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到生境:人类生态学的兴起与发展
2020-03-02罗康智
罗康智
(凯里学院 民族高等研究院,贵州·凯里 556011)
一、人类生态学缘于生态学对人与社会的关注
目前学术界一直公认,人类生态学的理论与实践发端于20世纪20年代美国芝加哥学派的R·E帕克和G·W伯吉斯的学术思想。如果从这个时间节点算起,人类生态学的实践与发端,按理说至少也有近100年的历史。但从内涵的发展来看,人类生态学真正作为一门独立的科学而获得学界的认同,还只是近30年的事[1]。为了厘清这一问题的实质,我们还得回归到生态学这一学科的研究取向,才能深化对人类生态学这一分支学科兴起背景的认知。从最初对生态学的定义来看,在生态学发展的初期,其关注的焦点是生物体与所处的无机自然环境——比如光照、水分、温度、营养物质提供等等之间的关系。不言而喻,这样的研究思路是受了当时学术思想的影响——追求计量化研究,追求对象高度纯化以利于实证的研究方法,但这样去研究生态问题,当然就会在不经意间将人类的因素排除掉,对人类的文化就更谈不上关注了[2](P37-38)。
20 世纪初,生态学的研究出现了2个分支:一个是以动物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种群生态学”,一个是以植物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群落生态学”[3](P157-158)。前者开始关注动物种群与其食物来源——植物之间的关系,还关注到了天敌对动物种群规模的制约作用。这样的关注很有价值,因为它有利于建立起生物物种间的相互联系,可以为研究中将人的因素纳入其中奠定基础。而群落生态学则更进了一步,它开始关注同一自然区系下并存物种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物种间复杂的依存和制约联系开始得到系统的揭示,为“二战”以后将系统论引入生态学研究作了铺垫。生态学的这些发展就实质而言,并没有离开自然科学的一贯传统,因而直到“二战”以前,它与社会科学的研究几乎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人类的活动长期被排除在生态学的研究范围之外。从生物学的发展历史来看,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要知道,达尔文在提出进化论时,不仅提出了“自然选择”这个概念,而且还提出了“人工选择”的概念。在达尔文看来,人类的有意识活动足以导致物种的变异和新品种的定型[3](P157)。他几乎是将“人工选择”和“自然选择”看得同样重要。如果生态学能将达尔文“人工选择”的思路发扬光大,人类的社会活动对生态环境的影响应该早就纳入生态学研究的范畴,那么,人类社会对人与自然关系问题的研究就可以深入得多。但生态学的研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却忽略了这一问题。有幸的是,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人类学家开始关注环境与社会的互动,并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可以说,在这一时期对人与环境的关注,人类学家比生态学家先行了一步。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生态系统生态学”开始在生态学中得以发展。正因为生态系统生态学得以发展,在以后的半个世纪中,生态学的研究出现了4个醒目的特点[4](P5-9)。
其一是高度关注各生物物种之间的关系,同时并不忽略无机环境对植物群落和动物群落的影响。这一改变使生态学研究的思维方式发生了重大的调整,人类不再被排除在研究的范围之外,而是作为一个特定的物种纳入到研究的范畴之中。
其二是由于意识到了自然生态系统的极端复杂性,前人那种要求无条件接受计量分析的苛求开始松动。为了揭示极其复杂的复合因果关系,必要的描述性研究得到了生态学界的认可,这一转变同样有助于将人类社会活动纳入生态学的研究范畴。
其三是生态学的研究在较大程度上转向了应用性研究,最终与解决人类面临的生态问题勾连起来。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如果我们有心去翻阅或是查看当时的文献,鲜能看到“生态问题”这样的词汇。但是,自20世纪50年代之后,随着“二战”的结束,由于饱受战争的影响,很多的国家开始将发展聚焦于单纯的经济增长,而忽视了经济增长可能对环境带来的影响。其结果却引发了能源的短缺、环境的恶化以及人口的无序增长等等后果。这时,生态学的研究开始注意到,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如何去有效地平衡能源、环境、人口三者之间的关系,为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理论上的支持成为了该学科的使命之一。
其四是生态学的研究开始成为了一门跨学科的综合研究领域。不仅自然科学中的物理学、化学、地质学的专业人员参与了生态学的研究,就连社会科学中的经济学、社会学以及人类学也被吸引到生态学的研究之中,最后还形成了一个与人类学最为接近的分支学科“人类生态学”。应当看到,这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突破,这一突破使得从文化的视角去研究生态问题成为可能,也有助于人类生态学的形成和发展。
从上述4个醒目的特点,我们可以看到“二战后”的现代生态学关注的侧重点与经典生态学时代曾普遍关注的内容有较大的差异:经典的生态学往往以研究自然现象为主,对人类社会很少关注;但是,当现代生态学进入20世纪50年代之后,则开始对单纯的自然现象的关注开始转向对人类活动对生态过程产生的影响进行研究,也就是说,到这时生态学的研究取向已经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改变,开始从纯自然现象的研究扩展到自然—经济—社会的复合系统研究[4](P8)。
综上所述,生态学形成之初,仅是关注纯自然界的动植物,对于人类在其间的活动却鲜有关注,也就是说,生态学最初开始仅仅关注自然界本身的平衡,在不断的发展过程中,才意识到人的参与是保持自然界平衡不可或缺的因素[3](P158)。
20 世纪50年代之后,随着人类科技不断的进步,生态学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生态学就不得不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理性协调进行关注。而对这一新情况的研究则是生态学应当完成的历史使命。正是在这种现实的需求下,研究人类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基本规律,特别是人类社会和生态环境协调发展的规律性,已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这样,生态学由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一门新兴的学科——人类生态学便应运而生了[5](P17)。
二、从研究自然的学科到与人文交叉研究的学科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既是世界格局重组的转折点,同时又是科学研究取向的转折点。二战以前,主流的社会科学研究,习惯于坚信人类社会发展的无止境,坚信人类可以征服自然。说来也奇怪,19世纪末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早就警告过世人,绝对不能为人类的胜利而冲昏头脑,必须高度警惕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可是,在西方工业发达国家快速增长的背景下,不少人包括社会科学工作者在内,都不免陷入了自我陶醉的泥潭。可是,在接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教训后,人们开始变得警觉起来,开始注意到自然规律的不可逾越性,开始冷静地直面人类社会的本质,冷静地注意到人与自然的关系。
20 世纪70年代末,当时世界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获得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机遇,正当他们庆幸迎来一种“高消费”的“黄金时代”的喜悦之时,来自西方不同国家的约30位企业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生态学家和民族学家聚集在罗马林奇科学院,共同探讨了关系全人类发展前途的人口、资源、粮食、环境等一系列带根本性的问题,并对原有经济发展模式提出了质疑,从而对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展开了深入探讨,最终做出了冷静的裁断,认定客观的自然规律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和未来会产生终极性的制约作用。1972年,根据上述讨论出版了《增长的极限》一书。应当看到,该书的出版,具有划时代的标志价值,它标志着人类从盲目自大过渡到了冷静客观地对待自然规律。
至此之后,生态学的研究开始改变此前的取向,从单纯研究自然界,开始转向生态与自然资源的利用,与人口问题的快速增长密切结合,与人类生存面临的环境问题相互交叉。也就是说,到了这时,生态学不得不广泛地向经济学、历史学、政治学、美学、哲学甚至宗教等众多学科渗透。正是上述各种因素的综合作用,开始推动了生态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交叉。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人类生态学迎来了一个发展的黄金期。
同样是因为世界思潮剧变的冲击,就在罗马俱乐部大行其道的前后,民族学也发生了剧变。不再热衷于对非欧民族文化的观察,开始转而从自然规律的终极制约作用去审视“传统”与“现代”,“落后”与“先进”的内在关联性,而选中的切入点正好是一切民族都必然拥有的所处自然与生态背景。具体表现为从斯图尔德以来,民族学开始关注生态问题,事实上成了一个不可阻挡的潮流,并从中发现文化与运行中的一系列规律,最终孕育了生态民族学这一新鲜学科。
人类生态学研究最基本的问题是人与自然之间具有怎样的关系。关于这个命题,已经被称之为基础科学的自然科学史观所证实。然而,如果要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努力去研究各种人群的生存方式的整体性。也就是说,必须深入到他们的社会之中,与他们共同生活,详细地观察他们的生活方式,理解、把握其社会生活的整体脉络。而在这一点上,作为人文社会科学的人类学刚好有着较好的研究传统,人类生态学刚好可以借鉴并利用他们的研究成果。弗雷德里克·斯坦纳就坚信人类学家可以为解决生态环境问题起到关键的协调作用,在进行人类生态学的相关研究时,可以吸取人类学家的研究方法和视角。由此可见,生态学不再局限于自己以前的传统研究取向,开始广泛地吸取其他学科研究中所取得的成果,特别是对现代科学研究中的各种重要概念和研究方法,并将这样的概念和方法逐步地借用到自己的领域,最令人欣慰的是,这时的生态学开始朝着融合社会人文科学的方向发展,于是它经历了向自然科学和社会人文科学交叉和渗透的发展过程[2](P37)。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人类学者(民族学者)也开始从文化解释文化的视角注意到生态环境对文化的影响或变迁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种研究趋向的增强,一方面与人类学中文化价值与模式以及结构主义解释的缺陷受到普遍的反思和质疑有关;另一方面随着环境面临日益严峻的生态问题,开始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人类不得不对自身面临的日益突出的生态环境问题开始密切关注[6]。人类自身也知道,不管社会发展到哪一步,技术如何发展,但人类对自然环境的依赖是不可改变的,一旦生态系统日益受到破坏,当然这种破坏又主要是来自于自然环境的寄主人类。正是来自这样的一种认知,人们开始意识到,人类要想永续地生存下去,肯定离不开他们的寄主自然界,于是人们如何利用文化去调适、应对和利用自身所处的自然生态系统开始引起了不同学科学人的思考。而在20世纪中期以后,生态学和人类学在解决人类面对的生态难题时,从不同的道路走到了一起。人类学家急于弄清生态学家做过的工作,而生态学家也同时需要了解民族文化的差异可以导致各民族生态行为出现什么样的不同。于是从文化的视角探讨人类面对的生态问题得到了这两个学科研究者的认同。
三、从研究小环境的学科到对大社会研究的学科
令人不解的是,作为生态学分支学科——人类生态学(Human Ecology)并不是由生态学家最先提出的。大家都知道,人类生态学(Human E-cology)最先是由美国社会学家帕克在其著名论文《城市:对于开展城市环境中人类行为研究的几点意见》一文中,提出了这一名称[7](P158)。1924年麦肯齐为人类生态学下了一个较为正式的定义,他认为人类生态学是研究人类在其对环境的选择力、分配力和调节力的影响下所形成的在空间和时间上的联系科学[8]。由此可见,人类生态学是一个很难界定的概念,不仅仅在于它包含的内容非常广泛,主要在于生态学从开始仅关注纯自然界,到现在需要涉及到人时刻需要与所处的自然生态系统打交道。正因为如此,人类不仅需要懂得自身的文化,还需要关注自身所处的自然生态系统。我们都知道,其实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纯粹的自然生态系统(或者说原生态的自然生态系统)其实是鲜有存在的,都或多或少经由了相关民族文化的加工和改造。因此,这时所指的自然生态系统其实已经和相关民族的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因而这时我们所称的自然生态系统应该称之为次生的生态系统,也就是某些学者所称的自然生境。因而致力于人类生态学研究的学者,开始抛弃了生态学以前仅关注纯自然界的研究方法,开始思考人类与环境、人居环境与自然界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相互影响,换句话说,人类生态学开始关注两个交互的问题——“生态环境是如何影响我们的”同时,“我们对于环境的思考与营建又是如何影响生态环境的”。[9](P203
综上所述,人类生态学关注的焦点聚焦于人与自然生态系统的关系,而人类面对的自然生态系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自组织系统。刚好人类创造的各民族文化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自组织系统,这样一来,自然生态系统和各民族文化这两个自组织系统如何能有机耦合运行,并通过勾连之后达到制衡运行,才能真正做到对自然生态系统的维护与利用的兼容。在这样的现实需求面前,人类生态学这一学科得以兴起并快速发展的原因,正在于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与所处的自然环境开始出现了紧张关系,需要去解决人类如何维护和恢复自身破坏了的生态系统的问题。
然而,正当人类生态学兴起之际,还很难摆脱传统生态学的研究范式,还习惯于对某些特定区域的物理环境进行精准的研究,而对生活于其间的人关注不够,对人与自然的关系未能给予高度的重视。袁琳在《评<人类生态学——遵循自然的引导>》一文中提道:“人类”一词作为生态学研究对象的强调,以区别1970年以前生态学领域长期关注荒野地带研究的现象,转而强调关注人类群体与环境的关系[9](P202)。这样一来,有学者认为:人类生态学主要研究的就是人口及其存在环境与生物圈之间的物质、生物、文化与社会的动态关系与特征[10]。
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系统生态学的发展,生态学家开始意识到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其稳定延续并不是一个单一因果关系造成的。在复杂系统的子系统及其构成要素之间并不存在简单的数量关系,子系统间其功能可以互相渗透,甚至相互替代。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生态学家不再局限于对一些狭小荒野地带的研究,而是开始通过建构模型的方法去对人类生活其间的大社会进行分析。
四、从有机论的学科走向生态人文主义
“二战后”的“生态学时代”与先前的经典生态学时代在研究内容的侧重点上,已出现了较大的差异。经典生态学时代,生态学家们热衷于对“有机论”进行探讨和说明。而二战后的生态学研究则更多地关注人与自然的相互依存关系。虽然一个合作性整体或世界的关系或许是个有价值的目标,但今天看来更为迫切的任务是摧毁将人类与自然界分离开来的二元论。正如约瑟夫·伍德·克鲁齐于1929年在他的著作《现代趋势》一文中宣称的那样:为了作为一个人而得到全面的发展,就必须有意识地偏离大自然。他强调说,人类追求个性,但大自然并不欣赏这一品质,却在求生存的集体斗争中惩罚了这种品质。但在偏离大自然的同时,人类并不能超然于大自然,脱离大自然,我们全都生活在一起。我们一旦接受了人类在偏离大自然的同时,人类并不能超然于大自然,脱离大自然这种相互依存这样的科学事实时,我们就会懂得遵从奥尔多·利奥波德的那种共同体公民关系中尊重生命的道德——人类与她的生物同类之间密切的遍及世界的亲密关系。跟许多生物中心论者、浪漫主义者和田园主义者一样,怀特海曾表达过类似的道德思想。每个时代的人都相信已经发现了世界上某些全新的东西,而且有时确实是对的。至少可以说,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有机论者,在促进他们最喜欢称之为“生态道德”——即人与自然之间以科学为基础的相关性意识方面。人类世界并不是一个只有自己的孤岛,这种认识,还从未这样广泛地为人所熟悉。在很多人看来,这种认识标志着“新生态学时代”。
如果是这样的话,科学就直接导致了一种道德的觉醒:一种新型的生物关系与集体主义。没有尊敬或爱,生态学可能就除了成为一种对什么都要更好地去赞美、去欣赏、或去分享的精明探索以外,没有任何价值了;除非他自己对这门科学的态度有助于他从追求自我转向追求生命之物的共同体意识。相互依存的生态伦理很可能正是这种辩证关系的必然结果,实际上它可能就是一种道德法则。今天生态学向人类学的渗透与延伸,并形成了生态学的分支学科——人类生态学,这将有助于深刻地分析人与自然的关系时,不仅看到了生物与文化的依存关系,而且在更高层次上可以看到相互之间的制衡关系,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生态人文主义”。
生态人文主义要求当代人重新返回到自然的怀抱之中,返回到生物圈的有机联系之中。这种返回需要继承农业文明时代形成的自然人文主义传统。自然人文主义传统正确地直觉到了人与自然亲如母子的和谐关系,意识到了自然是人类的根源和归宿,是人类健康存在的保障。不过生态人文主义在继承自然人文主义的合理传统时,对人和自然的关系应当有更加全面、更加深刻的理解。
五、从生态中心主义到可持续发展
20 世纪70年代以后,保护环境的生态运动在全球范围内爆发,生态中心主义作为一种新的思想展开了一场范式革命。这一理论发端于生物学家莱奥波尔德(1887—1948年),他提出了“大地伦理”这一概念[2](P42-49)。他认为,以前将人类作自然界的主宰者是一种误导,其实人类也仅是生物中的一个种,因此人类不能脱离其他生物而存在,因而人类不管其社会属性怎样,如果从人类的生物属性来看,人类也仅仅是生物中的一个种而已,因而,人类要想获得可持续性的发展,就只有将人类与其他生物一视同仁。罗尔斯顿继承了莱奥波尔德的大地伦理思想,他在《环境伦理学》一书中创造性地提出了“自然价值论”。他认为自然界除了具有与人有关的工具价值外,还具有不依赖于人类评价而存在的内在价值。与此同时,生态系统本身还存在着系统价值。罗尔斯顿不仅承认了大自然为人所用的工具价值,同时也认为自然界价值的多样性,即支持生命的价值、经济价值、科学研究价值、基因多样性价值、历史和文化价值、治疗价值、哲学价值、艺术价值和娱乐价值等等,为人类对自然界的深刻认识和道德关怀拓展了更为开阔的空间。上述几个人把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观转换成了人与自然的和谐观,作为行为主体的人类既要极力倡导和尊重人的价值,又得尊重自然界的价值。
这一理论在当下不仅具有创造性,而且还具有实用性。归根结底,这一理论正是人类在发展过程中,重新发现了人类自身并深化了对环境问题的认识,这对世人反思当下自己的种种行为所造成的生态后果,提供了一个有益的价值框架。
但必须指出,生态自身是大自然的客观存在,其实并无中心可言,称它为中心也只不过是一种比喻而已,是不是把它尊崇为中心,其实都是人在发挥主导作用。更值得注意的是,即令是把生态定义为中心,它也必然是人类社会的产物,也必然是文化的产物,全人类共认的中心其实并不存在,因为地球表面的生态系统本身就千姿百态,要把中心的认定变得切实可行,事实上是办不到的。
可持续发展观的兴起导因于环境问题的尖锐,包括人口的急剧膨胀、自然资源的减少、环境污染的加重,生物多样性的减少等等。工业化文明给人类创造了大量的物质与精神财富,同时也因为人类缺乏理性的开发与充满欲望的扩张,破坏了环境。人类在享受物质文明的同时,也得承受着环境恶化所带来的生存危机。也就是说,人类认识到工业文明带来物质和精神享受的同时,人类也预感到了人类自身的生存危机。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人类就开始思考发展中派生出来的环境问题,通过几十年的不断反思和研究,逐步定型为一种普适性的理念,也就是“可持续发展观”。
可持续发展观的提出,标志着生态文化思想在全球范围内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普及,尽管这样的普及距离理性的生态文化理论还存在着不小的距离。因为这一思想基本上是从工业文明无节制展拓派生的生态问题入手,而不是真正立足于古往今来所有民族文化的生态行为做系统的思考和理性的推导而提出的严密论证。因此,它对生态文化理论的深化可以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但与生态文化理论还不能够简单地画等号。如下的表述就具有很强的代表性,“人类生活的两个世界——他所继承的生物圈和他所创造的技术圈——业已失去了平衡,正处在深刻的矛盾中”这就是我们面临的转折点[11]。
生物圈与技术圈的冲突已经使得生态问题再也不能忽视了,而这些生态问题恰好是人类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人类已经到了需要反省自己发展方式的时候了。其反省的结果体现为如下一些内容。(1)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价值观:认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宇宙进化和生物进化的结果,人应该学会尊重自然。(2)环境、经济和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技术观:技术以尊重自然、强调生态整体的协调,其本质是一个生态技术,它必须保证人在使用技术时人类社会能获得全面发展。(3)控制人口增长的人口观:环境、经济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是以人口的适当为前提的,当人口超出地球的承载力时,地球的自然资源将面临着枯竭的危险,而环境、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也将失衡。可持续发展观主张控制人口的增长,促进其他生命的多样性。但这仅是西方社会目前对可持续发展观的理解。
当然,这样的理解是否与文化生态观完全合拍,还得等待未来的考验。其中,最值得思考的问题就有如下一些。所谓技术圈与生物圈的冲突,技术本身就显然有必要深究。提出者心目中的技术圈,显然是针对现代工业技术而言。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技术都对生态环境有害,即令是那些已经造成了生态问题的技术,如果换一种利用方式它也可以反过来成为生态维护的有力工具。由此看来,把技术圈作为一个对立物去考量,显然没有切中要害。
对生物圈的考量也不能一概而论。客观存在的生物圈本身就错综复杂,不同的文化和不同的技术对同一种生态系统而言,所能造成的后果并不会千篇一律。对技术圈的理解不能泛化,对生物圈的理解同样不能泛化,而应当具体化。只有解决上述难题之后,可持续发展观才能真正与生态文化理论相合拍,可持续也才能成为可操作的社会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