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黄河》杂志中日本战俘的反战书写

2020-07-29黄婷婷

关键词:专号收容所战俘

黄婷婷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 200240)

1941年5月,由谢冰莹主编,在西安出版的抗战文艺名刊《黄河》的第2卷第4期刊出“日本反战同志文艺专号”(以下均简称“专号”),集中发表日本战俘作品。吕元明指出,在七七事变后,中国刊物出版日本人反战文艺“特辑”的例子是有的,但出版“专号”也许只有《黄河》。[1]“专号”共18篇文章,除前两篇《谈反侵略文学的战略》(段念兹)和《俘虏收容所参观记》(冰莹)为中国人所作,《寄自火线上的信》(鹿地亘)和《献给东方文化协会》(青山和夫)为在华日本反战人士所作,其余14篇均是战俘的作品。这14篇作品形式多样,包含小说、话剧、诗歌、政论文和纪念散文等。

日本反战文学一直为学界关注,学者在挖掘作家作品表层或潜藏的反战意识之时,也注意到日本战争文学反战的困境,甚至有学者提出日本不存在真正的反战文学。②关于日本战俘的战时创作,张焕香在《帝国的流亡记忆:抗战时期日本战俘的战争反思》中也指出战俘在战争反思方面的局限:“他们基于朴素的人性道德价值观反对日本军部,将厌战等同于反战,并将反战完全看作是对中国抗战的支援,消解了自身的战争责任”。[2]张焕香这一观点没有充分考虑到日本战俘的身份、特殊经历及中国的战俘教育理念等因素,因而没有看到战俘战争反思的多面性。正因为特殊的身份及经历,日本俘虏的作品为日本反战文学提供了新的可能。

一、“日本反战同志文艺专号”概述

“专号”的刊发出于抗日宣传的需要,也离不开主编谢冰莹的努力和文艺追求。“专号”缘起郭增恺的提议,由谢冰莹约稿和组稿。②“专号”的前两篇文章《谈反侵略文学的战略》和《俘虏收容所参观记》为整个专号在抗日宣传和艺术上的价值做了基本评判。

谢冰莹认识到“优待俘虏不仅是物质上的,主要的还在他们精神上能得到我们的优待。使他们有发表言论的自由,不但于他自己有益,而且对于我们的抗战宣传更有莫大的力量”。[3]段念兹也提及由军事到文学的反侵略战略,要争取日本反战同志,重视俘虏文学。此外,1940年,“大同学园反侵略剧团”到西安演戏,反响热烈,并且引起国际关注,获得良好的宣传效果。继此,刊发“专号”,在抗战的文艺宣传上能够更进一步。

组稿中,谢冰莹坚持对文艺的追求,并不因征集稿件困难就放弃艺术性。1941年伊始,在《黄河》第1卷11期上刊发的专栏《一九四一年文艺工作者应有之努力》中,谢冰莹及一些作家希望在新的一年,文艺工作者能够贴近现实,文艺创作能够反映现实。其中,陈澄之提出要有“战士作家”,希望“文学作品基源于现实生活的体味”[4]。“专号”上的《谈反侵略文学的战略》指出俘虏们的作品“可以贡献新颖的作品,因为他们生活的复杂,体验的优异,正可以使我们的文坛在这一刹那间,打破单纯地强调,陈列丰美的阵容”[5]。这正与新年伊始的希望和文艺追求相契合,虽然俘虏无法称为“战士作家”,但他们的文学是战斗的文学。组稿过程中,谢冰莹先向各收容所和认识的日本反战同志写信征稿,两个月之后收到近二十篇稿件,但大半都是关于政治方面的论文,且有些艺术水准不够,于是四月十六日亲自前往宝鸡的第一俘虏收容所(即“大同学园”)取稿,由此可见她组稿的用心。③

“专号”中的战俘被俘后的经历是他们反战思想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根据“专号”中编者及作品中透露的信息,对作者的一些基本信息作如下统计。

作品名作者文化水平《我是怎样轰炸南京的》武田进中学《在收容所里》山本浩一(住于和平村)日本大学法科毕业《一觉醒来》田中早彦(在某地参加日本反战同盟活动)东京早稻田大学毕业《在华日军反战三幕剧———正义血战》森下九郎遗著,押切五郎改编(大同学园成员)森下九郎:曾在日军中担任负责宣传工作的宣抚班长押切五郎:大同学园反侵略同盟会会长,毕业于横滨商业学校《浪人浪事》林一鹏(台湾人)(大同学园成员)不详《悼中川利一》 桥本克己(在×战区政治部医务所当医官,翻译过三民主义)留学德国,日本名医《日本天皇是什么东西?》乔延龄④(桥本克己另一名)留学德国,日本名医《日本军阀阴谋秘史》三岛勇⑤不详《忏悔》 片冈正雄(参加反战活动)不详《一个俘虏的日记》中野宇秋(参加反战活动)大学生《故乡》(短诗) 山下义一(大同学园成员)不详《诗三首》 押切五郎(大同学园成员)横滨商业学校毕业《森下九郎同志遇难一周年纪念》田中照子(大同学园成员)不详《我的感想》村井芳子(参加朝鲜义勇队工作)不详

至1941年4月,这些战俘被俘时间较长,其中武田进于1937年轰炸南京时被俘,山本浩一被俘已两年半,田中早彦在七七事变不久后被俘,大同学园中的多数成员被俘时间超过两年。

1937年11月,国民政府颁布《俘虏处理规则》,对俘虏的处置、待遇、管理服役、惩罚、释放或送归和死亡等作了细致规定,明确“俘虏应与我国军民同等看待,并须尊重其人格名誉”“俘虏饮食及一身应用被服并其他日常必需品与我国军民同等供给”。[6]除了物质生活的优待,他们每天接受精神文化教育。山本浩一在《在收容所》中描述,和平村俘虏的精神文化生活如下:“每天的科目有精神讲话,三民主义,中文,小组讨论,唱歌,此外还有个学术研究会……”[7]大同学园是第一俘虏收容所改建而成的学校。1938年,教育学系毕业、熟悉日本文化的汪大捷担任所长,主张以德报怨、化敌为友,用办学校的方法和人道主义思想教育和感化俘虏。1939年初,将“军政部第一俘虏收容所”的招牌改为“大同学园”。“大同学园”组织各类活动,改善战俘生活环境,利用抗日战争成果和社会力量提高战俘对日本侵华战争性质的认识等等,收到切实的效果,于1939年8月成立“大同学园反侵略战争同盟会”。⑥

从危险血腥的战场到和安静和谐的和平村、大同学园,战俘接受中国军民物质上的优待和思想上的教育感化,对日本侵华战争的性质和日本军阀的本质有了清醒的认识,进而反对日本侵华战争,支持中国抗日。战俘们的反战思想诉诸文字,成为真实而有力的战斗武器。

二、私语化的战争体验

日本士兵离开故土,征伐异国,战场的生活血腥残酷,时时面临死亡的危险,苦闷、颓废常伴左右。他们用个人化的笔触,言说战争带来的思乡忧郁和战场上荒诞的生存体验。私语化的战争体验是对日本私小说传统的延续,客观如实地呈现了日本士兵的内心,暴露了他们的厌战情绪。

《黄河》杂志中,战俘们诉及故国时,过去的美好回忆缺席,在场的是关于现在与未来的无尽忧郁与感伤。《一觉醒来》运用幻想的手法描述被炮火炸晕的日本兵“我”做了一个回家的“噩梦”,因而认识到侵华战争使得无数日本民众受害。作品开头对战场的描述虽简洁却残酷,“炮声更响了,这也许是我们回家的一天吧,一个乌鸦来了”[8],回家只能通过死亡这种决绝的方式来实现,透露着虚妄与绝望。梦回家乡,家破败得不成样子,女儿淳子和妻子贞枝都瘦得可怜。贞枝哭诉遭遇,丈夫被征兵后,不仅没有政府的接济,反而需要不断捐税,同时工厂工资少、物价高,即使家中“用具衣服都典卖干净”也无以为生。不仅如此,贞枝差点被征到中国以慰劳作战军人,只是因为有女儿需照顾才免遭一劫。贞枝描述的虽是自己家的情况,但代表的是日本社会大多数家庭的惨境,也是大部分日本士兵念及故乡时所担忧的。

日本普通家庭战时的惨境在三幕剧《正义血战》中的第一幕也有所呈现。贫穷农民松田真一的母亲卧病在床,放印子钱的前来要账,真一身无分文,只能让蛮横的逼账者将妹妹芳子和家中的棉被抢去抵账。在真一与母亲悲痛欲绝之际,村公所公役来送召集令,通知他前往中国打仗,无奈绝望中他只能丢下病母、弱妹,去国远行。这一幕与鹿地亘的三幕剧《三兄弟》中在背景和剧情设置上有不少相似之处。《三兄弟》的开幕也是在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中,母亲卧病在床,收租人前来催收房租,宫本一郎无力付钱,在全家最无助之时收到召集令。《正义血战》和《三兄弟》虽上演时间和地点不同,但遥相呼应,都用日本人民真实的悲剧揭露日本军阀的真实面目,以表达反抗的主题。正如陈残云评《三兄弟》:“《三兄弟》便成了血泪的人间的悲剧!这仿佛是人类的悲哀的象征。剧中的每一情节,都充满着痛苦,充满着饥饿,充满着哭泣与呻吟;而在这些凄楚的气氛里,却隐藏着一种力,一声不屈的叫喊,一个永远不会死灭的灵魂!”[9]其中展现的悲剧可以让日本人民清楚地看到“侵华战争给日本人民的是死亡,离散,穷苦,悲忧和哀苦,他们明白,他们反抗了,悲愤酝酿在内心里,终会从行动中表现出来。”[10]

家人何去何从是大部分日本士兵所担忧的,《在收容所里》一文中,“我”自言“母亲也许不在了,妻也许被征到前方去做慰劳队去了,我不敢想象她会过着如何悲惨的艰苦的生活”[7];《一个俘虏的日记》中山本劝说“我”时,用凄凉的调子说“唉!谁个知道,我们的家现在怎么样了!家?……在饥饿线上挣扎着的家,有谁去援救呢?”[11]凄凉的自白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顿时让“我”动容,心中的矛盾烟消云散。对家人的担心让他们切身感受到战争带来的苦难,对日本本土的悲剧想象恰是触发日本士兵反战的原动力之一,也是中国抗战正义性的力证。

战争除了给日本战俘带去忧郁的故国之思,也让他们产生虚无感。战争的本质是毁灭,不仅是践踏被侵略国国土、文化和人民,同时也会给侵略国的人民带去心理创伤。从战俘创作的闹剧《浪人浪事》中可以窥见隐含在日本士兵内心的荒诞和虚无感。

闹剧《浪人浪事》讲述两个日本失业浪人在东京公园上演的荒诞闹剧。浪人精和怪因战争无以谋生,百无聊赖,在东京公园抽别人丢下的烟头、吹口琴、跳舞,行为荒诞滑稽。他们的对话夹杂着英文,语言充满混乱感。荒诞的行为和混乱的对话恰恰反映了整个日本在战争中社会秩序混乱、人们精神虚无的状况。除了《浪人浪事》,大同学园反侵略剧团在西安公演时还演出了《醒醒吧!同志》《尼姑庵史》《天堂地狱》《革命的怒潮》等,其中《尼姑庵史》是“一幕笑剧,为侵略战争中的日本野史”。[12]

《浪人》展现日本社会的人们精神的虚无,《正义血战》《我是怎样轰炸南京的》则写出了日本士兵在战场上荒诞的生存体验。《正义血战》第一幕是日本农村上演的惨剧,第二幕转到战场,空间的转换也让叙事出现了明显的断裂:第一幕是人间悲剧,第二幕则是戏谑的闹剧。站岗的日本士兵疏忽职守,征发队回来后调笑中国女子,吃早饭时丑态、怪态百出,舞台上充满了滑稽,外在行为的滑稽显示了他们内心的压抑和荒诞感。《我是怎样轰炸南京的》以内心独白的方式,细致地描述了“我”即将要轰炸南京时混沌、迷茫的内心状态。轰炸南京的过程中,“我”的心理与行为十分荒唐,“我的心里面的确充满了矛盾,一面感到许多人要为我牺牲,未免有点难受,另一方面我觉得非常有趣,我居然有那么大的威权,可以把整个宇宙毁灭”[13],将毁灭宇宙的悲剧认作有趣,揭露了战争造成的人的异化。

战俘们关于家人惨境的想象与战争荒诞心理的诉说,展现了日本士兵真实的战争体验,充满了悲剧色彩。悲剧性的体验揭露了日本侵华战争的非正义性和日本军部穷兵黩武的后果,是日本士兵反战的原动力,也是反战的一个面向。正是有悲剧性的战争体验作为前提,他们才更坚定地表达消灭日本军阀的决心。

三、忏悔与反战

忧郁与荒诞的厌战心理是一种在血腥战场产生的本能情绪,没有达到反省战争本质和反对战争的高度。石川达三在《活着的士兵》中大量且细致入微地刻画了日本士兵在战场上流露的厌战心理,但是这些心理并没有让他们反对战争,“在日本传统忠君爱国的武士道精神与集体主义精神的影响之下,他们不得不逼迫自己克服这种个人情感,以适应集体对自己的要求”。[14]日本士兵被俘后,远离危险的战场和集体意识,在“山水清幽,桃花源一般的乡村”中过着平静规律的生活,接受思想教育,认识到日本军阀的欺骗后,对战争的反思达到新高度。战俘们的反战书写超越了对厌战心理的描述,进一步忏悔自己犯下的错误并抨击日本军阀的骗局。

不少研究指出日本反战文学的局限在于以受害者自居,消解自身的责任,模糊侵略战争的性质,没有忏悔意识。而战俘与战时或战后反战作家不同,他们亲历过战场的杀戮后,反而受到中国军民的原谅和优待,更容易找回良知。当他们有表达创作机会之时,他们敢于直面过去的错误,倾吐自己的愧疚与忏悔。《忏悔》叙述了意志相当顽强的谷口三郎在优待和“我”(谷口三郎称“我”为“片冈样”,“我”即作者)的劝说下思想转变的过程,认识到日本军阀的本质,以一颗悔悟的心追述过去的罪恶。在谷口忏悔的叙述中,设置了一个聆听者“我”,因此更突显了他直面错误与罪恶的勇气。最后谷口由俘虏变为同志,在欢迎会上的致辞中坦诚地忏悔并表明反战的立场:“各位同志:我很惭愧,过去我是个有罪的人,做过许多于中国不利的事,但现在我忏悔了,我要重新做一个反战的勇士,我绝对不会欺骗你们和我自己的良心,我已经脱去皇军的制服,穿上了参加抗战的中国士兵的军装…… ”[15]

除了《忏悔》之外,《一觉醒来》中也流露出忏悔意识,并揭露日本军阀的骗局。前述中《一觉醒来》一文“我”幻想回到家中,家中景象凄惨,其后日本宪兵来到家中,要把作为逃兵的“我”抓去枪毙,梦也由此醒来。梦醒后的现实是在中国的医院中被悉心照料。《一觉醒来》有三重空间,由现实到梦再到现实,由中国战场到日本再到中国后方医院。其中,以梦为中介,连接了两重现实:一重是战场的血腥残酷,一重是在中国医院被悉心照顾。这两重现实显示的是无望到希望,也是觉醒。一觉醒来不单纯是梦回故乡后醒来,更是因为中国人对待战俘宽容博大的爱让他从日本军阀的欺骗中觉醒:“以往都是受军阀骗了!中国野蛮吗?人人都是这样仁爱可亲,中国会杀俘虏吗?他替我们医治,我们捉到中国兵,杀得才凶呢。中国是野蛮吗?唉!我们以往真够残忍了,中国人是懦弱吗?……那样疯狂残暴的屠杀,今天面对着中国人,唉!惭愧惭愧!”[8]可见,“我”清醒地意识到日本侵华给中国和日本人民带来的苦难,最后为自己在中国犯下的罪发出“容我忏悔吧!忏悔吧!”的声音。

《在收容所》一文中,“我”由第五战区被转移到重庆去的时候,“有少数小孩子和士兵同志表示着愤怒的样子”,我因为在优待中感受到中国人的博爱慈善而“了解他们的心情,我只有惭愧,只有忏悔”。[7]忏悔之外,作者表达了对日本军阀的痛恨,最后还希望“不久的将来我还希望我们请求入中国国籍的事实现”。《我是怎样轰炸南京的》一文追溯轰炸南京及被俘经历,最后也表明“希望抗战胜利后,去南京流下忏悔的泪,凭悼牺牲在我的炸弹下的人”[15]。在中国的博爱宽容之下,这些战俘对自己犯下的罪恶有清醒的认知,并且敢于承认和忏悔,而非逃避,或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模糊战争的性质。

忏悔之外,战俘将反战的矛头指向日本军阀。“专号”中的作品都揭露日本军阀欺骗的真实面貌,表达对日本军阀的深切痛恨和反抗的决心。诗歌《大同学园》中直述“我们的心,只有一个:就是打倒日本军阀,坚决地反对侵略战争!”,《伟大的黄河》中呐喊“我们不仅要打倒日本军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更要为东亚永久和平而奋斗!”[16]从他们的创作中可以看出,反抗没有停留在喊口号标语,而是化为实际行动,《黄河》上刊载的两篇纪念散文展现了作为反战人士的日本战俘在抗战中英勇牺牲的事迹,并借此表达强烈的反抗决心。《悼中川利一》中,中川利一在教育下认清日本军阀的真实面貌,加入反战事业,积极协助政治经济研究、宣传工作,即使病重也不忘激励战友们帮助中国抗战成功。《森下九郎同志遇难一周年纪念》一文悼念因日机轰炸而死去的反战同志森下九郎, 认为最好的纪念是“更加强我们反战的工作,我们不但要为他复仇,更要为在军阀们的屠刀下所牺牲的同胞而复仇”[17],表达了对日本军阀强烈的憎恨。反战事迹的叙述成为战俘反战有力的证明。

战俘们的忏悔和对日本军阀的抨击反映的是俘虏教育的成果。国统区俘虏教育工作主要由第三厅厅长郭沫若、科长冯乃超、主任科员廖体任及日共作家鹿地亘等指导实施,作为左翼知识分子或共产党员,他们除了落实三民主义、国际形势和时事研究等教育外,也会执行中国共产党对待俘虏的政治方针。在华日人反战革命同盟会西南支部(1939年12月25日成立)和反战同盟重庆总部(1940年7月20日成立)的宣言、章程和纲领基本由鹿地亘制定,其中包含着共产党人的政治主张。⑥因而,在战俘的反战书写中,打倒日本军阀、解放日本民众的阶级话语凸显,并将对中国的抗战援助看作是解放日本的革命。

日本战俘的创作是对战争及日本人民反战真实的书写。在他们的创作中,悲愤与厌战情绪积压在心中,中国军民的优待和博爱让他们看清日本军阀的本质,对战争的厌恶不再停留于本能情绪,而是更加理性反思战争,忏悔自己犯下的罪恶,并将反思与忏悔化为反抗。他们层层深入的反战书写正是对日本发动非正义的侵略战争的控诉,也是支持中国抗日的强音。

由于日本战俘的文学修养的局限,他们的创作一定程度上有宣传口号的性质,文学的审美品质有所缺失。此外,中国对战俘的教育是将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原因全部归结为日本军阀的压迫和掠夺,而忽略了忠君及近代以来的盲目自大等文化因素,有局限的教育自然会导致日本战俘反思战争的局限。不过,也有俘虏因自身文化水平较高,对本民族文化心理有深刻的认知。比如桥本克己所写的《日本天皇是什么东西》深刻剖析了日本民众对天皇迷信、狂热支持战争的原因。桥本克己的自省对今天重新思考侵华战争和日本人的战时文化心理仍然是种启迪。

[注 释]

①如王智新在《日本“反战文学”:以受害者面目出现,模糊侵略战争性质》(《文艺报》2015年8月28日第4版)中分析日本战时及战后的反战文学,认为日本反战文学是“以受害者面目出现,模糊侵略战争性质”;王京的《日本战争文学“反战”的可能性及其困境——对〈麦与士兵〉和〈活着的士兵〉的思考》(《名作欣赏》2015年第22期)重读日本两部具有代表性的描写战争的作品,指出日本战争文学的反战存在困境;还有一些论文分析日本单个作家的反战思想,如黑岛传治、大冈升平、川端康成等,都指出这些作家反战的局限性。王向远在《日本有“反战文学”吗?》(《外国文学评论》1999年第1期)中认为:全面侵华战争发动以后,日本不存在所谓“反战文学”、“抵抗文学”或“反法西斯文学”。针对学界反战文学研究成果,张小玲在《中国学界的日本反战文学研究》(《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对“反战文学”研究提供了中肯的意见:“‘反战文学’作为学术研究对象是确实存在的,对于反战文学是否存在的争论有历史意义,但今天的学术研究不应再停留于是与否的价值判断层面,究明其复杂形态的内涵与原因才是研究重点”。

②谢冰莹在《俘虏收容所参观记》提到“四个月以前的某一天,增恺先生忽然谈到在黄河上出一个俘虏文艺专号的事情……于是当天晚上就开始向重庆,老河口,洛阳,宝鸡等处的俘虏收容所及我所认识的日本反战同志处写信约稿”。

③谢冰莹组稿过程详见《俘虏收容所参观记》。

④吕元明在《被遗忘的在华日本反战文学》的后记中提及乔延龄是桥本克己的中文名归化。

⑤“专号”最后的编辑室记中提及“桥本克己寄来六篇文章,而且都是用中文写的,为篇幅所限,这里只能刊出三篇”,除《悼中川利一》和《日本天皇是什么东西?》两篇外,推测第三篇应是《日本军阀阴谋秘史》。这些文章中只有三岛勇的身份不清,且他的文章无译者。

⑥关于“大同学园”情况详见张润棠编著:《大同学园与第一俘虏收容所》,宝鸡:陕西省宝鸡市文学事业管理局,2001年。

⑦在华日人反战革命同盟会西南支部和反战同盟重庆总部成立过程、情况等详见邱宗功撰稿,邱宗功、舒义祥、黄贵武主编:《和平村与反战运动》,贵州:中共贵州省镇远县委党史研究室编印,2002年。

猜你喜欢

专号收容所战俘
助人为乐的护士
美育史料·“八·一三专号”
论五四时期的期刊专号*
拯救战俘的“大富翁”
巴西开放拉丁美洲首座大象收容所
也门交战方两天内交换224名战俘
“特殊教育专号”征稿启事
“特殊教育专号”征稿启事
志愿军战俘在美军集中营的斗争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俘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