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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山方言的高程度补语研究

2020-03-03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0期
关键词:罗山中心语补语

张 倩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48)

罗山县是位于河南省东南部的一个小县,地处豫鄂两省的交界处,北临驻马店正阳县,南与湖北省接壤,西距上级市信阳仅有60分钟的车程,东边紧邻光山县。罗山方言本属中原官话信蚌片,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该地方言又带有江淮官话的某些特征。本文以罗山县楠杆镇方言为研究对象,试图全面分析罗山方言中与普通话有别的几种高程度补语的表达方式,以展现罗山方言的语法特色。

一、 罗山方言的强程度补语的形式特点

目前,关于程度补语的范畴和语法意义,学术界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笔者认为,程度补语既可以用“很”“极”或虚义的“死”“透”“慌”“坏”等表示较高的含义,也可以用“(一)点”“(一)些”表示稍微之意。在罗山方言里,人们正是这样作出区分的。本文单以罗山方言中表示较高程度义的程度补语作为主要研究对象,根据与助词“得”的联系,笔者将该地方言中的高程度补语按结构分为三类:可加“得”也可不加“得”的两可式; 不能加“得”的黏合式; 必须加“得”的组合式。[1]

(一)两可式——中心语+(得)+补语

“这本书比那本厚得多”与“这本书比那本厚多了”是罗山话中共存的两个同义句。前一句用了“得”,体现的是组合式; 后一句不用“得”,体现的是黏合式。在罗山方言中,可加“得”也可不加“得”的两可式并不多,主要适用于用“多”或用“很”做补语的句子。“多”作为程度补语,通常情况下必须加上语气词“了”。

例1:刀磨一磨,快(得)多了。

例2:两年没见,他胖(得)多了。

普通话里“很”做补语时,必须在前面加“得”,如“好得很”“萌得很”“好卖得很”。林玉倩认为,“×得很”这一语法格式早在明清时代的西南官话、 江淮官话中就已经被广泛使用。在现代汉语中,轻读成分“得”和重读成分“很”组成一个音步,表达的程度比“很×”更深。[ 2]然而,在罗山方言里,“很”做补语时,有加“得”和不加“得”两种情况,而且以不加“得”这种形式更常见。

例3:这桃好卖(得)很,还没罢集,就卖完了。

例4:他脾气厉害(得)很。

例5:这个伢实在(得)很。

相对来说,“很”字的这种用法,用在谓词性中心语后的情况居多,如“厉害”“实在”都是形容词,而“好卖”属于表示主观评价类的谓词性短语。此外,在罗山方言中还有“中心语+(得)+好很”这一格式。

例6:他今天累(得)好很。

例7:今天真把他气(得)好很。

例8:他渴(得)好很,一口气把一瓢水喝完了。

“他今天累得很”和“他今天累(得)好很”在语义程度上,虽然都是表示较高的程度,但是很明显后者要比前者语义程度更强。在表述的时候,句子的重音往往会落在“好”上。“好”的音强加强,音长延长。“好很”修饰的中心语多为含有负面色彩的词或短语,或者是对关涉对象来说是不如意或不好的性状或行为。

(二)黏合式——中心语+补语

1.中心语+伤了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伤”字有一个义项是:因过度而感到厌烦(多指饮食)。如吃糖吃伤了。在罗山方言中,“伤”的使用范围比普通话宽得多。“伤”可以放在一些动词或形容词后,表示动作程度极深。

例9:看到你都够(讨厌、 厌烦)伤了。

例10:一来一回真是把我累伤了。

例11:这几年真是把她苦伤了。

在以上的几个例句中,我们可以看到“伤了”用在动词或使令动词后,表示动作程度极高,以至于使主语产生了排斥感,希望动作不再继续。“这几年真是把她苦伤了”中的“苦”体现的是“使痛苦、 使难受”的含义。虽然“苦”的关涉对象是“她”,但是从感情色彩上讲,体现了说话人对关涉对象的同情和怜悯,也有希望“行为状态不再延续继续”的意思。除此之外,“伤了”还可以用在形容词后面。

例12:老师表扬了他几句,瞧他高兴伤了。

例12中,前后两个小分句在意义上形成了对比差。“他”的这种得意忘形的状态,使说话人不满,希望他能有收敛。故此笔者认为,“伤了”在罗山方言中,用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后表示程度极深的这种用法,是普通话中“因过度而感到厌烦”这种义项的引申。董彦屏、 张义妮在描写广南方言表“程度加深”的补语中介绍到,广南方言中“伤掉”放在某些动词后,表示动作程度极深,意为“V坏了”。[3]广南方言中的“伤掉”这种用法和罗山方言中的“伤了”本质上是一样的。值得指出的是,“伤”字做高程度补语的这种用法,与古代汉语的用法是一脉相承的。古代汉语中“伤”就有表示 “过于”“太”高程度意义的作用。例如李商隐《俳谐》诗:“柳讶眉伤浅,桃猜粉太清。”只不过在李商隐的这句诗中“伤”是做状语,而在罗山方言中“伤”表示程度较深时通常做补语。

2.中心语+不过

“不过”一词在罗山方言中既有普通话里做连词相当于“就是”的用法,也有表示副词含有“往小里说,往少里说”的意味,还可以作为一个词组,表示“不经过、 不通过、 不超过”之意。[4]然而,在“中心语+不过”这一结构中,“过”读作轻声,充当黏合补语,用来表述比较强烈的感受。

例13:真是气不过,没想到会这样。

例14:小姑娘委屈不过,眼泪珠子啪啦啪啦地往下掉。

例15:在家闲着无聊不过。

作为程度补语的“不过”早在明清时已经产生,多出现在含贬义的形容词后面,并沿用至今。关于“不过”一词的历时考察,也有不少相关的研究,本文不再赘述。然而,不管是在普通话中,还是在其他方言里,“不过”作为副词表示程度最高,既可以做定语,如“乖巧不过的孩子”,也可以做补语,如“屋里闷不过”。而在罗山方言中“不过”常位于句末或句中停顿处,与中心语一起做谓语。

3.中心语+法

“法”用于句尾,强调行为、 状态的程度。通常情况下,在动词或形容词前面可以加上“这”“这么”“这个”“那”“那么”“那个”等词。其中的指示代词“这”“那”是重音所在。“这”“这么”“这个”“那”“那么”“那个”不仅有指代作用,而且还有强调语气的作用,通常表达说话人对某种高程度状况不满的态度和感情。

例16:没想到他那个笨法。

例17:堂屋里咋这脏法?

例18:不能这个急法,会伤身子的。

4.中心语+“疯、 死、 傻、 坏、 透”+了

“中心语+‘疯、 死、 傻、 坏、 透’+了”这一结构在罗山方言里既可以表结果补语,也可以表示程度义极高的程度补语。正如刘秀莹认为,这些虚义的词或短语多属于“精神”或“物体结构语义场”,且有“失常”的共同义素。[5]在这些表示“极高”程度义的中补结构中,其中心语若是动词,则多是导致极端结果义的及物动词,如打、 愁、 心疼、 气、 讨厌、 磨(折磨)、 咬等。若是形容词,则多是含有“厌恶”“不喜欢”义素的贬义词,如累、 热、 渴、 臭、 难受、 烫、 懒等。

例19:最近快烦死了!

例20:考试没及格,他心里也难受死了,就别说他了!

例21:小翠三年生俩,快被俩孩子磨(折磨)疯了。

(三)组合式——中心语+得+补语

1.中心语+嘞/得[ti]+形容词+嘞/得[ti]+形容词

在罗山方言里以重复形式出现的单音节形容词做补语,表示比形容词本身所表达的性状还要高的程度。

例22:书买得多得多,就是一本也没看。

例23:这两家离得远得远。

这种“形容词+嘞/得[ti]+形容词”表示程度义的形式有一个共同特点:该形容词大都是单音节性质的形容词,属于“数量”这个语义场,并有“反常”的义素特征,且含有比较的意味。

例24:骑车去,快得快。

很明显“快”表示在时间上“量”较少,而且不是“一般”的少。正因为“漂亮”是一个双音节的形容词,所以没有“漂亮得漂亮”这种表达习惯,而有“美得美”这种说法,如:“你想得美得美,哪有这便宜的事嘞?”马庆株采用意义和形式相结合的方式将程度补语分为“表示比较的述程式”和“不表示比较的述程式”两类。[6]显然在罗山方言中“多”“远”“美”“快”的这种表示程度且含有对比、 比较的用法,也可以看作前一种类型。

2. 中心语+嘞/得[ti]+词/短语

罗山方言里能够进入该类结构的词或短语有“不得了”“过不得”“没法说”“招架不住”“要死”“要命”“要(发)疯”“吓人”“可怜”“透顶”“够呛”“厉害”等。该类结构的中心语,不论褒贬,都表示程度较深。

例25:饿得不得了。/饿得过不得。/饿得没法说。/饿得招架不住。/饿得够呛。

例26: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得过不得。/高兴得没法说。

例27:疼(心疼)得不得了。/疼得过不得。/疼得要死(要命)。

例28:今天把他累得够呛。

例29:车速快得吓人。

例30:他病得厉害,在医院住了三天了。

需要注意的是,与“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得没法说”相比,“高兴得过不得”带有特殊的感情色彩,即含有贬义和嘲讽的意味,这种感情色彩的被赋予,主要是因为“过不得”所表达出的极高的程度义不符合人们普遍认可的“适中”“谦虚”的价值观念。出于类似的原因,下面几个例句中表示高程度的“过不得”,同样含有贬义色彩。

例31:奶奶最爱小孙子,整天疼得过不得。(有太溺爱之意)

例32:逞(显示自己能干)得过不得。(有太得意之嫌)

例33:得了几句表扬,美得过不得。(有太得意之嫌)

此外,可进入这种结构的,还有“来不及”一词。罗山方言习惯用“来不及”程度补语表示高量的主观程度,与周边相比较,这是该地方言的一个特色用法。在语义上,“来不及”也可以用“不行”“不得了”“很厉害”来替换。

例34:早晨没吃饭,现在饿得来不及。/早晨没吃饭,现在饿得不得了。

例35:这事给他拐(羞)得来不及。/这件事让他拐(羞)得不得了。

例36:迟到五分钟,老师给他口(批评)得来不及。/迟到五分钟,老师给他口得不得了。

“来不及”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是“因时间短促,无法顾及或赶上”。这种意思在罗山方言中也经常使用,如:“还有一个钟头就开车了,来不及看他去了。” 而“来不及”在罗山方言“中心语+得[ti]+来不及”这种形式中,体现出来的意义和用法,却是普通话中所没有的。从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有关“来不及”这一用法的描述和研究甚少。严兆厚曾指出在信阳方言中“来不及”除了表示时间仓促,还可以放在动词后面做补语,表“受不了”之义,如“饿得来不及”“冻得来不及”等。[7]严先生虽介绍了“来不及”的用法和意义,但不曾说明在信阳方言中“来不及”所表示的两种意义之间的关系。笔者认为,在罗山方言中“来不及”表示的“时间仓促”义与表示的“受不了”之义,是有内在联系的。具体来说,“受不了”之义是因为谓词性中心语表述的情况所含的“程度量极高”,以至于主体对当前的情景“没有条件”从容应对。“来不及”不仅可以强调时间上的窘迫,其涉及的意义也可由时间扩大为其他。“口得来不及”表示“批评得很厉害,基本上没有机会对此进行反驳或辩解”,“瞌睡得来不及”表示“已经很困了,没有可能再继续坚持不睡了”。所以,笔者认为罗山方言中“中心语+得[ti]+来不及”这种表达方式,实际上是“因情况紧迫、 严重,以至于不能够、 不能再……”。

同时,在罗山方言中,“瞌睡得来不及”也可以说成“瞌睡流了”,在武汉方言中也有这种用法。李佳在描写武汉方言程度补语时曾指出,在武汉方言中有“动词/名词/形容词+流(了)的”的用法。[8]武汉方言中“中心语+流了”的用法主要是描摹情状或是强调状态的程度,也能表达同情或不满,例如“斯文流了的”“他充能流了的”。但是在罗山方言中“流了”作为补语,表示极高的程度,根据笔者的调查,也仅限于“瞌睡流了”这种说法,它的使用范围不如武汉方言广泛、 频繁。然而,不管是罗山方言中的“瞌睡流了”还是武汉方言中“动词/名词/形容词+流(了)的”的用法,都跟“流”的本义有关。“流”字《说文·沝部》本义为水急速涌出、 移动,引申泛指一切液体涌出、 移动。“水急速涌出、 移动”也跟“量太大而往外溢”有关,可以引申出程度较深之意。

3.中心语+嘞/得[ti]

罗山方言中还有一种“中心语+嘞/得[ti]”不出现补语,以省略的形式来表示极高的程度意义。这里的省略含有程度极高,无法形容,并有意让听话者自己体味的意思。

例37:瞧把他气得/嘞!

例38:你把我的鞋踩得/嘞!

在此结构中,“得[ti]/嘞”应该被看作语气词,在表述时,常读作重音,并延长音长,中心语一般是表示被动意义或表示内心活动的动词。

二、 罗山方言的强程度补语的语义分析

客观世界及人类社会的各种事物和现象总是以不同程度的状态和性质呈现的。加之不同的参照物和心理因素的影响,当人们对这些差异和性状进行概括、 测定、 评价时,通过语言呈现的是一个客观与主观的“结合体”。而在语言交际的过程中,人们为了突出话语产生的印象,总是会有意无意地使用一些主观性比较强的表达方式来强调和加深语义。罗山方言中出现的较多的高程度补语、 正体现了这一点。

充当程度补语的成分之所以有程度较高的语法意义,是因为虚化后的词义还多多少少保留了本来的意义,所以根据这些词的感情色彩,我们大体上可以将该地方言中充当高程度补语的成分分为褒义高程度补语、 中性高程度补语和贬义高程度补语,但每一类之间的界限不是十分固定的。正是因为补语成分还保留有本来的词汇意义,所以有些程度补语和结果补语同形。因此,我们要区分补语的类型以及语义的褒贬,语境就显得特别重要。[9]

例39:范进中举后,他高兴疯了。

例40:他高兴疯了,说不出心里有多开心。

例41:老师表扬了他几句,他就高兴得过不得。

例42:女儿考上了大学,老两口高兴得过不得,整天笑呵呵的。

在具体的语境中,我们很容易分辨例39中体现的是“疯”的实意用法,表示精神错乱、 精神失常,是结果补语。例40中虚义的“疯”表示程度达到极点,是程度补语。同样,例41中所包含的嘲讽、 鄙夷的贬义与例42中的中性色彩在具体语境中,通过对比能看得十分清楚明了。

三、 结语

程度补语分为强程度和弱程度两种,本文所研究的程度补语均为强程度类。日常生活中,为了表达上的需要,人们常常会自主选择更具有主观性的表达方式来满足高程度表达的需求。通过对各种语料的分析,以及与普通话和周边方言的对比,笔者发现,罗山方言在高程度补语的表达和选词用字上既有与普通话或其他方言的相似之处,也有该方言自身的特色。罗山方言程度范畴的表达方式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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