。其次,秦岭西端—陇山—陕北一线多有黄帝、炎帝、伏羲、女娲等存在的历史痕迹。《山海经·西次二经》记载,在今陕甘之间的陇山一带居住着三皇部落,其山名曰皇人之山、中皇之山和西皇之山。陕西黄陵县有黄帝陵。陕西石峁古城发现了大量良渚文化区标志性的文化遗物玉琮、玉璜等,证明其统治集团来自东方,这是华夏文明重心西移的重要证据。而与印欧语族的接触,不仅为华夏族群带来了大麦、小麦、马等新的物种,还为华夏文明带来了造车、铜冶等技术。

其五,认为陕北神木发现的石峁古城是帝喾、祝融之都。从清末开始,陕北神木地区的农民在当地荒山上发现了许多精美古玉,贱卖给了收购古玉的商人,过去有“斗玉换升米”之说。现在有4000多件石峁古玉流落海外。2012年,考古学家在高家堡镇发现了面积达425万平方米的石峁古城。关于该城的主人,学术界提出了黄帝族说、西夏族说、游牧民族等说,迄今仍未有明确的定论。《文明研究》一书则从该遗址发掘出的鸵鸟蛋、鳄鱼皮鼓、海绿石、石人像和出土玉器出发,认为该地文化除了具有明显的良渚文化、屈家岭文化、大汶口文化和仰韶文化等东方文化因素外,还具有一定的印欧文化因素。该书结合德国学者W·B·亨宁、俄国学者T·V·加姆克列利则、V·V·伊凡诺夫等人的研究成果,指出该城主人实则为帝喾、祝融、大夏之都。

其六,指出共工首领蚩尤是陶寺早期小城主人,帝喾、尧、舜则是中期大城主人。在学术界大致形成了这样一个共识,即认为帝尧是山西临汾襄汾县陶寺古城的主人。但考古发现,两个时期古城的文化面貌不一样,其主人也不一样。那么,帝尧究竟是陶寺早期小城的主人还是中期大城的主人,学者们并没有提出有说服力的观点。尽管有人说,陶寺中期大城是帝尧的,早期小城是有唐氏的,然而据考古发现,陶寺早期小城面积虽然只有56万平方米,但在当时已是一级的大城,其主人必能在中国历史上留下名号,岂是早已湮没无闻的有唐氏所能承当的?所以《文明研究》根据古代文献的记载认为,“涿鹿”作为涿鹿之战发生的地方,乃为蚩尤之根据地,并由此断定陶寺小城为蚩尤之都。蚩尤是被炎帝派到汾水流域协助少昊部落进行治水工作的,故陶寺早期文化在当地虽然显得很孤立,但该文化显示了高等级和四方文化汇集的性质。黄帝之后帝喾在涿鹿之战中战败并杀死了蚩尤,而后在阪泉之战中又打败了炎帝之后榆罔,并取得了最高领导权,成为涿鹿的主人,建造了陶寺的中期大城。

其七,提出涿鹿之战实为帝喾、榆罔讨伐共工首领蚩尤之战。《史记·五帝本纪》所记录的涿鹿之战是黄帝、炎帝讨伐蚩尤之战,这是中国历史早已形成的数千年历史观,直到今天为止仍未有人对此提出异议。《文明研究》一书则综合了中国传统文献、出土文献和民族文献认为,该战争实际上是黄帝族后裔帝喾、炎帝族后裔榆罔、颛顼族后裔应龙和女娲族首领共同针对共工部落首领蚩尤的战争。该战争可以说是中华文明起源历史上发生质的飞跃的关节点。该战争之后形成的由帝喾、尧、舜、禹为首领的政治制度已是国家政权,陶寺中期大城就是帝喾政权的首都。

其八,认为尧舜禹时代的禅让制度是高辛部落女皇择婿和选贤制度。关于禅让制度的本质,当今学术界有三种观点:第一种是顾颉刚先生的主张,认为中国历史上不存在禅让制度,禅让制度是墨家学者为了推行其“尚贤”主张编造出来的;第二种是白寿彝先生的主张,认为禅让制度是形式,其结果是背后的暴力争夺,如同曹丕代汉;第三种是徐中舒、郭沫若、吕振羽等的主张,认为禅让制度是原始时代部落联盟首领民主选举制度。《文明研究》一书在考证了尧、舜、禹、益的妻子名号后发现她们都是女王,并且都为姚姓,为帝喾之后,由此判断,禅让制应是高辛部落女皇择婿和选贤制度。

其九,提出推动中华文明萌生、起源和发展的五大动力问题。关于该问题,学术界研究者甚少。《文明研究》一书则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论和历史文献出发,提出了推动中国文明起源和发展的五大动力因素,它们分别是:1.生产技术和劳动工具的不断进步;2.治理洪水的需要;3.部落联盟内部落的职业分工;4.不同部落间的生产技术交流;5.部落间的兼并战争。

其十,认为中华文明史的长度约为4200年。关于中华文明史的长度,过去有五千年、四千多年之说。中华文明史的历史起点,如按照当今学者的观点,大多从夏王朝建立算起,长度约为4100年。《文明研究》一书认为原始时代的“暴力”为原初文明时代的特征,蚩尤利用主持治水、获得大量铜矿石、铸造铜兵器,向周围部落发动兼并战争,从而打破部落联盟间的平等关系,将友邻部落降为仆从,那才是中华文明的起点。这个时间的起点约为公元前2150年,依此计算,中华文明史的长度约为4200年;而三皇、黄帝及颛顼时代前期,中国的政治组织主要是部落联盟,还处于文明萌生、发展阶段,不能计算在文明史之内。

第二,《文明研究》一书为中华文明起源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方法与史料。

当前中华文明起源研究最大的困难是史料的缺乏。自20世纪初古史辨运动兴起后,中国古代传世文献的可信度均受到了严重质疑。顾颉刚先生对文献辨伪的结果是,中国先秦时期的文献多为战国秦汉人伪造。但有些学者并未受此运动影响,认为传世文献有其一定的历史价值,并努力寻找新文献以解决中国上古史研究中的疑难问题。20世纪20年代,王国维采用甲骨卜辞以与传世文献相互印证的二重证据法开创了先商、商代历史研究的新纪元,从而走到了学术研究的前列。20世纪30年代末,因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使中国的学术重心迁移到了西南地区。中国西南地区因民族众多,社会发展阶段有快有慢,有着丰富的文化人类学资源。当时的许多学者便深入到民族地区发掘那些资源,从而取得丰硕的学术成果,此一方面最有代表性的学者当属闻一多与孙作云。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的考古事业获得了极大的进展,再加之新石器时代考古学理论也逐渐发展成熟。苏秉琦、俞伟超等先生所建立的考古类型学理论,邹衡等先生在夏、商、周考古上所取得的成就,有力地推进了中国上古史研究的学术进程,使考古学日渐成为“显学”,因而也使得中国上古史研究离不开考古学的支持早已成为学术界的共识。但令学人苦恼的是,新石器时代考古出土的材料都是“哑巴”材料,很少有人能将某种考古文化与传世文献密切而令人信服地联系起来。新中国成立以后,考古学本应成为中国上古史研究的“第四重证据”,但迄今为止,它的作用远未充分地发挥出来。而《文明研究》一书则在中华文明起源问题方面,笔者认为在研究方法上也有学界值得借鉴的地方,即其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角来解读《山海经》,并寻找它与上述四种文献之间的联系,把《山海经》当作打开中国文明起源和五帝时代奥秘宝库的“金钥匙”。因为在中国古代传世文献中,往往会透露出五帝时代历史人物所属部落的图腾信息,如《左传》记载少昊部落“以鸟名官”,说明该部落图腾为鸟图腾,《逸周书》记载了大夏、月氏、数楚、匈奴、白民、青丘等几十个部落的图腾,均可以与《山海经》中《海经》的记载相对照;而《海经》则可与《五藏山经》相对照,《五藏山经》又可与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相对照,从而找到该部落在今天的大致位置,因此可与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发现相联系。如,三皇都是蚕桑和琴瑟的发明者,而良渚文化区居民最早开始种桑养蚕,以此可知三皇乃为良渚文化区的主人;又如,《史记》《山海经》记载,黄帝与嫘祖之子昌意降居若水,玄嚣青阳降居江水,二水分别是大渡河和岷江,从而知道成都平原新石器时代最大的古城宝墩古城的主人就是嫘祖部落;又如,从古代文献看,帝喾的文化特征是蹲立、巨目、为太阳神、与钟山有密切关系。《山海经》记载了钟山之神“鼓”的形象所携带的信息与帝喾多有重合,而陕西神木石峁古城的城墙上镶嵌着三块目纹菱形石,显示出该城与帝喾部落的联系。古城出土了几十件玉璋,而璋是用来祭祀农业神火正祝融的。祝融是夏后氏的祖先,二里头文化遗址被当今学界认为是夏后氏的首都,二里头文化遗址出土的4件玉璋与石峁古城的玉璋有极高的相似性,由此可以判断石峁古城是帝喾、祝融部落的首都。可见,《山海经》中的图腾信息,成为沟通传世文献、出土文献、民族文献、新石器时代考古发现的桥梁,它相当于建筑上的钢筋和混凝土,离开了它盖不起高楼大厦。

《文明研究》一书还深入解读了传世文献中的民俗和志怪材料,从中寻找到了许多可以与五帝文明建立起密切联系的信息。《山海经》、民俗学文献和志怪小说都是以往中国上古史研究者所较少了解的材料,《文明研究》一书则从这三种材料中提取了五帝时代的历史信息,那么这三种材料也该算作探究中华文明起源研究的“新材料”了。

总之,《文明研究》一书传递给我们的信息量是很大的,但本文因受篇幅和作者本人知识的限制,未必能准确地抓取书中最精彩的观点,挂一漏万在所难免。当然,该书不足的地方也有很多,作者若能从更大的视野或其他一些理论,如“酋邦理论”与“早期国家理论”等研究成果中吸纳一些合理的要素或理论方法,可能对其研究探讨中华早期文明的起源有更大的帮助和启迪。当然,这并非苛求作者,而是有关中华早期文明起源的探究确为一项极具艰辛而又艰难的巨大学术工程,远非一位学者或一本书所能解决。好在因付希亮博士的努力,能为此添砖加瓦,已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

猜你喜欢

五帝中华文明部落
4000年前的中华文明什么样儿?
追寻“华胥氏”——中华文明的早期开垦者
把中华文明的底色铺陈好
第三回 三皇五帝(下)
哼哈部落
哼哈部落
哼哈部落
哼哈部落
五帝是谁对研究中国文明起源至关重要
中华文明何以延续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