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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河上的童年(五首)

2020-03-03希尼尔

江南诗 2020年6期

等待风云间

海拔千尺的山间,有茶树

等待岸边

芦苇的消息

天上白云的光影与

芦花的倒影,重叠

渡河后,留下流动的身影

两岸的水声依旧,风在山脚

吹拂。一个浣洗后的比丘尼

紧抓着衣摆,在归途

一束芦花随风飞逝

无意间,落在槁枯多年的

茶树前

树静止如岁月

如天空无为的沉思

如当初执意落叶的样子

恣意变老的修行,在风干的

爱情之前,不愿是

一株菩提

火烧河上的童年

一把大火/把我们的童年/烧得干干净净

——摘自《加冷河》,1986年

另一把大火,据称是X党人放的

把戒指标的学堂,烧得彻底

把人手田米和刘三姐化为灰烬

我们躲在河畔的柚木堆后哭泣。河伯

安慰以温柔的水声

多张深烙乡愁的脸

凝视着蓝色的流域,有武吉士人的

有加冷人的、马来人的、唐山人的沉重的呼吸

在西太平洋的边缘,随着浮岛一条大河的吐纳

漫不经心地把乡思折叠、抚平

在三叉口处燃半辈子的红海军,垂钓

一池无怨无悔的漂泊心情

一河的木屋能被烧毁几回?

一屋的童真能隐藏几个阿里巴巴?

我们的触觉巡视那惶恐的两岸

手持巴冷刀乘着舢舨的异形分子,观察潮汛

再撞击族人的心岸,哐呛哐呛

哐呛哐呛敲打着夜色

红树林把恐怖的叶网撒向河中央

孤独的月披着族群无知的外夜

掩饰真相。差点溺毙的童年

在谣言涌现如决堤的河岸

学习忧伤

忧伤不起,动荡不已

潮水拍打着数只白鹭尸的轻鸿

我们依旧划着一排木筏在河上讨生活

随尘土坡上慌张的蜻蜓一同迷路

夜里,两岸的萤火虫把我们带到老货仓

捡满地的碎生胶片。桥礅边的神庙前

黑白双鳄已失踪多时,我们照样祈求

风调雨顺。当红毛人把游艇及战船撤离之际

在青涩的番樱桃树下,一起唱苦涩的岁月之歌

橡胶厂的钟声与潮汐的涨落共鸣

我们同鱼鲰赤裸地在烈日下作日光浴

古铜色的胳膊及银白色的鱼鳞

夹着沉默的绿海藻,不安地横陈

不安的我們翻跃入河中

那是昨日快乐的水声,昨日

我们抛弃破漏的亚答屋

抽起曾浸在河的血液里的身影

忘了如何测量乡音的纯度

我们选择站在混凝土的高处

复习记忆

在季候风更替的季节里

勉强嗅得出一股焦味

像似宁静流域的异样挂念

像似心近的距离,一场

浴火的童年

塔 缘

青铜白石

有幸地砌成一塔磅礴的英魂

小小雄狮,守着四方

守着四十载血腥的记忆

而那密密麻麻的碑文,陌生地

拒绝在矮矮的围篱外

走在伊丽莎白道上

海风很咸,战场不远

过客的焦点

总是那座朝南的鱼尾狮

宏伟壮观,十分有型

而所谓的成仁取义,至忠至孝

都只是新编的学科

看看那小孩

爬上石阶,骑在锈黑的狮背上

一点也不畏惧

就像一旁的为父者

手持玩具枪,似模似样

向四面扫射,神气十足

想当年,那烈士

也渴望有把机关枪

朝沦落的岁月

追击

南方的堕落

这河,历史告诉他应该倒流,以泥土的颜色

——《加冷河》,1986年

尾随一艘轮船的宿命

南中国海的季候风,将他

刮到马来半岛南端的

一个岛屿以南的河岸

落脚。在河上的木屋

栖息、应变、谋生

他瘦成河边的一株茅草

竟日,垂望水面

潮退的岸外偶有鳄踪

像是韩文公驱逐南来的族类

警慎、落寞、不遇

浮沉人世间,徒留一身

坚硬的身姿

国境之南,心境以北

无以通行的象形心情

结绳浮岛,能奢望回乡的

是端正的方块情感

断断续续的思念

多年以后,他选择终止流离

河中红树林丛生的沼泽地

形成我偶然的原乡。梦里

北方一条大江的回忆在萦绕

他刻意掩饰的乡愁,安放在

北回归线上一片纠葛的土壤

一片土壤的纠葛

我很早就读懂,大江东去的苍凉

在逐渐收缩的情感版图里,形成

赤道上的一脉苦瓜藤

卑微坚忍。苦,不言痛

如此消磨一生,在堕落的南方

五月风声

涛声依旧。你涉江后

两岸的涛声依旧

我的龙舟接不住你

深埋的呐喊,尾随一片

扭曲的粽叶

心声流落在混浊的江水里

你是一册意象模糊的离骚

你的九歌无人听得懂

我的米粽贿赂不了江鱼

江边的一丛芦苇,低头

叹息

有关你的流言

随着光阴的遗温

在流放的宿命里

流散。仅仅留下

涛声

你涉江后的涛声

淹没在历史的泡沫中

诗人简介:希尼尔,新加坡作家协会荣誉会长,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副会长。曾获得新加坡文学奖、国家文化奖、东南亚文学奖、方修文学奖、小小说金麻雀奖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双年奖等。着有诗集《绑架岁月》及《轻信莫疑》,微型小说集《生命里难以承受的重》《认真面具》及《恋恋浮城》等。编有《新加坡当代华文文学作品选·小说卷》及《五月情诗选》等。

中秋辞

有牙齿的光亮洞穿睡眠

在城市的左侧,手足无措

是什么薄如蝉蜕、凉比冰糖

大地上的生灵普遍安详

家族里的蚂蚁开始歌唱

那些饱满的青豆啊,玉米啊

那些发福的中年啊,爱情啊

走过的道路已变为海水

经历的故事结晶成盐

此刻,它们与天上的光芒遥遥相望

隔着山水、冷静与四季炎凉

有流星划过,有惊怵一闪

它不动声色的攻击

摁下了一位诗人的开关

月,拈连词

被月光抚摸,如

拇指抚摸瓷器纹理

其寒凉、其洁白

顺皮肤及至脚趾

你必须站立不动

必须如钉子。不然

这红色的月亮

会让整个夜晚肃然抖动

月光从不需要江山

更无须长城护卫

她手提长裙,漫不经心

所濯之处,莫非王土

胸中吐纳千古长河

而美,岿然不动

繁华盛世,潮起潮落

临了,无非散淡一壶酒

杯影一月光

钟表,停下来

大暴雨砸下来时,钟表,停下来

火车穿越川北隧道时,钟表,停下来

花瓶即将摔的粉碎时,钟表,停下来

我在河北洗一枚苹果时,钟表,停下来

下午的两点二十八分,一个分界点

向上開的花与向下扎的根,颠覆了

校园里的小手,固定在废墟里

他的年龄,与簇新的铅笔盒,固定下来

河水依旧倒映着云朵,校旗

飘扬空中,九年前的这一天

是九年中的每一天

九十年里的每一天

这是一个时间呈现的过程

无生死,无悲欣

包括年年在孩子生日的这一天

前来告别的父母亲

他们的背影,正逐渐

消失于沉默的山水中

而停止的钟表,永远

高悬空中

山坡下

山坡下,新年的白雾在华盛顿湖聚集

水神的光环即将扩散,明早

会蔓延到窗外,淹没我,还有门上的风铃

我想在美国挂个自己的风铃

与另外一只更为孤独的乌鸦一起

代替我的欲言又止

在自己的屋檐下写长长的诗

它把我带到此地,不悲伤也绝不快乐

代替我,喝掉东方的曙光

哦,金酒、朗姆、白兰地

我爱你混合的洋气

泸州老窖、二锅头

我爱你的准确,直捣人心

爱你能抹去我身体里的男子——

山坡下,那曾令人想要亲吻的

河北的脚印

中元节陪母亲在小院烧纸

一炷香:父亲啊,我们家的神

请保佑您当年撒尿的果树

结出六颗石榴,五串葡萄

二炷香:保佑那只给您送别的流浪猫

顺利产仔,奶水充足

并逃脱城管和狗子的追扰

三炷香:让院子里的蚊子都去叮母亲吧

愿她比我健康,血更香

(母亲轻声应答:都来咬我,不咬我闺女)

塑料袋在风中久久打着旋儿

母亲盯紧它,我盯着母亲

红月亮盯着重新团聚的一家人

返家,母亲嘱我身后撒把土

没听,默念一句佛号

我敞开了家门……

诗人简介:胡茗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编剧,曾参加《诗刊》社第23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22届高研班。获2010年度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第3届中国女性文学奖、河北省第11届文艺振兴奖、台湾第4届叶红诗歌奖首奖、《诗选刊》年度杰出诗人奖等。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钟山》等刊物及各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诗瑜迦》《诗地道》等,诗集《爆破音》入选中国好诗第五季。

截取一段醒来的河流

1

没有比一条河流醒来更让人惊心

2

截取眼前一段

足以构成

漫长有加的来路与去路

3

一个客观的旅人

在我耳边说

“晚一点醒来更好

喜欢你在波浪上落后一步的行程”

4

我仍然缓慢

恰好看到了

浪花翻滚的航迹,以及两岸

高山连绵,默片一样移动的天空

5

狭窄河道加快了流速,迷航者迎风苏醒

6

水乱了

四只岩羊,内脏柔软

鹰在高空掠过,敏锐,沉着

乱中取胜唉

7

船板持续抖动,发动机一直在怒吼

风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仍然有人把狠话扔在水流里

仍然有人沉默,想着两岸高山

8

此时此刻,高山也醒来,与水背道

中间夹一先知,为落在最后的一个人

传递消息

有人在黄河上谈论羊皮筏子

1

船上

有人在压低的云层下谈论羊皮筏子

2

“暗礁,险滩。

结实的羊皮筏子,顺流而下

凶险无限”

3

倾听者是一个

来自南方的庸俗现实主义者

湍急的河流,水声,使他内脏紧缩

4

逆旅中,两岸高耸的怪石

啮碎了一个个往事

5

杀一只羊,剥一张皮,吹一口气

云层压得越来越低了

6

河水唉

——河水流

河水无限流

7

多么不愿谈论必然的一件事

——河流上,一个消失的筏客子

8

多少年前的悲痛

重新升起,压着谈论者的心头

9

一船人顺流而下,隐没在了时间的尽头

深夜,北滨河路前的黄河

1

深夜,北滨河路与黄河是一体的

宽阔的激流,黑色、有力

2

偶尔一辆大卡车驶过,发出喷涌的巨吼

3

我听到了

黄河之夜陌生的一切

4

想起白天的兰州话,以及原木水车把结构镌刻到了天上

5

我的内心沉闷,黑暗

北滨河路使我稳定,把握住黑暗中升起的力量

6

黑色的水流,涛声

激流的骨骼相互碰撞

7

上游的上游,岸边草场上,马群在深夜安静如初,浑圆的马腹随呼吸起伏

8

北滨河路

一吨现代汉语被又一辆巨型卡车

撞散

9

深夜的黄河

携带整个兰州城沉重地流向现出鱼肚白的天际

10

我已被远远地抛在了它的身后

唉,我这个时间的小人,在浩荡的黄河面前再次显得如此渺小

11

但是——

我将永记北滨河路前深夜黄河

此时此刻的激流、涛声

诗人简介:马叙,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中国作家》《天涯》等刊物,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倾斜》《浮世集》《错误简史》《伪生活书》《在雷声中停顿》等多部文学作品集。曾获1995《诗神》年度诗歌奖,第十届十月文学奖。

春 天

春天,在村里是危险的

油菜花开了,桃花李花也开了

她们把香气混在一起

故意薰我的姐姐

淠河涨绿水,腾细白浪

摆渡的少年在木船上筛糠

发羊角疯

姐姐晕得可怜,吐出少许甜胆汁

春天还是现出了生机

姥姥家旁边的迎水寺坍塌了

那棵雷劈的古柳

一半在发芽,一半还留有闪电的黑灰

九 月

农历九月份

村里有一股枯草味

几柱云烟,绕着屋宇

乡亲们拿着锄头站在田里

日头很大,像是假的

湖堤上,有人慌张地把她从手扶拖拉机上抱下来

村路犹如一节断肠

散落根根稻草

那怀抱里的人仿佛也是假的

轻得像一截干柴

栽油菜的母亲

忙用一双泥手捂住我的眼晴

鄉村遮蔽的盲目

让我更加清晰看到人间死亡

清明诗

桃花每盛开一朵

我就要怦然心动一回

不是春花烂漫没人看

而是辜负了太多的春天

终于等来新冠病毒禁足放行

第一次出门,上山踏青

将世上无人应答的话说出来

清明时节谁的心头不躺着几座祖坟

鞭炮禁放了,纸钱禁烧了

贡果来自身旁正在开花的桃李

只有山川不因疫情减色一分

只有大地把我们搂在一个怀抱里

在季节变换后

我们各自旅行了一年又重逢一次

油菜花顶着风在开

空气强烈对流,又缓冲

南方来的风,一点也不糙

轻刮大地的绒毛

乘100公里的短途汽车外出

我发现,旷野发酵

村庄在一寸一寸变矮

水牛只露出乌黑的脊背

在风中,蜜蜂起雾

它们的癫痫病又犯了

像进城装修的农民工

浑身沾满黄色的油漆

又松又软,土地能冒多少芽?

又能扎下多少根?

我相信风也会扎根的

油菜花顶着风在开

下午的报恩禅寺

过午不食,才四点多钟

和尚就吆喝关门了

我混在香客里不得不在天光大亮时与佛陀互道晚安

晚安,泥胎的、木胎的、铜胎的菩萨

晩安,年轻而又安静的主持僧

而院内的萝卜、雪里蕻菜不会被撵出来

黄芯乌菜地套种的香草已经萌芽

它们躲过“秋老虎”过后享用夜间的温差

寒流正从北方向淮南滚滚而来

银杏树不说话

夏日浓荫揽我入怀

秋天有萧萧落叶将我拍打

我情愿相信它一千多岁了

只等待剎那间的顿悟

油菜花

大寺巷棚户区拆迁之后

春天来了

残垣断壁的废墟上

开满了油菜花

有的占据人家的堂屋

有的开在过去的厨房

有一处贴着白瓷砖的残墙上

还悬挂一朵干花似的生锈花洒

仿佛突然从四散的人群中

把我喜欢过的那个人又拉回来了

让她再享用一次幸福的油菜花浴

那油菜花香里

似乎掺杂了一股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诗人简介:寿州高峰,原名高峰,1965年生,安徽省肥西县人。曾在《诗刊》《青年文学》《诗歌月刊》《星星诗刊》《诗潮》等刊物发表作品。有诗集《水泊寿州》,现居寿州。

平湖秋月

白雾在远山弥漫

乌云在低空悬停

湖面上,游艇像一支箭无声掠过

身后留下长长的刀锋

切割着满湖水纹

作为越划越慢的小船

我把西湖看成

洗去了咸味的海,扩展了胸怀的井

在自我的凝视中

一路被波浪送至堤桥和石岸

此刻,彼时,作为载舟的水

它把我视为一个渡客

吃水越来越浅。不知一路清理了什么

我站立的脚下

有历代的荒草和泥沙

反复冲刷,在最低处堆积

从淤泥中高擎最后一支火把

穿透它的先是自然光,后来是灯影

火光熄灭后,嗜酒之人

在一杯清茶里,啜饮满湖月影

立 春

花还未开,让我们掸一掸

塑料花上的灰尘吧

如果感到寒冷,看一眼窗外漂泊的雪

在暮色里,那些已经融化的

又回到了曾经的高处

而我们是剩下的一小部分

不再出门远游

不再勾肩搭背

只一小簇一小簇在脚下独自盘坐

做阳光和铁锹的臣民

一直在消失中活着

在观望中离开

一旦车灯扫过

依然会闪一闪亮晶晶的光

——在反复空寂的路口

白 露

倚着堤坝上长长的栏杆

垂钓之人深谙,重复等待的

重要性

落日开启黄昏,却还没带走

天空最后一腔火焰

线一再放长,越陷越深的午盹过后

就到了秋风渐起,白露微凝

这也是你我一生中

收拢渔线的时候

鱼已不再轻易,潜入梦境

而湿鞋的人,仍在等待一个,共同的夜晚:

潮水没过最后一道柴坝

水汽凝结于,流水的手掌

中 秋

仿佛她是

向人间倾尽了所有

才消失的

可是父亲,为什么

我总是体会不到你完整的

心愿,或者是你默默藏起了

内心堆积的颤抖

我们都是这样

在夜深时以为能遇见

下一轮光亮

却不知这是共度的

最后一次黑暗

湖畔之诗

有人从远处湖面,划船而来

聽不见木桨击水之声

因此在旁观者看来,他们毫不费力

水深岸浅,船上之人觉得,是楼

在起伏,是我在靠近。携着

正在枯萎的荷叶,以及视线范围内

飞起,或停下的翅膀

相距多远才算完美?

云层遮住的太阳,让我忍不住

仰头直视。曾经以为

朦胧感会在剥离瞬间,换来透明和真实

而令人遗憾的事恰好从此刻开始:

当一个人经历过太多浊水航行之后

才发现仍只在自身的湖畔,假装游荡

春 秋

春雨敲打新叶。勾起你

一些本该在秋天想到的事

风里残留的萧飒,一边开

一边,簌簌落下的花

辽阔大地和体内的温床

秋天铺陈落叶,春天收集花朵

白玉兰谢了,紫叶李接着开

你将目光从高高的枝头收回

落在黄昏的餐桌——

春天的菜心,秋天的果实

在盘子里短暂亮相后,消失不见

那被你踩在脚下的事物

下一季可能覆盖你

曾经充满你的,最后掏空你

诗人简介:卢艳艳,女,生于20世纪70年代,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园林硕士、高级工程师、国家一级注册建造师。浙江东阳人,现居杭州。作品刊于《诗潮》《诗刊》《西湖》《十月》《诗歌月刊》等,著有诗集《飞花集》。

呼 唤

我走到郊外   夜晚

四下黑暗

我听见一只杜鹃在鸣叫

一群青蛙在聒噪

一只纺织娘在坚韧地

歌唱

我忽然明白

它们都在呼喊

仿佛在等待天地回到

洪荒

仿佛在等待风的手

揭开藏在每一片树叶下的

上帝的底牌抑或面龐

我也想呼唤

呼唤什么呢   我却不能

回答(能回答我或许就

不必呼唤)

我走到旷野   回头望望

身后的街道像黑幽幽的巨蟒

闪着鳞片(此刻

鳞片上的灯已一盏盏熄灭)

跟我一样爬向荒原

嘴里含着一粒星光……

群 鸟

我在山野间看见一棵巨大的树

在它庞大无比的树冠的叶簇间

栖息着无数的鸟儿

它们在其中跳跃   歌唱   恋爱   繁衍

忽然有一天   似乎有一阵风响

树上所有的鸟儿都向高空远扬

它们拼命地飞   高高地飞

似必弃绝地上的不祥

它们总像飞往另外一个国度

它们在那里有更快乐的一切

草鲜花绿   山青泉唱

它们不可能再回还

可是又一天我来到树下   仍见一树的

鸟儿在跳跃   嬉戏   呢喃

似乎一只不少   一只不变

只有我愣住了:既疑惑又惊讶!

雨 水

雨水想更多地

介入我们的生活

不仅仅

在草叶上挂上水珠

不仅仅

顺着电话线滚动

闪烁眼眸

它悄悄地叩窗

想进入我们的睡眠

它把我阅读的纸页上字

洇湿开来

(免得我悲痛)

也使我衣柜里的衣服

变得潮乎乎

更使我的琴箱走了一点儿音

有些喑哑

它还把我们赶到一个大厅里

做游戏

最后

它们流入池塘   江河   海洋

又蒸发成白云

看到我们走到野外

就唰地一声

直扑到

我们头上

开门见山

那山过去不在   现在在了

那山黑夜不在   黎明在了

那山是一道闪电

此刻化为一匹锦缎

那山是一道波浪

把大地变成一片海洋

那一棵树和山一道飞来

总在不停地生长

那山是一只鸟   飞来

栖于地球的脊梁

你开开门来   那山静下来了

它不再走了   不再飞翔

它赫然出现   仿佛走了万里千里

就等待你说一句话

就等待你说   彼此

都是一面镜子   照亮对方

就等待你说   辗转了多少地方

才互相找见

那山笑了一下   山上

开了一树一树的桃花

那山阴了一下   眉毛瞬动

一条山溪潺潺而下

你们彼此想扑进对方的

怀抱   笑一场   哭一场

然后   静静地相守

千年万年   相看两不厌……

诗人简介:李成,安徽桐城人,1994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现在新华社新华出版社供职。出版有散文集《故乡味》《小沧桑》,诗集《裸夜》《海水动荡不停》《秘密:神话与现实》等。

穿紫河

常德穿紫河原是一条臭水沟

如今是条梦绕魂牵的河

画桥烟柳   楚风湘韵

桨声灯影里驱散了乡愁

常德穿紫河是条穿城的河

河街商埠   小镇高楼

我行走在现代与记忆的诗意里

品丝弦韵味   赏万家灯火与牌匾

常德是座桃花源里的城市

沅澧水润   鱼米洞庭

夜舟如游人的梦坊

总走不出湘西大码头……

濯水古镇

黔江城的山与水

美在古镇濯水

武陵最古朴的宅子

全在阿蓬江边尽展美丽

阿蓬江把武陵山里的传奇带来了

在江边茶楼生动地演绎

我这尘世的远程旅客

茶楼里洗涤了肠胃心灵

脑子里铭记的

都是些尘埃落定的红尘故事……

七里橋

“城加三尺

桥修七里

街修半边”

故此,桥名“七里桥”

七里桥   在一片祥和的桨声灯影里

经历了鼓角争鸣刀光剑影的昨天

也展示着秀丽的时代风姿

独具湘西北神韵

只有十三亭   矗立起一个七十年前

在屠刀下关于生与死的记忆……

芭拉胡

神秘的芭拉胡不是湖

它是条穿黔江城而过的大峡谷

是黔江人休息的好去处

也是黔江人引以为傲的神秘谷

我带着好奇走完了芭拉胡

在回音场我对着岩壁上的观音

大声呼唤“可怜我吧”

悠久的回音只有我能听到

旁人都成了现场的外人

听不到一点点悠久的回音

我赶紧朝观音鞠躬许愿

慈悲的观音啊   我是可怜的孤独之人

我不愿做人间的局外人

愿所有人都听到我呼唤的回音……

蒲花河

蒲花河是条暗河

也是条开天眼的河

人们宁愿忍受跋山之苦

也要来感受一下它的风景

大家都叫我别去了

我还是克服腿痛的问题去了

船行十来分钟

大家往上看

岩顶张开了两个窟窿

就像人的一对眼睛

大家感受到就眼睛那么大的天空

我在心里嘀咕犯疑

原来天眼竟这么小……

青山界

以一腔崇敬英雄的热情

我千里奔驰到雪峰山的青山界

只为缅怀七十年前英雄的笑脸

青山界山坳上已少有烟火

活着的商家、乡民都迁走了

留下了不死的魂灵和不朽的生命

青山界上的青冈木

就像一群七十年前的战士

面色枯黄青瘦   目光如鹰

在山岗上列队呼喊

夜间成了他们的白昼

烧焦的糊味里仿佛有战旗在飘

他们像青冈木一样挺立着   风吹来

耳语般叙说着他们的安详

青山界上的青冈木

那是雪峰山上的神树

七十年前的“最后一战”

留下了不死的魂灵和不朽的生命

青冈木已是英雄的化身

我愿把心底的唱诗

献给青冈木……

戏 廊

喜怒哀乐   悲欢离合

一幕接着一幕

演绎了过去式的炎凉

水袖忽长忽短

岁月有圆有缺

记忆着季节风雨的演绎

诗人简介:刘晓平,作家、诗人,系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省诗歌学会荣誉副会长。现有文学著作13部,有散文作品入选中国新编全日制中学语文课本,曾获2018年全国十佳实力诗人,2019年全国第二届土家族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