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下的“社会时间观”
2020-03-03赵莉王聚
赵 莉 王 聚
一、引言
讨论历史维度的“时间”意在区分“社会时间”与物理性的“绝对时间”之间的不同,但这种区分并非易事。因为它不是在说明一个物体的属性,对社会时间的表达不可以采用累计叠加的方式。要想真正理解时间的本真内涵,就需要一度深入到历史当中去。因此,要清楚地作出区分工作,就需要解决好三个问题:历史何以成为时间的第一要义?历史和时间的契合点在哪里?时间如何成为历史本身?而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可以在历史唯物主义中找到。
二、时间是历史的非逻辑化
对历史本身的探究历来倍受哲学家的青睐,这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因为历史有着诱人的宝贵财富,了解历史是当下人必做的功课;二是因为如果要想取得宝贵的历史财富,则需解决历史留下的“难题”,即“如何深入到历史当中去”这个问题不可以简单等同于“如何回到过去”,因为后者的提问方式将历史锁定在了已然逝去的物理性时间之中。当面对这种问题时,任何答案都显得软弱无力。因为物理性的时间已经表明了自身的不可逆性,当前的人类科技发展还实现不了穿越到过去,而对这种技术的期望倒不如去史籍中查阅资料来得更加有效。当然,史籍中的资料也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在这里对史籍的质疑不是质疑其所能提供的资料的数量和真实可信度,问题的关键在于:史籍成为史籍的条件何在?举例来说,史籍记载的都是“历史事件”,若从经验事件的角度来讲,这些“历史事件”并不能代表整个历史。因为文本的有限性首先规定了这点,不过这并不影响史籍自身的意义与价值,更为值得关注的是历史事件怎样走进史籍。对于这个问题,黑格尔给出非常准确的答案——理性自身。“哲学作为有关世界的思想,要直到现实结束其形成过程并完成其自身之后才会出现。概念所教导的也必然就是历史所呈现的。”可见,更确切地说,是思维依托概念、逻辑和判断轮廓出了一套属于史籍的体系,而史学家则站在这套体系的“肩膀”上来选择载入史册的那些“历史事件”。至此,就史籍(或者是整个史学)本身的可能性而言,它总要面对这样的困惑,即被用来证明思想疑惑的史学资料本身总是由思维来奠定其基础的。可以说,历史仿佛走进了“绝对精神的怪圈”,由思辨理性出发,经过逻辑的梳理,走向经验事实的怀抱。在这样的历史面前,只有一个结果可言,那便是“当哲学把它的灰色绘成灰色的时候,这一生活形态就变老了。对灰色绘成灰色,不能使生活形态变得年青,而只能作为认识的对象。密纳发的猫头鹰要等到黄昏到来,才会起飞”。
马克思对此作出了这样的评述,“然而,事情被思辨地扭曲成这样:好像后期历史是前期历史的目的,例如好像美洲的发现的根本目的就是要促使法国大革命的爆发。于是历史便具有了自己特殊的目的并成为某个与‘其他人物’(像‘自我意识’‘批判’‘唯一者’等等)‘并列的人物’。其实,前期历史的‘使命’‘目的’‘萌芽’‘观念’等词所表示的东西,终究不过是从后期历史中得出的抽象,不过是从前期历史对后期历史发生的积极影响中得出的抽象”。在马克思看来,由理性逻辑所构造的历史是一堆抽象物的集合体。史学家们凭借自己的敏锐“眼光”,也能看到一些在逻辑体系之外“漂游着”的现实性。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除了对史籍进行一些补充之外,剩下的无非就是要靠着无休止的争论来树立一套全新的逻辑体系以便能更精确地筛选进入史籍的“历史事件”。于是史学总是摆脱不了理性逻辑的“阴霾王国”,历史哲学应运而生。
在历史哲学面前,时间失去了本体论意义而成了纯粹的外在性规定,并且在历史哲学这,时间通常的表现形式是经验事件的延续性,因为事件与事件之间前后相续是有章可循的,而时间的使命就是让这种在历史事件之外的排序方法变得有序和通畅,但是它忘了时间最为重要的使命,即使历史事件成为其自身。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历史哲学使时间失去了本身的内涵,但是历史哲学的生命是由史学“困境”所赋予的,历史哲学阉割掉了时间的真相,同时也为寻找这种真相提供了一条路径,即历史哲学对主观思想的扬弃,这样就能消除历史的现实性和理性的先验原则之间的对立。换而言之,如何深入到历史当中去不是逻辑的先验原则所能解决的,内在的自由之境所能提供的最高成果就是康德的物自体之不可知,唯有剥落掉主观思想的纯粹性外衣,才能探究到真实的社会现实,而这也是“社会时间”的真正本体论内涵之所在。当然对本体论内涵的揭示需要来自这个领域的相关革命作为支撑,而对主观思想的扬弃就是一场这样性质的运动。历史哲学妄图彻底扬弃主观思想,但它对理性的“溺爱”导致它最终以失败告终。而历史唯物主义是继历史哲学之后的真正的“革命者”,它以感性活动、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去改造主观思想给“社会时间”带来的“理性牢笼”。
三、感性活动是对社会时间的澄明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写道:“只要描绘出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历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还是抽象的经验论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也不再像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由此可见,在马克思看来,这种“能动的生活过程”,或者直接称它为这种“感性活动”,它自身就意味着一种终结,终结的对象就是一直沉浸在认识论领域,不断地进行着意识形态战争的经验论和唯理论。他们对历史的认识就是对历史的“解释”,不管是“事实的汇集”,亦或纯粹的“想象活动”,它都不可能逃离“意识的内在性”。因为认识论中的主客体唯有分离开来,才能有真理可言。然而,这种真理的获得是“可悲的”,对主体的无限复归是认识论的最高理想。在这种复归中,社会时间与物理性的“绝对时间”之间,开始逐渐划上了等号。均匀性和不可逆性的物理性内涵开始逐渐地进入社会时间的领域,最后甚至将时间演化为数字的表达。这样做无非是方便于“僵死的事实的汇集”,以及逻辑体系的标识。一句话,工具理性就是“社会时间”的归宿。
然而,感性活动是对社会时间的一次“洗礼”,因为它可以除去社会时间身上的“魅影”,还其以原貌。感性活动之所以可以达到如此效果,是因为此时的“感性”已非认识论范畴中的感性概念。从认识论的角度剖析,感性总是被看作是有待理性“加工”的潜在“原料”,这使得感性被当作一种媒介,它的存在形式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现象,最终要经过人类的加工转化为理性,这样的看法使理性成了一切的归宿,堪比神性。但是在历史唯物主义那里,感性在本体论中的首要地位才是不可撼动的。同时在马克思那里,感性的对象性特质是最为关键的。
对象性不是实体和实体之间的物质性关联,相比物质性的关联,对象性更是一种生命的表达方式。“说人是肉体的、有自然力的、有生命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这就等于说,人有现实的、感性的对象作为自己本质的即自己生命表现的对象;或者说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当然,这种生命的表达不是生物学意义的,因为它所要展示的是人,而不是动物般的自在自发状态,更不是认识论所要阐述的作为客体与主体处于分离的那种状态。在这种生命的表达方式中,人直接地就是自然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对象性的存在物进行对象性活动,如果它的本质规定中不包含对象性的东西,它就不进行对象性活动。它所以只创作或设定对象,因为它是被对象设定的,因为它本来就是自然界。因此,并不是它在设定这一行动中从自己的‘纯粹的活动’转而创造对象,而是它的对象性的产物仅仅证实了它的对象性活动,证实了它的活动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动。”这样说来,对象性所孕育的生命表达方式意在凸显对象性的存在物处在一种现实的活动之中。这种现实性不需要理性逻辑的预设,它来自生活于其中的对象对它自身的真切“体悟”。之所以是一种体悟,是因为体悟之感必来自对先前一切的前提的扬弃方可实现。也唯有这样的做法,才可能真正地实现社会时间的去“工具理性”化。
以对象性来诠释社会时间,人们会发现社会时间是一个面向当下生活敞开的“场”,而不是某种度量工具或者数字表达。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我们须得源源始始地解说时间性之为领会着存在的此在的存在,并从这一时间性出发解说时间之为存在之领会的视野”。“时间性”要领会“此在的存在”,也就是说社会时间想要扬弃自身的工具理性的依托,则它必须成为一种敞开的“场”。因为“如果设想有一个磁场,它的中心没有磁石这样一种坚实物体,人的存在就是这样一种场,不过,在它的中心也没有任何精神实体或自我实体向外辐射。……我的存在中的‘我的’并不在于我的场的中心有一个‘我——实体’这个事实,而毋宁在于这‘我的’弥漫于我的存在的整个场里”。当然,以类似物理学用语的“场”来阐述社会时间确有不当,但这种说法非常形象地表达出了理性的实体性在社会时间中的消解。伴随理性的淡化,社会时间开始成为“一本打开了的关于现实生活的本质力量的书”。这种本质力量就是为了说明社会时间是现实生活的“外化”,或者说社会时间对现实生活来说,是它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可见,时间也是一种生命的表达方式。它存在的本体论内涵是,生命的自我展示需要时间来慰藉。中国有一句话叫“岁月如梭”,用它可以很好地来说明时间。“岁月”如果用物理时间来计算,则其与“如梭”二字是“风马牛不相及”。因为“岁月”一旦换算成数字便是呈以百计千计甚至万计之貌,“如梭”二字确实难以形容它。由此可见,“岁月如梭”中所含有的时间因子并非物理性的“绝对时间”,它是一种社会时间的表达,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只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是当下赋予了它生命。“岁月如梭”的感慨意义在于生命自我展现的曲折,然而这种曲折使生命自身释放了魅力和光芒。不论光的程度到底如何,但是它使生命在当下的生活中得到了回忆的安慰,为直面人生的终结——死亡,平添了一份勇气。此时的社会时间开始融入到了社会现实当中,成为了历史自身。
四、社会现实是社会时间的历史实现
社会现实的发现得益于对主观思想或者主观意识的存在的批判,主观思想,或者主观意识的存在是对社会现实的最大的遮蔽。在主观意识占统治的年代里,社会现实总是显得晦涩不明。社会现实与主观思想的决裂想要表明的就是,社会现实不是经验事件的罗列和组合。在这里,要进入社会现实的首要路径就是“现实的前提”,而不是“经验的前提”“理论的前提”。“现实的前提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资料,包括他们已有的和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马克思赋予“现实的”的一词以三层意思,即“活动”“物质生活资料”以及“活动创造出来”,但这三层意思不是简单的累积叠加。“活动”直指理性自身,“物质生活资料”更多代表的是感性的社会存在。在它们之间,马克思以“和”字相连,因为“活动”和“物质生活资料”都是由“活动创造出来的”,但两个“活动”含义不同,后者是指感性的对象性活动。在对象性活动中,纯粹的理性活动失去其自身的独断论性质。
在这里,感性的社会存在成为纯粹理性活动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对象性存在物,此时的感性社会存在也不是理性的潜在式的质料。相比而言,感性的社会存在已然成为了一份“催化剂”,这种催化效果更多的是让理性活动离开自身内在的束缚,渗透到真实的“物质生活资料”当中去。现实性一旦实现理性活动的这一转变,社会现实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可见社会现实就是在这样一种整体性得到充分扩充的时刻诞生的,而社会时间则是对这种时刻最好的描述和表达方式。用描述和表达来形容社会时间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联,不是要将社会时间当作记载手段或者测量工具,因为社会现实不是经验事件,它不需要来自外部的逻辑预设,对社会现实的表达和描述的唯一可靠路径只有从其自身内部出发找寻才有可能,即社会时间对社会现实所作出的描述和表达,源自于社会时间与社会现实之间内在的一致性,此时的社会时间成为了历史本身,历史的全部本真内涵都在这种带有总体性的社会时间中得以展示。
社会现实是纯粹理性和“物质生活资料”的内在统一,这个统一通过感性的对象性的活动得以实现,并且社会现实以整体性的实现方式来表达自身,并将这种整体性赋予社会时间。如果说感性活动还原了社会时间的本真状态,使社会时间与历史成为了彼此依靠的对象性存在物,那么社会现实则以整体性的展现形式使社会时间成为历史本身。历史的本真状态是“构成其最极端的存在可能性的东西”。可见,历史不是片段的简单罗列和组合,真实的历史更多地是趋向在某种可能性当中,这种可能性不是纯粹理性的预设,想要真正地理解和把握它,就需要一种整体性的原则,因为只有在整体性的视域中,历史的可能性才能得以本真地展示。这时历史在面对过去,甚至将来,已不再是局限于过去的或者是将来的那个片段。
也唯有如此,即当社会时间成为历史时,历史规律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揭示。所谓揭示不是指理性逻辑的推演,而是现实的描述。这也是马克思所探索的历史科学的任务所在。与此同时,作为处在社会时间中的现实个人,才真正成为创造历史的主体,现实个人的感性活动、未来追求等才真实地创造着、引领着历史及其发展方向。也就是说,现实的个人在历史舞台上才真正出场,否则只不过是理性形而上学下的抽象个人,并未进入历史本身。
五、结语
历史的立足点已经是一个整体,“过去、现在、将来”无一能代表历史本身,唯有作为整体出现才有这种可能,而社会时间就是将这种可能性转化为现实,也就是说社会时间作为历史的对象性的存在物,以一种整体性的方式,将历史展现出来。这样,社会时间的全部内涵和使命得到了最终的体现,社会时间成为历史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