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明天

■ 程明芝

时 间现代，初夏

地 点某城中村汽修厂

人 物捣 鼓 45 岁，“捣鼓汽修厂”老板

春 兰 45 岁，捣鼓之妻

马 婉 55 岁，街道干部，“四破”攻坚小组组长

[幕启：舞台布景是简陋的汽修厂厂房。门口挂着“捣鼓汽修厂”标牌，门内（舞台中间）设简易的方桌方凳，一旁有摆放汽车配件的货架及轮胎。房后有围墙，围墙角落搭建小平房，上写“胖胖饺子店”“倩倩洗头房”字样。

[捣鼓腋下夹着公文包，边接电话边匆匆上。

捣 鼓 春兰，老婆，别慌别慌，给我顶住，顶住！老公援军马上就到。（挂电话）出门进货才两天，厂里闹翻天，干部上门来，天天逼拆迁。我就不明白了，我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圈地办厂，依法经商，碍着谁了？（一抬头）哦，到了。（敲门）老婆，春兰！

[春兰内上，开门。

春 兰 哎呀！捣鼓啊，你可算回来了。

捣 鼓 （进门坐下）别急别急，快说说，干部们的攻势如何？

春 兰 火力太猛了，他们没日没夜，连续上门，轮番上阵，头头是道，句句……

捣 鼓 （不耐烦地）行了行了！他们都说什么了？

春 兰 他们说，这是市委市政府组织的“四破”战役，要通过破围墙圈地、破僵尸企业、破低效用地、破既得利益，来立新兴产业、立城市形象、立社会公信、立攻坚精神，改善人居环境、促进企业转型发展，让村民得到实惠。

捣 鼓 实惠？别听他们瞎捣鼓，（起身指点周围）看看，咱这儿是城中村里土地贵，我们省去厂房地皮费，又捎带那边饺子店里收租费，洗头房里敲个背，我看这样最实惠！

春 兰 可他们说，我们这些都是“低、小、散”类型企业，属于“四破”整治范围。为这，街道还组建了许多攻坚“爆破”小组。老公，我怕我们顶不住呀！

捣 鼓 老婆，你可别动摇军心啊，咱得人在阵地在。行了，我守着，你撤吧！

春 兰 那……我做饭去。

捣 鼓 去吧去吧，我再把货单理理。（埋头理货单，春兰进内）

[马婉上。

马 婉 过去都说机关门难进，干部脸难看，百姓事难办，我看现在是拆迁户的门难进，他们的脸难看，公益的事难办。（指汽修厂）就说这户吧，我们第三攻坚小组的小王、小黄都没攻下来，得，该本组长我上阵啰！（整衣冠，敲门）老板，老板！

[捣鼓装聋作哑，春兰系围裙，操菜刀从内赶出。

春 兰 谁呀？

马 婉 捣鼓老板在吗？

捣 鼓 不在！

马 婉 我老远望见他进门的，怎么不在呢？

春 兰 啊……噢。（上前欲开门）

捣 鼓 （拖春兰于身后）你干吗？

春 兰 开门呀。

捣 鼓 （指菜刀）就你这样子，是“拿刀开门”还是“拿刀杀人”啊？退后退后！

春 兰 哦。（进内）

捣 鼓 （开门，没好气地）你谁呀？

马 婉 （笑脸相迎）噢，我是街道的，我姓马，叫马……

捣 鼓 （接腔）蚂蟥！

马 婉 啊？老板知道我？

捣 鼓 谁不知道？你们街道搞了个什么“三虫”战术，蚂蟥式攻坚、蚕食式突破、蝗虫式推进，你是打头阵的，不是蚂蟥是什么？

马 婉 嗬，还懂得挺多，不过我是马上的马，委婉的婉，女字旁。老板，我们进屋说吧。（欲推门进屋）

捣 鼓 （阻拦）别！

马 婉 怎么？不欢迎？

捣 鼓 不是，我这人说话做事喜欢光明正大，就在这儿说，这叫天地可见（鉴）！

马 婉 那……行吧！我说老板啊，别怪我们像蚂蟥一样盯牢你，我们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呀！

捣 鼓 为我们？哼，我看是为你们，为你自己吧！

马 婉 为我自己？

捣 鼓 不是吗？你今天拆了我的汽修厂就是大功一件，明天领导表扬，后天组织提拔，然后升官发财……

马 婉 哎！这是什么话？

捣 鼓 说错了吗？

马 婉 当然错了，（掏出身份证）你先看看我的身份证再说。

捣 鼓 什么意思？（接看身份证，上下打量马婉）还真的叫“蚂蝗”（马婉）。

马 婉 马——婉！（生气地）看出生日期。

捣 鼓 （念）1963 年4 月8 日，（自语地）今天是7 日，这么说，明天……

马 婉 对！明天，我就退休了。我是衢州人，丈夫、儿子都在那边生活，明天，我就要回到他们身边。明天，我就要和这座城市说再见！

捣 鼓 （意外地）这……这是何苦呢？你……

马 婉 我啊……

[春兰内上。

春 兰 捣鼓，饭好了。（见状）哎呀，怎么还让干部同志门口站着啊？进来吧，进来吧！

捣 鼓 呃，进吧，进吧！（让马婉进屋，向观众）真像条甩不脱的蚂蝗。

春 兰 （向马婉）坐，坐，一起吃点吧！

马 婉 不了不了！（踱步打量起屋内及后院）捣鼓，这就是你捣鼓的一亩三分地吧！

春 兰 这位干部，你好眼力，我家这块地就是一亩三分的面积呢！

捣 鼓 （白一眼春兰）傻婆娘，人家这是拐着弯说你呢！

春 兰 说我，说我什么？

捣 鼓 说你死抱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思想落后，观念陈旧！

马 婉 老板真聪明，既然不糊涂，那你们为什么死活不肯拆迁呢？

捣 鼓 为什么？因为我们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马 婉 嗬，还能念出艾青的半句诗来！那我问你，知道外面人怎么形容这里吗？

捣 鼓 怎么形容？

马 婉 “石棉钢瓦空心砖，企业规模低小散，建筑垃圾随处见，环境脏乱重污染，看似福地城中村，实是城市垃圾填埋场。”

春 兰 嘻，说得还真像。

捣 鼓 别插嘴！

春 兰 （嘟囔地）就是嘛。

捣 鼓 （向马婉不满地）哎！这顺口溜谁……谁编的？

马 婉 别管谁编的，是不是事实吧，还“爱得深沉”，怕是嘴上说说吧，是不是？

捣 鼓 （无言以对地）是……是又怎样？

马 婉 （缓和口气）当然啦，对生你养你的地方有感情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你捣鼓也的确是个能捣鼓的能人，在部队就是汽修班的标兵，退伍后又利用自己的专长捣鼓起这家汽修厂，还捣鼓儿子上大学、读硕士，听说现在是杭州一家著名4S 店的高管了，对吗？

春 兰 啊？马同志……不，马大姐，你真细心，连这些都打听到了，告诉你，我儿子小鼓这点挺像他爸，能捣鼓……

捣 鼓 又插嘴，说这干吗？

春 兰 说说怎么啦？（白一眼捣鼓，显摆地转向马婉）我儿子呀，大学里捣鼓机械专业，读研后捣鼓起市场营销，现在又要捣鼓他的老板来金华开发的什么“4S”连锁店呢！

马 婉 哟！志向蛮高嘛，地点选哪呢？

春 兰 喏！（指脚下）就这里。

马 婉 （大惊）啊？这里？

春 兰 这儿地段好，原拆原建又……（自觉失口，掩嘴止住）

捣 鼓 （眼盯春兰）说，说呀？（戳春兰额头）猪脑袋，什么都往外倒。

马 婉 咳！我算明白了，难怪我们好话说尽，你们就是油盐不进，原来心里搁着这么个小九九啊！

捣 鼓 怎是小九九？我们这也是招商引资，转型升级呢。

春 兰 嗯，我儿子也算是婺……对，婺商回归。

马 婉 （气急地）你们……强词夺理！

捣 鼓 好了，你走吧走吧！过会儿我们家还要来重要贵客。（背对马婉下逐客令）

春 兰 对对，儿子说今天要陪他们老板回家来考察，对不起啊大姐，你快走吧！（欲推马婉出门，身上手机突响，掏看，欣喜）是儿子！

捣 鼓 （转身）快接！

春 兰 （接电话）儿子……啊？不回来啦？

捣 鼓 怎么回事？

春 兰 怎么回事？……你们老板网上查过我们家地址？……嫌这里脏乱差？……放弃了？（欲放电话）

捣 鼓 别挂别挂，（夺过手机）儿子，让你们老板接，我来和他说……（念英语）密斯捣？……怎么是个老外……（着急地）喂喂！喂……

春 兰 （也急起）这可怎办啊？儿子的梦想泡了汤，那我们……

马 婉 （沉静地）我来吧，我能让老外回心转意。

捣鼓、春兰 （疑虑地）你？老外能听你的？

马 婉 试试吧。（要过捣鼓手机）哈罗……

[马婉用英语与对方交流，捣鼓与春兰一旁急得直转。

马 婉 OK！OK！（还手机给捣鼓）

捣 鼓 你同老外怎么说？

春 兰 老外同你怎么说？

马 婉 我说我是街道干部，正在进行“四破”动员工作，不久这儿就会开发出新兴产业园区和现代服务园区，欢迎他到时前来投资兴业。他说什么时候整治好了他什么时候来，让你们别失望。（学老外耸肩动作）OK！

捣 鼓 你们叽里咕噜地， 一句听不懂，我要问问儿子。（拨号）儿子……怎么？你也说街道干部说的对？不破不立？……（呆住）

春 兰 （摇醒捣鼓）老公啊，看来人家说的有道理，眼前的一点失望，是为了以后的更多希望！今天的转移，是为了明天的更大胜利！你说对吗？

捣 鼓 （回过神儿来），对个屁！转移，移哪去？这里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啊！

春 兰 （也焦急起来）是啊是啊，眼前的生活怎么过？这地没了，厂又……

马 婉 别急，这些呀，政府早就想到啦！所以我们街道干部是一边上门动员拆迁，一边四处搭桥牵线，联系财产处置和场地安置，尽量把大家的损失降到最低点。

春 兰 哦哟，也难为你们啰！

马 婉 你们家的困难比较实际，给你们安排到省道边的工业区，怎么样？

捣 鼓 省道工业区？不行不行！

马 婉 怎么？那地方不好？

春 兰 地方好得没话说，可进不去呀，人不熟，不好说。

马 婉 这个你们放心，那边有家企业的老总是我大学同学，他的企业在我们的帮助下完成了转型升级，已经搬到高新科技产业园区去了。

捣鼓、春兰 有空房？

马 婉 对！刚才出门时接到他的电话，说他的闲置厂房同意免费让你们先用！

捣 鼓 （意外地）啊？有这样的事？那真是太好啦！谢谢，谢……（激动地欲握马婉手）

马 婉 先别谢！（工作包中掏出一纸合同）这么说，这拆除合同同意签啦？

捣 鼓 签！签！（接过合同，看后）还是不能签。

马 婉 怎么啦？

春 兰 是啊，又怎啦？

捣 鼓 这条要改，老婆你看，合同上说要补偿我们一百多万。

春 兰 好事呀！

捣 鼓 好什么好？现在我也明白了，政府这么做真是为我们好，干部们又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要点搬迁费就行，要不，我们成什么人啦？

春 兰 （醒悟地）噢……大姐，我这死老公，要么想不通，要是一想通，变化龙卷风！

马 婉 （放心地）这样啊。（向观众）看来啊，这“四破”整治只要讲清为了谁，是能得到大家理解和支持的，因为谁都愿意——

众 人 明天更美好！哈哈哈……

[切光，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