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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到山乡

2020-03-02■铁翎

剧作家 2020年1期

关键词：当家的春花县长

■ 铁翎

时间2019 年

地点甘肃陇南成县某山村

人物王二麻 37 岁，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村民

柳春花 36 岁，王二麻媳妇

吕县长 32 岁，新上任的女县长

丁队长 35 岁，驻村扶贫工作队队长

[幕起。

[王二麻家破败的院子里，摆着一张黑旧方桌，桌上搁着一瓶已经开盖的金红川烧酒和两只倾倒的酒杯，方桌旁横一长凳。

[披着破旧褂子、挽着裤管的王二麻，趿拉着一双破拖鞋，摇摇晃晃上。

王二麻（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心里面是早也期盼、晚也期盼，扶贫领导快快出现，只要他们面前一站，送钱送米还送面——啊呀呀，自从开展扶贫以来，俺王二麻就再也不用下地干活哩，没饭吃了找干部，没钱花了找政府，这日子，过得跟城里头的干部一个样，要多欢实就有多欢实……（拉过长凳坐下）听说今儿个有领导下来访贫问苦，俺特地起了个大早迎接，结果，这等得日头都半竿子高了，领导们还不见半个影子，唉……（捶了几下腰，进入打盹状态）

[柳春花慌里慌张上。

柳春花当家的，来啦！来啦！

王二麻（惊醒，打了个趔趄）这瞎[hā]婆娘，慌啥哩嘛慌？啥子来了嘛！

柳春花（惊喜地）当家的，是扶贫领导来啦！

王二麻（猛地蹦起来）啥？扶贫领导来啦？……快，快去接一哈子。（跑出两步，又返回来，套上掉落的拖鞋）

[敲门声响起。

丁队长（画外音）二麻同志，二麻同志，在家吗？

柳春花唉，在哩，在哩，来啦！

[柳春花小跑几步，做开门状。

[丁队长拎着两个大尼龙袋，陪同吕县长上。

柳春花（热情地）领导同志，快请进，快请进！

王二麻（看见丁队长拎的尼龙袋，眼睛一亮，动作夸张地迎上去）哎呀呀，这不是驻俺们村的丁大队长吗？……（紧握住丁队长的手，使劲摇）哎呀呀，丁大队长，您辛苦了，您辛苦了哇！

丁队长（疼得直咧嘴）哎哎哎，我说二麻同志，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你再这样晃下去，估计我这胳膊肘啊，十有八九得脱臼。

王二麻（尴尬，松开手）哎呀呀，俺这不是为了表达对领导同志的热爱之情嘛！俺们乡下人，穷家小户的，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得领导来下乡……这不，太激动哩，太激动哩！

丁队长得，打住，打住……二麻同志，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县新上任的吕县长。

吕县长（主动伸出手）二麻同志，你好！

王二麻（与吕县长握手）哎呀呀，您好您好……原来是女县长啊！……看出来啦，是女的，不是男的……俺虽然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筐，但这男的女的，俺还是能分得清的。

丁队长当然是女的……咳，啥子话这是？我是说，这是咱们县刚刚到任的吕——县——长，“吕”，lǚ 吕。

王二麻哦，“吕”……哎呀呀，（竖大拇指）丁大队长的理论水平就是高哇，您这么一解释，俺总算是给整明白了，原来不是“女”县长，是“吕”县长。

丁队长对对对，不是“女”县长，是“吕”县长……（扶额）咳，怎么说话呢这是？我都让你给绕进去了。

柳春花（拽拽王二麻）当家的，是“吕”县长，也是“女”县长。

王二麻（恍然，一拍脑门）哎呀呀，看我这朽木疙瘩脑袋，弄错哩，弄错哩！

吕县长二麻同志，我这次下来，是代表县委和县政府，专门给你们家呀，送温暖来啦！

王二麻哎呀呀，这多不好意思！……这大老远的，又是山又是沟又是梁的，还劳烦领导把“温暖”给俺送到家里来啦……（瞄了瞄丁队长脚下的尼龙袋）看这大包小包的，是米还是面啊？

吕县长二麻同志，这袋子里装的呀，既不是米，也不是面。

王二麻（眼睛一亮）咦，那敢情好哇，既然不是米也不是面，那肯定就是要发硬嘎嘎的红票子啦，好好好，红票子好哇，俺们乡下人，最喜欢硬嘎嘎的红票子了……（转对柳春花，呵斥）老婆子，还傻乎乎地站着干啥哩？快快快，赶紧去架火烧水，给领导们煮一罐子罐罐茶解渴。

柳春花唉，这就去，这就去。（转身小跑出）

王二麻领导同志，快请坐，快请坐！

吕县长二麻同志，你误会了，我们这次扶贫啊，既不发米发面，也不发现金。

王二麻（一愣）不发米发面？

吕县长（肯定地）是。

王二麻（不相信地）也不发硬嘎嘎的红票子？

吕县长（摇头）不发。

王二麻（故意抖了抖旧褂子，半冷不热地）既不发米发面，也不发红票子，那扶的啥子贫、访的啥子苦嘛！真晦气，白瞎俺一大早上工夫……（转对后台，喊）老婆子，回来，回来！

柳春花（画外音）唉，来啦，来啦。

[柳春花系着围裙，小跑上。

柳春花当家的，又咋哩吗？俺正架火烧水，打算给领导们煮罐罐茶哩。

王二麻（没好气地）煮啥哩嘛煮？茶叶子都让我喂了隔壁二娃子家的狗了。

柳春花（手足无措）那，那俺去搓一点麻食子，再擀一点长面条，给领导们做饭吃？

王二麻桶里没米，缸里没面，搓啥麻食子擀啥长面条哩嘛！倒是喂猪的麦麸子，还剩下半槽哩！

柳春花（尴尬地）那，那咋办？

王二麻有啥咋办的，还能把这些当官的给饿着咋地？……放心吧，这凡是名字里面带“长”的，甭管是县长、镇长、乡长，还是村长、社长、队长，那都是吃了东家喝西家，吃了上家喝下家——走到哪哒，吃到哪哒，喝到哪哒，反正饿不死他们！

丁队长（大声地，吼）王二麻！……（指着王二麻）你这个同志，咋说话哩吗？人家领导同志，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下来访贫问苦，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这是个啥态度嘛！有你这样埋汰领导的吗？你还有没有点贫下中农的良心和礼心？

王二麻良心俺当然有哩！

丁队长良心有哩？哼，你的良心在啥地方嘛？

王二麻被二娃子家的狗给吃了！

丁队长（气得哆嗦）你！……你！

王二麻（漫不经心地抠着耳朵）礼心俺也有哩！

丁队长（冷笑）那倒是稀罕，我咋莫发现你王二麻子还有礼心哩？

王二麻俺的礼心，顺着河沟沟里的水淌哩！

丁队长（恼火地）你！你！……（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王二麻啊王二麻，你，你你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啥子好了！

王二麻（抠另一只耳朵）你还是啥都不要说的好。

丁队长（不明所以地）啥？吗个意思？

王二麻大道理俺听得多了，但这空脚白手地下来访贫问苦的，今儿个俺还真是第一次见。人家俗话说得好，再不走的亲戚，上门还掂二两茶叶子哩——你们这，空脚白手的，明摆着是磕碜人哩嘛……（挥手，做驱赶状）去去去，赶紧走赶紧走，少在俺家里像木头桩子一样戳着，看着就泼烦。

丁队长咳，敢情人家是嫌咱没掂着礼当来，这是啥人嘛这是？……（指着王二麻）你，你个王二麻子呀，真个是……真个是……咳！

吕县长二麻同志，你呀，是误解我们了！这次扶贫，我们不是空着手来的，虽然没有带米带面，也没有带现金，但是，我们带来了新的扶贫政策。

王二麻（漫不经心地）新的扶贫政策？领导同志真会开玩笑，这政策嘛，还分新的旧的？

吕县长当然。二麻同志，我们以前的扶贫工作，就是单纯地给老百姓发米发面发油发衣服，逢年过节还发钱，但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王二麻啥子错了嘛？

吕县长我们以前的扶贫方法错了！以前吧，老百姓缺钱，我们送钱；老百姓缺粮食，我们送粮食；老百姓缺衣服，我们送衣服——结果呢，是越扶越贫，越扶越懒！

王二麻 ……

吕县长事实证明，我们以前采取的资助扶贫方式，不但没有让老百姓发家致富，反而助长了老百姓的懒惰习性：地也不耕了，粮食也不种了，鸡鸭牛羊也不养了，就等着政府给大家发米发面发油发衣服发钱，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等、靠、要”，说的就是这样的老百姓——可是，政府养得了大家一时，养不了大家一世！

王二麻领导同志，你这嘀咕了大半天，到底是要说个啥吗？

吕县长二麻同志，你来看。（在丁队长帮助下打开尼龙袋子，露出里边的各类药材种子）我们这次带来的，是种子，能够让你王二麻改变贫穷落后面貌的药材种子——只要你们夫妻俩够勤快，发家致富呀，不是梦！

王二麻（瞥了一眼）开玩笑哩嘛，俺家要这一大堆药材种子，有个啥子用嘛？

吕县长当然是种植呀，把你家的自留地、承包地都种上，只要药材长起来，想不富都不行。

王二麻这就是你说的新政策？让我们跟老黄牛一样，吭哧吭哧地去挖地种药材？

吕县长是。

王二麻（嗤笑）开玩笑哩嘛，这都啥年代了？

吕县长不是，二麻同志，你这……

王二麻（打断）想俺王二麻，一天一个回笼觉，那每天是日上三竿才起。然后，煮一罐子罐罐茶醒个神儿，再喝二两金红川烧酒提个劲儿，剩下的时间，咱就悠哉游哉地去村东头的牛寡妇家搓两圈麻将——这小日子，过得是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谁还闲得莫事干了去种药材哩嘛？钱莫有挣到几个，净累死个人家。

丁队长（大声呵斥）王二麻，你这是啥子态度嘛这是？你这个人，整天价游手好闲、东耍西逛、不务正业，你还有理了你还？……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三十大几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把当二溜子当光荣哩！我要是你，早就寻二两棉花一头撞死了，还混啥光景哩嘛！

王二麻（面色难看）你……你……你一个当领导的，咋能这样说话哩嘛？

丁队长我说你就咋啦？就你这样的二杆子货，我还想揍你哩我还。（做挥拳状）

王二麻（抱头躲避）你，你咋地个还打人哩嘛？

吕县长（拦住丁队长）二麻同志，我知道，你是对我们县委、县政府的扶贫政策有抵触心理，但是，这不应该成为你逃避的理由——我相信，你也不愿意看着自家的日子越过越穷吧？

柳春花（拽拽王二麻的胳膊，低声，小心翼翼地）当家的，俺觉得，人家当领导的说得对——你再这样游手好闲逛下去，咱家这个小摊子，迟早得散伙！

王二麻（一瞪眼）咋地，你个瞎婆娘，还打算跟俺离婚咋地？

柳春花（惧怕地躲到吕县长身后，支吾地）俺……那个……（旋即鼓起勇气，探出头）你再这样整天价胡游乱逛打麻将，正事情不干一个，俺……俺真的不跟你过了！

王二麻（指着柳春花，气得直哆嗦）你，你这个瞎婆娘，你还要反天了你？

柳春花（赌气地）俺就是要反天了！俺今儿个就回娘家去，这日子，过不成了，不过了！（忍不住抹眼泪）眼瞅着，别人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新房子盖了，大彩电买了，买车的有了车，买摩托的有了摩托，你看咱家有啥哩？一个破黑白电视，还是当初俺嫁过来时娘家给陪送的；整天价，吃了上顿莫下顿，穿的衣服是左一个补疤右一个补疤，逢着年头年尾的，还得赊东家借西家，东凑西借地才能过上个年，丢死个人哩……这日子，还叫人咋过哩嘛？

王二麻（指着柳春花）你……你、你、你……（但旋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抱头蹲在地上）唉……

[全场沉默，稍微伤感一点的音乐起。

[良久——

王二麻（伤感地）俺也知道，领导们的话都是为了俺家好，俺王二麻就是再浑球，好赖话还是分得清的，可是，可是……

柳春花 ……

王二麻（伤感地）说实话，俺当年，也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干庄稼活的一把好手——可是，这老天爷和这世道，就好像诚心跟俺过不去，干啥啥不成：好不容易老天爷赏口饭吃，收成好了吧，这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就跟那溜溜车一样，刷啦啦地往下掉；这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好了吧，老天爷的脸色又变哩，不是旱得慌就是涝得慌，十来亩地，硬是打不下几颗粮食……你们说说，俺还劳心费神地种那地干啥哩嘛！

柳春花（上前扶起王二麻，带哭腔，心情复杂地）当家的！

王二麻（握住柳春花的手，愧疚地）老婆子，这些年，你跟上俺王二麻，受苦哩！

柳春花（哽咽）当家的，只要你再不胡游乱逛，好心侍弄地里的活，再大的苦，俺也受得！

王二麻老婆子！

柳春花当家的！

[王二麻和柳春花手臂相扶，深情对视，舒缓的音乐起。

[良久——

丁队长（故意地）咳、咳、咳！

[柳春花和王二麻两人慌忙松开手，一个面色羞红，一个不大好意思地挠着脑袋。

丁队长（语气缓和下来）那个，二麻同志啊，你看，你这家庭矛盾也解决了，心结呢也解开了，咱们呢是不是该谈点正事儿？

王二麻（豁开嘴傻笑）嘿嘿，只要咱家婆娘不跟俺离婚散伙子，领导们咋个安排，俺王二麻就咋个干！

柳春花（轻捶王二麻）你看你，老老的人了，当着领导的面，咋个说话哩嘛，也不知个羞！

[王二麻豁开着嘴，冲媳妇柳春花呵呵傻笑两声。

王二麻（转对吕县长）县长同志，俺想通哩，以后，你们领导同志说啥就是啥，领导同志们指东，俺王二麻决不往西——不就是种药材嘛，哪怕就是赔个底朝天，把裤衩子都赔进去哩，俺王二麻也干喽！

丁队长王二麻啊王二麻，你早有这个态度，事情不就简单多了吗？

吕县长二麻同志，你能这样想，我这个当县长的呀，就放心多了！但是有一点我必须纠正你：那就是，要种药材不假，但不是为了让你赔钱的，更不会让你赔个底朝天，而是为了让你们家发财！发家致富的！

王二麻（撇撇嘴）县长同志，不是俺王二麻诚心驳你的面子，而是这能不能发财，不是你这个县长说了算，而是老天爷和市面上的价格说了算。

吕县长（微笑）二麻同志，你知道我们现在新的扶贫政策，是什么吗？

王二麻是个啥子吗？

吕县长我们现在新的扶贫政策，总结起来就是九个字：送种子、送政策、送保障！

王二麻 ……

吕县长二麻同志，你来看，这是我们县委、县政府成立的扶贫工作小组，专门筹集资金购进的中药材种子，有桔梗、有柴胡，有天麻，有大黄，有半夏，有党参，还有金银花，只要你们家发展中药材种植产业，银行还会给你们提供由我们县财政贴息的无偿贷款！

[王二麻和柳春花夫妻俩的眼睛，不由一亮。

柳春花（征询地）当家的？！

王二麻（打断）俺听到哩，你不要瞎吵吵，赶紧认真听领导同志讲！

吕县长（微笑地）另外，我们还邀请了省城中药材研究基地的专家同志，专门前来现场培训讲课，人过两天马上就到。

[王二麻和柳春花夫妻俩眼巴巴地望着吕县长，眼神越来越亮。

吕县长我们县上还专门成立了一家中药材

经销公司，市场行情好了，你们可以把药材卖给我们的经销公司，也可以卖给市场上价格高的公司；市场行情不好了呢，我们经销公司会按照跟种植户签的合同价，保底收购——总之一句话，绝对不会让种植中药材的乡亲们赔钱。（顿了顿）有药材种子，有省城专家提供的技术保障，有政府贴息的无偿贷款，有经销渠道，还有保底合同，乡亲们想不发家致富都难哪！

[王二麻和柳春花夫妻俩半张着嘴，被吕县长描绘的致富前景给惊着了。

[发呆半天，王二麻才猛地醒悟过来——

王二麻（挠挠后脑勺，小心翼翼地）那个，那个，女县长同志，啊不，吕，吕县长同志，您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吕县长当然是真的，二麻同志，我说的这些呀，比真金还真！

王二麻（激动难抑地搓着手，一个劲儿走圈子）哎呀呀，机会来哩！……哎呀呀，俺王二麻翻身的日子来哩！哎呀呀……哎呀呀……

柳春花（拽住王二麻）当家的，你别在地上瞎晃哩，俺都快让你给晃晕哩！

丁队长（笑骂）看把你个二麻子给乐呵的，豁豁牙都露出来哩……笑吧，等你把中药材种植园搞起来，硬嘎嘎的红票子往兜兜里揣的时候，还有你笑个够的时候哩！

王二麻那是，那是，眼瞅着好光景就要来哩，有盼头哩，俺还不能乐呵乐呵？嘿嘿，嘿嘿……（转对柳春花，喊）老婆子！

柳春花（响亮地）唉！

王二麻去给布兜子里装上两块馍，再把俺那把老䦆头扛上，咱家现在就下地干活去！

柳春花（响亮地）唉，好哩！

柳春花当家的，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