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的伪装行为书写
2020-03-02张莘梅
张莘梅
引言
作为新一代的亚裔美国作家,伍绮诗(Celeste Ng)初登文坛就成了一颗耀眼的新星。迄今为止,她出版的两部长篇小说《无声告白》(EverythingINeverToldYou) 和《小小小小的火》(LittleFiresEverywhere)都收获了多个文学奖项。作为伍绮诗的首部长篇小说,《无声告白》更是作者经过六年时间精心打磨的优秀作品。《无声告白》二○一四年一经出版就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并被翻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在全球发行,受到各国读者的喜爱。伍绮诗以其细腻流畅的笔调,通过描写生活在美国白人社区的华裔家庭所发生的悲剧,不仅探讨了美国少数族裔通常所面临的种族身份、社会融入等问题,还引发了对个人社会价值的追求、代际冲突、性别与社会角色定义以及同性感情等社会问题的思考。目前国内学者对这部作品的研究视角或是集中在叙事方式、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或是对小说中人物的价值观等方面进行分析,对其中的伪装行为书写还鲜有讨论。
伪装行为最多表现于种族身份伪装,是在美国非裔文学作品中一个比较常见的话题。由于种种个人原因,一些具有黑人血统的混血人利用自身肤色与白人相近似的特点,伪装成白人出现在别人面前,以期摆脱被社会歧视的黑人身份。美国作家查尔斯·W·切斯奈特(Charles W.Chesnutt)于一九○○年出版的首部小说 《雪松后的房子》(TheHouseBehindtheCedars)中,描写了蕾娜·沃尔登隐瞒了自己有黑人血统的事实,去异地后以白人身份重新开始生活,后来被所爱之人发现真相的故事。黑人作家杰西·雷德蒙·福塞特(Jessie Redmon Fauset)在一九二八年出版的 《葡萄干面包:一部没有道德寓意的小说》(PlumBun:ANovelWithoutaMoral)、内勒·拉森(Nella Larsen)于一九二九年出版的中篇小说《冒充白人》(Passing)和埃里克·杰罗姆·迪克(Eric Jerome Dickey)在一九九九出版的小说《咖啡中的牛奶》(MilkinMyCoffee)都是以黑人混血人伪装成白人的种族身份伪装为主题的优秀作品。随着时代的发展,伪装行为书写的范围也逐渐扩大。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白人约翰·格里芬(John Howard Griffin)利用染料改变肤色,深入黑人的生活并以这段经历写成《假如我是“黑人”》(BlackLikeMe)一书。内尔·辛克(Nell Zink)于二○一五出版的小说《错位》(Mislaid)中的主人公不仅改变了种族身份,而且伪装了性取向。伍绮诗在小说《无声告白》中也进行了伪装行为书写,但是与美国非裔文学作品中种族伪装行为书写角度不同,伍绮诗描写了主要人物莉迪亚的行为伪装和次要人物杰克的性向伪装。本文将从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对这部小说中人物的伪装行为进行阐释,在寻求其伪装行为发生的动机的同时,也对促使其伪装行为产生的社会深层原因进行剖析。
莉迪亚的伪装行为
《无声告白》描写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围绕着一个亚裔美国家庭的女孩莉迪亚的失踪展开。故事的背景设定在一个只有三千人口的小镇,莉迪亚的父亲詹姆斯是第二代华裔移民,母亲玛丽琳是白人,他们是此地为数极少的亚裔混血家庭,因此他们总是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和邻里鲜有来往。莉迪亚的父亲和母亲因为各自的经历都有未竟的梦想。詹姆斯对完美文化身份的执着和玛丽琳对自我价值实现的追求被他们无意识地转嫁到子女身上。尤其是对继承了母亲的蓝眼睛,外貌上看起来更像白人的二女儿莉迪亚,他们更是寄予了厚望。然而,父母没有考虑到他们的行为给莉迪亚带来的压力,这也是莉迪亚的伪装行为产生的最直接原因。出于对父母的爱的渴望,为了满足父母的愿望,莉迪亚从幼年时期起就下意识隐藏起“本我”,蓄意在父母面前展现出符合父母预期的虚假的“非我”形象。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莉迪亚逐渐感受到父母的期望和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带给她的、而她却无力承担的压力,并对父母为她设计的身份产生了认同危机。在对自我身份和生活有了重新的认识和期待以后,莉迪亚最终决定丢掉伪装,进行自我身份的重新认定和建设。
莉迪亚的父亲詹姆斯是出生在美国的第二代华裔移民。少年时期的詹姆斯跟随父母在美国东部生活,是就读学校里的第一位东方学生。虽然学习成绩优异,但是因为外表明显的亚裔特征和与众不同的家庭背景,詹姆斯经常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和捉弄,始终游离在其他白人同学之外。与主流社会疏离的状况在詹姆斯上了大学,甚至工作了以后也没有明显的好转。他始终是那个安静的、没有几个朋友、不怎么参加社交活动的另类人。拉康认为“欲望本身会在琐碎的细节中显现出来”(贺玉高,2012:80)。作为与众不同的极少数,詹姆斯为此感到非常苦恼,他非常渴望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向具有明显的美国本土特征的元素靠拢。詹姆斯研究牛仔这个美国典型的文化课题,在大学教授美国历史,还迎娶了一位能完美融入人群的白人女孩为妻子。马斯洛在基本需要的层次理论中指出:“社会上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获得对自己的稳定的、牢固不变的、通常较高的评价的需要和欲望,即一种对于自尊、自重和来自他人的尊重的需要或欲望”(马斯洛,2013:23)。在詹姆斯心中,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少数族裔,无论怎样努力也只能处于一个孤独的位置上。无法被主流社会承认和接纳,不能和谐地融入周围环境始终是他难以言表的遗憾和痛苦,因此他更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够很好地融入当地的环境。詹姆斯认为是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造成了美国白人对他的疏离,所以他觉得模仿白人的行为,与其他人行为类似可以更好地得到社会与他人的认可。他鼓励外貌上更像白人的二女儿莉迪亚主动和其他白人同学交往,给她买商店橱窗里展示的大家都喜欢的漂亮衣裙,连作为生日礼物的项链也会选择流行的颜色。
莉迪亚明白父亲对她的期望,知道作为学校里唯一的来自华裔男性与白人女性通婚家庭的混血孩子,“她父亲最担心的是她遭人排斥,无法适应环境”(伍绮诗,2015:174)。虽然出生在美国,但是“在美国这所大房子里,亚裔美国人永远是客人”(黄秀玲,2007:10)。在学校里,莉迪亚是孤独的,和白人同学之间交流很少。为了不让父亲失望,莉迪亚竭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和同学关系融洽的快乐的女中学生。尽管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莉迪亚是一个孤独、不合群、不和人来往、与众不同的另类,但是在父亲眼中,莉迪亚是那个他所希望看到的,积极地融入学校环境,受人欢迎的有很多朋友的快乐女孩。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主张人天生就是一种社会存在物,虽然詹姆斯一家努力想融入以白人价值观为主流的美国社会,但是作为少数族裔,虽然他们生于斯长于斯,除了外貌还保留有亚裔特征之外与当地人的生活环境基本相同,但是完美地融入当地白人的社会生活却始终只是他们的一个无法实现的美好梦想。生活在父亲的期望与事实巨大的差异之间的莉迪亚无所适从,只能通过伪装自己的行为来逃避矛盾。
马斯洛曾指出自我实现需求是“人对于自我发挥和自我完成的欲望,也就是一种使人的潜力得以实现的倾向”(马斯洛,2013:24)。莉迪亚的母亲玛丽琳是一个有强烈的自我实现需求的人。她不满足于传统女性以家庭为主的生活,在一个人们一提到医生就只会联想到男医生的时代,玛丽琳努力想改变人们对于女性的性别歧视,成为一名优秀的女医生。但是事与愿违。玛丽琳因为第一个孩子的到来,暂时停止了学业和詹姆斯结婚。八年后,玛丽琳在整理去世母亲的遗物时,再一次被不想与母亲一样过传统女性相夫教子的生活的想法所激励,把两个孩子留给丈夫,离家出走,继续学习,追求自己的梦想。但是因为第三个孩子的到来,她不得不再次放弃了学业,回归家庭。最终玛丽琳把自己的遗憾寄情于莉迪亚,希望莉迪亚能努力实现自己年轻时候没有实现的梦想。引导莉迪亚的学习,给予她需要的帮助,安排莉迪亚的生活,向着她们两个人的共同目标努力就成了玛丽琳生活的重心。玛丽琳希望女儿成功的暗示处处可见。她送给莉迪亚医生工作时会用到的各种器具,甚至连每年玛丽琳送给莉迪亚的圣诞礼物都是和科学有关的书籍。
在莉迪亚很小的时候,玛丽琳为了继续求学弃家出走,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是母亲的离开在幼时的莉迪亚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创伤。莉迪亚以为母亲离家出走的责任在于自己,是因为她和内斯没有满足母亲的期待,因此莉迪亚决定,如果母亲能够回家,“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实现母亲的每一个意愿”(伍绮诗,2015:133,134)。奥地利精神病学家、著名的个体心理学派创始人阿尔费雷德·阿德勒(2017:15)在研究儿童与社会的关系时发现,儿童“为了得到他人的关爱,他会用尽各种手段。不管是正当的还是不正当的,并且以这种关爱为追求的目标。”为了取悦母亲,不让母亲再次从她的生活里消失,莉迪亚隐藏起真实的自我的意愿,装作喜欢科学的样子,顺从地配合母亲,做母亲让她做的每一件事。她拒绝别的女孩聚会的邀请,尽早赶回家去学习。她努力学习高年级那些对她来说难以理解的课程,以期取得好成绩让母亲高兴。根据马斯洛对需求层次的解释,人的需求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五个层次。各需求层次之间不但有高层次与低层次的区别,而且有前后顺序的差别。“马斯洛认为:人们一般按照以上所述从第一层次到第五层次这个‘需求阶梯’,从低级到高级追求各项需求的满足”(胡万钟,2000)。莉迪亚努力学习的动机仅仅是为了让母亲高兴,从而不再离开自己和家庭。当莉迪亚对于安全的基本需求还没有得到充分满足的时候,她是无法像她的母亲一样,产生当一名优秀的女医生这样高层次的自我实现需求的,矛盾也就由此产生。尤其当繁重和超出能力的学习任务终于让莉迪亚不堪重负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达到母亲的要求,没有办法再继续伪装下去了。
除了来自父母的压力,让莉迪亚感到焦虑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她的哥哥内斯。内斯与莉迪亚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他是唯一一个了解莉迪亚在学校和家里的矛盾处境,并且能给莉迪亚带来心理安慰的人。内斯学习成绩优异,已经被哈佛录取,不久就要去大学生活了。马斯洛(2013:20)指出“我们社会中的普通儿童以及成年人一般更喜欢一个安全,可以预料、有组织、有秩序、有法律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他可以依赖的”。内斯很快就会从家里搬走,会受到新生活的吸引,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关心自己的预期,让莉迪亚感觉很绝望。“哥哥逃离了这个令人压抑窒息的夹缝空间,她却得独自留下,孤单地承受困在夹缝里的痛苦”(殷燕,2016)。希金斯(Higgins,1987)的研究表明,“实际的自我与理想的自我之间的差别会导致个体沮丧。而实际的自我与应当的自我产生矛盾时会导致个体焦虑。”父母为她设计的身份和她真实身份之间的差距使莉迪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失去了安全感和希望的莉迪亚陷入了自我身份认同危机,开始以自己的方式抗拒这种矛盾的生活。她开始抽烟,谎称去学习却和名声不好的杰克混在一起。所幸在杰克的帮助下,莉迪亚终于对自我身份有了比较客观的认识,意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恐惧和伪装之中,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而隐藏真实的自我、按照他人的意愿生活。随着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自我真实身份的认同,莉迪亚决定“再也不假装成另外一个人了”(伍绮诗,2015:272)。可惜的是,当莉迪亚决定放弃伪装,进行身份重建时,她却因为想重温从水中获得救赎的感觉而不幸沉入湖中溺亡。
随着对莉迪亚死因调查的展开,父母眼中的莉迪亚与真实生活中的莉迪亚的反差被逐渐揭示出来,她的父母才意识到他们所看到的莉迪亚并不是真正的莉迪亚,而是经过伪装的莉迪亚。从莉迪亚的种种行为可以看出,她的伪装行为是消极被动的。詹姆斯极力追求的完美文化身份和玛丽琳苦心追求的出类拔萃都给女儿施加了太多的压力,造成了女儿的悲剧。《无声告白》对生活在美国的华裔生活的描写充分表现了“种族和性别压力下华裔个体在美国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危机”(王芳,2017)。不管是新来的亚裔移民,还是生于美国长于美国的亚裔移民的后代,虽然他们积极适应环境,为个人成功付出更多的努力,但是在社会生活中,美国少数族裔仍然是显著的他者,不被主流社会所接纳。美国主流社会对少数族裔的边缘化和疏离,使美国少数族裔没有明显的社会和文化归属感,使他们饱受身份焦虑的困扰。此外美国社会对性别的社会角色不言而期的界定对女性所致的直接和间接的影响,也是造成莉迪亚悲剧的社会原因之一。
杰克的性向伪装行为
美国同性恋史公认的开端是一九七六年出版的《同性恋美国史文献集:美国的男女同性恋》(曹鸿,2017)。随着时代的发展,同性恋现象已经不再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作为社会真实生活的反映,同性恋话题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在近年亚裔美国作家的作品中,也同样有关于同性恋现象的描写。譬如盖尔·月山(Gail Fujiyama)在一九九一年出版了以女同性恋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丝绸女子》(WomenoftheSilk)。在《无声告白》中,伍绮诗也涉及了同性恋话题,塑造了杰克这个男性同性恋者的形象。
杰克与李一家住在同一街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这个当地唯一的中美混血家庭的男孩内斯很友善。这两个男孩的性格差异很大,亚裔男孩内斯羞怯内敛,白人男孩杰克大胆外向。在他们小时候,当内斯在游泳池里与小朋友们玩游戏被同伴戏弄时,杰克主动上前帮他解了围。当内斯的母亲玛丽琳离家出走时,杰克试图用小卖部买来的鱼形糖果安慰内斯。但是杰克的友好表示并没有被内斯所接受,相反,内斯以为杰克是在有意地奚落他嘲笑他,不仅没有和杰克亲近起来,还对杰克表现出明显的厌恶、躲避的情绪,在学校里也会有意地回避杰克。“没有回应的爱发生在我们深深地、充满激情地陷入爱情中,而这种爱却被拒绝的时候”(Bordens,et al,2002:330)。尽管如此杰克仍然暗地里喜欢内斯,以他自己的方式远远地关注着内斯,只是不敢再表现出来让内斯知道。在莉迪亚的葬礼上,杰克默默地注视着内斯。在雪夜,杰克给内斯送去了错寄到他家里的内斯的哈佛录取信。杰克经常与莉迪亚在一起的原因也是因为莉迪亚能告诉他一些关于内斯的消息。
“如果重要他者忽视、拒绝、贬低或者有意诋毁一个人的真实自我,那么这个个体——不管是儿童、青少年还是成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会被迫压抑真实的自我而表现出虚假的行为”(Ashmore,et al,2002:100)。内斯的躲避与拒绝的行为让杰克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讨厌自己的人。他小心地把自己真实的感情隐藏起来,并在其他人面前扮演了完全相反的性向角色,刻意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异性恋的浪荡男孩。性向伪装的“位移轨迹多为同性恋向异性恋滑动”(张卫东,2017)。为了掩盖自己的情感,杰克和学校里不同的女孩子交往,但又不会和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保持长久的恋爱关系。周围的人都知道杰克的身边常常出现不同的女孩子,杰克会开着车带她们出去,甚至还有关于汽车后座的毯子的传闻。杰克在学校里因为各种风流韵事而受到女孩子们的关注,成为大家私下议论的对象。没有人知道杰克喜欢内斯,也没有人怀疑杰克不是异性恋。
然而,真正的爱是隐藏不住的。汉娜首先发现了杰克的秘密。内斯兄妹三人一起在湖边巧遇杰克。内斯在湖里游泳,莉迪亚和汉娜在岸边草地上晒日光浴。内斯以为杰克想接近莉迪亚,出于保护妹妹的目的,内斯坐在莉迪亚和杰克之间。内斯头上的一滴水经由他的后背滑落到了杰克的手背上。杰克忽略了周围的一切,像“品尝甜美的蜂蜜”(伍绮诗,2015:208)一样舔舐内斯落在他手背上的那滴水。坐在稍后一点的汉娜看到了这一情景,“她不会弄错的。她一看到就认出了它。那是爱,是一厢情愿的深切渴慕,只有付出,得不到回报;是小心翼翼而安静的爱恋,却无所畏惧,无论如何,都会执着地进行下去”(伍绮诗,2015:208)。后来莉迪亚也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内斯在哈佛度过了愉快的四天而忽略了莉迪亚的感受,没有像平时一样关心莉迪亚。莉迪亚觉得受到了伤害。她知道哥哥不喜欢杰克,于是想通过与杰克发生亲密关系来报复内斯。但是杰克拒绝了莉迪亚并告诉了她,他不能那样做,因为内斯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内斯知道莉迪亚经常和杰克在一起,加之对杰克印象不好,所以内斯一直以为杰克伤害了莉迪亚并且和莉迪亚的死脱不了干系。为了表明自己和莉迪亚的死没有关系,杰克终于没有办法再伪装下去,只能把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内斯的真相坦露出来。内斯在惊诧之余把杰克当成他愤怒情绪的发泄对象,狠狠地打了杰克一顿。杰克理解内斯,不仅甘愿坦然受之,还想着要安慰内斯。内斯早就了解事情真相,“他知道那是杰克的手,当他游过去的时候,他会抓住它”(伍绮诗,2015:286)。内斯不仅在心里接受了杰克,还设想了他们以后在一起的生活。
与莉迪亚消极被动的伪装行为不同,杰克的伪装行为是其主动选择的结果。马斯洛思想的“人本”特征强调个人的行为取决于他自己的需求和自由意志。杰克明确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过怎样的生活。他伪装了自己的性向,但是他伪装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满足其他人的意愿,而是为了对重要他者掩盖真相,所以他没有像莉迪亚那样对自身的主体身份认同产生困惑。杰克的性向伪装虽然更为隐秘,更加不容易被其他人发现,但是他伪装后的浪荡子形象不符合社会主流阶级的价值观,所以杰克也承受了很大的社会压力。
在杰克与内斯跨越种族和性别的爱恋,以及詹姆斯与玛丽琳跨越种族的婚姻中,作者都是设定了白人受到亚裔的吸引,主动追求亚裔的情节,表现了作者希望不同种族的人能够跨越种族身份的障碍,追求人类最本真的情感的美好愿望,同时也表明了作者提倡社会多元文化的立场。
结语
与美国非裔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利用显性肤色来伪装成其他族裔的人不同,《无声告白》 中莉迪亚和杰克的伪装主要表现在行为方面,是隐性而不易被局外人所察觉的。尽管莉迪亚和杰克的行为伪装动机不同,但是他们的伪装行为都在某种程度上使他们与自己及外界达成暂时的平衡。但是伪装行为只能暂时掩盖事情真相,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引起问题的冲突和矛盾。以伪装的身份生活也是压抑、痛苦而不能长久的。当冲突和矛盾加深时,伪装行为也会因为无法应对新的问题而自行暴露或终止。正如在《无声告白》的扉页上所写的,“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一九八○年出生于美国的伍绮诗,作为第二代香港移民,以其独特的亚裔美国人视角描写少数族裔在美国的生活经历,通过探讨少数族裔在美国通常所面临的种族身份、社会融入,代际冲突等问题,引发了对个人价值观,身份认同以及同性恋等社会问题的进一步探讨,这才是本书的社会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