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成吉思汗历史文献的几个问题
2020-03-02孟和
格·孟和
(内蒙古师范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1)
在历史上留下的文物和文献,都与历史人物紧密相连的。成吉思汗也留下了珍贵的文物和文献,对此有所研究,但缺乏系统全面,尚未形成系列。本文对成吉思汗历史文献做初步探讨,提出个人意见,敬请专家学者指教。
一
成吉思汗有没有自己写的著作,这是研究成吉思汗有关历史文献首先提到的问题。蒙古历史文献中有一本书叫《智慧的钥匙》(以下简称《钥匙》)这本书曾在库伦(乌兰巴托)两次出版,又于1927年由克兴额主持的东蒙书店(在沈阳)铅印出版。蒙古国策·达木丁苏荣根据乌兰巴托原刊的两种版本和五种手抄本详细校勘整理后将其编入《蒙古古代文学一百篇》(简称《百篇》)于1959年在乌兰巴托出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将该书作为四卷于1979年在呼和浩特出版。
该书的作者是谁?至今没有定论。策·达木丁苏荣编辑《百篇》时做了说明,他指出,“原著里提到由成吉思汗创作的”[1]P191。由他编写的《蒙古文学史》中说,这是“传说”[2]P154。不管“提到”,还是“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的,而是历史留下的真凭实据,说明这本书与成吉思汗有密切联系。那为什么肯定不了作者呢?这与成吉思汗识字与否的问题相关。长期以来,中外学者一致认为,成吉思汗是文盲,既然是文盲,当然不能写书,这是合乎情理的判断。
成吉思汗到底识字与否,是不是文盲,我们用事实来说话。1988年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成吉思汗封赏长春真人之谜》一书,书中纪流注译李志常《长春真人西游记》时增补了耶律楚才的现场笔录《玄风庆会录》,呈现了成吉思汗会见长春真人全过程和具体内容。书中有一段话:“传道毕,上谕之曰:‘谆谆道诲,敬闻命矣!斯皆难行之事,然则敢不遵依仙命、勤而行之。’传道之语已,命近臣:‘录之简册,朕将亲览。其有玄旨未明者,续当请益焉。’”[3]P145
这段话展现了成吉思汗对道教的景仰和推崇,其中“朕将亲览”,即“我将亲自阅读”这个信息的重大价值在于,用确凿的事实证明了成吉思汗识字,而且达到了“亲自阅读”记录的水平。当时蒙古文和汉文都做了记录,估计成吉思汗阅读的是蒙古文记录。
识字是写书的前提条件,现在有充分的条件和理由,认定成吉思汗是《钥匙》的作者,换句话说,《钥匙》是成吉思汗自己创作的作品。其理由:第一,《钥匙》是从13世纪流传下来的一部著作。13世纪正是成吉思汗创业建国、征服世界的世纪,时间上是吻合的。第二,《钥匙》的内容,与《成吉思汗必力克箴言》有着密切联系,而《成吉思汗必力克箴言》已定论不成问题。区别仅在于《钥匙》是成吉思汗自己写的,而《成吉思汗必力克箴言》是他自己说的,别人整理的。第三,《钥匙》的内容不仅丰富而且深刻,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记载着丰富的阅历,深刻的体验;包涵深邃的哲理,精辟的论断;写的押韵顺口,文风朴实无华;语言简明扼要,深入浅出。充满着“情”,渗透着“理”。“理”中有情,“情”中有理,“情”与“理”血脉相连,相辅相成,相映成趣。也只有像成吉思汗这样阅历丰富、才华出众、善于思索的人,才能写出来。第四,《钥匙》在历史变迁过程中增加了不少新内容,这是确定无疑的,但不能因为后来的变化而否定最早的原始创作。我们应该做认真细致的校勘工作,分清原始的内容和后来增添的内容。第五,从《钥匙》的作用来看,当作洞察事态,明辨是非,鞭挞邪恶,保护善良,增长智慧的修身课本。当作品德教育,行为准则,情操训练,磨炼意志,净化心灵的道德修养的教材。拉施特也指出:“成吉思汗的必力克是一门教授的课程。”[4]第二卷P4脚注这从旁证的角度论证了《钥匙》的作者是成吉思汗。第六,《钥匙》中写的每句话、每段话相互之间没有内容的联系,都是独立论断,直言明语,文笔洗练,具有可读性和趣味性。看起来是利用茶余饭后的闲暇时间,随意写的,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好像随想录似的。这符合成吉思汗一生的生活状况和他的身份、职责和任务。
二
《史集》的主编拉施特说:“蒙古人借用了汉人的一种习惯,将汗的言辞记载下来并在其去世后加以颁布;当然这只有当汗本人愿意这样做,竭力赋予自己的语言以韵文形式时才被记载下来。”[4]第二卷P4脚注P354据史书记载,成吉思汗曾有三次亲自降旨让别人记载自己言论的事。第一次是在蒙古打败乃蛮后俘虏了塔塔统阿,不仅让他制定蒙古文字,而且命令他:“你经常在我身边,把我说的话记录下来。我想制定像扎撒那样的规矩,用此种规矩,把我的事业成为继承者们的永久不变的大经卷”[5]P114。第二次是1206年建国后任命失吉·忽秃忽为最高断事官,说:“惩治全国盗贼,追查惑众谣言,依理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又降圣旨说:“把全国百姓分成份子的事,和审断词讼的事,都写在青册上,造成册子,一直到子子孙孙,凡失吉·忽秃忽和我商议制定,在白纸上写成青字,而造成册子的规范,永不得更改!凡更改的人,必予处罚!”[6]P203节第三次是同长春真人会面时所做的记录,“外使田镇海、刘仲禄、阿里鲜记之,内使近侍三人记之”[3]P106。“即令太师阿海以蒙古语译奏,颇惬圣怀”[3]P123。
原始记录都丢失了,只留下长春真人会见的记录。但成吉思汗的言论,用各民族的各种文字记录并留传下来了。《成吉思汗封赏长春真人之谜》《蒙古秘史》《史集》《世界征服者史》《元史》以及《罗·黄金史》等蒙古历史文献。根据现有的资料来看,《蒙古秘史》《史集》中搜集的比较集中、比较规范。《史集》作者拉施特特意说明:“成吉思汗纪。纪其嘉德懿行及其在各种情况下宜谕之卓越训言,必里克,以及前两部分中所未及,未按人物顺序记述,从各种书籍中录出的零散事迹及其御及发生的事”[4]第一卷第二分册P354。以“成吉思汗说”“他还说”“他又说”“还有”等说法,可以归纳为31条。其内容集中在他的大扎撒、圣旨、必力克,这三种是成吉思汗的精神文化。扎撒是治国理政的法律,圣旨是行政管理的规范,必力克是思想理论的指导,基本上涵盖了治理社会的主要方面。拉施特把31条语录加以归纳,称之为“足资垂训的言论”。这个概括言简意赅,准确深刻。
孔子“述而不作”,他的学生们把他的言论搜集整理成《论语》,后世称之为孔子的著作。按这个逻辑,“足资垂训的言论”也可以称之为成吉思汗的著作,这是符合历史事实,又有充分理由的。
三
《蒙古秘史》是蒙古文化发展史上第一高峰的标志性著作,可以称之为游牧民族的“圣径”。这部著作运用编年的体例,传记文学的手法,韵散结合的形式,从蒙古族起源写起,一直叙述到13世纪40年代为止,约500年的历史。从内容上讲是历史、文学和哲学三位一体的结构,成为研究蒙古文化难得的珍贵资料。这部书成为国际蒙古学的奠基性著作,已形成了国际性的专门研究“秘史”的学科。其中写作时间、作者、译者、写作的文字都成为悬案。作者问题至今没有确定。学界有多种说法,但缺乏确凿证据,始终得不到统一意见。
我研究不同的观点,梳理了有关的资料,认为确定具体作者其难度很大,主要原因在于当时蒙古文化的发展尚未达到个人撰写专著的水平和缺乏保存古籍的条件,但研究又需要确定作者。“文如其人”,确定作者有助于对该著作进行全面系统深入的研究。这是明显的矛盾。需要另辟蹊径,打开新的思路。我根据《蒙古秘史》最后交代:“举行也客忽类邻勒塔(大聚会),鼠儿年七月,于客鲁涟河阔迭额阿刺勒的朵罗安孛勒答黑、失勒斤址克两地之间驻跸行宫时写毕”。这里说明了成书的时间:鼠儿年七月,大家公认是指1240年,地点是阔迭额阿剌勒。这个地方是1228年窝阔台即位称可汗的地方,12年后在此又举行大聚会,由窝阔台主持会议,认定并通过了《蒙古秘史》成书。因此,我认定窝阔台是《蒙古秘史》的主编。
《蒙古秘史》在窝阔台执政时期成书有其可靠可信的论据。首先,形势和任务的需要。由于各种原因成吉思汗需要西征,于是也遂夫人用“有生之物,不能永存”[6]245节的哲理说服他,处理好政权交班的问题。经过黄金家族的会议确定窝阔台为接班人。窝阔台接班问题上遇到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我的下辈出现“生了包在青草里牛不吃,裹在脂肪里狗不吃的”不肖之子孙怎么办?对此成吉思汗给予明确而有信心的答复:“我的众子孙中就不生一个好的吗?”[6]P255节另一个问题是窝阔台虽被认定为接班人,但“岂不要被人说,凭什么德能坐大位呢?”[6]P271节这说明窝阔台的“德能”与实际承担的责任之间有矛盾,有差距。充实和提高自己的“德能”,这不仅是需要的,而且还是非常迫切的。其次,窝阔台具备了充实提高自己“德能”的条件。窝阔台是成吉思汗的三儿子,是正式通过黄金家族会议认定的接班人。为完成新形势下的新任务,窝阔台很长时间跟随父亲征战,参与治国理政的实践,虚心学习,总结经验教训,提高自己的执政能力。表现在他高度概括了他父亲的指导思想,运用了最有实际意义的三个论断(“野外的事在野外断;家里的事在家里断”“人多使人怕;水深教人死”“不要教父亲成吉思汗辛苦所建立的国家人民受苦,要教他们安安顿顿的享受幸福”)所体现的思想,解决了一系列问题。再次,他不仅总结了他父亲一生的主要经验,也总结了自己执政以来正确和错误的事。最后,就《秘史》的结构来看,正文前10章是以前写的,后续的两章从内容、口气、风格来看是窝阔台亲自写的,或者起码是在他的指导下写的。
《蒙古秘史》是以蒙古人的思维,用蒙古文,集中而全面的撰写了蒙古人的智慧。从自己的世界观、历史观、价值观的角度,撰写了本民族的历史。这在北方少数民族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从整个内容的论述和概括、总结经验教训的过程和结果来看,这些要写成一本书,没有主持人是不可能的,而完成这个任务,除了窝阔台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承担。因此,窝阔台汗不仅促进了他父亲未竟事业的发展,而且也顺利地完成了《蒙古秘史》成书的任务。这是窝阔台汗对蒙古文化发展做出的卓越贡献。
四
关于成吉思汗历史文献的问题,根据现有资料和证据,研究的结果可以得出如下几点意见:
第一,《智慧的钥匙》一书的作者是成吉思汗,是他自己写的书。“足资垂训的言论”是成吉思汗说的、拉施特整理编辑的(也包括别人整理编辑的,统称为《成吉思汗必力克箴言》),也是成吉思汗的著作。《蒙古秘史》是很长时间,很多人、多次补充修成的,前十章内容是成吉思汗在世时写成的;最后二章是在窝阔台汗执政时期“写毕”成书的,由他主持的“大聚会”认定通过的,因此窝阔台汗是《蒙古秘史》的主编。
第二,认定这些意见时必须注意特殊的历史环境和条件。策·达木丁苏荣说:“把秘史看成为13世纪仅有的一本名著是不可以的。举例说:泥沼里不能生长乔松,乔松必须于森林中和许多高大的松树排比而生。像那些高大的松树似的,秘史就是这样的著作,那是古代许多的优秀作品中之一。如果问那么其他许多作品那里去了?散失了,被历史的浪潮冲跑了。可以这样答复的。由于我们游牧的蒙古人没有收藏东西的房子和器具,又经过多次的战争,所以书籍容易散失。”[7]P14-15这个答复是符合历史情况的,因而令人信服的。《智慧的钥匙》的原著、《蒙古秘史》的原稿以及塔塔统阿所记的原始记录、失吉·忽秃忽记录的《青册》、与长春真人会见时的蒙古文记录都散失了。针对这种情况,根据现在找到的资料和研究状况,可以确定作者或主编。如果再找到新的资料,可以改正以往的结论,这是历史研究中经常出现的事。
第三,如果以上意见得到公认的话,那么以后整理出版时应做如下署名:成吉思汗著《智慧的钥匙》,×××编辑、注释。窝阔台汗主编《蒙古秘史》,×××注释、还原。成吉思汗著《足资垂训的言论》,把言论根据内容分开编辑,即《成吉思汗大扎撒》《成吉思汗圣旨》《成吉思汗必力克箴言》。这里特意指出《成吉思汗箴言》提法不准确,应加上“必力克”才对。因对“必力克”的译文很多,如嘉言、训语、训谕、训言、箴言等等,箴言是其中一种译文。因此《成吉思汗必力克箴言》比较准确。
最后,由于成吉思汗子孙三代的征战,加强了各民族之间文化和文明的交流、融合和发展,为后来形成的国际蒙古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出现了撰写成吉思汗历史功过的一系列文献,其中《蒙古秘史》《史集》《世界征服者史》《元史》成为国际蒙古学的四大台柱子,成为蒙古世界史或世界蒙古史的经典文献。用蒙古文字撰写的《蒙古秘史》《十善福经白史册》《蒙古源流》《青史演义》成为蒙古历史文献中的经典著作。这些著作的内容都与成吉思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一定意义上成为成吉思汗的历史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