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劳动伦理思想研究①
2020-03-02张自慧
张自慧
劳动伦理是社会伦理的基石和重要组成部分,一个国家或民族独特的文明和文化对其民众的劳动观和劳动伦理有着深远的影响。《诗经》是中华民族的元典,其内容反映了三千多年前中国先民生活的样态。自古以勤劳著称的中华民族在这部最早的诗歌总集中有着怎样的劳动观?不少学者认为,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宗教对其人民的劳动观和劳动伦理有深刻影响,如马克思·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就肯定精神与文化因素对经济社会发展具有巨大的推动作用,他认为新教伦理所倡导的“天职”“节俭”和“诚信”等理念是潜藏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后面的某种心理驱动力。韦伯称中国的儒家思想为儒教,而儒教伦理的核心是儒家的礼乐教化,《诗经》是周代的诗歌礼乐融渗合一教化模式的载体,那么在“诗云时代”,中华先民的劳动伦理是怎样的“样貌”?它对华夏民族的伦理道德和历史发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本文拟就上述问题展开思考和探索。
《诗经》是中国古代诗歌的开端,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诗歌305首,其内容反映了从周初至周晚期社会生活的基本面貌。钱穆指出:“《诗经》是中国一部伦理的歌咏集。中国古人对于人生伦理的观念,自然而然地由他们最恳挚最和平的一种内部心情上歌咏出来了。我们要懂中国古代人对于世界、国家、社会、家庭种种方面的态度与观点,最好的资料,无过于此《诗经》三百首。在这里我们见到文学与伦理之凝合一致,不仅为将来中国全部文学史的渊泉,即将来完成中国伦理教训最大系统的儒家思想,亦大体由此演生。”(1)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67页。《诗经》的内容映现出周代民众劳动与爱情、风俗与婚姻、祭祀与宴饮、战争与徭役、压迫与反抗的样态,以及天象、地貌、植物、动物等方方面面,可谓是周代社会生活“全景图”。其中有不少对社会百姓劳动场景的描写,生动地体现了周代先民的劳动观和劳动伦理。
一、中华先民对劳动幸福与美好生活的歌唱
1.劳动是“人化自然”之美
“人化自然”这一命题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来的。他说:“不仅是五官感觉,而且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页。人类全部劳动实践活动的过程,就是一个“自然的人化”和“人的对象化”的过程。“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3)同上,第131页。,也就是说,“人化自然”的过程亦涵括着人的精神活动的过程。“从理论领域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4)同上,第95页。因此,对“人化自然”概念的内涵,可以表述为:一方面,自然界作为人改造的对象,人通过改变自然的物质存在形态以满足自己的生活需要,并借以维系人自身的生命;另一方面,自然界作为人之认识对象,“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成为人的“精神食粮”。《诗经》中的劳动观集中体现了中华先民对“人化自然”之美的歌唱。
2.《诗经》对“人化自然”美的歌唱
《诗经》呈现的是西周时期中华先民的生活样态,其中所摄取的自然物质数以千计,既有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春秋四时,也有山川树木、飞禽走兽、花草鱼虫,因此,孔子说:“小子,何莫学夫《诗》?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人们在劳动过程中与自然万物发生交互作用,获得生存所需的物质食粮;同时,人们又通过触景生情的感叹和抒情创作出诗歌等文学产品,使人的精神世界得以充盈,灵魂受到洗涤,心态得以平衡,意志得以磨炼。前者是“自然人化”,后者是“人化自然”。黑格尔在其《美学》中提出:“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的,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化而显示出来。”(5)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第1卷,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49页。这一著名论断受到马克思的高度重视,并被其抽象为“人化自然”思想。我国公元三世纪的诗人陆机在《文赋》中写道:“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正如一位古人所说,《诗经》的另一个名字应该叫作“劳动”。
中华民族是一个以勤劳智慧著称的民族,这可以从《诗经》大量关于劳动的诗歌中体现出来。这些劳动诗很少抱怨劳动的艰辛,而是充满了对劳动的赞美。如《诗经》的《周南·芣苢》中:“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全诗通过重复迭唱的手法,反复地表达劳动的过程,充满了劳动的欢欣,洋溢着劳动的热情和劳动后收获成果的快乐。
《诗经》有不少歌颂女性劳动的诗篇,这些诗篇反映了古代的劳动女性欢快蓬勃的风貌和热爱劳动的精神。如《十亩之间》云:“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诗歌描写一天采桑劳动结束后姑娘们结伴同归,她们轻松、愉悦的面部表情和“闲闲、泄泄”的闲适之貌,无不反映出周人对劳动的热爱和对美好爱情的期待。
欢快轻松是整部《诗经》描写女性劳动诗篇的主旋律,它向我们昭示了先秦时代的女性热爱劳动、精神勃发的活动气质以及对待生活、对待社会的积极态度。当然,《诗经》中也有一些诗在热爱劳动的氛围中还夹杂着淡淡的哀愁。如《豳风·七月》反映了周代先民一年四季的劳动生活场景,涉及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从春种、夏长到秋收、冬藏,从采桑、染绩、缝衣到狩猎、建房、酿酒再到劳役、宴飨,无不纳入诗篇,全景展示了当时劳动人民的生产和生活。例如:“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箨。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这些都是其中的动人诗句,它描写了女子在明媚春光下采桑的劳动场面。这首诗以叙事为主,在叙事中写景抒情,诗意浓郁,形象鲜明。通过诗中人物娓娓动听的叙述,它将劳动场面、人物面貌和生活图景一一展现,描绘出一幅西周社会男耕女织的风俗画。
二、古代先民的“兴观群怨”及其对劳动正义的呼唤
1.《诗经》的“兴观群怨”与周代“民本”与“人文”思想的兴起
《论语·阳货》中提到: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兴观群怨”主要是孔子针对《诗经》的社会功能而做出的解释。所谓“兴”,就是指《诗经》可以引起人的联想;“观”指阅读诗经可以观照社会,观风俗盛衰,形成对社会的认识;“群”是指聚集起来,也就是同别人交朋友;“怨”即不满,指抒发对社会现实的不满。
在中国伦理思想史上,周公第一次提出了政治道德在国家兴衰存亡中的重大作用,指出“明德”是政治家必备的素质。在《尚书》周书中,多数篇章都有“德”字出现。在周公的各种诰词中,直接讲到“德”字的地方就有56处。例如:《蔡仲之命》云:“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召诰》云:“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康诰》云:“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洛诰》云:“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孔子继承了周公的“明德”理念,《论语》从头到尾都贯彻着“德治”思想。例如:《为政》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子张》云:“执法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尧曰》云:“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孔子在周公明德、仁人、王道、保民、用贤等“德政”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仁者爱人、政者正也、克己复礼为仁等德治思想。同时,孔子还继承周公的“重民”思想,将德治和仁政落在实处。周朝统治者汲取殷商灭亡的教训,开始关注民众的意向和力量,《尚书》中有不少相关记载,如“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泰誓中》伪古文);“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尚书·泰誓上》);“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尚书·酒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五子之歌》)等。受这种天听于民、天依从民的思想的影响,孔子将“重民”拓展为“爱民”。他告诫统治者:“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论语·学而》),“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论语·雍也》),“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论语·颜渊》)。孔子的“德政”和“爱民”思想涵育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仁政”和“民本”基因,奠定了中国社会的“德治”根基。
孔子秉承周公的“德教”思想,确立了中国社会“以人文化成天下”的礼教方向。据伪古文尚书《武成》篇记载,武王在伐殷取胜建立西周之后,“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重民五教,惟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2.“诗云”时代先民对劳动正义的呼唤
在《诗经》中,劳动的快乐与劳动成果被统治者盘剥的痛苦是同时并存的,因此,有不少讽刺和抨击剥削者的充满哀怨的诗,这些是古代先民用诗歌的委婉形式对劳动正义的呼唤。劳动正义即劳动者得其应得,从政治经济学视角分析其逻辑框架是由四个维度组成:劳动者劳动能力获致正义、劳动交换正义、劳动过程正义和劳动成果分配正义,其中劳动者劳动能力获致正义是劳动正义的基础,劳动交换正义是劳动正义的起点,劳动过程正义是劳动正义的显像,劳动成果分配正义是劳动正义的目标。正义的制度须使劳动者得其应得,体现劳动正义,劳动者才能实现人性复归。在《诗经》中,劳动的非正义主要体现为劳动成果分配的非正义。在《伐檀》中,有劳动者如泣如诉的歌词: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这首诗歌充满了劳动者对社会现实不公的斥责和对上层统治者的讽刺。该诗三章重叠,诗人按照情感发展的顺序层层展开。伐木者把砍下的檀树运到河边,面对微波荡漾的清澈水流和大自然的美景,他们赏心悦目、赞叹不已,但这种轻松和欢愉对伐木的劳动者而言仅仅是短暂的感受,因为他们身负剥削和压迫的沉重枷锁;面对轻松而自由地流动的河水,伐木的劳动者联想到自己繁重而无期限的劳动岁月,内心充满了不平和怨愤。
章首二句是其从事伐檀为车劳动的具体叙写。“劳者歌其事”,诗的作者写伐檀者一面“坎坎”有声地伐着檀树,一面把所伐之檀放在河岸上。周朝是奴隶社会,人们从事的是类似于牛马的艰辛劳动,但劳动果实又被统治者盘剥,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苦不堪言。值此伐檀为车于河岸之际,看到荡漾着如鳞似锦波纹的清澈河水,他们更感自己生活的不幸与苦辛,这些触景生情的诗句由心中吟唱而出。诗歌接着以“不稼不穑”四句表达出对剥削者不劳而获的质问与怒斥,最后以对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的肯定和称颂,批判和斥责那些不劳而获的剥削者。全诗表现了伐檀的劳动者对不劳而获统治者的抨击和对自食其力劳动者的歌颂,通篇凸显了劳动人民反对压迫和剥削的斗争精神,折射出劳动者主体意识的觉醒,闪耀着现实主义的璀璨光辉。
《小雅·鸿雁》:“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这是一首现实主义诗作,体现了“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国风民歌之特点。全诗分为三章,每章皆以“鸿雁”起兴,以“鸿雁于飞”开头,具有自喻之意。首章写流民被迫到野外服劳役,即使鳏寡之人也不能幸免,揭露了统治者的残酷无情,反映了社会民众遭受苦难的广泛性和普遍性。眼望振翅高飞的大雁,流民们感叹自身的颠沛流离,哀怨繁重的徭役负担。第二章描写流民服役筑墙的艰难情景。鸿雁聚集泽中,象征着流民无安身之地的处境;“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的发问,表达出流民心中的愤慨与不平。最后一章写流民悲哀作歌,“哀鸣嗷嗷”,“谓我劬劳”,诉说自己悲惨的命运。天空是大雁的声声哀鸣,地上是流民的声声哭诉,上下呼应,天人共愤,这是劳动者对社会不公的呐喊。
3.《诗经》中劳动者对统治者剥削压迫的怨怒与抨击
《诗经》是中国古代实施社会教化的主要载体,《国风》中多数诗歌都以委婉的方式表达着民众的“喜怒哀乐”,提醒统治者要关注社情民意,理解民众疾苦,减轻剥削压迫,化解社会矛盾。《礼记·经解》云:“温柔敦厚,诗教也。”其实,诗教的“温柔敦厚”也是儒家礼教思想的反映,在古代中国社会,诗教、礼教、乐教三者相辅相成,不可分离。礼教的约束告诫民众对统治者的怨刺必须“止乎礼义”和“主文而谲谏”,只可“怨而不怒”地委劝,不能尖锐地揭露和开展“武器的批判”,这就使诗教在阶级对立的社会中仅能发挥有限的缓冲作用。这就是所谓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发乎情,止乎礼义”。可见,诗教的宗旨在于教人,使人在“温柔敦厚”的大前提下对国家的利弊得失委婉表达意见。在中国礼乐教化影响下,中国人便形成了温柔敦厚、性情中和的基调。因此,在《诗经》中劳动者对统治者的不满与愤怒是以含蓄的语言和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很难看到愤慨激烈的诗词。这也使得古代先民对劳动正义的呼唤声音微弱、效果不佳。
三、古代劳动人民的“乌托邦”理想
“乌托邦”一词源于希腊文,“乌”是“没有”,“托邦”是地方,“乌托邦”是指一个不存在的地方,表示一种空想、虚构和童话。乌托邦思想是在人类历史发展进入阶级社会后产生的,是人类力图摆脱和超越现实社会的苦难而设计的社会理想。从历史上看,“乌托邦”是人类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期待。
1.以快乐劳动、幸福生活为理想社会的内核
中国经历漫长的阶级社会,春秋战国尤其是战火连绵、灾难沉重、民不聊生,各种乌托邦思想也由此诞生,如老子的“小国寡民”、儒家的“大同社会”等。《诗经·硕鼠》篇所呈现的劳动者反抗压迫剥削、幻想美好生活的思想是中国社会早期“乌托邦”思想的反映。
《硕鼠》是春秋时期在魏国地区流传的一首民歌。据历史资料看,当时魏国的贵族统治者政治腐朽,生活奢靡,对社会民众压迫剥削甚为惨烈,下层民众无法获得最低限度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难以生存的民众就将其对统治者的怨愤和理想生活的憧憬抒发在了《硕鼠》诗中。
《硕鼠》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诗中的“乐土”“乐国”“乐郊”是西周时期民众所向往的理想生活国度。在这个理想的“乌托邦”社会中,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们快乐劳动,快乐生活。诗人将不劳而获的剥削者比喻为偷吃别人劳动果实的硕鼠,斥责他们“食我麦”“食我黍”“食我苗”,这表明统治者的剥削和压迫是广大劳动者难以生活和生存的主要原因。因此,为了谋生存,劳动者只能背井离乡去寻找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乐土”“乐国”和“乐郊”。他们相信,一定有那样一个美好的地方,没有盘剥和压迫;那里是一个“劳者得其食,不劳者不得食”的公平世界。
2.以自食其力为实现理想社会的途径和手段
朱熹《诗集传》云:“仰观星日霜露之变,俯察昆虫草木之化,以知天时,以授民事。女服事乎内,男服事乎外,上以诚爱下,下以忠利上。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养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其祭祀也时,其燕享也节。此《七月》之义也。”从某种意义上说,《诗经》是一部劳动伦理和劳动正义之歌,自食其力是劳动正义的内核。在《硕鼠》篇中,西周先民渴盼的“乐土”并不是来世的极乐世界,而是人间天堂,是人人各尽所能、各得其所的和谐美满之邦。在这个“乌托邦”的理想王国里,劳动者能够自主劳动、自食其力,并摆脱统治者的剥削和压迫,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3.以“自由劳动”为理想社会的目标
在《硕鼠》篇中,诗人对通向“乐土”“乐国”“乐郊”的美好“乌托邦”的方法和路径的设想是“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即采取逃亡的方法。在周代,作为奴隶的劳动人民尚无“革命”和“造反”的意识,其所能采取的手段只有逃亡。其实,这已经是十分可贵的主体性的觉醒,尽管这些“兴观群怨”的方法是消极和软弱无力的,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事实上,在阶级压迫普遍存在的社会里,劳苦大众即使挣脱了某个统治者的剥削,逃到一个类似于“桃花源”的“乐土”,但仍无法彻底挣脱整个统治阶级的魔掌,无法摆脱悲惨的命运。然而,逃亡作为抗争奴隶主压迫的手段,对贵族统治者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据《春秋》记载,当时确有劳动者大规模逃亡的“民溃”事件,这些“民溃”事件标志着民众的觉醒,也昭示着历史的必然。
综上,《诗经》中的劳动伦理涉及当时人们的生存权、劳动者的劳动正义以及劳动成果分配正义。从今天的视野看,劳动凝结着人类情感需求,充满着道德力量和人性光辉;劳动能够完善和锻炼灵魂,劳动是美好的,是尘世中人所应该做的事情;劳动既具有生存权的一般价值,更具有自身人格、尊严或荣耀的自我表达和社会认可的特殊道德价值。今天,劳动伦理的调整机制应包括道德意识、传统习惯、社会舆论以及劳动法等,但在古代,无助的劳动者仅能用诗歌委婉表达自己的劳动正义诉求。中华先民用质朴的情感歌唱“人化自然”之美,通过“诗”的“兴观群怨”呼唤劳动正义、抨击统治者的剥削和压迫,构筑了以快乐劳动和幸福生活为内核、以自食其力为手段、以“自由劳动”为目标的“乌托邦”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