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路如荷》——我在荷兰当医生（四）

□吴舟桥

编前：作者在赴欧洲留学时深入具有西方特色的荷兰医疗体系中学习工作了4年，真正直面并参与到时常被大众误读的西方医疗系统中。在留学的日常生活中，他又以患者和旁观者的视角记录下了发达国家的医疗和社会福利制度下的所见所闻所感。

本书不仅将真实的荷兰医疗现状还原给大众，击破不实传闻，还通过医者、患者和记录者的多重身份，将中国与荷兰的医疗制度进行了客观对比。对制度的探讨看似离我们的生活很远，但经过作者亲切平实的笔触加以解读，就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值得每个人深入思考。

经作者同意，《癌症康复》杂志选登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规则与素质

你愿意停下来让行急救车吗？

网上曾经流传过一个视频，叫做“德国人是如何给急救车让行的”——这是规则还是素质？比较讽刺的是，国内后来也有个类似的事儿，不同的是，急救车被各种阻挡，致使无法把病人快速送到医院（作者注：其实近些年国内司机让行急救车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了，传递了很多正能量）。

看过“德国人是如何给急救车让行的”视频，网友的评论几乎是一边倒的，概括起来就是这句：“啧啧，看人家这素质！”看过视频的多数人应该都很羡慕德国这样的国家，甚至希望有朝一日，当急救车上躺着的是自己时，也能有众人让行的场景出现。

其实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在医院就常常会碰到让行与被让行的情况。我曾被患者家属质问：“为什么我们早就来了，到现在还没做上手术，别人比我们后来，却早就做了手术？”这个“别人”是一个急诊送来病情危重需要进行急诊手术的患者。我向家属解释：“这是因为人家的手术是救命的，不马上做可能有生命危险，而您家人的病情很稳定，不会因为手术暂时推迟而危及生命，甚至不会恶化病情，因此只能让别人先做手术救命。”解释之后，家属的怒气通常都能消散许多。

类似的场景也常发生在急诊室，这时作为医生可能更无奈。来急诊的病人心情大都很急，因为急，所以希望别人都让行，不让的话就想方设法插队……医生劝病人去排队，有些病人或许还能听劝排队，但有些病患以及家属一旦听到医生让他们排队，顿时气冲云霄甚至动手。说起来很难令人相信，我还真遇上过在抢救病人时被其他病人家属拉着要求先看病的……

这几件事情中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如果我们希望自己或者家人在生命危急时能够第一时间获得最及时的救治，那我们或许不得不在大多数情况下给这些真正的紧急情况让路。即便我们同样是病人，甚至我们也情况紧急，也还是要让行更危急的病人。

在医院里被要求让行其他病人并不是一件令人痛快的事情，毕竟到医院来的都是有疾病困扰的人，而不是随便在路上开车的健康人。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医院里那些需要被让行的大多是更加危重的病人。如果还没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值得欣慰的了。

说了这么多“让”，也许大家会觉得：你这不就是劝我们都当听话的病人被你们医生使唤吗？非也！下面我就说说什么情况下荷兰人坚决“不让”，看看我们从中又有什么新体会。

“只不过”是过马路

我在欧洲学车的时候，教练总是不厌其烦地唠叨，要我按照交规来开，到了路口要让有优先权的车辆先行。有一次，我谦让了一把，到路口时让别的车先走。结果教练劈头盖脸骂道：“这个路口你有优先权，为什么要让别人？你这样阻碍交通，让后面的车怎么开？”我能看出教练非常生气，当时我想：只不过是过马路，至于吗？

只要绿灯一亮，荷兰、德国的汽车过马路的速度真是飞快，都是踩着油门冲过去的。这种感觉并不好，乍一看会觉得这里的人并不和气，也不谦让，连行人乱穿马路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过马路，至于吗？这样横行霸道的汽车和之前“德国人是如何给急救车让行的”那件事形成鲜明对比。我心里几乎要大声疾呼：欧洲人的高素质呢？

但当我习惯了荷兰人这种“不谦让”的品格之后，我突然发现：这事儿跟素质压根儿无关。让警车、急救车、消防车先行是白纸黑字写在交规里面的；当自己有优先权时，应先行且不能阻塞后方交通，这也是交规。因此如果是绿灯，驾驶员们都应该尽快通过路口——这与其说讲素质，不如说讲规则。荷兰的医院有点像马路，想要插个队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规则是每个人都根据约定的时间就诊，迟了见不到医生，早到也未必能见上，插队更是休想。

而在国内的大医院看病，也像在国内过马路，特别是看急诊，挂了号的患者就像是马路上的汽车，不仅半天才过一个拥堵不堪的路口，还得时刻提防着闯红灯者（插队者）。更要命的是，这些插队者面对医生往往振振有词：“医生，很快的，就1分钟！”或者“医生我不看病，你就帮我看一眼化验单。”难怪我的荷兰同事来中国旅游也说：“到中国最先要适应的就是红绿灯时穿越马路。”

我期待着有一天咱们的医院和交通都更讲规矩。近几年，我们就医素质似乎正向这个方向转变。很多新诊所，特别是中高端诊所，开始采用门诊预约制度并且限制患者数量，以确保每位就诊患者能够获得更好的就诊体验。越来越多的大医院也改进了门诊排号系统，辅助病人有序排队，而患者也渐渐开始更有序地就医。尽管大医院的门诊仍旧很忙碌，每个患者能跟医生说话的时间仍旧很少，但是改变总是一步步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