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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迟子建小说伤痕书写的别样性

2020-03-02

江科学术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迟子建伤痕书写

李 姣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伤痕书写是作家通过书写身体或心灵上的伤痛来表达情感的一种文学书写方式。它与我们所说的“伤痕文学”“伤痕小说”不一样。“伤痕文学”和“伤痕小说”指的是特定时间里的一个文学思潮,主要书写特定历史事件给人带来的身心伤害,而伤痕书写是一种文学书写样式,它的范畴更为广泛。可以说我国现当代小说是一部伤痕史,20世纪20年代的《祝福》《孔乙己》《沉沦》等小说中封建迷信、礼教、科举制等传统腐朽思想以及祖国的弱小给人们带来巨大伤害;30年代的《春蚕》《家》《八月的乡村》等小说叙说时代给人的伤痛,帝国主义经济侵略和反动政府压榨下水生火热的农民,封建家长专制制度下痛苦的后辈,战火硝烟下艰难生存的百姓;40年代的《寒夜》《四世同堂》《呼兰河传》等小说表现战乱和文化造成的伤害;以及到当代社会现代文明强烈的冲击带来的一些伤痕等等。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伤痕,作家通过叙述不同时代特征下人们的身心伤痛来表达自己的社会关怀与情感。当代女作家迟子建一贯富有社会关怀,从20世纪80年创作之初起就一直关注着普通百姓的生活,从乡村到城市,她的笔下有着许多的生死和伤痕。迟子建小说书写伤痕的类型是多样的,有历史的伤痕如《伪满洲国》,有少数民族文化衰落的伤痕如《额尔古纳河右岸》,有现实的伤痕如《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还有人性的伤痕如《月白色的路障》等。迟子建的伤痕书写是独特的,忧伤而不绝望,充满诗意与温情,以轻灵的笔调叙写别样的伤痕叙事,具有一种轻灵的审美艺术和理想精神的内涵,这与她的文学观念、宗教情怀以及童年的经验息息相关。

一、迟子建小说伤痕书写别样性的表现

迟子建在叙述伤痕时没有一味使用传统的全知视角,巧妙了选择了儿童、动物等一些新颖的视角,使小说别有一番趣味与深意。迟子建喜欢将伤痕深埋在诗化语言和诗情画意的环境中,深具灵动和含蓄的审美风格,忧伤中带着一种温情与希望,并且少了其他作家书写伤痕的愤慨,多了一份平和与超然,这种轻灵诗意的风格和超然温暖的精神在当代文坛中具有很高的辨识度与魅力。

(一)新颖的伤痕视角

叙述视角指叙述者在讲故事时所选的角度,以谁的眼光观察世界,以谁的口吻来说话以及向谁说和说谁;是作家在选择自己的叙述替身时,赋予叙述者的权利范围和能力范围;叙述视角的确定就规定了叙述者对故事的感知程度和讲述能力,同时也可以使叙述者表现出鲜明的个性特点[1](P149)。迟子建在书写伤痕时,除了传统的全知视角外,还巧妙地选择了儿童、动物和痴傻者视角,跳出常规以一种陌生化的眼光和口吻叙述伤痕,使伤痕叙述不再一味沉重反而多了一丝轻快,简单幼稚中蕴含着深刻。

1.儿童视角中的“伤”。儿童视角是小说借助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小说的叙述调子、姿态、结构及心理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的叙事角度[2]。迟子建十分偏爱儿童视角,她在访谈中这样解释:“我喜欢采取童年视角,童年视角使我觉得,清新、天真、朴素的文学气息能够像晨雾一样自如地弥漫,当太阳把它照散的那一瞬间,它们已经自成气候……童年生活给我的人生和创作注入了一种活力,我是不由自主地用这种视角来叙述故事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视角更接近‘天籁’。”[3]在《花瓣饭》《岸上的美奴》《没有夏天了》《北极村童话》等众多小说中迟子建都采用儿童的眼光书写她人的伤,社会的伤或者是儿童自己的伤。儿童是天真的,富有想象的,以他们的语言叙说伤痕,消解了伤痕的残酷更添了一份诗意与欢快。“当我端着粥盆回到里屋时,正赶上妈妈把那一束花往一个大罐子里插,她一摇晃那花,好家伙又有一批花瓣落在饭上,……这盆粥真正是香气蓬勃。……那是我们家吃的最晚最晚的一顿饭,也是最美的一顿饭。”[4](P182)一个受政治影响的家庭,姐弟三人在家做好饭等待上工回来的父母,父母因担心对方互相寻找几次,导致一盆粥热了几次才吃上,可在小孩的眼中花瓣的洒落使得饭更美更香,政治影响的压印和沉重被完全消解还添了一份清新和趣味。儿童是纯净的,不受世俗沾染,没有成年世界的偏见,他们爱自己所爱的,同情自己所同情的,毫不虚伪。《北极村童话》中苏联奶奶被人们所孤立而孩童的迎灯却与奶奶如朋友一样,迎灯给苏联奶奶凄冷的生活带来一丝温暖和欢快,正如《城南旧事》中小英子与小桂子和秀贞的友谊,他们的纯真温暖和抚慰了受伤的心灵。儿童没有功利性,以他们干净的眼睛反而能看到一些深刻的东西,成年人忽略的事物。“他们总是把一个家庭表面的幸福展览给任何一位来访者,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5](P216)在小说《热鸟》中透过十四岁赵雷单纯的眼睛和思考,我们看到表面上幸福和谐的父母背后的不幸与冷淡,现代社会中人的冷漠虚伪与无趣。在《没有夏天了》《北国一片苍茫》《晨钟响彻黄昏》等小说中通过孩童的心理展示了家庭的不幸给孩子带来的身心伤害,这些都表现了迟子建悲悯的人道主义关怀。

2.傻子视角中的“伤”。迟子建小说中有很多痴傻者形象,有的甚至直接选择痴傻者来充当叙述者,这与她童年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迟子建在散文《傻瓜的乐园》中写道:“我童年生活的山村不过百户人家,但却有六七个傻子,他们的存在,曾给处于游戏年龄的我带来无尽的快乐。”[6](P181)小说《采果浆的人》中的大鲁二鲁更是直接采用了同村双胞胎傻子大潘和二潘的故事原型。迟子建以傻子的悲惨遭遇展示人的自私、丑恶和凶残。《雾月牛栏》中的宝坠因无意撞见继父与母亲交欢而被愤怒的继父推倒致傻,《雪坝下的新娘》中的刘曲被县长的儿子拿来试身手而被打傻,《青草如歌的正午》中的陈生因告状失败受打击而变傻。傻子经常会被世人忽略和歧视,世人的丑陋与邪恶在正常人面前可能会隐藏起来,而在傻子面前他们肆意妄为而不用担心受到惩罚,傻子便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人性和社会的邪恶。刘曲妻子欺他傻一直哄骗他出去找东西实则与杨半拉厮混,让刘曲成为全镇的笑柄;镇长在位时,镇里人善待刘曲而镇长下台后立马换了嘴脸;李二拐因宝坠傻不懂得偷,想要和宝坠母亲结婚后将他送去金矿点;付玉成夫妇将弱智儿子淹死嫁祸给痴傻的陈生……迟子建以傻子之眼照出官场腐败,亲情沦丧,世态炎凉和丑陋人性。

3.动物视角中的“伤”。佛说万事万物皆有灵性,迟子建相信这点,在她的作品中有灵性的动物几乎无处不在,如《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中的嘎乌,《鸭如花》中的鸭,《群山之巅》中的白马等等。在《越过云层的晴朗》中迟子建以一条狗为视角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老狗在临死前回忆自己的6个主人,通过狗的所见、所闻、所感来展示人生世态,以一种非人的思维去重新审视和思考这个社会。狗的世界只有黑白,它的纯粹忠诚,反衬了人类社会的虚伪与冷漠。狗在梅主人和文医生遇险时拼尽全力想办法救他们,并在主人死后趴在主人坟墓旁死死地守着。可是老许在他儿子打死文医生后欺骗众人文医生被黑熊咬死,卖掉文医生的大烟膏,对“我”换了一副嘴脸又打又骂还将“我”卖掉,对比之下人还不如狗可信,人脸上戴着一副虚伪的面具。以狗非人的思维可以引发出更深刻的问题,这是人类视角难以达到的效果。人们叫芹菜在家看住食物不要被黄鼠狼吃掉,可当芹菜咬死白毛黄鼠狼时,人们害怕白毛仙怪罪将芹菜杀死来赎罪;小唱片公公因为看“我”与十三岁戏耍而被乐死,最后却勒死十三岁给老头陪葬还让“我”给老头披麻戴孝,“十三岁和芹菜都是为着人的事情而死,我们随时随地地要为人献身,可是人为什么不会为我们死呢?”[7](P189)黄狗直接的心理感受引发出人性的深刻思考:人们总是喜欢将过错怪罪于别人头上特别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动物身上,他们没有勇气承认错误和承担责任,却以无辜的动物的生命为代价赎罪,人类的自私残忍和荒诞无道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狗在人类世界中是失语的,正是因为如此人会毫无顾忌地在它的面前暴露自己最真实最隐晦的一面。许达宽在狗面前会撕下自己光鲜的外衣说出自己是为了赎罪而执意要建庙,镇长在狗的面前不掩盖自己与粮店老板娘的奸情,小优才会在黄主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撒谎……

(二)诗意温暖的伤痕叙事方式

诗意与温暖可以说是迟子建小说的两大特征,她不喜欢展现血淋淋的暴力,书写伤痕喜欢用诗意灵动的语言和意境营造,喜欢将伤痕不动声色地隐藏起来。迟子建喜欢张爱玲的小说,但她的伤痕叙事的基调与张爱玲不一样,张爱玲的伤痕叙事带着一种凄凉和绝望,而迟子建的给人一种希望的感觉,迟子建的伤痕叙事是轻灵与温暖的。

1.伤痕中的诗意。中国传统古典文学十分讲究作品的意境美和含蓄美,而拥有扎实的中国古典文学基础的迟子建不可避免地深受影响,加之在大兴安岭师范学校就读时,自觉对身边自然风景与事情的描述训练,这使她的小说不管是语言还是意境都十分的优美。而从小生活在拥有莽莽森林、清澈河流、山间野花、醉人野果等风光的原始自然中,更是赋予迟子建诗性的品格,因此迟子建小说中的伤痕书写带着一种诗情画意。《额尔古纳河右岸》展示了鄂温克族的衰亡史的同时描绘了一幅奇彩神异的自然风光图,鄂温克族人与自然共生,信仰着森林中的一花一草都是有生命的,“那就让雨和火来听我的故事吧,我知道这对冤家跟人一样,也长着耳朵呢。”[8](P4)《鸭如花》中的徐五婆跟着一群鸭子住在河坝下,坝下草滩有杨树有各色野花,鸭子在水中悠游的姿态如绽放的莲花。《越过云层的晴朗》中文医生和梅主人生活在世外桃源一样,在一片泛着香气的松树林和满院的葵花中,梅主人白天嗑瓜子摆弄饰品,晚间月光下花丛中和狗一起挖豆腐吃;大烟花丛、松果湖畔和大树林的大烟坡上,文医生整形熬烟膏,采草药,雪地捕野味,喝自酿果酒宛如隐士一般。而在这诗情画意下是人们一道道永不愈合的伤痕。卡车留下的车辙是鄂温克老妇眼中的一道道伤痕,她们自然和谐的原始生活被现代文明所冲击;徐五婆早年丈夫割腕自杀,晚年遭儿子嫌弃,独自一人与一群鸭子为伴;梅红靠着孕育孩子赎年少的罪以此感受自己还活着,死前独自的挣扎以一片凝结的黑血代替;文医生光溜溜站在风雨中,通过自残感觉生命的存在。伤痕不动声色地埋藏在诗的语言和生活中。

2.伤痕中的温暖。张爱玲的《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因为金钱嫁给残废的姜家二少爷,在姜家三十年,她欲爱不能爱,如疯子一般,长期的压抑和苦闷扭曲了她的性格,乖戾的行为断送儿女一生幸福。《呼兰河传》中的年仅十二岁的小团圆媳妇被自己的婆婆毒打,婆婆请人跳大神治病,最后用热水活活将她烫死。张爱玲和萧红是迟子建喜欢的两位现代女作家,但她伤痕书写的情感基调与她们不一样,张爱玲和萧红的伤痕叙事给人一种冷漠与绝望,而迟子建的伤痕叙事忧伤中带着希望与温暖,她渴望在残酷现实生活中寻求温暖。《逝川》中的吉喜只因太能干,而被胡会抛弃,无人敢娶,孤独一生,然而在泪鱼下来那天却不顾“泪鱼下来若一无所获便会遭灾”的传说坚持帮助胡会的孙媳妇接生,孩子生下后吉喜赶到逝川却一无所获,而村人早已将十几条美丽蓝色的泪鱼放在她的篮子里,最后吉喜将这一条条丰满的泪鱼全放回逝川中。即使孤独地守望河流一生,吉喜依旧坚持着本性的善。《鸭如花》里的徐五婆早年丧夫,儿子厌弃,独自一人与一群鸭子生活,但她仍帮助逃犯跑到铁峰在死去的父亲墓前认错,在逃犯自首枪毙后为他收尸埋葬,将鸭子在坟头与逃犯作伴,在一派萧瑟中宛如绽放的花朵。《晚安玫瑰》中吉莲娜年轻时被继父陷害被逼嫁给一个日本军官,为了报复,吉莲娜在继父的鸦片烟中掺入砒霜将其毒死,她用一生的时间忏悔,遇到身世同样悲惨的赵小娥,关心她,希望用宗教精神化解她心理的阴霾,并在死后将自己仅有的房产赠送给赵小娥。这些心中埋藏着伤痛孤独一生的老妇们,不管自己的境地多么的悲惨也依然坚持着人性最本真的善良与悲悯,给现世的人们温暖。

(三)平和超然的伤痕理解

不同的作家对待伤痕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许多作家带有很强烈的不平以及批判的眼光看待伤痕,所以多侧重于展示艰难的生活状况来批判社会、政治与文化,带着一种黑暗低沉的氛围,如巴金的《寒夜》描写普通百姓在战乱下挣扎生活,汪文宣在忍受病痛、失业、颠沛、夫妻失和的折磨后死在抗战胜利的欢呼声中;余华的《活着》富贵一次次遭受苦难,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最后只留下一头老牛与他相依为命;张贤亮的《邢老汉与狗》中的邢老汉一次次的希望破灭,孤独的他只能将爱倾注到狗身上,最后却连这唯一的一条狗也护不住。而反观迟子建对待伤痕的态度少了这种强烈的愤慨与批判,多了一份平和与超然。《花瓣饭》中迟子建将政治生活的伤痛隐去,只留下温馨和谐的家庭和恩爱互相关心的夫妻之情,以一盆美丽的花瓣粥融化生活的冰冷。《逝川》中吉喜最钟情的胡会因为吉喜太能干而不娶她,渔村的男子因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都不敢娶吉喜,导致吉喜孤独一生,而迟子建对吉喜的不幸只是只言片语的勾勒,对胡会等人也没有苛责描写,更多的是叙述逝川泪鱼的传说,乡村的风情民俗,吉喜的宽容热心以及淳朴和谐的乡里之情。《雾月牛栏》宝坠被继父打傻,可是小说中并没有对继父苛责的叙述,更多的是心怀愧疚的继父对宝坠的爱护,痴傻后的宝坠仿佛如自然精灵一般回归到最原始的本真。

迟子建对待伤痕的这份平和与超然或许来自于北极村的乡人身上,迟子建在其散文中提到过,童年的那些亲人虽也有自己的苦恼和痛苦,但他们依然是那么善良、隐忍和宽厚,让人觉得生活里到处是暖意,她从他们身上领略最多的就是这种随遇而安的平和与超然,这几乎决定了她以后的人生观。在散文《一条狗的涅槃》中迟子建说:“如果把每一个不平的历史事件当作对生命的一种考验来理解,我们会获得生命上的真正涅槃。”[9](P143)迟子建将伤痕看作是生命的一种考验,一个人一段历史总是不可避免要经历一些伤痛,接受人生的无常与不幸走出伤痕后便可以拥抱晴朗。正如《逝川》中的吉喜即使遭心爱之人抛弃,无人敢娶,一生未嫁,可是她并没有抱怨,而是坦然面对,以爱和宽容化解怨恨。

二、别样伤痕书写风格的原因

迟子建从登上文坛之初起一直没有被划入那个主义和流派,她本身也不喜欢被划入某个主义当中,迟子建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写作,即使有许多批评家批判其温情主义过于泛滥,她仍旧不改初心,坚持以轻灵笔调和平和心态书写伤痕,以诗意温情抚慰伤痕,这种诗情画意的审美风格与超越的精神主要来自其童年经验、宗教情怀和文学观念。

(一)童年经验的孕育

童年经验是从儿童时期的生活经历中所获得的体验,童年经验不仅仅是童年生活的记录,还包括对自身童年生活经历的心理感受和印象,带有很强的主观色彩。童年经验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环境的变化而改变,是作家一生的全部创作永不枯竭的资源。童年经验是创作的动力源,可以作品的原型和题材直接进入创作当中;其作为先在意向结构对创作产生多方面的影响,如作家的感知方式、情感态度、想象能力、审美倾向和艺术追求[10]。童年是人对世界认识的启蒙,是形成价值观的基础,往往是作家一生创作的根本。如果没有从小的温馨家庭环境,冰心难以创作爱的哲学作品;如果鲁迅少时没有家道中落,经常出入当铺与药店,受人白眼,那鲁迅难以将国人的痼疾写得如此到位;若是张爱玲少时没有被父亲囚禁殴打,那她的作品中可能不会出现那么多无父和弱父的形象。迟子建也曾说过:“我对文学和人生的思考,与我的故乡、与我的童年、与我所热爱的大自然是紧密相连的。”[9](P69)童年经验对迟子建的创作影响很大,她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就是追忆她的童年生活,她许多小说都可以在其儿时的经历中找到源头,这自然不可避免地影响着迟子建对伤痕的书写方式。

迟子建在儿时被父母送去外婆家,在姥姥家得到姥姥、姥爷、苏联奶奶、小姨和舅舅等亲人的悉心照顾,给了她一个温馨的成长环境。迟子建的外婆家在中国最北端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常年白雪飘飘,在这里迟子建亲近了最原始的自然,围绕在迟子建身边除了形形色色的植物,还有可爱灵动的动物与和谐互助的邻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生活的坚忍、善良和宽容给了迟子建一份平和与超然还有温暖,这片自然原始的充满灵气的土地是她创作永不枯竭的资源与动力。冬天老人们围着火炉讲的神话传说是迟子建受到的最早的文学熏陶,这些神话传说充满对人世间生死情爱的关照,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可以说是迟子建人道主义关怀的最早源头。如此温馨和谐、诗情画意和自然原始的环境孕育出的迟子建带有一种灵动诗性的浪漫气质,充满怜悯与宽容,致使她坚持自觉地关注普通人们的痛苦,以有温度有诗情的文字抚慰伤痛。

(二)宗教文化的渗透

法国文学批评家斯达尔夫人的《论文学》和我国近代刘师培的《南北文学不同论》中都提出地域文化与文学之间的密切关系,作家成长的地域文化对研究其作品具有重要意义。迟子建生长于大兴安岭,而大兴安岭是满—通古斯语族生活的核心区域,满—通古斯语族在中国境内有鄂温克族、鄂伦春族等。萨满文化是其核心文化。迟子建的小说中出现很多满—通古斯语族元素,有满—通古斯语族人物形象,如《树下》中的骑白马的鄂伦春小伙,《微风入林》中鄂伦春汉子孟和哲等;还有满—通古斯语族习俗,如《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涉及许多鄂温克族的嫁娶和葬礼等风俗习惯。而满—通古斯语族文化对迟子建小说创作是有一定影响的,小说中的自然和神性敬畏都可见满—通古斯语族文化的踪迹。迟子建是汉族人,她的母亲信仰佛教,初一十五她经常陪着母亲吃素,经常受佛教熏陶,佛教的一些文化自然会对迟子建的感知方式和情感态度产生一些影响,她对苦难人生的温情表达,她的悲悯与慈悲和佛教主张契合。道教是我国土生土长的历史悠久的宗教,迟子建小说中回归自然的观念有明显的老庄哲学思想。这些宗教文化对迟子建创作的审美艺术、感知方式和情感态度等都产生重大影响,宗教文化的滋养使迟子建具有一种人文关怀,用一种宗教温情化解人世间的寒流,使她敬畏万物敬畏自然,发现普通生活中的美好与诗意。正如于敏所说:“宗教情怀的渗透使她的小说具有超越性的精神内涵和诗意灵动的美学风格,因而在日趋功利化、世俗化的当代文坛显得卓尔不群。对宗教情怀的自觉追求,使迟子建的小说更关注人的心灵世界,她用诗意的目光穿透庸常无奈的人生,超越苦难,用温情和悲悯建构起心灵的家园,显现了别样的风姿和独具的魅力。”[11]

(三)文学观念的坚持

迟子建说:“好的写作者应该像那个玉米人一样,可以放弃一点现实的利益,可以甘心承受因坚持自己的信仰而带来生意上可能的冷清。我愿意做这样一个玉米人,守着自己的炉子,守着炉子里心灵的炭火,为那些爱我作品的读者(哪怕是少数)精心焙制食粮。”[9](P28)确实,迟子建从创作之初起就一直坚持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一直初心未改。迟子建认为好的文艺作品应该靠近人,应该正视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忧伤不一定是颓废,悲哀不一定就是消沉,相反忧伤悲哀可以生出悲悯,所以迟子建坚持挖掘人们心灵深处的伤痛。迟子建认为不能将小说与现实等同起来,这样就削弱了小说艺术上的浪漫成分,小说便成了宣传的代言人,作家应该与小说保持一定的距离,充分运用想象力,所以迟子建小说万物皆有灵可以充当叙说者,擅于发现辛酸生活中的诗意,带有一种轻灵诗意的审美风格。即使经常有批评者批判迟子建的温情过于泛滥,但她仍然坚持给温暖给爱意,对此迟子建这样解释:“常有批评家善意地提醒我,对温暖的表达要节制,可在我眼里,对‘恶’和‘残忍’的表达要节制,而对温暖是不需要节制的。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讲,温暖代表着宗教的精神啊。有很多人误解了‘温暖’,以为它的背后是简单的‘诗情画意’,其实不然。真正的温暖,是从苍凉和苦难中生成的!能在浮华的人世间,拾取这一脉温暖,让我觉得生命还是灿烂的。”[9](P92)迟子建认为温情也是一种批判,温暖可以反衬现世的冷漠,引导人们给温暖给爱,在这个越来越冷漠的时代,迟子建这些温暖带有希望的文字可以抚慰人心。

三、结语

丰富多彩的童年经验滋养和多种宗教文化的熏陶使迟子建具有一种浪漫的诗人气质和悲悯情怀,使迟子建靠近人,关注人世间中的各种伤痛,并坚持自己的文学理念以温情来化解。正如其所说“伤痕可以不必声嘶力竭地呐喊和展览其痛楚,可以用轻灵的笔调来化解。”[9](P143)迟子建为文坛带来一种别样的伤痕书写风格,伤痕不只是血淋淋,不只是暴力痛楚,它可以以一种灵动诗意的方式呈现,可以带着一种温暖与希望。在日趋功利化、世俗化的现代社会中,这种带着灵动诗意的审美风格与理想精神内涵的作品具有独特的魅力,如一股清新和煦之风洗涤温暖着人心,给人带来心底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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