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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方言复数标记“们”

2020-03-02宋晓丹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阿尔泰指人复数

宋晓丹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在兰州方言中“们”受到的句法限制比普通话少。从语义角度看,“们”前的名词性成分可以指人,也可以指动植物、抽象事物等;从语法功能看,“们”除了表示真性复数,还能表示连类复数、列举、类指、单数和领属等语法意义;从句法角度看,“们”前除了最常见的光杆名词,还有同位短语、偏正短语、“的”字结构和数量短语。我们将兰州方言“们”的语法性质归结为非强制性复数标记。它的一些特殊用法在汉语史上能找到踪迹,但从其发展的外部环境看,“们”的一些用法和汉语又分属不同的标记类型。兰州从古至今都是阿尔泰语、藏语和汉语接触的密集点,在语言上呈现出受周边少数民族语言影响的痕迹明显。至于在汉语史和阿尔泰语言中都没有的用法,则应该是区域方言自身发展造成了“们”指称范围的扩大和功能的泛化。

一、兰州方言“们”的分布

除了文学作品中特殊的表达需要外,现代汉语复数标记“们”一般只能加在人称代词和指人名词后,但兰州方言的“们”可以加在各类有、无生命的可数、不可数名词性成分后,分布十分广泛。

(一)代词+“们”

1.人称代词+“们”

从《汉语大词典》可知“们”最初就用在人称代词后表示复数。如唐代刘知几的《史通·杂说中》:“渠们、底个,江左彼此之辞。”宋代石孝友的《惜奴娇》词:“尽□他们,劣心肠、偏有你。”

兰州方言第一、二人称代词与普通话一致,第三人称代词有“他”和“那”,复数形式及用法与普通话一致。

(1)他连那们就走不到一搭里。

(2)那连他们就不往一搭里走。

“他”“那”并用时有对比突出的意味,表现比较对象之间的差等。“那”和“那们”通常暗指优势一方,而“他”和“他们”暗指劣势一方。但这种区别是“他”“那”决定的,“们”只起到表示复数的语法作用。

2.反身代词+“们”

兰州方言反身代词“自己、自家、个家、个人”和其他代词“人家、大家”等可以后附“们”表示单数。

(3)把你自家们顾好就成了,还有闲心管别人呢。

(4)那个家们拾掇上就走了,谁都没有送。

也可以表示复数:

(5)你光看一下人家们穿得多精神,就你邋遢。

(6)要是大家们都去,我就去。

这种用法在宋代和当代文献中都有,兰州方言也保留了下来。

(7)自家懑,都望有前程,背地里,莫教人咒骂。 (宋·晁端礼《鹊桥仙》)

(8)他反而板起面孔问我:“让他们从电视机里看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然后使他们绝望,自己们的命运很无奈?” (梁晓声《表弟》)

3.指示代词+“们”

在兰州方言表示近指和远指的代词“这、那”中间加量词“个”,再后附“们”,就成了“这个们、那个们”可用于指人。

(9)这个们的话你还敢信呢吗?

(10)那个们的东西你就不能买。

“这/那个们”可以理解为“这些人/那些人/他们”,也可以理解为“这个人/那个人/他”,但去掉“们”就只表达单数意义。“这/那个们”也用于指物,但往往要出现所指名词当同位语。

(11)把这个菜们都吃完,不然就坏了。

(12)那个衣服们都烂了,再不要[lɔ]穿了。

无论指人还是指物,对话双方都默认一群或一个共同的所指。早在宋金诸宫调中就有指示代词“这/那”后加“们”表示“他们”的例子。

(13)被那懑、引得滴流地,一似蛾儿传。 (宋·沈端节《探春令》)

(14)这每取经后不肯随三藏。(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

吕叔湘认为这是因为蒙古语没有“他”字,所以借用“这”字,故元代直译体文献用“这的每、那的每”表示“他们”尤其常见[1]。

(15)这的每宫观里房子里使臣休下者。 (元氏开化寺圣旨碑)

(16)俺众人与南人每一处商量来,那的每也则这般说有。(《元典章·户部卷》)

汉语第三人称“他”和复数词尾“们”在唐代就已产生,宋金元时期为何又用“指示代词+们”的形式来指代第三人称复数?这似乎不符合汉语发展规律。此类用例多出现在元代白话碑文、蒙汉直译体文献中,这就引导我们将目光转向汉语发展的外部环境。中古蒙古语的近指和远指代词复数ede/tede 兼做第三人称复数,相当于汉语的“他每”,直译体文献硬译为“这的(底)每、那的(底)每”且基本用于指人,就说明元代汉语已受到阿尔泰语的影响。由于汉语有专门的第三人称复数,“指示代词+们”指代第三人称复数的形式就随着元代统治的结束和阿尔泰语对汉语影响的减弱而消失了,并没能真正融入汉语体系。而兰州周边属于阿尔泰语的少数民族语言正是借用指示代词表示第三人称,故兰州方言就在周边阿尔泰语的持续影响下保留了这种用法。

4.疑问代词+“们”

兰州方言指人疑问代词“谁”后加“们”组成“谁们”可以充当句子的主语、宾语和定语。

(17)谁们来了?

(18)你把钱给[kɣ]给谁们了?

(19)这是谁们家的娃娃?

“谁们”既可以指“哪些人”也可以指“哪个人”,不加“们”则只表达单数概念。

指时间、数量、地点的疑问代词后也可加“们”。

(20)你多会们才能来下[xa]啥?

(22)你攒下多少们够呢唦?

(22)你到哪里们去了?再把你找不着。

以上例句中“们”的复数意义已经减弱,更多地转化为强调时间长、范围广、程度深等意义。

疑问代词表任指时也可以加“们”。

(23)你想多会们吃就多会们吃。

(24)那啥们都不管,一天光操心的自己。

兰州方言中的“们”无论疑问还是任指,涉及对象都是无定的,而普通话中的“们”有标记有定成分的倾向。在一些阿尔泰语如鄂温克语、裕固语、塔塔尔语和藏缅语族的羌语、阿昌语中,同样存在疑问代词加复数标记表示无定的现象,兰州方言与其在这方面的相似性或许与语言接触有关。

(二)名词+“们”

1.普通名词+“们”

普通话中“们”前面的名词只能是可数指人的,而兰州方言中“们”前面还可以是不可数、无生命的非指人名词和重叠式。

(25)南方的蟑螂们还会飞呢。

(26)年轻的时候把苦们吃下老了就好了。

(27)你把饮料们少喝上些,水们多喝上些。

(28)外头风们刮得希么[ɕi ma]大的!

(29)你把桌桌子们往整齐里摆一下。

朝鲜旧时学习汉语的教科书《老乞大》《朴通事》中动物名词就可以加“们”。

(30)这伙伴你切的草忒粗,头口们怎生吃的? (《老乞大》)

(31)两个汉子把那驴骡们喂的好着。 (《朴通事》)

元代文献中指物名词加“们”的例子也很多。

(32)窗隔每都飐飐的飞,椅每都出出的走,金银钱米都消为尘垢。

(钱霖《般涉调·哨遍·试把贤愚穷》)

(33)站家草地每不拣谁休占了来呵,回与者。 (《元典章·兵部卷》)

现代文学作品中也不乏“们”后附于生物名词的用例。

(34)骆驼们真跪下了,他自己也大大方方的坐在一株小柳树下。(老舍《骆驼祥子》)

(35)这些眼睛们似乎连成一气,已

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 (鲁迅《呐喊》)

可见,“们”在元代使用范围较广。周有斌认为这是蒙汉对译形成的扭曲语法现象,本质上是蒙古语名词复数形式,却用汉语表现出来,犹如生硬地将英语books译成“书们”[2]。这些历史文献仅限于北方地区,在同时期的南方文献中没有此类用法。可推测由于母语干扰,蒙古翻译者把一些蒙式表达带到了汉语译文中,使得直译体文献中出现了有悖汉语习惯的词尾“每”的特殊用法,且已经渗透到元代北方汉语里。兰州方言指物名词加“们”就是中古蒙古语对汉语影响的遗留。

至于“们”加在抽象名词、自然现象名词等后起突出和强调的作用,应该是兰州方言自身复数义扩大和语法功能泛化的结果。如“苦们”强调吃苦时间长或程度深,“吃了点苦”就不加“们”;“风们”指刮风时间长或风力大,微风就不说“风们”。此时“们”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复数”,但与不加“们”的形式对比,加“们”突出了所指事物的数量多或程度深。

2.时间、处所和方位名词+“们”

兰州方言中“们”可以加在表示大致时间段的名词后。

(36)这个事情不着急,明年们再说。

(37)你平时们也把书看着些,不要考试了才着急。

“们”也可以加在表示确切时间点的名词后强调时间较迟。

(38)九点们走就来不及了。

(39)都十点们了还不睡?

“们”还可以加在表示处所和方位的名词后。

(40)那到上海们浪去[tɕ'i]了。

(41)你头里走,我后头们跟上。

以上例句中的“们”显然不表示复数。值得注意的是,兰州周边属于阿尔泰语的少数民族语言复数标记并不这样用。东乡语不可数名词的复数标志省用;土族语和东部裕固语表示时间和方位的名词如“白天、明天、上面、中间”等没有数范畴;保安语除了时位名词,专有名词如“北京”,自然、生理或心理现象及其他不可数名词如“风、思想”等一般也不带复数标志。可见这不是受到阿尔泰语的影响,而是兰州方言“们”表示复数的语法功能逐渐泛化,造成分布范围的扩大后对这些名词进行“复数化”操作的结果。

(三)“的”字短语+“们”

普通话中指人的“的”字短语表复数时一般不直接加“们”,但要标示出人称,如“卖菜的大叔们”,而兰州方言“们”可直接加在指人/物的“的”字短语后。

(42)有钱的们好几套房子住着呢,穷的们连饭都吃不上。

(43)你一天把好吃的们吃上,好喝的们喝上,滋润的很呐!

宋元汉语里常见表示人身份、职业的“V/VP的(底)”结构,但“V/VP 的每”则多见于直译体文献。

(44)脱脱和孙每根底、管站的每根底……把城门(的)每根底……(《元代白话碑文集录》)

(45)教头口吃了田禾的每,教踏践了田禾的每,专一禁治断罪过有来。(《通制条格·二十八·农桑》)

这是对蒙古语表身份名词复数形式的一种直译,蒙古语名词或动词词根加后缀可以构成身份名词表示从事某种职业者,白话译文常用“V/VP的”说法对译,词缀的复数形式则相应地译为“V/VP的每”,如“豁纫赤:放羊的每”“豁儿臣:带弓箭的每”(《蒙古秘史》卷三)。需要注意的是元代非直译体文献中也出现了少量这样的用例。

(46)当时休道不心嗔,祇侯的每怎遮拦? (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

(47)不要那看的每侧面,子弟每凝眸。 (元·关汉卿《斗鹌鹑》)

以上用例都出现在有阿尔泰语影响背景的文献中,说明元代蒙式汉语的某些说法已渗透到北方汉语里,使“的”字短语加“们”沿用至近代汉语,如明清小说中常见“小的们”等说法,兰州方言也保留了这种语言接触的产物。

(四)数量短语+“们”

兰州方言存在“数+量+名+们”表示确数或概数的用法。

(48)你给三个娃娃们都给上个年钱。

(49)安宁的几十亩地们都让雨淹掉[dɔ]了。

数词为单数“一”,量词为个体或集合量词时也可以用“们”。

(50)这是你一个姑娘们该说的话吗?

(51)干了一辈子活一个房子们都没[mə]苦下。

有时名词还能省略,“们”直接修饰数量词,量词可以是度量词、临时量词、动量词等,多用来表示概数。

(52)这些洋芋把十斤们过了。

(53)那结婚办给了十几桌们呢。

(54)我把那喊了几遍们都不来。

确定数量词限制指人名词后面仍加“们”在元代就有用例。

(55)将一十七个先生每剃了头发,交做了和尚。 (《元代白话碑集录》)

(56)原曾来不儿罕山围绕了三遭的那三百人每尽数殄灭了。(《蒙古秘史》)

这是蒙古语法的直译,不符合元代汉语的表达习惯,吕叔湘认为这似乎只见于元末明初对译蒙古语的文献,但元明汉语文献里也有个别用例。

(57)臣等三人每曾与国家出气力来。 (元·孔文卿《东窗事犯》)

(58)这两个总旗每老实,干些事的当,我时常用他。 (明《逆臣录》)

普通话、现代蒙古语及甘青地区特有的东乡语、保安语、东部裕固语等阿尔泰语言数词后的复数名词并不能带复数标记,可见兰州方言的这种用法应该是中古蒙古语对汉语影响的遗留。

其实含有数量义的词语同“们”共现的情况在现代汉语中很普遍,邢福义早在60年代就将两者共现的方式归纳为五种。张谊生也认为羡余现象是语言的本质特征之一,在汉语的文字、词汇、短语、句子各个层面都大量存在,纯粹从逻辑的数量概念看数量义词语同“们”共现确是一种多余的“重复”,但从交际的语用要求看,这些“们”又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它们进一步强调和突出了名词的群体性,可以起到配合、互补的作用[3]31。

兰州方言“们”的一些特殊用法在青海、河北、山东等地方言中也有,祖生利等认为这是元代汉语与满蒙阿尔泰语言深刻接触的结果,这既可以从语料的年代和性质得以印证,也解释了此类用法只出现于北方方言的事实。但“们”加在抽象名词、专有名词、时位名词后强调程度深等用法是阿尔泰语复数标记没有的,这种分布范围的扩大和复数意义的泛化则是区域性方言自身语法化发展的推动。现今兰州方言“们”能修饰可数、不可数的非指人代词、名词、“的”字结构、数量甚至动量短语,就更加体现了它的能产性和较高的语法化程度。

二、兰州方言“们”的语法意义

吕叔湘指出“们”有两种复数意义:(a)真性复数,(b)连类复数。普通话名词一般没有(b)类用法,且(a)类用法仅限指人名词。兰州方言“们”两种用法都有,此外还可以表示列举、类指、假性复数、领属等语法意义。

(一)表示真性复数

兰州方言“们”加在可数指人/物名词后表示真性复数的用法与普通话相同。

(59)等一下吃酒席,娃娃们坐一桌,大人们坐一桌。

(60)你把你的东西们都拾掇清楚!

(二)表达连类复数和列举

兰州方言可以在指称唯一或特定对象的专有名词后加“们”,不表示同一事物的数量关系,而是指包括该名词在内的以其为代表的一个群体。

(61)我爸们到哪里去了?

(62)你把你妈、你爸们说下的话听着些。

以上“们”相当于“及其他”,如“小王们”指“小王和其他人”,这种用法在宋代到现代文献中都有用例。

(63)胡五峰说性,多从东坡、子由门见识说去。 (宋·朱熹《朱子语类》)

(64)四狗子和小秃们急得直打蹦。(老舍《有声电影》)

可见汉语史上表示连类复数的“们”自古就有。

此外“们”在亲属称谓后还可以表示“一辈人”的意思。

(65)来给你的爷爷们拜个年,磕个头。

(66)多蒸下些糟肉,给你姨娘们拿上些。

“爷爷们”就指“爷爷那一辈的人”,这种用法在甘青地区汉语方言中普遍存在,如临夏方言“阿大们”指叔父一辈的人。

指物名词加“们”也可以表示连类复数,概括与所指事物有关的其他事物。

(67)饭就好了,你把桌子们摆给下。

这个特定语境中“桌子们”就指桌子、凳子、碗和其他家具。

值得注意的是,一个名词加“们”一定要类及其他人,如例(61)“我爸们”绝不仅指“我爸”一个人。两个名词加“们”表面上同样有类及作用,但往往只包括这两个人,如例(62)“你妈、你爸们”可以类及“你妈爸”之外的爷爷、叔叔等人,也可理解为只有“你妈、你爸”。

但当“们”加在两个以上名词,就明显不及其他了。

(68)上坟的时候把肉、菜、茶们都端上。

(69)老张、尕福、老王们三个到黄河边喝酒去了。

以上例句中“们”总括前文述及有关系的几个名词,与连词“和”作用类似,这种表示完全列举的用法在元代和现代文献中都有。

(70)你父子们有甚不相和,倒着俺定夺,管教你一家完美笑呵呵。(元·石德玉《曲江池》)

(71)不要吵了,小姑子嫂嫂们。(曹禺《北京人》)

“父子们”就是“父亲和儿子”,“小姑子嫂嫂们”仅指文中的“思懿和文彩”,这些“们”都不及其他,仅概括前文所述。

故兰州方言中的“们”兼具表示真性复数、连类复数、列举的语法化路径,旁证是“辈”和“等”在近代汉语中也有真性复数和连类复数两种用法,且“等”还有表示完全列举的功能。

(72)彼想攀缘十一种色,所谓长短方圆三角团及青黄赤白紫等。(北魏·《正法念处经卷》)

可见兰州方言“们”继承了古代汉语语法最初表示真性复数,后来语义和用法扩大,开始表示连类复数和列举,这种演变是汉语内部语法化的结果。

(三)表示整体与类指

兰州方言“们”可以表示对整体事物或一类人/物的概括。

(73)这阵子到北京们去把人冻死呢!

(74)姑娘们要撒房子呢,嫁到就成了。

张谊生认为现代汉语“们”并不是表示“复数”或“多数”的,而是表示“群体”的[3]32。(73)中的“北京们”指相较于别地的整个北京地区,(74)中的“姑娘们”意在强调与“儿子们”相对的一类群体。以上例句不加“们”也可以,但用复数形式就使名词的类型和整体意义更为强化和凸显,使修饰的名词具有“群体性”。

(四)表示单数

兰州方言“们”在意义和形式上都不是强制性的,用了可能表示单数,不用也未必不是复数。

(75)这么大了,连个媳妇们都找不下[xa]。

(76)这个太阳们把人晒着。

(77)你的鼻子们咋了?

以是例句中的名词通常指称唯一对象,故“们”都表示单数意义。莫超注意到兰州周边的榆中、永登、临夏、民和等地也有这类用法,这种“们”的功能在于针对“这一类”或“这一个”予以评价[4]。就用例来看,“媳妇”确有类指倾向,“太阳”“鼻子”则在强调这一个事物,且这些名词可以用“个”限定。兰州方言的“个”几乎可以修饰任何名词表示不定指,当“个”类似这种不定指标记时,名词加“们”就可能表类指。此外普通话一般用光杆名词表示类指,而兰州方言不仅可以用光杆名词,也可以用有修饰成分的名词短语加“们”表示类指。

(78)你老师们先要以身作则呢,不然怎么教学生呢?

(79)尕娃娃们的话你还当真呢嘛?

光杆名词本就可以类指,加上修饰限定语后就更加指一个特定的类,如“尕娃娃们”强调了相对于年纪较大的孩子及成年人的那一类人。这种用法在宋元文献中就有用例。

(80)有那同州是个要害田地,须索个好伴当每去据守。 (《五代史平话》)

(81)拣一个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和那害民的贼徒折证。(《元曲选·陈州粜米》)

以上两例的名词均用表单数意义的“个”和形容词限制及修饰,“们”就更倾向用来指一个特定的类,如“好伴当每”指好的一类“伴当”而不是“坏伴当”,“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特指“清耿耿明朗朗”的这类官人。

可见兰州方言“们”表单数的用法自古就有,且古代复数表单数的用法似乎也与类指有关。王力认为“们”字经过单复数不分的阶段,即它并不单纯表示复数,只简单地做人称代词和某些指人名词(特别是有关人伦方面)的词尾[5]。祖生利认为这可能是“们”确立早期,受汉语原本单复数同形的传统惯性的作用[6]。兰州方言“们”表示单数的用法应该是宋元时期“们”表单数的遗留,这或许受到了上古汉语人称代词单复数同形的影响,或许与表示类指有关。这种不具有强制性的标记特点在汉语语法中多有体现,如表达假设关系时既可以用“如果……那么……”,也可以不用。

(五)表示领属

(82)过年了大家们都到奶奶们家里聚下吃年夜饭。

(83)小王们楼上装修着呢,把那这几天吵着。

以上“们”不表示复数而相当于“的”。过去中国社会的家族观念很重,跟家族有关的事物多说“我们的、你们的、他们的”,“的”字通常省去,如:

(84)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清·曹雪芹《红楼梦》)

(85)你等一刻,我去问我们姑娘去。 (清·刘鹗《老残游记》)

后来只跟个人有关的,如夫妻之间也依然用“我们、你们”,并沿用至今。

(86)我们死鬼当家儿的姓王。(清·文康《儿女英雄传》)

(87)你们那位心上的人不是十天就该来了吗? (清·蒲松龄《聊斋志异》)

兰州方言用“我们/你们那个”来代指“我的/你的丈夫”十分常见,多用于妇女表达一种谦虚和亲密的口吻。

可见“们”表示领属的用法来自汉语本身,只不过兰州方言“们”的分布范围变大了,不仅可以加在人称代词后,还可以加在指人名词后,这是在继承汉语“们”原有用法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三、兰州方言“们”与阿尔泰语的接触

兰州方言“们”较普通话有很大不同,与甘青地区特有的东乡、保安、撒拉、土族、裕固族语言和带有混合语性质的河州话名词复数形式十分相似,很多学者都认为这是汉语受到阿尔泰系语言影响的痕迹。桥本万太郎将这种鲜明的区域语言特征同阿尔泰语系语言结构类型上的联系称为“汉语的阿尔泰化”[7]。

从地理位置和历史进程看,古代甘青地区是一个民族杂居、语言接触非常复杂的地区,自古至今汉族、契丹族、女真族、蒙古族、回族等民族在此生活。作为民族融合的大舞台和文化变迁的前沿阵地,兰州是阿尔泰语、藏语和汉语接触的密集点,集合了形成语言区域的各种条件。兰州方言同周边少数民族语言虽没有亲属关系,但由于长期共处于一个地区且密切接触,所以在语言结构上产生共同特征,呈现出阿尔泰语言影响的痕迹是不可避免的。

从历史文献可以看出“们”用在非指人名词后应是元代复数词尾用法的延续,它反映了混有阿尔泰语成分的北方汉语的面貌。甘青地区特有民族的语言与汉语接触最频繁、最广泛。这两种语言在接触过程中都产生了一些新的变异和新的共性,其中就包括类化倾向,就是把一种语言的特征推广到另一种语言的固有成分当中。敏春芳就指出东乡语会根据自身粘着语的特点对汉语借词进行改造,这些新的发展是语言接触造成语法改变以后,接触成分已经融入接受语,作为接受语的一部分新变化,是“自繁殖的结果”[8]。

从兰州方言“们”的分布和语法功能我们可以看出它经过了一条类化演变的路径:由最初用于指人名词和人称代词后表示真性复数,扩展到用于不可数、无生命、非指人名词等后表示连类复数、列举、类指、单数和领属等意义。它糅合了阿尔泰语言复数标记的特征,又结合自身进行功能泛化,我们将这种语言接触所引起的语言结构方面的混合现象称为深层变异。这一过程既有汉语自身的演变,也有语言接触的影响。兰州方言“们”并不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语法手段,它的使用既具有主观的自由度又具有现实的必要性,从句法结构和语义关系的角度看,“们”的运用往往具有相当的任意性,而从特定的语境和语用需要看,则常常又是必不可少的。故我们说兰州方言“们”是在继承了古代汉语语法的基础上,受到阿尔泰语的接触影响后逐渐发展起来的功能极为完备的非强制性复数词尾,它不但完全符合汉语重语用、轻语法的表达习惯,而且也符合任何语言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羡余性这一共有的基本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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