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中的群众概念关涉
2020-03-02孙宜芳
孙宜芳
摘要:意识形态与群众都是历史唯物主义中极其重要的概念,由于马克思没有明确阐述二者之间的关系等原因,导致学术界对这两个概念的解读存在着明显的割裂化倾向。穿透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与群众概念的文本论述,特别是把群众概念置于意识形态视域中,就不难发现,马克思在阐述他的意识形态理论时,分别在群众的历史向度、价值向度、实践向度等视角上展现出群众是意识形态哲学批判的依托工具,是意识形态理论类别辨析的崭新视角,是意识形态功能彰显主要对象的鲜明意蕴。准确把握马克思的意识形态与群众概念之间蕴含的奥妙所在,对于深化理解这两个不同概念以及开辟历史唯物主义研究新视角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马克思;意识形态;群众;哲学批判;阶级分析
中图分类号:A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3160(2020) 01-0033-10
“意识形态”与“群众”都是历史唯物主义中的重要概念,尽管马克思在他的文本中有着关于这两个概念的丰富论述,但由于没有具体界定群众概念的科学内涵,特别是没有明确阐述它们之间的关系,导致学术界对这两个概念的解读存在着明显的割裂化倾向。事实上,由于“现实的人类的活动无非是由人的个体构成的群众的活动”,即群众是由“人的个体构成的”,而人总是会产生对客观世界的外在意识反映,或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所以,对马克思意识形态问题的考察,必须建立在对群众概念的科学分析上。基于这一思考,通过深耕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理论和群众概念的文本论述,发现马克思在阐述他的意识形态理论时,分别在群众的历史向度、价值向度和实践向度等视角上展现出不同的意识形态理论意蕴。弄清这个问题,对于理清这两个不同概念之间蕴含的奥妙所在、开辟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与群众概念研究的新视角都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历史向度:意识形态哲学批判的依托工具
马克思以前的旧哲学意识形态,根本没有把群众当作推动社会历史进步的主体,反而认为群众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认为群众“是自发的、无理性的、野蛮的、恐怖的”。然而,马克思却不这样认为,他在整体考察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发现“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群众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为了阐发这种观点,马克思充分依据群众对历史的贡献,对旧哲学意识观念展开了批判,特别是对旧哲学意识形态产生的根源进行深刻批判(即意识形态的哲学批判),从而在树立自身鲜明群众观点与彰显群众历史地位的同时,在理论上深刻指明了群众的哲学价值,丰富了群众在意识形态视域中的内涵,展现出历史向度的群众在意识形态哲学批判中的工具性意义。
马克思从群众的历史向度出发,进而展开对旧哲学意识形态的批判,是立足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础上分两步渐次展开的。
第一步,马克思依据人类物质生产活动的事实,深刻阐明了群众是历史发展真正动力的内在哲学依据。马克思认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也就是说,为了满足“生命的个人的存在”的需要,人必然需要从自然中获取生产生活资料,这样,“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进而推动着人类历史向前发展。马克思同时意识到,随着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发展,各种各样的人聚集一起,必然会形成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在马克思看来,这种“社会关系的含义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不管这种共同活动是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而进行的”。这里的“许多个人”是不确定的个人,很难具体说清楚是什么人或者哪类人。正是因为如此,马克思在《圣神家族》将社会关系中这些“许多个人”称之为“群众”,并指认“群众是不确定的对象”,还说“正像各种各样的群众性的对象和人物汇聚在‘群众,这一锅不纯的稀粥里一样”。由此可见,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关系中的“许多个人”或者形形色色的人都是群众。换句话说,“许多个人”构成的群众是生产关系的主体,由于这种生产关系又能够反作用于生产力,所以,群众的“共同活动”一定会推动社会进步。这样,群众是推动社会进步主体动力的观念就清晰展现了出来。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认识,马克思才得出“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的鲜明结论,从而在群众的历史向度上为群众是历史发展真正动力的观点提供了内在理论依据,也为后续开展旧哲学意识形态批判奠定了坚实的历史基础与哲学根基。
第二步,马克思依据“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的科学论断,深刻指明了旧哲学意识形态的理论缺陷,为群众是历史发展真正动力的观点提供了重要哲学支撐。马克思指出:“意识[das Bewu β tsein]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das Bewu β tesein],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所以,弄清群众是历史主体的内在哲学依据,充其量只不过是在主观上“被意识到了的存在”,由于“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因而认识问题是主观与客观的高度统一。换句话说,真正彰显群众的历史地位,或者讲清楚群众是历史发展真正动力的观点,不能仅从群众视角出发,更重要的是需要从旧哲学思想谱系本身这一客观视角出发,对其错误观念进行理论(哲学)批判。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批判,马克思不仅科学指明了群众是历史发展真正动力的重要外在依据,而且还把群众在意识形态哲学批判中的工具性意义展现得淋漓尽致。
马克思认为,从意识形态视角考察群众的历史地位,必须首先立足于现实的群众本身,而由于“现实的人类的活动无非是由人的个体构成的群众的活动”,所以,归根结底,考察群众还是要回归到“现实的人”身上。按照马克思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绘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可见,这是一条从“现实的人”到“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的分析理路。然而,旧哲学意识形态却与之相反,由于忽视了“群众的活动”而产生明显缺陷。一方面,表现在分析路径上,完全是一种从主观概念出发推导人类社会历史的“颠倒的世界意识”。马克思对此分析道:“旧唯物主义在历史领域内自己背叛了自己,因为它认为在历史领域中起作用的精神的动力是最终原因,而不去研究隐藏在这些动力后面的是什么。”在马克思看来,即便黑格尔历史哲学发展了这一认识,“认为这些动机后面还有应当加以探究的别的动力”,但却又“不在历史本身中寻找这种动力,反而从外面,从哲学的意识形态把这种动力输入历史”。为了对这种错误分析理路进行意识形态批判,马克思用相机成像为例指明了其认识本质:“如果在全部意识形态中,人们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在照相机中一样是倒立成像的,那么这种现象也是从人们生活的历史过程中产生的,正如物体在视网膜上的倒影是直接从人们生活的生理过程中产生的一样。”意思是说,这种颠倒的意识形态,在主观意识中忽略了“人们和他们的关系”(“群众的活动”),结果只能是把“思维着的人、哲学家、意识形态家……看成是历史的制造者”,走向历史唯心主义。另一方面,表现在分析结论上,由于错误的理论分析路径,必然导致旧哲学意识形态完全用“‘自我意识即‘精神,代替现实的个体的人”,代替“群众的活动”,把群众看成是由意识构成的,“认为宗教、概念、普遍的东西统治着现存世界”。即便这一切被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宣告为“经历了一次空前的变革”,然而在马克思看来,也只不过“都是在纯粹的思想领域中发生的”。这样,旧哲学意识形态在具体分析世界时必然“指的不是具体的东西,而是抽象的东西,即观念、精神等等”;在分析群众时必然也会把群众放在纯粹精神中,甚至把群众当作观念、精神等,得出“人类就是精神空虚的群众”“‘群众是精神的真正敌人”等错误观点。
马克思在指明旧哲学意识形态错误分析路径和结论的基础上,又结合人类历史发展进程特别是历史中“群众的活动”,进一步分析了群众与英雄人物在推动历史中的作用;在对旧哲学意识形态展开批判的同时,进一步具象化了群众是历史发展真正动力的理论认识,夯实了群众是历史发展真正动力的现实基础。马克思认为,人类的现实活动深刻表明,“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人类活动的历史进程就是人类“思想、观念、意识”发展的进程,在这个历史进程中,人们是历史发展的主体。马克思说的这个“人们”,就是由“人的个体构成的群众”,不管是英雄人物还是普通群众,因为他们都参与一定形式的物质活动或物质交往,就都是社会生产中的人们。马克思说:“与其说是个别人物,即使是非常杰出的人物的动机,不如说是使广大群众、使整个整个的民族,并且在每一民族中间又是使整个整个阶级行动起来的动机。”然而,旧哲学意识形态一直以来都通过各种方式贬低或否定所有群众。在《圣神家族》一文中,马克思深刻地指出:“到目前为止,它一直是靠批判地贬低、否定和改变一定的群众性的对象和人物来取得自己的相对荣誉。现在它却靠批判地贬低、否定和改变普遍的群众来取得自己的绝对荣誉。”也就是说,旧哲学意识形态靠否定“群众性的对象和人物”(所有群众)获取自己的相对荣誉,靠否定“普遍的群众”获取自己的绝对荣誉。在马克思看来,这种做法只不过是“作为自觉的动机明显地或不明显地,直接地或以意识形态的形式,甚至以被神圣化的形式反映在行动着的群众及其领袖即所谓伟大人物的头脑中的动因”而已。也就是说,旧哲学意识形态“以意识形态的形式”决定“行动着的群众”的做法是错误的,历史发展也不是依靠“伟大人物的头脑”。当然,马克思并没有完全否定杰出人物在推动历史中的作用,他从必然性与偶然性的视角指出,“发展的加速和延缓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这些‘偶然性,的,其中也包括一开始就站在运动最前面的那些人物的性格这样一种‘偶然情况”。杰出人物只是在“偶然情况”下发生作用,但归根结底,推动历史发展终究还要靠“行动着的群众”。在这里,马克思不仅明确分析了旧哲学意识形态用“伟大人物的头脑”(意识形态)代替“行动着的群众”的缺陷,还具体指出了杰出人物的‘偶然情况与“行动着的群众”的关系,深入细致地具象化了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这既为我们准确辨析唯物史观和唯心史观提供了重要依据,又为我们更加具体地把握群众概念提供了理论支撑。
综合而言,马克思对旧哲学意识形态的批判,是立足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础上,以“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为出发点渐次展开的。通过对旧哲学意识形态的深刻批判,马克思在世人面前确立了群众是推动历史发展真正动力的鲜明观点,做到了主观与客观的高度统一,彰显出群众概念在马克思意识形态哲学批判中的工具性意蕴。
二、价值向度:意识形态理论类别辨析的崭新视角
由于学者们的价值观念、理解视角不同等各方面原因,学术界关于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内涵的认识并未统一。迄今为止,先后出现了社会意识形式论、革命意识论、阶级意识论、虚假意识论、统治思想论等多种不同观点,给人们准确把握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带来了诸多困难。尽管马克思并没有在他的文本中明确界定群众概念的科学涵义,但是结合马克思关于群众概念的具体论述,特别是深刻考察马克思对阶级社会中的群众划分,就能够为我们理解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提供崭新视角,彰显出群众概念在意识形态理论中的价值和意义。
马克思认为“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因而他对群众的具体划分采用的方法是阶级和阶层分析法。马克思首先用阶级分析法对社会中的所有人进行阶级划分,然后再用阶层分析法具体划分不同阶级中的人。对资本主义时代的阶级斗争而言,这种分析方法“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正因如此,马克思分别提出资产阶级群众和无产阶级群众两个概念。“资产阶级群众”这个概念在马克思文献中出现多次,总体考察,发现马克思思想中的资产阶级群众主要包括三类:一是在与封建阶级斗争或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代表資产阶级利益的人,这部分人是资产阶级队伍中革命意识稳定的人,是资产阶级群众的主要构成部分。1851年12月,恩格斯在致马克思的信中分析了路易,拿破仑通过政变上台后的选举问题,认为“资产阶级群众是根本不会参加投票的”。这里的资产阶级群众,指的就是这部分人。二是在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起到过一定作用的封建势力,典型如1848-1849年制宪会议时期的法国保皇派等。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一文中,马克思认为,这部分不是资产阶级队伍中具有坚定意志的人,“当需要捍卫他们自己的共和主义和自己的立法权以对抗行政权和保皇党人时,他们却极其怯懦地、畏缩地、沮丧地、软弱无力地放弃了斗争”。三是小资产阶级群众(包括城市小资产阶级),这个概念在马克思文献中也出现过多次。马克思认为,由于资产阶级革命“同这个阶级的利益密切相关”,虽然小资产阶级群众“擅长于吹牛,在行动上却十分无能,而且不敢作任何冒险”,但却是“代表小资产阶级的利益并部分地代表农民阶级的利益的民主派”,“一旦违背它的愿望而爆发了起义,它就迫不及待地攫取权力”,成为革命的力量。需要指出的是,在马克思看来,资产阶级群众只是在资产阶级革命意义上才属于群众的范畴,当资产阶级革命胜利后,资产阶级转变成为统治阶级,就不再属于群众范畴了。
“无产阶级群众”或“工人群众”概念在马克思文献中也先后出现多次。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群众也存在多种分类,为了具体辨析清楚不同的无产阶级群众,马克思运用阶层分析法,分别提出了不同涵义的无产阶级群众概念。在《神圣家族》一文中,马克思明确提出了“群众的共产主义的工人”这个概念,他认为这部分人是最彻底的无产阶级,这是因为不仅他们深受压迫,而且他们还在生产过程中就“非常痛苦地感觉到存在和思维之间、意识和生活之间的差别”。在《德国农民战争》中,恩格斯也提出了“农民群众”概念,他认为虽然这部分人是革命骨干,但在面对强大敌人或者统治阶级做出一定让步时,就会在思想上产生厌战情绪,其结果“多半都会跑回家去”,或者“总是愿意同贵族达成协议的”。马克思还多次提到“生产者群众”的概念,如在《<法兰西内战>初稿》中,马克思从战争胜败赔款问题入手,指出如果公社失败,“生产者群众就还得支付这笔赔款”。在马克思看来,生产者群众实际就是“不仅代表着工人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利益,实际上也代表着除了资产阶级(富有的资本家)(富有的地主,以及他们的国家寄生虫)以外的全体中等阶级的利益”的人。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中,马克思还提出了“贫苦群众”这一概念,用来指代那些“政治上和社会上一无所有”的人,是“按其本质来说只能是这些最底层的、一无所有的基本群众”。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恩格斯还提出过“无财产的群众”,他认为革命早期的一部分无产阶级就是从这类群众中分离出来的。
系统总结马克思提出的各种不同群众概念,可以清晰地发现,在马克思看来,不管任何时期、任何场合,只要能够推动历史发展的人都是群众,哪怕只是在某一历史时期曾经起到过一定推动作用,都是群众的题中之意。应该看到,马克思立足于资本主义时代,在依据阶级和阶层分析法提出不同群众概念的同时,还深刻意识到由于阶级压迫和阶级对立,必然会使无产阶级“造成意识到自己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贫困的那种贫困,造成意识到自己的非人化从而自己消灭自己的那种非人化时,才能做到这一点”,也就是说,阶级对立造成阶级之间意识形态的对立,由于不同的群众概念分别代表着不同的阶级或阶层,因而也就使得不同的群众概念彰显出的意识形态内涵各有不同。
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个问题,下面我们在理清不同意识形态理论关注主体的基础上,从资产阶级群众和无产阶级群众两个概念入手,尝试弄清楚资产阶级群众和无产阶级群众所代表的意识形态理论类别,以便更好地辨析不同意识形态理论的内涵。
社会意识形式论意义上的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核心观点在于把意识形态视为“观念的上层建筑”,认为不管其外在表现如何,都是人脑对客观事物的外在反映。所以社会意识形式论关注的对象都是社会关系中的“现实的个人”。统治意识形式论意义上的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指的是统治阶级“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他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即便在统治阶级没有上升为统治阶级时,特别是在很大程度上作为革命阶级存在的時候,“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因而,在这个阶级内部也存在着一定的统治思想。所以,统治意识论关注的对象是“社会全体成员”。革命意识论意义上的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具有积极肯定意义,因为在阶级社会,“大多数人总是注定要从事艰苦的劳动而很少得到享受”,为了反抗统治阶级的压迫,被统治的“大多数人”必然会逐渐形成反抗的革命意识。所以,革命意识论关注的对象是被压迫的“大多数人”。阶级意识论意义上的意识形态理论,是因阶级对立而产生意识对立之后形成的不同阶级独具的意识形态。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阶级压迫,无产阶级的力量逐渐壮大起来并逐渐产生阶级意识,遂而由“分散在全国各地并为竞争所分裂的群众”,到团结“人数众多的,与资产阶级不同的那部分群众”,甚至“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与资产阶级作斗争。需要强调,阶级意识论的主体构成是产生阶级意识的那部分群众,在资本主义社会,有资产阶级意识和无产阶级意识两个类别。虚假意识论意义上的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具有否定性意义,在恩格斯看来,其“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通过意识、但是通过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
具体来说,从资产阶级群众视角考察,可以发现,不管哪一类资产阶级群众,在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都内在地反映出上述五种不同意义的意识形态的影子。主要表现在:他们都是社会关系中“现实的个人”(社会意识形态论);会为了取得政权而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全社会成员的利益,属于“全体社会成员”(统治意识论)的一部分;都是被封建阶级压迫的“大多数人”,并会逐渐产生革命意识(革命意识论)和阶级意识(阶级意识论);也都会在革命过程中“把自己的特殊利益冒充为普遍的利益”(虚假意识论)。
从无产阶级群众的视角考察,不管是在资产阶级革命意义上,还是在无产阶级革命意义上,或者是在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之后,无产阶级群众始终都是社会关系中“现实的个人”(社会意识论),是作为革命阶级反对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重要力量(革命意识论),也会随着压迫逐渐产生阶级意识(阶级意识论),在革命过程中特别是取得政权后会为了巩固和维护自身意识形态和利益产生统治意识(统治意识论)。需要注意的是,在马克思看来,不管任何阶段,无产阶级是代表了大多数人的阶级,实现了多数人对少数人的统治,“他们没有任何同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不同的利益”,因而在意识形态上也就不具备虚假意识的意蕴。
从一定程度上讲,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术语涵义丰富、特性多维。因此,从群众概念视角出发尝试辨析不同意义上的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在不同的群众概念范畴内和不同情况下,其内涵各有不同,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概括到一点,对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理解,不能仅从意识形态的视角出发,否则只能陷入理论的自我分析漩涡中而难以辨识。通过运用阶级和阶层分析法,划分出不同的阶级,进而找出这个阶级中的典型代表,就可以为准确理解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提供崭新视角。而马克思的群众概念,具体地说是资产阶级群众和无产阶级群众两个概念,就充分发挥了这一代表作用,为我们分别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个不同视角准确辨析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类别提供了崭新视角。
三、实践向度:意识形态功能彰显的主要对象
相对于旧哲学意识形态而言,马克思以深邃的视角和观点赋予实践以全新的哲学内涵,体现在思想(意识形态)上,马克思认为,“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思想要得到实现,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所以,不管何种意义上的意识形态理论(作为一种思想),都存在着维护自身阶级利益的目的,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具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换句话说,意识形态功能的最终彰显,必须建立在对人的实践的充分依靠上。同时,马克思意识到,在不同历史时期或者阶段,不同的人又有着不同的阶级立场,因而他在深刻考察人类发展历程的基础上,指出“进行革命的阶级,仅就它对抗另一个阶级而言,从一开始就不是作为一个阶级,而是作为全社会的代表出现的;它以社会全体群众的姿态反对唯一的统治阶级”。也就是说,进行革命的阶级,在革命过程中,是能够作为“全社会的代表”的阶级,具有肯定性意义,因为为了革命胜利,这个阶级必须通过意识形态方式尽可能争取和团结“社会全体群众”。可见,在马克思的意识里,“社会全体群众”就是意识形态功能彰显的受众对象。
马克思对“社会全体群众”的具体分析,是建立在人类历史发展的基础上展开的。在分析路径上,马克思首先依据阶级意识形态仔细考察了阶级内部不同的“社会全体群众”类别,进而结合他所立足的资本主义时代对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中的“社会全体群众”展开了具体追寻,为我们准确认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功能彰显的具体受众主体提供了更为具体的依据。
从阶级内部视角来看,马克思认为,在阶级社会中,“在这个阶级内部,一部分人是作为该阶级的思想家出现的,他们是这一阶级的积极的、有概括能力的意识形态家,他们把编造这一阶级关于自身的幻想当做主要的谋生之道,而另一些人对于这些思想和幻想则采取比较消极的态度,并且准备接受这些思想和幻想,因为在实际中他们是这个阶级的积极成员,并且很少有时间来编造关于自身的幻想和思想”。很明显,马克思依据阶级意识把阶级内部的人大体上分为两类:阶级内部思想稳定的人和比较消极的人。这两类人中哪些才属于“社会全体群众”的范畴或者才是群众呢?搞清楚这个问题,是探究阶级意识形态功能受众对象的基本前提。
就阶级内部思想稳定的人而言,马克思认为,这类人思想较为稳定,在很大程度上总是能够代表和维护阶级自身利益,不管是在革命阶段还是在获取政权后,每个阶级都需要这类思想稳定的人巩固自身意识形态统治地位。但是,马克思同时又发现,并不是所有的这类人都是群众,特别是从动态视角考察不同革命意义上的这类人时,其涵义和范畴也有所不同。为了对这个问题有更加清晰的认识,马克思立足于他所生活的时代背景,对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进行了具体分析,进而回答了这两个不同阶级内部中的哪些人是群众这一问题。在对资产阶级内部思想稳定的人的分析中,马克思发现,并不是所有的资产阶级都属于群众范畴。马克思认为,在资产阶级革命意义上或者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相对于旧的统治阶级,这一时期的资产阶级具有积极性、肯定性意义,是属于群众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谓资产阶级群众;但相对于无产阶级革命来说,因为无产阶級自诞生之日就肩负着反对资本主义压迫的历史使命,“它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是和它的存在同时开始的”,所以,不管是在资产阶级革命进程中的无产阶级革命阶段,还是在资产阶级取得统治地位之后的无产阶级革命阶段,这个意义上的资产阶级就是无产阶级的敌人,不再属于群众范畴。哪怕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全体社会成员的共同利益”,都否定不了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压迫本性,都不能在阶级利益上代表“社会全体群众”。在对无产阶级内部思想稳定的人的分析中,同样地,在马克思看来,并不是所有的无产阶级都是群众。如马克思多次提出的流氓无产阶级,这部分人虽然也可能会被卷入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但由于他们是“消极的腐化的部分”,“他们更甘心于被人收买,去干反动的勾当”,因而没有进步意义,不属于群众范畴。只有那些能够代表先进生产力,或者革命意识和阶级意识较强的人,才属于无产阶级内部思想稳定的群众范畴。
对于阶级内部比较消极的人来说,在马克思看来,这类人在阶级意识形态引导下,往往会“接受这些思想和幻想”(意识形态),进而转化到阶级内部思想比较稳定的队伍中去。在资产阶级中,比较典型的是小资产阶级。由于在整个资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革命过程中,小资产阶级总是会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这些思想和幻想”,因而也属于群众范畴。在无产阶级中,比较典型的是生产者群众、农民群众、贫苦群众等,他们也很容易“接受这些思想和幻想”,在资产阶级革命阶段是推翻封建统治阶级的主体力量,在无产阶级革命阶段特别是有了阶级意识之后是推翻资本主义的主体力量,因而也属于群众范畴。
需要指出,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功能彰显受众对象的分析是针对阶级内部展开的,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就忽略了对阶级外部“社会全体群众”的探索。虽然他没有依据阶级意识形态明确指出阶级外部哪些人属于群众范畴,但他依据阶级意识形态划分阶级内部不同类别的做法,特别是提出一些其他不同的群众概念,给我们认识阶级外部“社会全体群众”中的哪些人是群众提供了科学方法指引。概括马克思关于群众概念的文本论述,我们发现,资产阶级外部的“社会全体群众”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在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封建势力中的群众。马克思认为,在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并不是所有的封建势力都是群众,而是那些在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或者某一特殊历史时期,思想发生转变或者受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影响而起到过革命作用的人才是群众,如马克思划分的第二类资产阶级群众(1848-1849年制宪会议解散时期的法国保皇派)等。马克思之所以将这部分人称之为资产阶级群众,很大程度是站在资产阶级革命视角上来讲的;就本质而言,则应该视之为资产阶级的阶级外部群众,原因在于他们本来就是封建阶级中的人。另外一类是在资产阶级革命和统治阶段中的无产阶级。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是伴随资产阶级同步产生的,在资产阶级革命阶段,资产阶级必须通过意识形态鼓动无产阶级中具有革命意义的人——无产阶级群众,才能取得革命胜利;在资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之后,由于“资产阶级用来推翻封建制度的武器,现在却对准资产阶级自己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仍然具有统治无产阶级群众的意义。在对无产阶级外部的“社会全体群众”的分析中,依据马克思对人类社会历史发展阶段的划分可以推论出:在资产阶级革命阶段的无产阶级革命中,无产阶级的外部群众主要是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在资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之后,特别是在封建阶级被消灭的情况下,就只剩下资产阶级了。
马克思从意识形态视角对阶级社会中的群众的分析,特别是对资产阶级群众和无产阶级群众的具体分析,明确指明了哪些人是真正的群众,也就为我们指明了哪些人是意识形态功能彰显的主要受众对象。具体来说,从资产阶级内部视角来看,不管在哪个革命阶段,资产阶级群众都只是自身阶级意识形态功能的必要对象,无产阶级群众才是主要受众对象。从无产阶级内部视角来看,则完全相反,在资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革命阶段,资产阶级群众是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功能的主要受众对象,而无产阶级群众是必要补充;在无产阶级革命成功之后,由于消灭了资产阶级,这个阶段的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主要对象就只剩下无产阶级自身和少数敌对分子了。得出上述结论的基本依据,或者究竟哪些人才是群众的依据,就在于看这些人是否具有革命意义。只要具有革命意义,这些人不管任何时期任何阶段都属于群众的范畴,都是一定意识形态功能彰显的主要对象。
综合全文可见,在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视域内,群众概念在不同阶段或者不同背景中具有不同的涵义和意蕴。尽管当前学术界对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认识多样,但群众概念分别在历史向度、价值向度、实践向度等视角上为我们准确理解意识形态概念提供了有益补充,彰显出群众概念在意识形态理论中的独特价值和意义,同时又使我们进一步加深了对群众概念的科学认识,为我们准确辨明不同的群众概念提供了重要支撑。可见,只有把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与群众概念紧密联系起来加以理解和探究,才能进一步深化对这两个问题的认识,在自觉承担无产阶级历史使命的过程中,充分发挥好意识形态这个“精神武器”和无产阶级群众这个“物质武器”,进而有底气地捍卫马克思主义这个科学真理。
责任编辑:曹桂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