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形象在西方小说中的变迁
2020-03-03吴安琪
吴安琪
摘 要: 本文研究多年来含有中国书写的西方小说,以及保罗·巴奇加卢皮新出版的科幻小说《水刀子》,梳理十八世纪以来西方小说中中国形象的变迁,审视小说中未来中国形象的描写。西方世界眼中的中国形象,经历了从追捧到贬低到正视的过程。中国作为西方社会的“他者”,一直受到“东方主义”的影响。随着“东方主义”的打破,“另一种东方主义”进入视线。抑“显性”他者、扬“隐性”他者的书写,将是未来的趋势。
关键词: 中国书写 形象变迁 他者 东方主义 另一种东方主义
形象是一国文学对异国形象的塑造与描述。任何一种异国形象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本民族对异族的了解和认识及异国文化在本国的介绍传播影响和诠释情况,折射出本民族的欲望需求和心理结构[1](178-180)。中国,作为西方人眼中的“他者”,在不同的世界历史时期有着迥然有别的形象。本文首先梳理西方小说中中国形象的变迁,并以《水刀子》为例研究小说中未来中国的形象走向。
一、西方文学作品中中国形象的变迁
十八世纪,整个欧洲掀起一股“中国热”(a vogue for China),一方面,他们对中国的思想哲学和自然宗教政治制度产生浓厚兴趣。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欧洲人对中国的陶瓷丝绸室内装饰和园林建筑非常推崇,在当时的西方人看来,中国是一个既神秘又令人向往的国家[1](178-180)。
十九世纪,随着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中西之间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中国热结束了。法国学者米丽耶·德特利曾指出:“‘野蛮‘非人道‘兽性,这些形容词通常被十九世纪的人们用来总结对中国人的看法。”[2](251)爱德华·赛义德东方主义理论的发表标志着东方主义作为后殖民研究的重要理论的形成。赛义德认为,东方主义属于西方建构产物,旨在为东西方建立一个明显的分界线,从而突出西方文化的优越性[3](10)。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文学作品中提到中国时总会受到“东方主义”的影响。
二十世纪英国文学中,中国作为英国的“他者”,一直在美好和丑陋两极中徘徊。这种双重书写是西方主体内在矛盾的一种外现,也是西方企图借助东方人文进行自我救赎的一种反映,昭示着西方已对现代文明精神实质进行反思[4](238-243)。
在渐渐抛开偏见的束缚后,越来越多的作家尝试还原真实的中国。门罗历时近半个世纪创作的14部短篇小说集,均大量描写中国,门罗“尝试着指定一条困难的、严格的道路”,平视中国这个巨大的“他者”,推动了西方世界对中国态度的改变。
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致力于反映真实的中国,如旅美华人作家裘小龙、美国作家赛珍珠、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不再被传统的“东方主义”思想裹挟。中国作为一个“他者”,在经历了“仰视”“俯视”“平视”后,终于开始得到“正视”。
二、西方作家眼中的未来中国
保罗·巴奇加卢皮是美国当代科幻界新秀作家,大学时主修东亚研究,曾客居中国,学习过中文,因此作品具有浓厚的东方背景。《水刀子》是他2019年出版的新作,在书中,他基于多年来关于气候和水资源的研究与报道,描绘了一个真实到可怕的干旱未来,并且多次从侧面提到“中国”。下文以《水刀子》为例,研究西方作家眼中的未来中国。
中国学者周宁针对赛义德后殖民主义文化批判所关注的东方主义,进一步提出了“另一种东方主义”。他指出:“西方文化中有两种东方主义,一种是否定的、意识形态性的东方主义,一种是肯定的、乌托邦式的东方主义。”而后一种“肯定的、乌托邦式的东方主义,比后殖民主义理论所批判的东方主义历史更悠久、影响更深远,涉及的地域也更为广泛”[5](5-12+91)。
保罗·巴奇加卢皮在《水刀子》中的中国书写便体现了“另一种东方主义”,小说中的中国依旧是一个异于“自我”的“他者”,但不同于过往的贬低与歪曲,保罗颠覆了根植于西方观念中的显性的中国“他者”形象,将中国塑造为末日时代最后的一片“净土”。
1.保罗笔下的“显性”他者
(1)人民币——世界货币
作者笔下的未来美国美元与人民币都是通用货币。“住在泰阳生态建筑附近的都认得人民币的模样,因为工人领的都是人民币”[6](39)。玛利亚卖水时的明码标价是“2美元一壶,1块人民币一杯”[6](102)。根据统计,小说中一共提到“人民币”21次,提到“美元”20次,頻次相当,可见“人民币”与“美元”的使用频率是相似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双货币流通。有一个细节透露出了人们对这两种货币的态度。小说中露西递给了女酒保一张50美元,“女酒保望着递来的钞票,好像看到狗屎一样。‘你有人民币吗?”[6](172)。相比美元,人们更偏爱人民币。货币的流通情况是一国经济实力的表现之一,人民币的大量流通昭示着中国经济经济实力在世界范围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当之无愧的经济强国。
(2)中国人——智慧、富有
小说中的中国人没有具体的名字、直接的描述,全靠侧面描写。小说中第一次提到中国人时是这样说的“中国人认为动物能察觉地震,因此常用动物来预言天灾。泰阳集团一名生物科技工程师说这就是中国总能预见世界局势并提前计划的原因,也是中国比断背般的美国更能抗压的理由”[6](24)。中国人有预见未来并果断做出应对的能力,有借助动物预言灾难的智慧。由此打下伏笔:比起美国的窘境,中国预见了干旱危机并找到了应对之策。
来到凤凰城的中国人都是精英阶层,他们或是工程师,或是银行家。他们通晓多国语言,“中国主管混着用中文、西班牙文和英文,朝在高空钢梁上工作的属下吆喝”[6](110)。他们手握技术与财富,在当地人看来,“中国籍太阳能工程师就等同于有钱人”[6](171)。总而言之,他们是凤凰城中最令人羡慕的群体,拥有智慧与财富。
(3)中国科技——世界顶尖
中国人在凤凰城建造了一个大工程——泰阳特区。“泰阳特区啊,在这个鬼地方,那里最接近天堂了”[6](170)。人们的感叹道出了泰阳特区的地位。玛利亚的父亲曾说:“中国人很会办大事,这些黄皮肤的人们很会盖房子。”[6](40)“他们盖的东西很复杂,不是光靠木材和石膏板就弄得起来的,非常复杂,很容易出错。他们使用的方法完全不一样,所有部件都预先制作,在工地以外的地方先做好,然后运到工地来组装”[6](107-108)。
在这个城市,不受亚利桑那中央运河影响的只有泰阳生态建筑里的住户。这是中国科技带来的奇迹,作者用很多笔墨刻画该生态建筑,引导读者想象中国未来的科技实力。
(4)中国文化——走出去
小说中作者提到了很多中国元素,住在泰阳生态建筑附近的都知道“公斤”和货币单位“元”,因为工人领的都是人民币,水泵也是中国人建的[6](39)。中国文化正以某种形式潜移默化地融入当地人的生活之中。玛利亚用中国人到处发一次性平板电脑拼命地学中文[6](39)。“那平板电脑中到底有些什么呢?汉字、基本中文和礼仪教学视频”[6](36)。中国员工的大量进入,让很多凤凰城人会说至少一两句中文。未来,文化的传播与碰撞依旧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5)中国——梦想之地
作者借玛利亚的口三次表达了对中国的向往。玛利亚会一些中文,她学中文的原因之一是她父亲的期望,“(父亲曾说)你从现在开始学中文,我们不只能到北方,还能远渡重洋……那是他们的梦想”[6](41)。在父亲去世后,“她有时会梦到爸爸妈妈和她一起在船上,载着他们一路划向中国”[6](51)。图米也问过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她的回答是:“中国吧,爸爸说上海有浮游城市,我想住在那里,在海上生活。”[6](213)
与环境恶劣的现实相比,远方的中国是最后的净土,是可以让人们过上平安喜乐生活的寄托,作者并没有描写中国本土的境况,只是人们通过对凤凰城的中国人和泰阳特区的认识形成的美好想象,但毋庸置疑的是,在这场末日灾难中,中国政府处理得当,中国成为很多人的梦想之地。
2.保罗笔下的“隐性”他者
尽管作者在很大程度上肯定了未来中国的综合国力,但除了光鲜的一面外,作者笔下的中国人还有冷漠、自私的一面。首先,当地人对中国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例如:“杰米哼了一声,‘难怪我们被中国人耍得团团转。”[6](35)“如果我阴谋论一点,就会说亚利桑那中央运河不是赌城或者加州人破坏的,而是泰阳搞的鬼。”[6](108)“亚利桑那中央运河被炸毁,中国人却早就有所准备,全部都安排好了。”[6](109)在他们看来,中国人来到这儿的目的只是敛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说不定会不择手段做出一些事。
小说里中国人冷漠的一面也被展露无遗。泰阳太阳能开发集团的主管和秘书会在中庭有说有笑,隔着玻璃墙欣赏墙外的荒芜世界,仿佛墙外的一切与他们毫无关系[6](204)。电视屏幕播放着科罗拉多水坝遭人破坏的新闻,中国工程师盯着电视看科罗拉多最新发生的破事,内心毫无波澜[6](247)。这些细节的塑造又让我们看到了自私、无情、冷漠的中国人的形象。
此外,在书中,中国与美国的友好仅是表面。这一点作者通过一场涉及中国人的枪击案来展现。当发现受害者是中国人时,记者的第一反应是“这下糟了,中国人不喜欢枪战波及他们”[6](302)。拍完照片后又说:“对小报来说,这场面太干净了点。但有些新闻媒体(原文中为新华社)最喜欢美国有多混乱。”[6](303)尽管小说中作者笔下的中国形象与以往大不相同,作者对中国的很多方面做出了肯定,但在某些方面依然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3.小结
在《水刀子》的世界里,中国是一个毫无争议的强国,有着强大的经济实力与科技实力,面对气候剧变应对有度,在各个方面都更胜一筹。但同时,自私冷漠的标签也贴在了中国人身上,他们趁着灾难大肆敛财,对霸凌与灾祸视若无睹,中美关系依旧暗流涌动。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的书写受到了“另一种东方主义”的影响,马利红曾说,当作者对自己的文明感到充分自信时,那么“他者”的形象就变得低劣、丑陋、邪恶;当他对自己的文明产生怀疑时,那么“他者”的形象就得以美化,成为西方文明自我批判与超越的标尺。这种双重书写是西方主体内在矛盾的一种外现,也是西方企图借助东方人文进行自我救赎的一种反映,昭示着西方已对现代文明精神实质进行反思。他预测,随着二十世纪初期“东方热”的再度高涨,未来抑“显性”他者、扬“隐性”他者的书写是必然的趋势[4](238-243)。作家保罗·巴奇加卢皮便是采用了这种方式,以表達作者对西方文明不足的反思。
三、结语
西方作家的中国书写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从十八世纪前的“中国热”,到十九世纪的卑微丑陋,二十世纪的美丑交织,再到逐渐打破“东方主义”被“正视”,这一系列改变离不开中国的变迁,也离不开世界联系的日益紧密与作家们的态度转变。
小说中的国家形象融合了太多因素:社会背景、作者态度、作者认知,把小说中所描述的形象当作认识一个国家的依据显然是不完全可靠的,但不能否认小说对国家形象传播的作用。研究西方小说中的形象的变迁,也是研究西方世界对中国认知的变迁,有利于我们了解情况,推动国家形象的塑造。
参考文献:
[1]邹霞.解构赛珍珠中国乡土小说中的中国形象[J].宿州教育学院学报,2012,15(06).
[2]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萨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4]马利红.双重书写:显性与隐性的“他者”——《在北京最后的日子》中的中国形象分析[J].社会科学辑刊,2007(01).
[5]周宁.另一种东方主义:超越后殖民主义文化批判[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06).
[6]保罗·巴奇加卢皮.水刀子[M].穆卓芸,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