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的叙事手法剖析
2020-03-03苏曼
苏 曼
(阜阳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基础教学部 , 安徽 阜阳 236115)
《陆犯焉识》这部长篇小说是严歌苓创作最为艰难也是最受关注与认可的一部力作。作品借助上海大户人家出身的翩翩公子陆焉识铺展开了一幅二十世纪历史夹缝当中的人生画卷。在创作这部作品时,严歌苓所使用的叙事手法充分体现出其深厚的文学功底以及对于人物、情节的理解,“在借鉴中外叙事艺术和对叙事美学充分理解的前提下,既摆脱了先锋派叙事怪圈的生涩和虚无,也没有西方现代叙事的玄虚,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随心所欲的叙事模式”,〔1〕这是值得我们深入探究的课题。
1 传统视点叙事
《陆犯焉识》是一部回顾我国历史发展过程中知识分子命运变迁的长篇作品,通过核心人物陆焉识在各个人生阶段的机遇,铺展开了一幅历史与人生交错的画卷。在创作过程中,严歌苓充分利用其传统叙事方面的优势,以顺畅的笔触铺陈了多个场景,包括上海、美国与西北大漠等。传统叙事模式的采用,自然造成文本中叙述者声音的的人为淡化。主人公陆焉识的人生,经历了从空虚、放纵到回归的过程。陆焉识与原配冯婉喻的结合,是其继母冯仪芳为了巩固自己在陆家的地位而一手操办的。也正是这场包含目的的婚姻,使得陆焉识陷入被动的境地,但是陆焉识本人的性格却是桀骜不驯的,因为他不甘心受到束缚,所以便产生了出逃的想法。出国之后,陆焉识享受着脱离掌控的自由,也愈发放浪不羁。课堂上的邂逅,加上后续的重逢,使得陆焉识与意大利女子望达结下了不解之缘,陷入了爱情。陆焉识深知自己与望达的未来无法幸福,但是依然沉溺其中,此时的陆焉识,是春风得意的,对被迫得来的妻子冯婉喻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望达使他感受到了不受拘束的爱情,但也使他盲目,这是其放纵的开端。而在抗战时期,陆焉识的大学第二次搬迁,遭遇了战争,在防空洞避难时遇到了共同避难的重庆女子韩念痕,一方面因共同避难的经历使得两人多少有了命运共同体的相惜,另一方面,因韩念痕是一个具备女人诸多美妙特征的尤物,所以陆焉识便这样被其征服,又一次深陷爱情,正是韩念痕让放浪不羁的陆焉识感受到感情的折磨,韩念痕与多人有染,这使得陆焉识不得不介怀,甚至在韩念痕告知其已经怀孕时也无法相信这个孩子属于自己,两人的恋情是大起大落的,背负着流言蜚语,随着陆焉识的入狱而告终。也正是在大漠监狱中的时光,使得陆焉识愈发感受到与妻子冯婉喻的羁绊,他开始不断给冯婉喻写诗,开始回想起与冯婉喻之间往日的相处时光。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满心都是抗争的热血少年,而是一个看破世事无常而想要去珍惜点滴幸福的成熟的人,或许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因为在陆焉识暮年再次与妻子冯婉喻相聚时,妻子已经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所以陆焉识只有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重新与妻子培养感情,这也正是属于陆焉识的,独一无二的、戏剧性的人生。这是在传统视点下这部作品的情感脉络,贯穿了陆焉识的人生。传统叙事模式的采用,是作家对自身中国文化身份的认同,也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自省。同时这种叙事方式让整个故事的讲述具有可读性,满足一般读者对阅读叙事类作品的阅读期待,这也正是严歌苓既能实现作品的文学价值,又能兼顾商业价值的原因。“失忆”情节的设置也是中国传统小说惯用的叙述手法。对陆焉识在个性、感念等各个方面的转变,在其各个阶段的经历当中明确可见。从最开始的桀骜不驯到最终的成熟,虽然陆焉识也许过于晚熟,但是最终依然摆脱了那份盲目的叛逆,而是真正意识到人生当中什么才是应当重视的、应当珍惜的。除此之外,对于其他人物的描写,也与各个阶段的情节推进有着密切关联,陆焉识之所以感到痛苦,希望逃离,与其继母刁钻、刻薄且强势的个性有着很大关系,但是严歌苓对于人物的塑造并不是脸谱化的,陆焉识的继母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恶人,其刻薄的外表之下,隐藏着难言的寂寞困苦,隐藏着对于自身命运的哀叹。我们从作家对各个事件的叙述中可以感受到人物形象的逐步丰满,感受到故事叙述者对事件的感受。
2 内视点叙事
所谓内视点,是作者的主观单纯观察视角,是叙述者本身内部聚焦的视角,其可以是固定的,也可以是变化的。固定的内视点叙述,其主要是指作者将自身的观点利用一个人物的叙述去展现出来,重点在于人物观念与情感的表达,这一叙事手段的应用,往往包含着作者对于自身、对于社会乃至对于世界独到的见解,同时关系到作者的审美,是一种内省思想的体现。例如陆焉识在被放逐西北荒漠的时候,通过自身的观察与应变,审视周遭的环境,做出相应的变通。为了避免更大的冲突,他甚至会伪装成结巴,避免因过多的言语而引发矛盾,这时的陆焉识已经与早年的他完全不同,是更加成熟的、深刻的,这也正是作者面对危机的智慧在陆焉识这个人物身上的投射。
其他人物的塑造同样蕴含着作者的思考,例如犯人当中姓谢的头目,利用大棒子在其他犯人臀部敲打青稞,青稞面上沾满了血,就像红色的糍粑。而高干邓指挥实际上与犯人头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个人物是粗俗的、冷漠的,也正是这样的人,使得劳改犯的处境愈发困苦。我们可以发现在作者眼中,这两个人物并没有因身份的差别而产生高贵与低俗的差别,作者运用不同的视角看待这两个人物,才使得这两个人物摆脱了身份的局限,摆脱了脸谱化的角色定位。代表正义的高干未必高尚,也许与犯人的头目同样是一个冷漠而残暴的人。此外在场部礼堂的一幕,也体现着作者对于亲情的思考,虽然陆焉识并不是一个如同传统父亲一样踏实而成熟的人,但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冯丹玉出现在礼堂放映的有关根治血吸虫的科教片中,陆焉识依然会受到触动,甚至忘了自己正在伪装结巴的事实,向邓指导员流利地诉说女儿的事,这是身为父亲的一种本能,是下意识的。陆焉识在这一幕,是作为一个父亲去思考,他对于女儿的关切与愧疚是真诚的,这一段情节的描述,也渗透着作者对于亲情的思考。多种叙述视点的运用,让作品与经典叙事拉开了距离,呈现出独特的审美效果。同时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去塑造故事情节与人物,能够体现出不同的特色,让读者看到人物的不同侧面,让人物更立体和丰满。
3 复合人称叙事
人称是叙事类文学作品的基本要素,视角的不同造成人称的不同。严歌苓在创作《陆犯焉识》时,则利用了复合人称的叙事手法,丰富了其文章的内涵。在引子里,作者本人以自己视角的第一人称介绍了陆焉识这个人物,告知读者“叫陆焉识的中年男人就是我的祖父”,〔2〕这说明陆焉识本身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小说人物,而是一个有着现实原型的人物,这更会使人感觉到其是活生生存在的。而且在实际描述时也会用到一些第一人称的叙述,例如“我祖父陆焉识沿着中国地图上著名的青藏公路蹒跚前进,几乎把他心里的方向走失的时候,我的祖母冯婉喻正从一辆电车上下来,往自己弄堂口走去。”〔3〕第一人称的叙事,目的是为了连接故事情节与现实,体现真实感。而且随着情节的推进,人称也会迎合叙述需求而变化。包括二人称与第三人称,虽然第二与第三人称叙述所占据的比重不大,但是同样起到了引导读者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的作用。
从陆焉识的角度出发去思考,其一生的经历是并不顺遂的,这与其桀骜不驯的性格有着直接关系,他高傲且不愿受到束缚,虽然如愿以偿脱离了家庭的束缚,却终究被动荡的社会所伤,政治上的斗争、以及情感上的坎坷,使得他的自尊受损,同时也转变了其以往对于自身、他人以及人生的认识。实际上严歌苓笔下的人物,未尝不是其倾诉的对象,承载着严歌苓从第一视角出发表达的情感。严歌苓在实际的创作过程当中,并没有以绝对权威的态度去左右人物,所以人物也并不会有脸谱化的问题。其对待笔下人物的经历,并没有呆板的道德批判,而是忠实记录了人物的精神世界,使得人物更加鲜活。主角陆焉识,更有着多重身份与人称的转变。他是陆焉识,他是“我”的祖父,同时也是结巴的犯人老几。作者曾说,在陆焉识因“反革命”罪被捕之后,他的名字便与他的英国花呢大衣、一套民国初年的《石头记》一起被收藏起来。在陆焉识变成了老几之后,似乎之前的望达以及难以割舍的韩念痕也随之在其世界当中远去,只留下了深爱的妻子冯婉喻以及自己的子女。结巴的老几,与傲慢不羁的陆焉识,既是同一个人也可以说并不是一个人。而陆焉识与作者的祖父,也似乎是一个人却又并不完全是一个人。除此之外,在冯婉喻这个人物的心中,丈夫陆焉识的角色也有所变化,从一心深爱却使人心寒的丈夫,到逐渐悔改的、远在他乡的丈夫,再到失忆之后重新认识的一个亲切的陌生人,这是在冯婉喻心中陆焉识的变化。严歌苓穿梭于不同的角色人称、从不同角度描述人物的内心世界,即便是同一个人物,在其笔下也变得有更多层次,更加深刻。严歌苓正是通过人称的转换、视角的转换、背景的转换,呈现给读者更加多元化的情节,更有深度、有文学价值的内容。多个叙述声音的交叠,也是叙述者对所书写特定历史和人物的冷静反思的体现。
4 零散化叙事
严歌苓对于这部作品的成功塑造与其自身的人生经历及思想深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严歌苓祖父身为陆焉识的原型,是严歌苓创作灵感的来源。但是严歌苓也必须要经过一定的人生历练,才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陆焉识所处的时代下国家的政治背景,并且能够更加客观且尽可能接近真实地描述特定时期的政治与历史,这正是严歌苓的成功之处。学者刘艳曾指出“哪怕是带个人自传色彩的小说叙事,也要避免单一的线性叙事的窠臼,但又要努力在每个叙事、故事序列里,保持线性叙事的一致性和可连续性。“〔4〕严歌苓并没有严格遵循时间的次序去推进情节,而是体现出了一种特有的扩张力度。陈晓明教授曾这样评价《陆犯焉识》的叙述策略,“严歌苓是懂得现代小说的。如果先花花公子玩一通,再抓去坐牢,用线性叙述,这个小说就散掉了,完全没有价值”。〔5〕相对于特定的时间顺序严歌苓更加关注人物的情感及心理,所以便采用了零散化的叙事方式。陆焉识从尊贵的世家公子到卑微的老陆,其漫长的一生,在波澜壮阔的历史语境和具体细节中呈现出来,主人公在历史进程中的主体性得以凸显。而且这部长篇作品,内容也并不是完全遵从主人公陆焉识的时间线去推进,而是在看似散乱的时间线当中穿插主线,而叙事的核心便是知识分子陆焉识对于自由的追寻,以及最终的回归。陆焉识的叛逆,来源于生活环境的不自由,继母对于婚姻的强制安排,使得其产生了反抗心理,这一心理的产生,虽然与社会背景有关,但是并不需要追溯到十分具体的年份或是日期。而且陆焉识本身的性格,虽然也与大时代背景有关,但是决定着其观念与言行的,依然是人生经历,而不需要十分精确地追溯时间。最初的他,充满年轻的反叛精神,想要反抗束博,所以一直不断地寻求突破、寻求新的方向。而后续的成熟,也正是因其人生经历的累积,使其不再拘泥于自己原本的执着,反而发现自己以往盲目追求的自由,是一种无度的自由,而并不是以独立的、成熟的思想为基础的自由。对于人生的理解愈发深刻,这使得陆焉识的思想更加深刻,更有洞察力,这正是时间的魔法在陆焉识这个人物身上的体现。
实际上就作者所描述的时代背景来看,陆焉识这一人物本身便是与当时的时代背景不符合,恰恰相反,是从另一个时空穿梭于当时社会的穿越者。他的思想是先进的,是不受管束的,面对与他人关系的矛盾以及政治上的矛盾时,陆焉识并没有像当时的社会大众一样选择顺从的态度去应对,而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反抗。这就如同当前新时代的青少年一样,坚持着自己的自由人格,而随着陆焉识步入牢狱,他的思想与行为也开始摆脱青涩,虽然依然保留了心中最基本的坚持,即是对于自由的坚持,但是人生的经历使他更有洞察力,了解到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他人生各个阶段的生活际遇与想法变化并没有完全呈现在这部作品当中,但是严歌苓通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却拼凑出了完整的陆焉识。他在牢狱之中,成为了结巴,不再有以往的风流,但是他依然会结巴着呐喊,维护尊严,他依然在追寻作为独立生命所必须要具备的自由,追求人的自主意志,走着自己的路。生命当中的琐碎经历,都是拼凑陆焉识这个人物的碎片,阅读深入,对于人物与情节的补全就如同拼凑一张拼图,次序并不重要,即便事件的发生顺序被打乱,读者通过情节的拼凑,也自然能够捋顺逻辑,明确事情发展的先后,就如同我们在看倒叙的时候并不会将其视作当前发生的事件一样,时间的次序是通过事件的关联去衔接的,而不是一定要连接在一起。严歌苓这样的叙述方式,反而使得作品的情节更加丰富,具有了跳跃性,给了读者思考的空间。平铺直叙虽然直白,但是如同已经完全铺展开的画面,而零散化的叙事,则如同散开的拼图,读者可通过阅读去拼凑起来。
以上针对严歌苓在《陆犯焉识》这部作品当中的叙事手法展开了讨论,分享了针对严歌苓叙事手法的见解,共同领略这部作品的魅力,了解严歌苓的创作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