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封信,满溢离愁与爱恋
2020-03-02清扬
清扬
既为伉俪,又为知音
1918年9月的苏州甪直古镇,在顾颉刚眼中,充满着美丽与哀愁。丧妻之痛压在他心头已逾一年,仍旧难以自遣。此番前来,是应年少时在苏州草桥学堂同窗共学的叶圣陶、王伯祥之邀,他们希望陪他在古镇散散心,化解悲伤。
王伯祥当时在吴县第五高等小学任教,说起从这所学校毕业的殷履安,十分推崇其才德。顾颉刚一直期望拥有“伉俪而兼朋友”的伴侣,因此听到好友谈到殷履安所写《家政关系》一文中,有“昔顾亭林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以為匹妇亦与焉”之论,他大为赞赏,对殷履安产生了好感。
多次被祖母和父亲催婚,顾颉刚早已对一场场相亲烦恼不已。殷履安的出现,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漾起涟漪。回到苏州后,顾颉刚便向祖母和父亲征求意见。殷家为甪直的名门望族,家中世代才人辈出,因此这一提议得到了祖母和父亲的首肯。
顾颉刚托王伯祥向殷家提亲,并要求王伯祥将自己的情况向对方开诚布公:“一、身体虚弱;二、先室遗有一女;三、处两姑之间(即祖母与继母)。”同时,他将自定的择偶标准附在信上:“第一,须有学术上之兴味。无论现在程度高下,惟不可不有求学之志愿……第二,须淡泊宁静,不好浮华。”
顾颉刚的这些情况和要求,本足以吓退许多姑娘。可在书香门第中长大,自幼颇有志向的殷履安,对这位个性十足的北大才子很是中意,答应了这门亲事。
志同道合,书信传情
1919年5月21日,顾颉刚将殷履安迎娶进门。婚后,顾颉刚打破旧习俗,给自己和妻子安排了一段新婚蜜月。他以替自己治病为由,领着殷履安遍游苏州园林。对顾颉刚来说,有殷履安在侧,眼前的风景也与往日迥乎不同。一个多月后,两人同往杭州给顾颉刚的父亲祝寿,又将杭州的名胜古迹游览了一番。
长辈们不满顾颉刚的做法,认为他不知柴米油盐之贵,还没真正过起日子便在新婚期破坏了家规。为弥补第一次婚姻之憾,顾颉刚全然不顾非议,执意营造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婚姻乐趣。
从杭州返苏后,两人又同往殷履安老家行回门礼。在甪直,顾颉刚乘兴提议看看殷履安小学时的课作,见其课业优秀,敬重更添几分。而殷履安也深深为顾颉刚的才华折服,常常向他请教学问。
几天后,顾颉刚先回家,殷履安暂时留住娘家。小别几日,二人仍是鱼雁传书,两天之内必写一信,谈天说地,评古论今。殷履安在家中临摹《九成宫》碑帖,要寄去给顾颉刚看看;她想读小说,便写信问顾颉刚要。顾颉刚总是会在寄回的书籍中附上简要的介绍,帮助殷履安理解。半个月时间,夫妇二人互通13封信,达2万多字。志同道合之意,遍布字里行间。
这年9月,顾颉刚回北京大学哲学系复学,殷履安在家操持家务。两人依旧通过书信缩短两座城市间的距离,离愁和爱恋,浸润在一句句相思语中。
在苏州,殷履安不仅悉心照料老人,对顾颉刚前妻留下的两个女儿自明、自珍也视如己出,照顾得细致入微。温良贤淑外,殷履安宁静淡泊的品性,也令顾颉刚十分赞赏,他曾在信中毫不吝啬地表达感谢:“我最感激你的,是你没有虚荣心,不教我入政界……我将来的学问事业如能成功,由于我的努力者一半,而由于你的辅助者也一半。”
无悔付出,一生情重
1920年从北大毕业后,顾颉刚辗转于厦门大学、中山大学、燕京大学、北京大学等校任教授。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书信始终是牵系两人情感的纽带。尤其是顾颉刚,一两天便写一信,诉诉思念,聊聊壮志,洋洋洒洒不能自已。在信中,他还劝导殷履安写白话文,教她练字,诸如此类,不厌其烦。
殷履安因顾家常常席不暇暖,家里家外都是她在操持,不仅没有看书的时间,甚至连回信也无法及时。有一次,因为十几天没有收到殷履安的只言片语,顾颉刚像孩子一样赌起气来,在写给她的信中,假称自己有了婚外恋,劝殷履安“请你不要盼我”。殷履安捧读此信,惊出一身冷汗。忍痛读完,在末尾处发现顾颉刚揭出的“造假”谜底,一颗心才落了地。自此以后,殷履安再忙也会抽空回信,夫妻感情与日俱增。
1924年9月,顾颉刚祖母去世。守孝期满,殷履安带着自珍和自明前往北京,结束了多年的两地分居生活。顾颉刚将多年来养成的写信习惯,转换成写日记,依旧用纸笔倾诉心声。
殷履安因患盆腔结核无法生育,顾颉刚反而安慰她免受养育幼童之累是件好事。殷履安感念顾颉刚的体贴,更是任劳任怨地打理家事。她精打细算,将并不丰厚的家庭收入合理支配,让一家人衣食无忧,也让顾颉刚无后顾之忧,专心做学问。
顾颉刚常年失眠,与他为邻的钱穆在《师友杂忆》中回忆道:“颉刚患严重失眠症,其夫人每夜为其捶背摩腿,良久安抚协助入睡。”而黎明来临时,殷履安又是这个家里第一个起床的人。
1943年3月,顾颉刚辞去中央大学职务,在家中读书写作。此时的殷履安,因常年操劳,落下了胃病。5月底,殷母突然病逝。受此打击,殷履安胃病日趋严重,又遭突发恶性疟疾,高烧呕吐不止。顾颉刚此时正好有事外出,得知殷履安情况后,次日一早他便急赴家中。彼时,病榻上的殷履安已处于昏迷状态,打了强心针才勉强清醒了一个多小时,而后离开人世。
顾颉刚在日记中叹道:“今履安死……有生以来,从未有如此之伤心者也。”殷履安逝去半年后,顾颉刚仍“心思摇乱,不能从事,为之怅然”。
纵使思念绵长深厚,那个夜夜为他捶背摩腿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但满溢离愁与爱恋的325封书信,会将他们朴素而真挚的爱情永久珍藏。
实习编辑 王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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