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与发展中小国的新型外交关系
——基于塞舌尔外交新特点的研究
2020-03-02祁伟
祁 伟
(济南大学非洲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022)
一、发展中国家与发展中小国在外交布局中的重要意义
“大国是关键、周边是首要、发展中国家是基础、多边是重要舞台”,这是中国外交始终坚持的基本布局框架。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理念,其重要内涵之一就是高度重视与发展中国家的外交,高度重视深化与发展中国家的团结合作。习近平总书记在2015年亚非领导人会议上发表《弘扬万隆精神 推进合作共赢》的讲话,指出“无论发展到哪一步,无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幻,中国都永远做发展中国家的可靠朋友和真诚伙伴,这是中国对外政策的基础,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改变。”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中国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坚持国家无论大小一律平等。“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都是国际社会平等成员,理应平等参与决策、享受权利、履行义务,要赋予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更多代表性和发言权。”(1)习近平:《共担时代责任共促全球发展——在世界经济论坛2017年年会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人民日报》2017年1月18日。新时代,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下更加注重建设与发展中国家外交关系,是实现“共享共赢”目标的重要途径。
重视与发展中国家的外交,是由于中国外交本身的发展中国家属性。构建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离不开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这一特性。2001年,中国以发展中国家身份加入世贸组织。经过将近20年的持续快速发展,中国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有些国家以中国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人均GDP达到高收入国家水平、国民总收入(GNI)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等为由,试图把中国列为发达国家。这些数据只能说明中国已经取得的发展成就,不能全面客观体现中国国情。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这一论断是党中央对中国国情的清醒认识,也是对国际形势的深刻判断。2018年,习近平主席在出席金砖领导人会晤活动时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同时中国是世界上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地位没有变,无论将来中国怎么发展,都永远属于发展中国家,都会坚定支持广大发展中国家发展,都会继续致力于同大家发展紧密的伙伴关系(2)《习近平主席出席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次会晤》,《人民日报》2017年7月28日。。“坚持发展中国家定位是中国外交的底线”(3)王义桅:《中国为何坚持发展中国家定位》,《环球时报》2019年8月15日。。发展中国家受政治、经济、技术实力所限,在国际治理中参与度有待提高,话语权有待提升,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肩负国际秩序改革的历史使命。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的代表,“可成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联系的桥梁与纽带,……中国的多重身份及包容性文化,不是中国参与国际合作的障碍,反而是优势,是改革现行全球治理结构和国际秩序的希望”(4)王义桅:《中国为何坚持发展中国家定位》,《环球时报》2019年8月15日。。
重视与发展中国家的外交,是由于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格局中具有重要地位。发展中国家数量占所有国家的绝大多数,人口和陆地面积占世界的70%以上,在全球经济中地位越来越重要。到2035年,发展中国家GDP规模将超过发达经济体,在全球经济和投资中的比重将接近60%。虽然大国外交不可避免地仍然是国际关系研究及全球外交实践的重心,发展中国家的兴起推动国际格局不断变化,在国际关系中的分量大幅增加,在我国新时代外交战略中的地位更加重要。例如,“一带一路”倡议作为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平台,沿线主要是发展中国家,得到发展中国家更积极的响应,也更多地为发展中国家带来机遇。截至2019年4月,共有131个国家与我国签署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在亚洲、非洲和南美洲的发展中国家中,签约国家分别占80%、70%和66%以上。发展中国家具有巨大的经济潜力,在军事、安全、能源等领域举足轻重,无论是致力于维持国内经济增长,还是和平稳定的发展环境,以及提升其全球影响力,中国未来与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经济和外交活动一定会更趋活跃。
重视与发展中国家的外交,是由于中国外交需要发展中国家,发展中国家更需要中国。当今世界,发展不平衡仍是突出问题。中国在世界格局中代表和平,代表发展,代表平等。广大发展中国家对内谋求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对外争取更大的话语权和平等外交地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为发展中国家走上现代化道路带来启示、提振信心,“为发展中国家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为其提供了新的选择”(5)徐世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对发展中国家现代化道路的启示》,《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19年第4期。。中国的改革开放为发展中国家提供经验借鉴,“一带一路”倡议为广大发展中国家带来改善基础设施、扩大贸易与投资的机遇,中国经济增长和科技发展能为发展中国家提供更多资金、技术和援助,从而提高它们的自主发展能力。
重视与发展中国家的外交,是由于发展中国家的重要组成是发展中小国,中国作为发展中大国如何与众多发展中小国发展关系,对建立新型国际关系至关重要。首先,小国在国际舞台的力量越来越不容忽视。2019年11月7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纽约举行的小国论坛会议上发表讲话指出,小国是多边主义和《联合国宪章》价值观的基本支柱,在国际格局中发挥着“调解员”“架桥人”的重要作用,在国际舞台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6)《联合国秘书长:小国在包括气候危机在内的关键领域发挥着主导作用》,https://news.un.org/zh/story/2019/11/1045181.。其次,小国外交在我国外交活动中独具特色,为大小国家友好相处树立了榜样,为大小国家更加平等的新国际秩序提供了样板。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小国外交,亲自践行大小国家一律平等的外交理念,展现了中国与所有国家发展关系的开放姿态和真诚意愿;2013年,在当选国家主席不久首次出访欧非四国,就把发展中小国刚果包含在内;当年第二次出访的三个国家中,特多、哥斯达黎加都是发展中小国;2014年,在访问斐济期间专门同8个太平洋岛国领导人分别举行双边会见;2016年,亲自会见非洲大陆最小国家冈比亚的总统;2018年,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同太平洋岛国领导人举行会晤,将双方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19年3月访问欧洲期间,到访世界上国土面积第二小的国家摩纳哥;2019年4月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期间,坚持同40位与会外方领导人及主要国际组织负责人中的每一位举行正式会谈会见,包括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在内的多个小国领导人感慨,虽然他们来自小国,中国是大国,但他们充分感受到了尊重;2019年10月21日,为第三届中国—太平洋岛国经济发展合作论坛致贺信,强调举办论坛是他同太平洋岛国领导人达成的重要共识,希望双方充分利用这一重要平台,加强对话、交流,推动双方合作取得更大发展(7)《习近平向第三届中国—太平洋岛国经济发展合作论坛致贺信》,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tml/2019-10/22/nw.D110000renmrb_20191022_1-01.htm.。
新时代外交理念的多方面内涵,外交实践的多个方面和层面都涉及发展中小国。首先,作为我国外交“首要”的周边基本由发展中国家组成,包括东北亚3国、中亚5国、南亚8国以及东南亚11国共27个国家,其中三分之一为小国。其次,建立新型国际体系、推动多边合作,最受发展中小国欢迎。多极化对小国有利,小国可在多极化格局中获得更多发展机遇。小国将是发展多边合作的主要受惠者,也是最积极的参与者。再次,近年来与我新建或恢复外交关系的国家都是发展中小国,仍与我国台湾保持所谓“邦交”的都是小国,且大都是最小的微型国家。面对新的国际形势,面向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新型国际关系,以及建立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新安全观等一系列新的外交理念和外交命题,应当重视对众多发展中小国的外交新诉求、新动向的研究,以在外交基本框架不变的前提下不断开拓创新,发展同这些国家的新型外交关系。
二、发展中小国及外交特点
按照联合国统计署的说法,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并没有既定的定义。经合组织(OECD)最早提出发达国家概念,与之相对的其他国家被认为是发展中国家。这样一对概念在国际经济以及外交和国际关系语境中广泛使用,虽然并无法律的、确切的定义,但是有国际公认、为绝大多数国家普遍接受的划分。最初是把经合组织成员国视为发达国家,但随着墨西哥等国成为成员国,这一标准也不再适用。区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最常见的评价指标包括国内生产总值(GDP)、国民总收入(GNI)、人均收入、工业化水平、基础设施数量和居民生活水平等。上述指标较低,也就是经济、社会发展程度较低的国家被划分为发展中国家。联合国在每年发布的世界经济形势及展望(World Economic Situation and Prospect)中,把监测的全球190多个国家中的170多个,划分为经济发达国家、经济转型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三类。2019年这份报告中列出的发达国家包括北美2国(美、加)、亚太3国(澳、新、日)及欧洲31国(英、法、德等)共36个,发展中国家124个,介于发达和发展中之间的经济转型国家17个。根据中国人民大学彭刚教授2004年提出的方法,如果从最广泛的含义来考察,可以把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作为一对相互对应的概念来理解。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发达国家,就都属于发展中国家的范畴。这样来定义发展中国家的现实意义在于,这个定义具有最广泛的包容性,适应冷战结束后世界经济、政治的新格局。我们可以将其视为广义的发展中国家定义(8)彭刚:《发展中国家的定义、构成与分类》,《教学与研究》2004年第9期。。从这个意义上讲,除36个发达国家外,其他国家均可视为发展中国家。联合国世界人口网站公布的发展中国家数量,与世界经济形势及展望文件中略有出入,2020年1月更新的数据显示将126个国家列为发展中国家(9)Developing Countries Population. (2019-10-14). Retrieved 2020-01-16,http://worldpopulationreview.com/countries/developing-countries/.。无论按照何种划分方法,发展中国家占全球国家数目的大多数,都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小国的定义,目前国际上最常用的标准是人口,人口不足千万的国家视为小国。联合国小国论坛也是按照人口是否超过千万定义其成员国家是否属于小国。按此标准,根据联合国2019年发布的全球人口数据,小国约占全球国家数的60%。1992年,新加坡倡议建立小国论坛,成为联合国的非正式组织,目前已经有108个国家本着自愿原则加入了小国论坛。小国占全球国家的大多数,占所有发展中国家的将近一半。联合国列出的在126个发展中国家中小国共有57个,占45%。小国中最小的一类是微型国家,按照1968年联合国时任秘书长吴丹在联合国年度工作报告中的定义,人口不足百万的国家为微型国家(10)William L. Harris Microstates in the United Nations: A Broader Purpose,http://uniset.ca/microstates2/microstates_unitednations.pdf.。这些国家不仅人口少,领土面积也排在世界末游,维基百科列出的微型国家约27个,其中绝大部分是位于印度洋、南太平洋及加勒比海的小岛国。
1960年以前,联合国成员国只有两个微型国家——冰岛和卢森堡。随着20世纪民族独立运动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国家独立,联合国内小国、微型国成员数不断增加,联合国确定的“一国一票”投票权和固定席位资格体系,赋予小国在物质性资源与国力不足的情势下有机会与大国平起平坐甚至讨价还价的权力和机会。国际关系理论界因此开始关注小国,对于小国外交权利、义务及特点进行研究。其中,美国政治学及国际关系专家珍妮.A.K.(Jeanne A. K. Hey)在其编辑的《世界政治中的小国:解释外交政策行为》一书中,与几位学者分别分析了巴拉圭、加勒比英语国家、巴拿马、卢森堡、约旦、冈比亚、老挝等一批小国的外交,提出小国外交行为包括以下特点:一是在主动性与参与程度方面,避免在国际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一般不会深度参与国际事务;二是在外交活动区间方面,基本不超过所处地域;三是在外交策略方面,多依靠多边机制或者大国外交力量(11)Jeanne A.K. Hey. Small States in World Politics:Explaining Foreign Policy Behavior[M].Boulder:Lynne Rienner Publishers,2003.。
小国包括被国际社会公认有能力开展“小国大外交”的日本、冰岛等发达国家,更有占据大多数的发展中国家。而且,小国数量大,国情差别大。仅按大国、小国进行区分,并以此分析它们的外交政策及外交行为,显然不够精细化。但是珍妮的总结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适用于大多数小微国家。这些国家面积极度狭小,人口不足,要么深处大国夹缝当中,要么散落在大洋之上;历史上大都是欧洲强国的殖民地;政治上稳定性、独立性差;经济上贫弱,对海外援助依赖性强,且经济高度单一化,大多依靠旅游业、渔业及离岸金融业;环境上脆弱,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飓风、海啸等都有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这些条件决定了小国在外交上天然处于劣势,难以形成稳定独立的外交方针,甚至无力派出外交人员或设立外交机构。比如,有些小国受资金限制无法出席联合国会议,有的如马尔代夫、西萨摩亚等国,多年来在联合国受大国资助共用办事处。
在国际关系中,大多数小国还是要么被忽视,要么被轻视。微型国家通常更被视为无关紧要,即使能够按照联合国的“一国一票”原则参与国际事务磋商,也往往被大国视为“谈判桌上的小矮人”。值得注意的是,冷战后的国际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国家面积、人口等表面层次的规模大小,与其外交影响力大小的相关性已经越来越低。众多小国希望打破因为弱小而在国际社会中影响力小的魔咒,不甘做“沉默小国”(small and silent),而争取树立“小而巧、小而特”(small,smart and salient)(12)Christopher S Browning.Small,Smart and Salient Rethinking Identity in the Small States Literature[J].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ume 19,2006-Issue 4.的国际形象。塞舌尔就是这些小国中的典范。通常认为,小国“国家实力的不足意味着在国际上缺乏影响力,塞舌尔的外交却为国际社会提供了一个小国家外交成功的案例,驳斥了这种说法”(13)Christian Bueger,Anders Wivel,How do small island states maximize influence? Creole diplomacy and the smart state foreign policy of the Seychelles[J].Journal of the Indian Ocean Region,2018,Vol.14 (2),PP.170-188.。
三、塞舌尔及其外交
塞舌尔位于马达加斯加西北部的印度洋西侧,距离非洲大陆东岸1600公里,由115个小岛屿组成,陆地面积非洲最小,仅455平方公里,人口不到10万。
塞舌尔孤悬海上,但因地处欧亚非三大洲水路交通要冲,地理位置重要,被称为印度洋上“没有飞机的航空母舰”,首都维多利亚港是印度洋最重要的交通枢纽。特殊的战略位置注定它的独立和发展道路不会平坦。这里最初无人居住,没有原住民,葡萄牙人在16世纪最先来到这里。18世纪中期,法国正式占领这些岛屿,并以“塞舌尔”命名。19世纪初,塞舌尔被英国人占领,由法国殖民地变为英国殖民地,直到1976年6月29日宣告独立,成立塞舌尔共和国。
塞舌尔独立时,首任总统是民主党主席曼卡姆。1977年6月5日,担任总理的塞舌尔人民联合党(先后更名为人民进步阵线、人民党、联合塞舌尔党)主席勒内发动政变,推翻曼卡姆自任总统。勒内上台后制定新宪法,实行一党制,从1979年到1988年连续五次连任总统。20世纪90年代初期,勒内宣布实行多党制,邀请流亡海外的曼卡姆回国,并在1993年举行议会和总统大选,勒内再次当选总统。2004年4月,勒内将总统职务移交副总统米歇尔。米歇尔2011年连任塞舌尔总统,任期至2016年5月。2015年10月,米歇尔宣布提前选举并再次连任,任期到2021年。但是,由于他领导的执政党在2016年9月举行的议会选举中意外失败,米歇尔在10月辞去总统职务,由副总统丹尼·富尔接任总统。
勒内及其继任总统米歇尔、现任总统富尔均属同一党派。他们执政期间,塞舌尔政治基本稳定。勒内执政时期,在教育、卫生、住房和社会福利等方面取得巨大成效,公共服务和文化教育水平超过非洲其他国家。但是,计划经济逐渐面临严峻形势,不利于塞舌尔在全球市场的生存。米歇尔总统就职后,为振兴经济、改善民生,在2008年出台经济社会调整计划,加大推动私有部门发展,大力发展旅游业、渔业、离岸金融业和制造业。现在的塞舌尔被联合国列为高收入国家、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国家之一。2018年,人均GDP达到16434美元(14)countryeconomy.com. Seychelles GDP-Gross Domestic Product. https://countryeconomy.com/gdp/Seychelles.,居非洲之首,且实行免费教育、医疗的高福利制度。
作为一个微型小国,塞舌尔外交劣势非常明显。一是综合国力方面,人口少、面积小、经济实力弱。2018年,塞舌尔人均GDP在全球国家和经济体中排名46位、在非洲排名第一位,但依然是发展中国家,且按GDP总量排名居非洲倒数第三位,仅高于科摩罗和圣多美普林西比(15)IMF. Seychelles. https://www.imf.org/en/Countries/SYCEconomic.,因此,塞舌尔虽然不“贫”,却是名副其实的“小而弱”。二是地理环境方面,居于海上一隅,远离大陆,交通不便。领海、专属经济区面积分别为40万平方公里和140万平方公里,如何管理面积巨大的海域并保障海上安全,也是极大的挑战。除旅游资源外,其他资源匮乏,且蓝天碧海、珍奇动植物的旅游资源也极其脆弱,容易受到环境恶化的侵害。三是政治与安全方面,政府管理和军事力量均较薄弱。自独立以来就奉行中立、不结盟政策,没有亲密盟友为其提供安全保障,来自海上的安全风险和国际关系处理压力巨大。四是外交资源方面,不仅没有强大的工业体系和先进的网络等现代技术支撑,也没有充足的外交财力,外交人才奇缺,外交人员只有100人左右。
偏居海上、可用资源缺乏并没有使塞舌尔甘于陷入外交孤立,反而表现出高超的外交智慧,为国际社会提供了一个小国家外交成功的案例。进入21世纪以来,塞舌尔从岛国实际出发,充分利用地缘优势,化殖民历史的劣势为与大国周旋的优势,采用务实又灵活、创新加进取的外交策略,积极在国际舞台发挥作用,在东部非洲和印度洋地区事务和小岛屿国家可持续发展中谋求领导者或倡议者地位,在支持国际社会打击索马里海盗等问题上勇于作为,承担“世界公民”的责任,表现出三个突出的特点:
一是高度务实,巧妙利用地缘战略地位处理与大国关系,开展安全外交。塞舌尔群岛位于西印度洋中心,殖民时代就处于印度西海岸和非洲大陆之间的关键位置,苏伊士运河开通后更是位于从亚洲到欧洲的主要航线上,成为贸易商船和远洋海军的海上补给重地。地缘位置使得塞舌尔成为主要大国重视和拉拢的对象,有时候也是试图控制的对象。独立之初,塞舌尔选择采取不结盟政策。勒内开始执政后,推行坦桑尼亚式社会主义,主张断绝或削弱与资本主义世界的联系。但即使在冷战期间,塞舌尔也一直采取务实方针,不以意识形态自我设限,不因中立与不结盟拒绝交往,与两大阵营主要大国都保持合作关系。塞舌尔当时允许前苏联在维多利亚港驻扎人员,同时也保留了美国之前设立的卫星跟踪站——不过要求美国每年交一笔几百万美元的租金。
塞舌尔属英联邦国家,历史上法、英两个国家先后成为其殖民地宗主国,目前仍然关系深厚,是其重要的援助国和贸易伙伴。欧盟为塞舌尔在渔业、基础设施、政府治理和打击海盗方面提供援助。塞舌尔与俄罗斯、日本、印度、阿联酋、南非等国关系密切。2019年,富尔总统10月下旬刚刚在索契出席俄罗斯—非洲高峰论坛,11月8日就在维多利亚接受了日本新任驻塞大使递交的国书,双方宣布将在维多利亚设立日本驻塞舌尔大使馆。同时,塞舌尔重视与中国的关系,中塞友谊源远流长,勒内总统、米歇尔总统在任期间都曾多次访问中国。1976年塞舌尔独立后两国即建交,中方自那时起即为塞舌尔援建大学、医院及重要基础设施等30多处,派出大批教育、医疗、工程等领域的志愿者,开办孔子学院。自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以来,中国更是重视与塞舌尔的友好交流与合作,双方签署了共建“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2018年9月,习近平主席在北京会见富尔总统,强调了中塞传统友谊和友好平等的关系,表示支持塞方自主选择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理解塞舌尔作为小岛屿国家面临的多重挑战,愿同塞方加强合作(16)《习近平会见塞舌尔总统富尔》,《光明日报》2018年9月2日。。2019年6月25日,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成果落实协调人会议一致通过的《联合声明》中,专门提及了与塞舌尔的合作。
进入21世纪以来,海洋安全、打击恐怖主义、环境保护等国际议题为塞舌尔外交提供了更多机遇。例如,塞舌尔2009年开始允许美军在维多利亚设立军用无人机基地,从2011年起多次邀请中国建立军事基地,2018年与印度商讨建设军事基地。塞舌尔虽然表明坚决不做任何大国的军事基地,但是通过上述举动,强化了自身战略重要性。通过利用地缘优势广泛开展军事合作,塞舌尔一方面加强了自身安全保护,另一方面提升了军事装备和军事水平。这既加强了安全防护圈,同时扩大了朋友圈,拓宽了合作领域。
二是勇于创新,率先提出蓝色经济概念,开展环境外交。海洋生态保护和气候变化问题对塞舌尔等岛国提出了挑战,也提出了可以有所作为的课题。2004年,苏门答腊火山爆发诱发特大地震和海啸,给多个小岛屿国家造成巨大的生命和财产损失。塞舌尔抓住时机,提出蓝色经济概念,在全球岛屿伙伴关系组织的支持下,发起成立了“海平面上升基金会”,积极为小岛屿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提供支持。塞舌尔政府成立了“蓝色经济部门”,提出“蓝色债券”倡议,利用市场机制为海洋资源和渔业可持续发展筹集资金。与巴黎俱乐部签订2100万美元的债务换自然协议,以换取对国内环境投资的承诺保护和可持续性项目。通过第21届非洲联盟首脑会议、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第一届印度洋区域经济和商业合作协会等活动大力倡导蓝色经济。在塞舌尔的不懈努力下,越来越多的国际报告对蓝色经济概念予以肯定,公认塞舌尔为主要倡导者和创新者。2014年,非洲联盟将蓝色经济纳入非洲综合海洋2050战略。蓝色经济概念成为塞舌尔进入世界政治舞台的工具,现任总统富尔在2019年10月的俄罗斯—非洲高峰论坛等国际场合和外交活动中,仍在不遗余力地宣传蓝色经济概念、呼吁蓝色经济合作。
三是积极进取,主动承担国际责任,在与国际社会合作中开展“打击海盗外交”。2000年前后,索马里沿海海盗问题一度十分猖獗。为打击海盗,先后有25个国家参与海上联合部队、联合特遣队、陆上反海盗活动,包括美国、中国、俄罗斯等大国,还有印度、巴基斯坦、伊朗、新加坡等国;国际海事组织、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国际刑警组织等国际和区域组织也提供了大力协助(17)《索马里海盗死灰复燃——安理会延长授权外国海军协助打击海盗》,https://news.un.org/zh/story/2018/11/1022241.。这期间,维多利亚的港口成为这些反海盗船队停靠、维修和给养的主要基地,机场成为各国侦察机监视海盗船在水域踪迹的重要设施。
打击海盗为塞舌尔提供了与主要国际大国和国际组织频繁互动的机会。塞舌尔在这一过程中积极主动,充分体现了责任担当和外交进取心。随着打击海盗活动的初步成功,出现了不得不对海盗“先抓后放”等新问题,塞舌尔很快宣布愿意进行海盗起诉,并迅速成为主要的海盗起诉国,解决了国际海军逮捕海盗嫌疑人后无法交给有关国家起诉的问题。2012年海盗问题初步得到抑制时,塞舌尔已成为西印度洋反海盗领域的主要国家之一。2009年,根据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决议,在纽约成立索马里海盗问题联络小组,指导和协调全球应对索马里海盗问题。塞舌尔自愿担任主席,并得到80多个成员国的认可。海盗肆虐给塞舌尔带来了重大的经济和安全挑战,但塞舌尔勇于担当和积极作为,使之转化成为获得国际社会尊重和承认的机会,成为全球海事安全事务重要国家。
四、在新形势下构建与发展中小国的新型外交关系
中国的外交思想和外交实践一贯主张大小国家一律平等。当前,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格局,其中为数众多的小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发挥了更加重要的作用。新的历史形势迫切需要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为指引,与这些国家建立基于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关系。2018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外事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出新时代推动对外工作新局面,应当“高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旗帜”,“深化同发展中国家团结合作,推动形成携手共进、共同发展新局面”,“要坚持正确义利观,做好同发展中国家团结合作的大文章”等要求(18)习近平:《论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540页。。经过70年的发展,中国对发展中国家外交已经形成“共同发展、共执命运、共享尊严”的指导思想(19)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外交70年课题组:《中国外交70年专家谈(之二)——周边关系和发展中国家外交》,《国际展望》2019年第11期。。面临新的国际形势,按照习近平外交思想的新要求,围绕以塞舌尔为代表的发展中小国在外交中表现的新特点和新诉求,我们开展与发展中小国的外交,应注重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与发展中小国外交关系要突出尊重。2013年3月,习近平同志在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五次会晤时指出,中国不管国际格局如何变化,都会始终做到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都是国际社会的平等成员。21世纪到来后,全球变暖、海洋生态恶化、恐怖主义、海盗及毒品等给国际社会带来了新的挑战,塞舌尔外交让我们看到小国家在面对国土安全、经济发展等传统问题和上述新问题时所作的外交努力,以及在这一过程中体现出的对来自国际社会认可和尊重的追求。众多小国走过谋求民族独立、经济发展的历程之后,开始争取国际社会的尊重和认可。中国外交一贯坚持大小国家一律平等,在双边和多边交往中给予小国同样的尊重和礼遇。习近平主席访问过马尔代夫、毛里求斯、马耳他、摩纳哥、巴拿马等多个微型国家,亲力亲为的领导人外交,在小国当中凸显了巨大的感召力,使他们深切感受到来自中国的尊重。2020年1月7日至13日,王毅国务委员兼外长受邀访问埃及、吉布提、厄立特里亚、布隆迪、津巴布韦等非洲五国,外长新年首访非洲的中国外交传统至此已延续30年。此次访问五个发展中非洲国家,以及2018年1月出访的卢旺达、安哥拉、加蓬、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四国,2019年1月访问的埃塞俄比亚、布基纳法索、冈比亚、塞内加尔四国,多数是面积小、实力弱、经济落后的内陆、沿海和岛屿小国,表明中方不论国家大小强弱、一视同仁平等对待的态度。双边外交中,元首外交、高层访问是开展与发展中小国外交的引领和重要组成。在多边外交场合,更多地对小国希望争取话语权和影响力的意愿给予尊重,积极支持或参与印度洋、加勒比、南太等小国的区域性或多边性组织,支持或倡议更多类似“中国—太平洋岛国经济发展合作论坛”的多边平台,为小国搭台,让小国唱戏,支持小国在国际上发声,体现与小国交往中真诚友好、平等相待的伙伴态度,将为我们营造更有利的外交环境。在我国主导的多边场合给予小国重视,也能取得良好外交效果。比如,国际舆论普遍认为,中小国家在中国2019年主办的香山论坛上受到了更多关注。在去年举办的“一带一路”高峰论坛上,与会的马来西亚领导人表示,中国在论坛上的表现和做法体现了新的国际政治民主,改变了过去大国倡导小国追随的单一模式,给予大小国家共同定义“一带一路”的机会。
二是与发展中小国外交关系要重视文化。与塞舌尔国情相近的小国不仅环境脆弱,由于人口稀少、教育不发达,本国本民族语言和文化也面临被吞没和消失的危险。塞舌尔异族杂居,欧洲和非洲、亚洲人种与文化的混合,形成了独特的克里奥尔文化。塞舌尔以自己独特的文化为自豪,几任政府都推出“三种语言”政策,坚持克里奥尔语的国语地位。其他小岛国如萨摩亚、汤加等,也相继提出维护和发展本国语言文化的计划,希望通过保护和传承文化增强社会发展的推动力,提高民族自豪感和凝聚力。与发展中小国交往应积极考虑在合作交流中增加文化元素,拉近情感距离,并有意识地交流我国在发展教育、保护非遗等方面的经验,充分体现文明互鉴的思想。
三是与发展中小国外交关系要平衡“鱼”和“渔”的关系。中国自20世纪50年代起就施行对外援助,是我国在建国初期打开外交局面、在对外交往历史过程中彰显大国责任和中国式“义利观”的重要举措。进入21世纪,在人工智能、5G等现代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相比物质援助,发展中小国对于国际援助的期待发生变化。正如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2019年11月在小国论坛上的讲话中所言,联合国正在努力支持小国,“从建设气候抗御力到解决不可持续的债务水平;从解决小国家的安全担忧到动员对可持续和包容性发展的投资”(20)《联合国秘书长:小国在包括气候危机在内的关键领域发挥着主导作用》,https://news.un.org/zh/story/2019/11/1045181.。全球化进程带动了发展中小国的发展,也使其不可避免地在国际金融、人工智能、5G科技等方面与发达国家的距离拉大,不可避免地产生更加严重的金融、债务、安全等问题。今后,提供援助仍将是与发展中小国交往的重要内容之一,我们应按照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弘义融利”原则,不仅要有授之以鱼式的人道主义物质援助,还要注重授之以渔,提供技术支持和人员培训,协助建设通讯、人工智能、现代医学等新一代基础设施,加强治国理政、减贫发展等领域的经验共享。
四是要重视与我国新建交及新近恢复外交关系的发展中小国的特殊性。最近三年,8个与我国新建交或恢复外交关系的国家都是微型小国,包括冈比亚、圣多美和普林西比民主共和国、巴拿马共和国、多米尼加共和国、布基纳法索、萨尔瓦多共和国、基里巴斯、所罗门群岛。8个国家都曾与我国台湾建立所谓邦交关系,多米尼加、萨尔瓦多和巴拿马三国还地处美国“后院”。与这些国家建立或恢复外交关系,进一步完善了我外交版图,打击了台湾当局通过所谓邦交国挑战“一个中国”原则的妄想。重视这些国家的特殊性,有针对性地维护好并发展好这些新的外交关系,事关我外交大局及两岸问题。塞舌尔的外交成功,不仅是小岛国外交的榜样,也是一个分析小岛国外交诉求的样本。比如,小岛国关心可持续发展,希望得到国际社会认可,与之交往要重点考虑这些因素,体现大国外交与台湾“金元外交”的本质区别。小国政治集中,多由某个政治人物及其家族、部属决定内政外交走向。塞舌尔首任总统曼卡姆虽为华裔,但思想亲西方,当时对台湾当局也有亲近感。勒内总统及其后任的米歇尔总统和富尔总统,则长期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不动摇。深入了解小国领导人,有的放矢做好他们的工作,做到政治上了解认同、感情上沟通交流,可防止其外交政策摇摆,有利于发展长期健康的外交关系。联合国小国论坛2015年推出了领袖交流计划,目标是让小国领导人就发展历程中所面临的问题交换意见和经验,我们可探讨利用小国论坛领袖交流计划加强与小国论坛成员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