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荒原
2020-03-02李继合
■ 李继合
人 物
雷 永 北大荒解放军垦荒团团长
红 红 雷永女儿,林晓霞的小时候
林晓霞 长大后的红红,知青
号 手 警卫队战士,雷永部队的司号员
眼 镜 四眼儿,警卫队战士,曾经是水利系的大学生
秦 闩 雷永的警卫员,后来是农场场长
古 蓝 下放改造的青年女右派
大 丫 北大荒女孩
郝 兵 知青,林晓霞男朋友
关爷爷 大丫爷爷,老中医
张 三 北大荒的盲流,精神有些失常
林 霞 雷永的妻子
郝政委 垦荒团政委
战士若干
序 幕
[宏大的战争场面,旗手举着独立团的军旗和战士冲杀。
[团长雷永在警卫员秦闩和团警卫队的簇拥下冲上舞台。
雷 永 (看表)吹冲锋号。
秦 闩 小号手,吹冲锋号。
号手是。
[小号手的裤裆已经被打烂,但仍坚强地站在高处,吹起了冲锋号。
[炮声隆隆,战士们冲了过去。
[独立团的军旗插在了巅峰上。
[战场全线胜利,新中国成立的音乐起。
第一幕
第一场
[北大荒垦荒营地,战士们在修建简陋的马架窝棚。
[张三拎着几只野兔走过。
张 三 北大荒、北大荒,满山兔子遍地的狼,看不见的是稀泥塘,就是缺少大姑娘——
[几只野兔从草丛中蹿出来,几个战士撵兔子,一只兔子自己撞在马架上,被战士甲拎起来,大家在开着玩笑。
战士甲 这地方,兔子比我们家乡的蚂蚱都多,一会儿把它烤了。
眼 镜 (在马架上,摘下眼镜,把用铁丝代替的眼镜腿校正了一下,自言自语)唉,小日本被咱们干败了,国民党也跑台湾去了,咱们倒好,跑这荒草甸子种上地了,咱是野战军呀!
战士甲 四眼儿,你这些话和咱们团长说呀!
眼 镜 当着团长我也敢说。
战士乙 别吹牛皮了,你那胆儿?喂喂,我发现这马架子和咱们过长江时的窝棚一模一样。
战士甲 我以为解放了,咱们独立团警卫队应该和团长一起住高楼大厦。
战士乙 我感觉这里晚上特别好。
眼 镜 晚上好什么?
战士乙 有音乐呀,那狼的嗥叫声多好听呀!
战士甲 我晚上蹲坑拉屎,眼前一片片的绿光,那是狼呀,这里的狼是真多呀!
战士乙 家里媳妇还以为咱在战场上打仗立功呢!这倒好,开荒种地,给家里写信都不敢说。
战士甲 哎呀,还是打仗过瘾呀!我们现在这算个啥呀?[团长雷永在秦闩、号手等警卫的陪同下,来到现场,大家停下手里的活。
眼 镜 哎,团长来了。
雷 永 你们在聊什么,热火朝天的,说给我听听。
眼 镜 谈狼群呢,说狼群天天晚上给我们唱歌。
战士甲 团长,我们还是喜欢打仗。
雷 永 喜欢打仗?(习惯性地,用右手指敲了几下脑袋)你们呀,打仗,那是要用生命作为代价的呀!其实,我们打仗的目的就是为了和平,是为了实现再没有战场。说是喜欢打仗,我和你的想法正相反,没有战争是最好的。
战士乙 我们是军人呀,军人就应该在战场上。
[雷永站在大树旁,遥望远方,和战士唠嗑。
雷 永 (指着荒原)你们说,你们的眼前是什么?
战士甲 是大草甸子
战士乙 是大荒原。
眼 镜 北大荒。
雷 永 对,是大草甸子、是荒原,也是北大荒。这片荒原从现在起就是我们的一个新战场,我们要面对它,我们要接受它,我们要改变它。同志们,我再问你们,你们说现在对我们而言什么最重要?
战士甲 当然是土地。
战士乙 是粮食。
号 手 是活着。
眼 镜 拖拉机。
战士丙 还有女人。
[战士哄笑。
秦 闩 干什么,干什么,团长讲话你们严肃点儿!
雷 永 我认为小号手说得对,活着,只有我们还活着,这其实最重要。新中国成立了,战争结束了,想想,在我们的身边倒下了多少同志,牺牲了多少战友!枪林弹雨的,可我们还活着,现在我们再不用为失去生命而担心了,我们面对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感觉!什么感觉?是幸运、是命大,活着是美好的。你们说是不是?回答呀?
战士甲 是,活着最重要。
战士乙 只有活着才是幸福的。
雷 永 你们说女人重要,说得也对。女人是我们男人追求的生活内容,没有女人怎么会有家庭?怎么会有我们的后代和未来?现在不打仗了,我们也应该有正常人的生活。我们把这荒原开垦出来,有了粮食,有了生活的保障,就应该都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女人了。在不远的将来,把这荒原建成我们的家园。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承诺,(右手轻轻敲脑袋)过了今年吧,我们打出了足够粮食,有老婆的就可以让她们来这里生活,家里有对象的就可以提出在这里成家。眼镜说拖拉机重要,说得好,现在我们多么希望有一台拖拉机呀,但我们会有的。我们的双手能开垦出的土地是有限的,国家也正在和苏联老大哥求助,我们要搞的是大农业,不能没有拖拉机,但现在还是要靠我们的双手。
战士乙 团长,我们再不去战场了?
雷 永 前线还有仗在打,但从全国来看,战场只是局部性的了。独立团的特点是集团军作战打穿插,我认为我们独立团上不去了。
战士甲 我们是军队呀,也不能光是开荒种地呀!
雷 永 现在种地就是打仗。新中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但我们还有太多的困难。辛亥革命到现在,中华民族经历了几十年的内忧外患,我们的国家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怎么办?那就要自力更生。现在祖国最需要的是粮食,军队不能再依靠人民来奉养了,开荒种地就是一个新的战场,我们的战斗任务就是开垦这北大荒,我们要向这片荒原要粮食,我们的口号就是——“把这北大荒变成粮仓”!怎么才能把革命进行到底呀?就是得有粮食。
秦 闩 (领喊口号)将革命进行到底!
战士们 (喊口号)将革命进行到底!
雷 永 好,好!我并不喜欢喊口号,但口号还是要有的。同志们,我们要从心里接受现在的工作,拿出战场上战胜敌人的信念,让这片荒原成为良田。荒原,我们来了,你们是独立团警卫队,在战场上你们是先锋,在北大荒更要做全团的表率,开垦出更多的土地。
第二场
[雷永率领战士开垦荒原。
[号手在带领大家唱红军歌:“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哟嗨啰嗨,挖野菜那个也当粮啰嗨啰嗨,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啰嗨啰嗨,嗨!餐餐味道香味道香嗨啰嗨——”
[眼镜从高坡急速跑下来,跑到雷永面前。
眼 镜 团长,我有重要情况报告。
雷 永 眼镜,你说吧!
眼 镜 我找当地老乡做了一些水文调查,这里秋雨特别大,我们应该抽出人力,在开出的土地边缘挖出排涝渠,这里的排涝条件很好,前面就是大江,一旦遇到雨涝,水会排向大江。
雷 永 哎呀,挖排涝渠,(右手敲敲脑袋)这工作量太大了,你别看这漫山遍野的都是人,可垦荒进度并不大,现在我还真舍不得抽出人力。再说了,这片荒地本身就是一个大斜坡,不会涝的,我的计划就是要在播种前拿下这片土地,实现我们今年提出的口号,打出千吨的粮食来。
眼 镜 团长,我是学水利的,大规模种粮食是要按科学来规划的,您这样不尊重科学是要出大事的。到了秋天,万一发大水,我们一年的工作就白费了。
雷 永 这是北大荒的土坡地,不是沼泽,你没听说吗,这里插根筷子都会长出芽来!眼镜,你这种负责的心情是好的,今年不修了,你就等着看丰收吧!
眼 镜 首长,这种坡地只是起伏坡地,在地质上叫馒头坡,雨水一围住,庄稼全烂。其实这样的地形,修排涝渠并不难。
雷 永 行了,眼镜,我知道你当兵前是在大学学水利的,你的这些话到我这里就算了,你和战士们不许再说这事了。你要动摇了军心我就处理你!干活去吧!
眼 镜 首长,我还是希望您多考虑考虑我的建议,万一秋天有大雨,我们一年的付出就会付之东流。
雷 永 你,你胡说。
眼 镜 首长,到了那时什么都晚了!
雷 永 你这是咒我?
眼 镜 真的,团长,你不听我的建议,水涝在所难免。
雷 永 你,你再咒我——你去,自己关禁闭一天。
眼 镜 首长,我这是为了部队,为了全团所有人的付出。
雷 永 禁闭,执行命令。
眼 镜 是——
雷 永 这些警卫队的战士,都让我惯坏了。
[秦闩突然惊恐地跑来。
秦 闩 团长,出事了,您夫人和女儿陷进沼泽地了,几个老乡正在营救。
雷 永 啊!集合警卫队,快——
[这时听到号手的紧急号声,嘀嘀——
秦 闩 团长,他们已经冲过去了。
第三场
[沼泽地,北大荒的关爷爷和孙女大丫正联手趴在泥泞里拉着陷入沼泽的林霞母女俩,不远处,张三也一半的身子陷在泥中,大喊大叫着。
张 三 (喊着北大荒民谣)北大荒北大荒,满山兔子遍地的狼,看不见的是稀泥塘——
[秦闩、小号手、眼镜等一帮战士要往前冲。
关爷爷 (高喊)你们别动,都往后退,不要靠前,张三——你快趴下,对,平躺身子往出爬,赶快拿背包带,要多拿。
[陷在沼泽中的林霞和红红在挣扎着。
红 红 爸爸,爸爸——
林 霞 老雷,我,我不行了。
雷 永 林霞,你坚持住,你别动。
[林霞托举着红红,只露出一张脸。
[救人的过程惊心动魄,背包带绳子一根根抛过去,最后林霞艰难地把绳子套在了红红身上,她的身体慢慢下沉
林 霞 我不行了,老雷,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红 红 妈妈——
[在关爷爷和大丫的努力下,最后只救出了红红。
雷 永 林霞——
林 霞 红红,妈妈走了。
[林霞没入了沼泽。
雷 永 林霞——
[战士们抱着被救出来的红红,哭成一团。
[雷永麻木地望着无际的荒原。
红 红 妈妈,妈妈——
雷 永 林霞——
红 红 妈妈,妈妈——
战士们 团长——
雷 永 同志们,这就是战场,战场哪有不死人的。
[雷永大吼:“啊——”他掏出了手枪,冲天空放枪。战士们也冲天空放抢,枪声响彻云霄——
[悲怆的音乐撕裂人心。
第四场
[北大荒的初秋,天高云淡,远远望去,丰收在望,一片金黄。人们在期待丰收的到来,警卫队几个战士在麦田边儿喝酒,有的战士已经喝醉了,秦闩掠着田里的青稞当下酒菜,失态地喝酒。
秦 闩 啊,丰收了,我们要丰收了。
老兵甲 我已经打了报告,秋收一过,我就把老婆接来。你说,打仗那时也想不起和老婆的事,唉,这不打仗了,就想女人了。
老兵乙 我那老婆,咱几年不在家,没守住呀,和别人跑了。我不赖她,我,我几年都没回家了。
老兵甲 老婆就是土地,得伺候呀!
老兵乙 妈的,熬吧,团长不是说了吗,今年丰收了,没老婆的可以回家找,过了年,回屯再娶一个。
老兵丙 对,丰收了回家娶媳妇。
[眼镜也已经醉意蒙眬,他端着酒碗望着大片金黄的田野。
眼 镜 丰收?粮食还没有熟透呢!我告诉你们,别高兴太早,北大荒秋雨无常,这要是一场连雨天,我们的田地不能排水,粮食就得被淹!愿上帝保佑我们吧!
[眼镜跪在了地上把酒碗举过头。
眼 镜 上苍有眼,保佑我们独立团的庄稼别被水淹。
秦 闩 四眼儿,你的嘴能不能积点儿德,你能不能不咒我们。
眼 镜 你们以为我在瞎说吗!你们看,天边那厚厚的云,正在虎视眈眈地威胁着这片土地。
秦 闩 你,你胡说!
[几个战士围住眼镜。
秦 闩 四眼儿你他妈的胡说八道,给我揍他。
[几个人拳打脚踢眼镜。
[雷永在几个警卫的簇拥下上来。
雷 永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喝酒了?
秦 闩 我们就是想庆祝一下,快秋收了,可是,眼镜他胡说,说秋天这里会发大水。
雷 永 眼镜,我和你说啥,你又犯老毛病了!
眼 镜 团长,(捡起破眼镜,校正一下眼镜腿,戴上)我,我是担心呀!你看天边那云,那云太厚了,暴风雨就要来了,粮食,我的粮食呀——
雷 永 把他给我送到禁闭室去,他喝多了。
眼 镜 首长,我是学水利的,我在学校学过气象学,这是积云,这暴风雨就要来了。
雷 永 给我把他带走。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闷闷的雷声从天边滚来。乌云片刻即压了过来,豆大的雨点突然降下。
眼 镜 庄稼!我们的庄稼!
雷 永 把他给我带走,关他一周的禁闭。
[大雨倾盆,淹没了舞台,淹没了荒原,淹没了金黄的庄稼。
雷 永 (面对苍天)你,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雨呀,我的庄稼,我的庄稼!啊——
[雷永跪在地上祈求上苍。
第二幕
第一场
[时间荏苒,几年一晃就过去了。北大荒的冬天,冰天雪地。雷永和战士们一起大战严寒,挖河道,修排涝水渠,队伍中多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是古蓝。
[一块冻土飞起,砸在雷永的脸上,他不在意地抹了抹,鲜血流下来,他继续干活。古蓝上前,用自己的一条白纱巾为雷永包扎。
雷 永 没事的,破点皮儿,(面对围上来的当兵的)去去,干活去!
古 蓝 别动呀,这口子不小。
雷 永 古蓝老师,谢谢你了。
古 蓝 雷团长,您可别叫我老师,就叫我古蓝吧!
雷 永 好好,就叫古蓝。你说,我这身边竟然来了一个哲学家,还是一个长得如此清秀的大美人,一时还难于和你交流。
古 蓝 什么哲学家,我现在就是一个需要改造的右派分子,西方人管这叫流放。
雷 永 不能这样说呀。什么叫流放,那我们算什么!
古 蓝 雷团长,我,我说错了。
雷 永 谈到哲学,我倒是很欣赏一句话——(习惯性地敲脑袋)男人活着全靠健忘,女人活着全靠牢记。到了北大荒,你一定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
古 蓝 雷团长,你,你也懂哲学?
雷 永 我呀,无意中在一本书中看到的。
古 蓝 这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说的。
雷 永 唉,在青年的时候赶时髦,读过几本西方的书。那时候是白色恐怖,革命失败了,圈在阁楼里读书。古蓝,听说你写的书被翻译成了外文,外国人需要你的书?
古 蓝 不是外国人需要,只是学术需求,是中国人对西方哲学的审视和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的不同理念。
雷 永 古蓝,把你的书也送我一本读读。
古 蓝 好,还真带来了一本,回头送给你,希望团长给提些意见。
雷 永 学习学习,我认为中西方哲学其实就不是在一个体系内说话。
古 蓝 哦,我倒是想体会一下雷团长的见解。
雷 永 我是瞎说,西方哲学的本质不是约束人的,它会让人增加更多的智慧,它是个方法论,中国哲学其实主要是中国古代思想家的一些东西,大多还是用来控制人的精神和行为的。
古 蓝 嗯——你对哲学的理解挺让我吃惊的,我还是太形而上学。
雷 永 古蓝,我想劝劝你,希望现在你把哲学都忘掉,这北大荒不需要哲学,这里是一片真正的净土,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内心,以前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古 蓝 我也可能确实太虚无主义了,是需要改造锻炼一下,净化一下自己的灵魂!
雷 永 对,是虚无、虚无,还是实际点儿比较好。我这个人就是感性型,喜欢说实话。
古 蓝 感性没什么不好呀!
雷 永 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古蓝,你现在是下放劳动改造,这被监督的身份也不自由,(敲敲脑袋)我有个想法,你成个家吧!
古 蓝 成家,我为什么要成家?
雷 永 (思考)我把你介绍给我过去的司号员,就是咱们现在团里的小号手。
古 蓝 他,他能娶我吗,我是右派。
雷 永 我做个特殊的批示,就让他娶你。之后,你呀,就继续写你的书,继续你的形而上学,挺好的。(喊秦闩)秦闩,让小号手马上过来。
秦 闩 是。
古 蓝 雷团长,你先别让他来呀,我,得考虑考虑。
雷 永 考虑啥呀,我的司号员是一名战斗英雄,现在就在垦荒团警卫队,其他营属连队也管不着他,你嫁给他自然就成了战斗英雄的媳妇,右不右派的也就不算啥了。
[秦闩带着小号手快步跑来,号手见到古蓝,有点狼狈不堪的感觉,整理了一下军装。
号 手 报告团长,号子我来了。
雷 永 号子,给你个任务。
号 手 是,坚决完成任务。
雷 永 今天放你一天假,去,带着古蓝老师——
号 手 干,干什么?
雷 永 带着古蓝老师,找个好环境,去谈一天恋爱。
号 手 啊,这,这不行,我不会呀!
雷 永 执行命令。
号 手 团长,你,我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呀,号子我谈不了恋爱呀!
雷 永 这是任务,就一天,必须谈成。
号 手 是,就谈一天,必须,行。
[远处的沟壑旁,张三一直在窥视这里,其实他是在窥视古蓝,他突然站起来高声喊叫着。
张 三 美,美,美——北大荒呀北大荒,满山兔子遍地的狼,看不见的是稀泥塘,就是缺少大姑娘——
[大家不约而同地寻找张三。
[秦闩拎着枪去撵他,张三跑了。
雷 永 这张三咋回事?
古 蓝 他总跟着我,念叨什么北大荒、什么大姑娘的。
秦 闩 揍他一顿就好了。
雷 永 号子,等啥呀,带她走呀!
号 手 首长——我——是,古蓝老师。
[两人下去。
雷 永 (望着他们的背影)形而上学?这姑娘真不错。
秦 闩 团长,团长,他们谈对象去了。
雷 永 对呀!
秦 闩 号子他,他能谈对象吗?
雷 永 (看了看秦闩)怎么不能谈?
秦 闩 首长,你,你可能不知道吧!
雷 永 什么情况?
秦 闩 首长——(贴近雷永耳朵说了几句)
雷 永 贴耳朵干啥?大声说!
秦 闩 是,号子,小号手他在战场上下边被炸坏了,谈不了对象了。
雷 永 瞎说。
秦 闩 真的,不骗你,大家都知道。
雷 永 秦闩,你呀,怎么说你呢——你,去,召集各营头头,到团部开会。
秦 闩 是。(下)
雷 永 唉,号子呀,古蓝这姑娘真是个好姑娘,这个秦闩,我就是烦他这点,总是自作聪明(敲了敲脑袋)。
第二场
[在河床边上,号手和古蓝在交流。
号 手 古蓝老师,你呀,长得真是漂亮,就像天上的仙女似的。
古 蓝 你,你咋还会奉承人呢!
号 手 真的,部队都在传呢,说你,说你是北大荒女神。
古 蓝 还女神?
号 手 告诉你,你没看出来吧?其实最喜欢你的是我们团长。
古 蓝 雷永?
号 手 是呀,我们团长这人可是了不得,神奇的指挥员,有学问,毛主席都表扬过他,你知道延安保卫战吧!
古 蓝 当然知道。
号 手 蒋介石派胡宗南进攻延安时,保卫毛主席撤退就是他率领部队完成的。
古 蓝 他确实是一位大英雄。
号 手 唉,只可惜,他的老婆陷在沼泽地里了……现在我们团长一个人带着孩子,又当爹又当妈,又要领导垦荒部队,其实他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女人。你说你现在要是嫁给了我们团长,那才叫真正的美女配英雄。
古 蓝 他怎么会娶我呢?
号 手 你追他呀,他的致命弱点我告诉你,就是他的女儿红红,红红是他的命根子。你多帮他照顾一下红红,红红要是喜欢你,他就没辙了。
古 蓝 算了,算了。号手,雷永让你和我谈对象,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你嫌弃我是右派?
号 手 古蓝老师,啥右不右派的,这是啥地方呀,这是北大荒,人到了这里都一样的,号子我不是不喜欢你,我——
古 蓝 你咋还总把自己比喻成耗子,不好听!
号 手 啥耗子,是冲锋号的号,是号子,不是耗子。古蓝老师,我娶你,我哪配得上你呀。再说了,我,我也是情况特殊。
古 蓝 什么情况呀?
号 手 我不好意思说。
古 蓝 你是找借口吧?
号 手 哎呀,我不行,我下边不行了。
古 蓝 下边?
号 手 咋和你说呢,我下边的东西——咋和你说呢?打锦州,我们团是打穿插,在战场上被爆炸的炮弹皮给刮了,没了。
古 蓝 啊!你——
号 手 我没——完蛋了,就是断后,明白了吧!
古 蓝 雷永不知道你的情况吗?
号 手 他当然知道。
古 蓝 他知道?那为什么还让我嫁给你?
号 手 这——不清楚,但我能看出来,团长真喜欢你。
[坝上的张三突然站起来大喊。
张 三 美,美,美死了——北大荒呀北大荒,满山兔子遍地的狼,看不见的是稀泥塘,就是缺少大姑娘——
号 手 张三,你他妈的,又跟来了。
[号手冲上前去抓住了张三,一顿拳打脚踢,古蓝上去阻拦。
古 蓝 哎呀,别打了,别打他了,他本来就缺心眼儿。
号 手 张三,你他妈的再跟踪古蓝老师我就打死你。
张 三 (喊)美,美——
第三场
[排涝渠工地上,号手持枪立定,在向雷永汇报。
雷 永 你,下岗了?
号 手 今天我是流动岗哨。
雷 永 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咋样呀?
号 手 团长,古蓝,那,那就是个、是个女神呀,我瞅着她都晃眼睛,我娶她,这这——开玩笑吧!
雷 永 怎么是开玩笑,现在上边来了指示,提倡垦荒战士在这里安家落户,我就是让你娶女神。
号 手 团长,你知道,我干不了那事了。
雷 永 号子,你——但是你能保护古蓝。
号 手 我没明白,团长,你的意思——不光——不光是让我保护她吧,古蓝说她挺喜欢你的?
雷 永 号子,我是团长,我的婚姻是要通过组织同意的,明白吗?
号 手 没明白。
雷 永 就是说,你可以娶古蓝,我不能娶。唉,我承认,其实,我也喜欢她。
号 手 我——团长,我都蒙了。
雷 永 号子,你评价一下你的团长──我这个人。
号 手 团长,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钦佩的人。
雷 永 别说好听的。
号 手 (挠头)我,号子我可以为团长去死。
雷 永 我现在就是要你去娶古蓝。
号 手 我,我——
雷 永 这比死还难吗?
号 手 团长,可那个古蓝——
[秦闩来报告。
秦 闩 团长,您得回团部接电话。
雷 永 谁来的电话?
秦 闩 是咱们团郝政委在军区给你打来的,他说让你马上回去接电话。
雷 永 是郝政委的电话?
秦 闩 政委说他在军区轮训快结束了,说有急事和你说,政委还和我说了一句,说他可能回不了北大荒了。
雷 永 你,你胡说,我们的政委不回北大荒能去哪儿?
秦 闩 他真说了。
雷 永 好,我马上去。
号 手 团长,团长,团长,我——
雷 永 回头再说吧!
[团长下去,号手蹲在地上。
号 手 妈的,咋回事呀?我不活了。
[号手突然蹲在地上哭泣。
[秦闩捅了几下号手。
秦 闩 号子,要做新郎了,那啥,到时候我们去闹洞房啊!
号 手 秦闩,你,我他妈的崩了你!
[号手拉枪栓,秦闩撒腿就跑,号手撵他下场。
[眼镜和古蓝同拉一辆车艰难而上,车上是冻土。
[眼镜在唱歌,那是一首《黄河谣》。
眼 镜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几十几道湾里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哎,几十几个那艄公嗬呦把船来扳,几十几个那艄公把船来扳——”
古 蓝 这歌真好听,从来没听过,真是好歌谣,好听。眼镜,你是在黄河边上长大的?
眼 镜 不是,这是我在清华大学上学时,在黄河边上考察河道,和当地百姓学的。
古 蓝 你是清华的学生?
眼 镜 是呀!
古 蓝 我也是呀,我是哲学系的。
眼 镜 我是水利系的,我们是校友呀(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古 蓝 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同学。你在清华读书,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眼 镜 (摘下眼镜,校正了一下眼镜腿儿)说来话长,为了写毕业论文,我在黄河边上考察,我的理想是在长江和黄河上为我们的国家设计一座水电站。当时,遇到了日本人把黄河边上一个村庄的人都杀掉了,把村庄也烧掉了,因为那个村庄的不少青年都是打鬼子的八路军。中国都这样了,还能修什么水电站,国家都快亡了,还谈什么理想。正赶上八路军过黄河,我就参加了八路军,和部队走了。
古 蓝 你再没回学校?
眼 镜 是呀,打完了日本鬼子,我本想回学校继续念书,蒋介石又发动了内战,我又参加了解放战争,最后随部队来到了这北大荒。
古 蓝 那你的专业就这样扔了?
眼 镜 我一直想回到黄河边继续考察,实现我的梦想,我是身在北大荒,心怀江河梦。我梦想在中国的江河上修建中国的水电站,我们的国家需要专业人才去从事各项工作,我向部队领导提出过,多次写过报告,可领导不同意,说现在的任务就是垦荒种田,多打粮食,这是国家最需要的。我一直在考虑和想办法离开这里。
古 蓝 眼镜,你别灰心,柏拉图说过一句话:“当你能飞翔的时候就不要放弃飞翔,当你能梦想的时候就不要放弃梦想。”我支持你,你一定有机会的。
眼 镜 是,这话说得真好,我的同学们都在为新中国的建设从事水利工作,他们也希望我归队。
古 蓝 你真的应该离开这里。
眼 镜 古蓝老师,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成为右派分子呢?
古 蓝 我是研究西方哲学的,在我发表的学术论文中,引用了大量的西方哲学家的理论,进到我们单位的工作队不懂,就把西方哲学家的话当成是我说的了。我和工作队的领导顶起来了,听说我们单位有五个右派指标,工作队为了完成任务,就把我给凑上了。我当时也没弄明白右派是怎么回事,最后我被划成了右派,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眼 镜 这——这些人,愚昧呀!那你和我一样,再也不能从事专业了。
古 蓝 唉,我是完了,现在能考虑的只能说是怎么生存下去、活下去。
眼 镜 我们是同学,有我在,有什么事情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古 蓝 我戴着一顶右派的帽子,这辈子也就完了。
眼 镜 这是北大荒,每个人内心都是很纠结的,你要敢于去面对,那就会有希望。
古 蓝 什么希望?
眼 镜 我也说不好,还是现实一点吧。雷团长说得对,其实,活着是挺重要的。我听说雷团长劝你嫁给号子?
古 蓝 哦,号手和我说了他自己的情况,雷永团长明明知道号手他受过伤,而且——团长这个人,不知道他内心是怎么想的?
眼 镜 你——
古 蓝 我想弄明白,你帮我参谋参谋!
眼 镜 我,我也说不清楚。
古 蓝 (说了一句英语)“乐观者在灾祸中看到机会,悲观者在机会中看到灾祸。”(中文)
眼 镜 古蓝,你说的我听不懂。
古 蓝 乐观者在灾祸中看到机会,悲观者在机会中看到灾祸。这是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北大荒不会给我幸福的。
第四场
[雷永家,门外远处有两个站岗的战士。
[屋内,火盆燃着炭火,旁边是一个揭开盖的大铁桶,里面盛着热水,古蓝在为红红洗澡。
雷 永 古蓝老师,谢谢你来帮忙,红红好长时间也没洗澡了,身上都生虱子了,孩子就交给你了,外面有岗,没人会进来的,我去趟团部。(说着走出家门,突然回身)你也可以洗洗嘛!
[古蓝细心地为红红洗澡,和红红说着悄悄话。
红 红 古蓝阿姨,你真好!
古 蓝 我怎么好呀?
红 红 你像我的妈妈,但比我妈妈还漂亮。
古 蓝 红红,我要是给你当妈妈,你会喜欢吗?
红 红 喜欢喜欢,我喜欢你给我做妈妈。
古 蓝 那爸爸要是不喜欢呢?
红 红 爸爸会喜欢你的,爸爸这几天还一直在看你送给他的书呢!
古 蓝 是吗?
[古蓝上前看了看桌子上的书,随手翻了一下。
古 蓝 啊,(念)古蓝,古蓝。(忙合上书回到红红身旁,下意识地为红红洗澡)
红 红 古蓝阿姨,你——你不想洗澡吗?
古 蓝 红红,阿姨好想洗一洗,只是——好,红红,阿姨也洗洗澡好吗?
红 红 好呀,我来帮你洗。
[古蓝到门前欠开门缝看了看,两个大兵在远处站岗,她把门掩死,快速脱去衣裳,进到桶中。炉子上的水壶喷出的热气弥漫在屋子里,遮盖了她的身体,古蓝和红红在嬉闹戏水。
[一段温情的音乐,强调了在那个环境下女人能洗上热水澡的幸福,音乐在雾气中弥漫——
[雷永回来了,他推门而进。半裸体的古蓝正在给红红穿衣裳。雷永蒙住了,他麻木了片刻,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他犹豫了片刻,从古蓝的身后轻轻抱住了古蓝。古蓝也没想到,她回头竟然是雷永在抱着她。
古 蓝 雷——
雷 永 古蓝,你好美——
古 蓝 雷团——
雷 永 古蓝——
[红红瞠目地望着这一切,突然抓起被子蒙住自己。
[雷永主动去吻古蓝——古蓝接受了雷永的吻。当雷永要深度吻她时,古蓝突然清醒,推开了雷永——
古 蓝 你,你想要我?
雷 永 我,我从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你。
古 蓝 为什么,雷永团长——
雷 永 你,你要说什么?
古 蓝 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嫁给号手。
雷 永 我,我——
古 蓝 我想弄明白?
雷 永 古蓝,(再一次上前搂紧古蓝)我当时也没想更多,只是想让你得到保护。
古 蓝 那现在你——
雷 永 古蓝,古蓝,我喜欢你!我,我都要疯了!(使劲搂古蓝)
古 蓝 我,我可以把我的身子给你,我情愿,但你得让我明白,我们,我们之间算什么?(推却着)
雷 永 古蓝——我,我,在我的婚姻问题上,是要通过组织的,我给组织打了一个报告,说我想要娶你,可组织明确规定这是绝对不行的,可我真的喜欢你。
古 蓝 你,你让我做你的情人?
雷 永 古蓝——
古 蓝 那我要是嫁给小号手呢?
雷 永 古蓝,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太喜欢你了,即使得不到你也不想让你受太多的苦,我就是想保护你。嫁给小号手,这也可能是你我最好的方式,我害怕别人碰你。
古 蓝 你不能娶我?我,我们是人还是鬼呀?
雷 永 古蓝,一个共产党员,一名军队的团级领导,组织是不能同意他娶一个女右派的。
古 蓝 右派右派,右派怎么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究竟错在哪了?真理是永存的,人类是要进步的,没有哲学引导,就不会有社会的发展和人类的进步。毛主席的矛盾论、实践论都是哲学范畴,毛主席也引用了西方哲学家的一些论述。
雷 永 古蓝,你,你这话有点扯远了。
古 蓝 我认为不远,我们再把话拉回来说你的组织。小号手不也是军人吗?
雷 永 古蓝,组织对战士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我,我喜欢你,真的喜欢,我也不知道你的什么东西就一下子扎到了我的心里。是什么?你的美丽只是一方面,一定是你的气质、你的哲学、你对命运的淡定和从容,你就像北大荒的野草,生长了一千年也没有改变。你,你嫁给小号手,就不会有人再破坏你,你就是我心中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花朵。
古 蓝 你,(不断摇头)雷团长,可小号手他毕竟是个男人,是你的战士呀?他在战场上奉献了自己,战争让他成为了一个“无能”的人,他是你的一名可怜的战士呀!你的这种想法——组织对你的约束能说明什么,我是研究哲学的,也算是研究人的,我找不到语言来形容,你是在伤害别人你知道吗?
雷 永 古蓝——现实一点行吗?
古 蓝 你出去吧,我要穿衣裳。
雷 永 古蓝,你——我没什么解释的,今天我敢面对你,只能说我也是人呀,我也是一个男人,组织的决定我不想违背,组织在我心里是什么,那就是祖国。为了这个祖国,我身上中过三颗子弹,我可能会犯错误,但我对组织的要求必须遵从。古蓝,我从心里喜欢你这是真的,我说让你嫁给号子,我的思想是有些模糊,说龌龊也行,可并不能说我这人就卑鄙。我也有一颗男人的心呀!古蓝,我一想到你,就浑身战栗,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古 蓝 我,我不接受。
[雷永想了想往出走,回头补充了一句。
雷 永 古蓝,这里是北大荒,生活的激情在这里依然可以燃烧,任何一种对他人不造成危害的快乐,都应该得到珍视——这好像是罗素说的吧,也是你送我的书里的一段表述。古蓝,你是研究哲学的,如果你真同情自己的命运,如果你真的喜欢哲学,也应该尊重罗素。
[雷永倒退出了房门。
古 蓝 啊——
[古蓝抱头蹲在地上抽泣。
[红红露出了头。
红 红 古蓝阿姨,你不是说要给我做妈妈吗?
[古蓝抱住红红哭出了声音。
第五场
[荒原中,大草垛旁的种子仓库,小号手在站岗, 大丫来了。
号 手 大丫?你咋来了?
大 丫 我来找你呀!
号 手 找我,你找我?
大 丫 小号手,爷爷让我来的,他吊了几顶狐狸皮帽子,让我送给你一顶。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顶皮帽子。
号 手 我们部队都戴统一的帽子,我不能要。
大 丫 小号手,这是我爷爷的一片心意,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号 手 大丫,你找我是不是还有事情呀?
大 丫 你上次说不少战士的手都冻坏了,爷爷配的冻疮药膏可好使了,我给你拿来一盒。
号 手 谢谢,谢谢爷爷,也谢谢大丫。
大 丫 我,我就是喜欢和当兵的在一起,我喜欢当兵的。号手,听说——现在你们的领导在动员你们这些当兵的找对象,你就不想找个对象吗?
号 手 我,别人想找,号子我不想找。
大 丫 那如果有好的女孩相中了你呢?
号 手 没有人会相中我的。
大 丫 那如果是我大丫相中你了呢?
号 手 别闹。
大 丫 我就是想嫁给你们当兵的。
号 手 我,我,可我不能娶你。
大 丫 为什么不能,爷爷都说你这人好。
号 手 大丫,我吧,有特殊情况,就是说,我不想谈对象。
大 丫 你,你是不是家里那边有媳妇呀?
号 手 哦,不是有媳妇,我,嗯——家里有对象。
大 丫 不信,听说你们团长还让你和那个叫古蓝的女右派谈对象呢!人家古蓝没看上你。
号 手 胡说,那是号子我拒绝了她。
大 丫 你看,你承认了吧!
号 手 大丫,我和你说啊,你要真想嫁给当兵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介绍一个,他肯定比我要好。这个人长得帅不说,还有文化。
大 丫 人靠心好,树靠根牢,我就相中你了。
号 手 你看你,你得听我的话,我的情况比较复杂,真的。
大 丫 那,你给我介绍谁?
号 手 就是我最好的战友四眼儿呀,就是眼镜,正好他一会儿来接我的岗。
大 丫 眼镜?
号 手 对呀。我和你说吧,眼镜,那真是不
得了,他是在中国最好的大学念过书的人,有文化,还会讲故事,别提多好了。
[正说着,眼镜夹着一本书上来了。
号 手 哎,眼镜,大丫有些事情弄不懂,她想和你唠唠。
眼 镜 大丫?你们搞什么鬼呀?
号 手 妥了,你俩聊吧!
[两人换岗,号手把站岗用的长枪递给了眼镜。
[这时正好秦闩来查岗,看到他们三人在一起,心里很不舒服。
秦 闩 咋回事,咋回事,咋回事?站岗呢?
号 手 什么咋回事,这不是换岗呢吗!
秦 闩 哼,这哪像换岗,这岗哨成啥了!大丫,你咋在这里?
大 丫 咋地,这地方不许人来呀?
秦 闩 你——(说着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大丫,你过来,我和你说点儿事。
[大丫走了过去,秦闩把她拉到一边。
秦 闩 大丫,你可少和这两个人打连连。
大 丫 他俩咋地了,他们挺好的呀!
秦 闩 大丫,你呀,不了解情况。
大 丫 什么情况?
秦 闩 你要嘴严我就告诉你。
大 丫 行,你说你说?
秦 闩 那个眼镜,他爸是资本家。
大 丫 资本家?什么是资本家。
秦 闩 唉,就是资产阶级的代表。还有那个号子,你更得躲着他。
大 丫 为什么?
秦 闩 你就别问了,将来你有了对像我再告诉你。
大 丫 哎,哎,你说清楚呀?
秦 闩 你听我的就是了。
大 丫 你这人,俗语说得好:志高品高,志下品下。你这人有点问题?
秦 闩 大丫,我这是为你好,你咋不明白呢?
[秦闩说着诡秘地走掉了,头也没回。
号 手 查个岗,装啥大瓣蒜。大丫,秦闩那人心术不正。
大 丫 他这人是有点问题,什么意思,我就不听他的。
[眼镜在一旁看书。
号 手 行了,你俩谈吧!眼镜,把握机会呀,大丫相中你了,要和你谈对象。
[号手走了,眼镜继续看书没有理会大丫。
大 丫 这是什么书呀,这么吸引人,(上前看)《水利学》?水利还有书呢?
眼 镜 哎呀!你你,大丫,你认识字?
大 丫 是呀,我爷爷是老中医呀,从小就教我认字,我还看过很多书呢!
眼 镜 啊!真的?你读过书?
大 丫 《大八义》《小八义》《少青八义》《狸猫换太子》——这些书我家都有,我都读过,我能记住里面的很多唱句儿呢!
眼 镜 哎呀,大丫,你不简单呀!
大 丫 那是──哎,《水利学》?这是什么书?
眼 镜 我是学水利的,将来要去设计水电站,这书就是这方面的理论。
大 丫 这这,我听不懂,什么是水电站。
眼 镜 就是借助水流来发电,这书就是写怎样建设这个电站的。
大 丫 在哪修水电站呀?
眼 镜 (急忙摘下眼镜,校正了一下眼镜腿儿)长江黄河呀!
大 丫 长江黄河?
眼 镜 在长江黄河上,将来都会有我们国家自己的水电站。大丫,我给你讲讲长江黄河吧!
大 丫 好呀好呀!
眼 镜 长江,发源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脉格拉丹冬峰西南侧,流经青海、西藏、四川、云南、重庆、湖北,于崇明岛以东注入东海,全长约6300 公里,在世界大河中长度仅次于非洲的尼罗河和南美洲的亚马逊河,居世界第三位。黄河,中国北部大河,全长约5464 公里,世界第五大长河,中国第二长河。黄河发源于青海省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脉查哈西拉山的扎曲、北鹿的卡日曲和星宿海西的约古宗列曲,呈“几”字形。自西向东分别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最后流入渤海。
大 丫 好汉凭志强,好马凭胆壮。哎呀!不怪号手说你不简单,你可真厉害,真神仙,我,我太佩服你了![眼镜继续看他的书,大丫看他那么认真,而且手冻得直哆嗦。
大 丫 来,我给你焐焐手。
[大丫说着将眼镜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皮坎肩里,眼镜也没在意。他放下书,大丫顺手将眼镜的两只手都放在了皮坎肩里。眼镜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大丫的胸上,不好意思,又不敢动,两人默默地望着。
眼 镜 大丫,好暖和。
[两人的脸红得像苹果。
大 丫 眼镜,我们俩好吧!
眼 镜 嗯,大丫,好,好,你真好!
大 丫 咋个好?
眼 镜 就是好,你人好、心好,长得俊,就像,就像——
大 丫 像啥呀?
眼 镜 像山寨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大 丫 你烦人。
[大丫推开了眼镜,眼镜心不在焉,继续看书。
[大丫转身去弄了堆树枝,在他们身边点燃。这热浪感染了眼镜,他也往火堆旁凑了凑。
大 丫 眼镜,人有恒心万事成,人无恒心万事崩,你一定能成功的!
眼 镜 大丫,你还真是知道不少的名句。
[大丫在一旁看着眼镜看书,不断往火里填树枝,她望着火,静静坐着,处于遐想之中。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书,天地一片静谧。眼镜不时用铅笔在书上画着。大丫走上前去看眼镜画什么。
[火突然蹿向旁边的草垛,燃起大火。
大 丫 啊,着火了——这,这可怎么办?
眼 镜 别怕,我来——
[眼镜大丫奋力救火,火越燃越大。
眼 镜 坏了坏了,这里是种子仓库,不行了,我们得求助了。
[眼镜无奈开枪示警。
[首先跑来的是号手,他一看,火太大了,无奈吹响了救援号。
号 手 我说四眼儿你——这回坏了,你们是怎么回事?
大 丫 是我,拢了一堆火,没看住,蹿草垛上去了。
眼 镜 这,这可怎么办,这不得枪毙我呀?
号 手 你们俩听着,这火是我点的,火灾是我引发的,和你们俩没关系。
大 丫 这怎么能行?
眼 镜 不,是我,我来担这责任。
号 手 (把枪顶在自己的头上)你们必须听我的,你们必须答应,要不我就开枪。
眼 镜 号子,你,好好,听你的。
大 丫 你,你,我们听你的。
号 手 我告诉你眼镜,号子我在战场上立过几次战功,顶多批判一下。你行吗,你爸爸是资本家,你自己现在也有问题。不说了,大丫,你赶快离开这里。
大 丫 我,我,都是我惹的祸。
眼 镜 快走呀!
[大批的战士来了,雷永也来了,很快把火扑灭。
[现场批判会,号手被推向高处,眼镜往前凑,被号手推向一边。
雷 永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搞的?
眼 镜 团长,是我——
秦 闩 是小号手和眼镜的岗,差一点就把种子库给烧了。
[雷永靠近号手,薅他的头发。
雷 永 号手,咋回事?
号 手 天太冷了,是我生了一堆火,没看住,把草垛引燃了。
雷 永 你,岗哨是有条例的,你竟然点明火!你,你是一个战斗英雄,竟然犯这样的错误。
秦 闩 眼镜也在场。
眼 镜 我,是我,我和大丫——
[号手上前一脚把眼镜踹向一边,眼镜蹲在雪地里痛得嗷嗷叫。
号 手 眼镜,你就闭嘴吧!
秦 闩 报告首长,他们在站岗期间勾搭女人。
雷 永 号子,你给我说清楚!
号 手 啊,勾搭谁呀?那是大丫,她自己来的,她是给我们部队送冻疮药膏来了,是她爷爷配的,路过这里,调查一下有多少人的手冻坏了。
[眼镜忙把药膏举到雷永面前。
眼 镜 就是这个,特别好使。
雷 永 号手,去,蹲禁闭一天,眼镜,去写检查。
[雷永说完走了。
秦 闩 走吧,去禁闭室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丫来就是你勾搭来的。不是我说你号子,你谈什么对象,给你个女人能咋地,自己咋回事不知道呀?
号 手 你,秦闩,我去你祖宗!
秦 闩 你,你骂人。
号 手 我骂你,骂你咋地,我去你八辈儿祖宗(上去把秦闩按在雪地上猛打),老子咋地轮不着你来挤对。
[一帮战士围观叫阵。
秦 闩 号子,你下死手呀——
号 手 今天我他妈的把你也废了。
秦 闩 号子,号子,你,你疯了——
第六场
[下雪了,白雪覆盖了荒原。
[大丫家,关爷爷病了,眼镜来看关爷爷,递上一个苹果。
眼 镜 爷爷,听说您病了,我来看看您,这是我们连队发的,可惜太少了,就一个。
关爷爷 唉,眼镜,部队就发了一个苹果,你自己就吃了吧,还惦记我。
眼 镜 爷爷,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呀,这么重?
关爷爷 唉,老毛病了,我一直在用药维持着。
眼 镜 爷爷,听乡亲们说,你的医术很高超?
关爷爷 病就是病,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的。眼镜,听大丫说,小号手受处分了?
眼 镜 都过去了。
关爷爷 都是大丫惹的祸,还得让你们来担着。
眼 镜 没事了爷爷。
[大丫回来,见是眼镜来了,喜出望外,上前抱住了眼镜,亲他的脸。
大 丫 眼镜,你来了。
眼 镜 我来看看爷爷。
大 丫 我回来和爷爷讲你是一个大科学家,还能设计水电站。你说,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建成了水电站,那有多好!一想到你,眼镜,我都睡不着觉了。
眼 镜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大丫激动地抹眼泪。
大 丫 可是,要真是有那一天,你就不会再理会我们荒原的人了。
眼 镜 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把你接到黄河边,我们盖一个小房子,在那里过日子。
大 丫 啊!山高有攀头,路远有奔头,真的,就我们俩?
眼 镜 还有爷爷。
大 丫 我给你生崽子。
眼 镜 行,生他一堆。
[几个人哈哈大笑着,大丫上前抱住眼镜不松手,两人嬉笑。
大 丫 爷爷,我要嫁给他了。
眼 镜 (摘下眼镜校正了一下眼镜腿儿)大丫,爷爷,我今天来是向你们告别的。
[眼镜说着自己走出门,拽进一个行李。
眼 镜 大丫,这是我带来的一些书籍,都是水利方面的,我带不走了。
[大丫和关爷爷吃惊地望着眼镜。
眼 镜 我要走了。
大 丫 你这是——
关爷爷 眼镜——
眼 镜 我想逃离北大荒。
大 丫 啊?
关爷爷 你要自己离开荒原?
眼 镜 是,我向领导打了几次的申请,想回到内地去从事水利工作,可部队明确说了,我现在要是离开就是开小差。但我不能再等了,我要逃离北大荒,去实现我自己的理想。
大 丫 这怎么行呢?
[关爷爷一下从炕上起来。
关爷爷 孩子,这个季节,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呀,这是北大荒,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北大荒的,这路都被大雪封上了,连路眼儿你都找不准。
眼 镜 我不怕,我一定要走出荒原。大丫,我把这些书就放在这里,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再来(眼镜哽咽着)……
大 丫 不,我不让你走,你是去送死,你一定要听爷爷的话,你会冻死在荒原里。
眼 镜 大丫,如果有缘分,我们就能走到一起的,等着我,我一定让你也离开北大荒,去过更文明的生活。
[关爷爷下地,拉开了一个暗帘子,里面是供奉的神龛,一尊关公(关云长)塑像矗立在神龛牌位上。关爷爷默默地上了一炷香,口中念着祷语。他念了很长的时间,时间好像凝固了。
关爷爷 眼镜,我再说一遍,你现在这样,是走不出北大荒的。
眼 镜 爷爷,我已经决定了,就是死了也要试一试。
关爷爷 不行,试不得呀!(爷爷点燃了一袋烟,抽了几口)这样吧,你执意要离开北大荒,你就听我的吧!现在要是能走出北大荒这片大雪原,必须具备三个条件。
眼 镜 爷爷?
大 丫 爷爷?
[两个人瞠目结舌地注视着关爷爷。
关爷爷 第一,你要有一杆猎枪,抵御风雪中的狼群。第二,你要有一身皮毛装防寒。第三,你要带上足够的干粮。这些我都能为你提供。最后,我会为你提供一条走出北大荒的路线。
眼 镜 爷爷,我听您的。
关爷爷 大丫,你去仓房把我打猎的皮装和洋炮拿来,再拿上两张鹿皮,把家里蒸好的馒头都装上。
[大丫下去准备爷爷说的东西。
关爷爷 孩子,你记住,现在大雪已经把路封死了,你不能走大路了,走出北大荒只有一条路,你就只能沿着大江往下走,路途会远很多,但你能走出去。你就沿着江走,不要怕江转弯儿,在你走到将近一天的时候,有座歪头的山,山根有一排山洞,那里可以休整避寒。第二天能走30 里就不错了。有一片老岳桦林,那树很矮,但非常茂密,会遇到赫哲族猎人,你说话他们一定不懂,我给你拿一个赫哲人的鱼符,他们会接纳你。如果顺利,三天以后你会走到一个叫三江口的镇子,行进的过程中,江湾里还会有一些渔民和猎人用过的窝棚。我给你拿了两张鹿皮,晚上当铺盖,你就住在里面,火柴不能丢,心不能急。到了三江口你就成功了。那边有去佳木斯拉脚的大挂车,你把鹿皮送给他们,他们会把你带到佳木斯,你就可以返回内地了。
[大丫把皮装、土枪都摆在了地上,还有一袋子干粮、两张鹿皮。
关爷爷 眼镜呀,但我还是劝你不要冒这个险,成功的可能也就是三四成。
眼 镜 爷爷,我回不去了,我已经准备了好多天了,设计好了借口才出来的,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关爷爷 (悲怆的语调)孩子,我这是把你往死里送呀!
眼 镜 爷爷,爷爷,我要成功了,您就是我的恩人。
关爷爷 唉,这,爷爷我是关老爷的后代,我们关家人一向忠厚、义气、善良,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孩子,换上装,走吧!
[爷爷说着又去拜祭神龛里的关公。
[眼镜换装,大丫帮他忙活。
[眼镜把一切都弄妥当,站在关爷爷和大丫面前。
眼 镜 爷爷,大丫,我小眼镜不是逃跑,我就是想实现我自己的理想,去为新中国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大丫上前死死搂住了眼镜。
大 丫 (哭着说)眼镜,我还想嫁给你呢,可你走了。
眼 镜 大丫,我对不起你了,再找个男人吧!
大 丫 不,我,我喜欢你,我等你,我等你。
[大丫上前死死抱住眼镜。
眼 镜 大丫——
[眼镜突然推开大丫,给关爷爷跪下磕头,站起身子往外走。
[房门突然被外面的人推开,秦闩携枪带着几个战士冲进了房间。
眼 镜 秦闩,你——
秦 闩 嗬,装都换了,侦查跟踪你好几天了,这回好,四眼儿,你还有啥说的。
眼 镜 秦闩——你——
秦 闩 带走。
[几个人上来用绳子绑眼镜。
秦 闩 (面对大丫关爷爷)四眼儿开小差,你们是帮凶,地方政府一定会有人来找你们的。
[眼镜被押走了。
[大丫上前去拽眼镜,被战士推倒。
大 丫 眼镜,眼镜——
第七场
[荒原,一棵大孤树,周围是几个持枪的战士,眼镜被绑在了树上,雪地上是从他身上扒下的皮衣,还有几个馒头。
[号手来了,冲到树前去解眼镜身上的绳索。几个战士把号手拉下来,但是号手依然往上冲,几个人强行拽住号手。
号 手 你们这帮王八蛋,干吗把眼镜绑了,有事说事。
[雷永来了,几个人停手,号手还是往树前冲。
号 手 你们凭什么绑眼镜,你们——
雷 永 把号子给我带走,送禁闭室,去蹲禁闭。
[号手被拉走。
号 手 (喊)四眼儿,你就是个傻子,你,你不好好地种地,修什么水电站,水电站和你有什么关系?
[号手被强行拉走。
雷 永 眼镜,行啊,化装潜逃——你,你说话呀?
眼 镜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团长,您是了解我的,我就是想回到内地去,我是学水利的,我就是想去实现我的理想,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雷 永 什么事情是你应该做的?你是军人,是战士!你这就是开小差。你知道在战场开小差会怎么处理吗?那是要被枪毙的。
眼 镜 我不是开小差。
雷 永 眼镜,你还犟嘴,你是独立团警卫队的战士,而且是老战士了,警卫队的老战士开小差,你知道你的行为会给团里带来多大的影响!你以为你是什么呀,这北大荒能人多了,科学家比你高不?教授比你高不?还有作家、工程师,都在这里种地呢!这里的特殊人才多了,现在祖国需要的是粮食。你就是一个部队的士兵,搞什么水利,修什么电站,军人就是要守在阵地上,你这就等于是在战场上逃跑!
[秦闩突然跑来,气喘吁吁地报告。
秦 闩 团长,郝政委来电话,让你马上去接。
[雷永看看表,先行离开了。
[几个站岗的战士征求秦闩意见。
战士甲 秦闩,四眼儿怎么办呀,首长也没说怎么处理?
秦 闩 先绑着他。
[秦闩说完也走了。
战士甲 四眼儿,你说你,还化装逃跑。
眼 镜 我不是逃跑。
战士乙 你别嘴犟了,还是争取宽大处理吧!
[远方突然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号角。
战士甲 吹集合号了,我们——
战士乙 这是紧急集合呀,快走吧!
[几个战士随号声撤下。
[天空突然飘下了大雪,绑在树上的眼镜被冻得嗷嗷大叫。
眼 镜 (情不自禁)啊——长江,发源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脉格拉丹冬峰西南侧,流经青海、西藏、四川、云南、重庆、湖北……于崇明岛以东注入东海,全长约6300 公里,在世界大河中长度仅次于非洲的尼罗河和南美洲的亚马逊河,居世界第三位。可尼罗河流域跨非洲九国,亚马逊河流域跨南美洲七国,长江则为中国所独有。
[眼镜被人们遗忘了,雪越下越大,眼镜被淹没在风雪中,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 镜 黄河,中国北部大河,全长约5464公里,世界第五大长河,中国第二长河。比长江少了八百余公里,黄河发源于青海省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脉查哈西拉山的扎曲、北鹿的卡日曲和星宿海西的约古宗列曲,呈“几”字形。自西向东分别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最后流入渤海——
[眼镜奄奄一息。
[另一个空间,雷永在接电话,他用右手指敲着头。
雷 永 郝政委,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让我走呀!我不想离开北大荒,这里有我们的战士,有我们开垦的土地,我怎么能扔下他们走呢,我不想离开这里。
郝政委 老雷,你呀,就是好激动,现在是啥形势,司令部要对师旅级干部进行轮训,独立团虽然是团级建制,但谁都清楚是旅级级别。老雷,你呀,这回是赶上好机会了,你的情况特殊,你进的这个轮训班是高级将领班,出来就是将军,少将是准了。你看我,算是你的老政委了,进的只是校官班,弄个大校,到头了。老雷,你的事我能不关心吗,我这是提前给你矫正一下思想,司令员肯定会亲自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可别耍驴。
雷 永 郝政委,我走了,我们的战士怎么办,我就这样扔下他们,他们可是在战场上下来的。
郝政委 你呀,我今天就和你说透了吧,连我现在都回不去了。
雷 永 什么,你不回来了?
郝政委 老雷,我这么和你说吧,独立团受谁领导?过去是四野司令部直接领导,一个团级单位,为什么受司令部直接领导,那是战争的需要。独立团啥级别,名义上是一个团,实际上你一直和师旅长一样待遇,现在北大荒军垦总部是啥级别,把你当一个团长还是当一个师旅长,明白了吧?独立团必须要面对整编!你不走,我们俩不走怎么整编?另外,像你这样有战场经验的指挥员在军委是挂了号的,你以为军首长舍得让你真在北大荒搬土垃坷呀,你还是得做好上战场的准备!
雷 永 郝政委,我们率领独立团在战场上战功卓越,战士对我们的感情太深,战士的思想工作很难做呀!我,我可以不参加轮训,我不要那个少将军衔也行,我只想留在这里,和战士在一起,和土地在一起,我已经适应了这个工作。
郝政委 老雷——我再给你透露个消息吧,军垦部队马上要面对集体转业,变成军垦农场了,所有的指战员都要复员转业,农垦军人要全员变成农场员工了。
雷 永 这,这不可能!
郝政委 雷永,这是中央军委的决定,你就好好准备一下,必须按时间来军事学院报到,通知马上就发下去了。
雷 永 郝政委——
郝政委 雷永,我们是啥关系,谁不知道,两个脑袋一个身子,我特意给你打这个电话,我这是违反纪律的。好了,你必须听我的话,司令员给你打电话,你自己别再打横。
雷 永 我,我想不通呀,我无法面对我的战士呀,郝政委,你——他把电话撂了。
[郝政委已经放下了电话,雷永无奈也撂下电话。
雷 永 这,这太突然了。
[来电话。
雷 永 王参谋,你说的我知道了,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事情不是团里能决定的。对,另外,你们把眼镜给我带到团部来,啊!——什么?眼镜还绑在树上,你说什么,紧急集合了?把眼镜给忘了?眼镜,眼镜要是出了事我毙了你。
[雷永接电话的身影隐去。
[绑在树上的眼镜,被雪覆盖了的眼镜呈现在视野中。
[人们纷纷向大树跑来时,眼镜已经被冻死,他的身上铺满了厚厚的雪花。小号手边擦着泪水边为眼镜除掉身上的雪,战士们围拢上来。人们突然感到有一种内心的罪恶,有一种不能解脱的罪孽。
[大丫从人群中蹿了出来,发疯般扑向冻死的眼镜,她上前抱住冻死的眼镜。
大 丫 眼镜,小眼镜——
[人们不忍望着这悲惨的场面。
大 丫 (指着树下一群兵)你们没有人性,你们不配当解放军。
战士甲 团长来了。
[雷永来了,他激动地向前去,被大丫一下推倒。
大 丫 你,你是什么团长?你就是个杀人犯!是你杀死了眼镜!北大荒,北大荒,我,我诅咒你,你是魔鬼!(抱着死去的眼镜,哭诉着)
[秦闩和战士们要上前拉大丫,被雷永阻拦。
[雷永无语,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雷 永 大丫,你说得对,我简直就是个浑蛋。
[雷永摘下了帽子对眼镜致哀。
[战士们也纷纷摘下帽子。
雷 永 眼镜——我,是我害了你的命。
第八场
[被雪覆盖的荒原上,一个用白雪堆起的坟墓,坟墓前边,孤独的古蓝在为眼镜烧纸。
古 蓝 眼镜,都说黑土埋忠骨,可北大荒的这个季节土都冻得跟钢铁一样,只能用白雪把你埋葬了。你走了,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你搏了一把,也值得了,我从心里敬佩你。眼镜,你放心,等春天来了,我一定为你重新堆一个新坟,用黑黑的土,堆一座高高的新坟,你喜欢在哪里我就把你埋在哪里。江边吧,那里有水,岸边还有白桦林。白桦树上有我的眼睛,我会一直守候你,守护你的灵魂。
[张三一直在沟壑里窥视着古蓝。
张 三 (自语)美,美,美死了。
古 蓝 眼镜,世界很大,现在只有古蓝为你烧纸守灵,我们是同学,我们是天涯沦落人。这天——这地——现在只有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女人在为你祭奠,愿你的在天之灵有知,愿你能去天堂。
[沟壑里的张三猛地蹿出,他上前搂住古蓝,把古蓝按在雪墓上,撕扯着古蓝的衣裳。
张 三 美,美,美——
[他们被雪掩埋。一阵的哀叫,古蓝的精神世界和雪墓一齐塌掉了。
[天地一片静谧,下雪了,苍茫中,一个雪人从雪墓里爬出来,她是古蓝,她裸着身子。
[一件破烂的棉衣从雪墓中飞出来,得逞的张三在墓中站起来,他又是哭又是笑。
张 三 美,美,美──
[张三远远的声音:“北大荒呀北大荒,满山兔子遍地的狼,看不见的是稀泥塘,就是缺少大姑娘——”
[漫天的大雪淹没了一切——
[远方,号角再次响起。悲情的号角声响彻在北大荒,烟和雪融在一起。
第九场
[团部,张三被五花大绑推了上来,几个战士在逼问张三。
[雷永坐在桌子后面沉思。
战 士 张三,说,你干了什么?
张 三 美,美,哈哈,美死了。
[古蓝被战士带了进来,古蓝和雷永对视。
雷 永 古蓝,张三是不是强奸了你?
古 蓝 (望着被五花大绑的张三)不,不是,他没有强奸我。
雷 永 我们的战士有铁证。
古 蓝 我说了,张三不是强奸我。
雷 永 古蓝,你为什么要?你想原谅他?你包庇他?
古 蓝 (哭诉)张三,他是,是欺负了我,但是,是我自愿的。
雷 永 你自愿的?
古 蓝 是,是我自愿的。
雷 永 你怎么会自愿和他——
古 蓝 就是我自愿的。哈哈——(有些疯癫)我喜欢他,我喜欢他行了吧!
雷 永 古蓝,你──(心烦,命令战士)放掉张三。
[张三被解开绳索放掉,古蓝癫狂地大笑。
张 三 北大荒北大荒,满山兔子遍地狼——
雷 永 把他推出去,你们都下去吧!
[战士们下去了,屋内只剩下雷永和古蓝。
雷 永 (用右手敲了敲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揭发张三。
古 蓝 揭发?在这荒原,现在也只有张三这个盲流男人还真的是从内心在意我,我身子给了他,我,我认了,我认了,我认了。
[古蓝泣不成声。
雷 永 古蓝,你,你让张三……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古 蓝 你喜欢,你还不是让我嫁给一个“无能”的小号手。
雷 永 我,我说了,我那是为了保护你。
古 蓝 保护我,那你娶我呀!我嫁给你,说呀——(说着又哭又笑)
雷 永 你,我,古蓝,我能说什么,我和你说过,我的婚姻是要通过组织的。
古 蓝 组织,组织,你应该把你让我嫁给小号手,同时又想占着我,汇报给你的组织!
雷 永 古蓝,对不起,我不说了,只赖我脑袋一时冲动。
古 蓝 我被强奸了,你现在也会冲动,雷团长,算了,这事就过去吧!
雷 永 古蓝,我,我内心真是为你担心。
古 蓝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是想过嫁给你,我曾经一度地崇拜你,也爱上了你,因为你是一位英雄,但我现在已经不再崇拜你、爱你了。我凭什么要爱你?你可爱吗?你这人一点都不可爱。(神经质说英语)人不能走入同一条河流,我们走入而又不走入同一条河流(亚里士多德)。
雷 永 (小声自语)这就是学哲学的女人。这都啥样了,还念英文,这人也是有点神经。古蓝,你,啥意思?
古 蓝 人不能走入同一条河流,我们走入而又不走入同一条河流。只可惜了……
雷 永 可惜什么?
古 蓝 北大荒,其实北大荒真的是一片净土。
雷 永 你想说什么?
古 蓝 不说了,不说了。
雷 永 你——你要说什么。
古 蓝 我现在感觉这块土地已经不干净了,雷团长,你,你不承认,你是怎样面对小号手的,眼镜又是怎样死的,眼镜有什么错,他为这个国家力也出了,血也流了,不就是想去做他喜欢的事情吗,何罪之有?
雷 永 古蓝你——
古 蓝 你总说你爱北大荒,你就这么爱?苏格拉底说过,人的悲剧之源就是用某种不真实的信仰来保护自己。保不准最后你还会一走了之,离开这里。
雷 永 古蓝——我怎么会离开这里?
古 蓝 你信不信,最后我能在北大荒留下,你未见会留在这儿。
雷 永 不,我,我决不离开北大荒。
古 蓝 如果组织让你走呢?
雷 永 那我也不会离开这里,我——我会回来的。
古 蓝 我不信。
雷 永 你看着我,我,我发誓。
古 蓝 雷团长,你伪善。
[古蓝走出门,远方转来歌声。
雷 永 古蓝,你回来——我,这里真的容不下我了,我,我完了。(自语)这人,不被打成右派才怪。
古 蓝 (远远地唱着)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几十几道湾里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哎,几十几个那艄公嗬呦把船来扳,几十几个那艄公把船来扳——
[古蓝的歌声在撕裂着雷永的心,雷永痛苦地捂着心脏。
雷 永 啊——好难受呀!
[熄灯的号角响起,灯灭了。
第十场
[眼镜死亡的大树下,大丫在用斧头砍伐那棵大树,她使劲地抡着板斧,可是树太大了,她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她仍然使劲地砍着树。
大 丫 你这可恶的大树,我一定把你砍倒,我一定把你砍倒。眼镜,月缺不改光,箭折不改钢,你是坚持了,可人没了,有啥用?你不听爷爷话,你不听我的话,你,你死得好惨。眼镜,你,你修水电站,那是你干的活吗?你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呀!修什么水电站,水发电,水怎么能发电,用电干吗?我们从来没用过什么电,活的不是挺好吗?
[大丫一个人在发泄自己的悲愤。
[秦闩来了,他手中拎着爷爷那杆猎枪和皮衣,他望着大丫在砍树,把手中的东西扔在雪地上。
秦 闩 大丫,来,我替你砍。
大 丫 秦闩,你,挨打的狗去咬鸡,你,你是什么东西,眼镜就是你害的,就是你害的。
[秦闩抢过了大丫手中的斧头,脱去棉衣,光着身子用力砍树,大丫蹲在一边哭泣。
秦 闩 四眼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
[他无声地砍着大树,大丫一直在一边哭着,秦闩用力过猛,斧头把儿折了,秦闩扑在树上也哭了,抽泣着。
秦 闩 眼镜,我,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枪子儿我们都躲过去了,你,你说你干吗呀,非要离开这里?你死了,我——(几乎哭抽了)过江战役,我水性不好,船被炸翻了,是你冒死把我弄到岸上,你当时也受了伤,到了岸上你的血都流干了!眼镜,我对不起你呀——
[他光着身子跪在大树下哭着,大丫上前,把爷爷的皮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秦 闩 大丫,我,我知道你喜欢眼镜,我向你赔罪(说着给大丫磕头,使劲磕头)。
[大丫把他扶起来,两人激动又冲动地拥在一起哭泣。
秦 闩 眼镜——眼镜——我想你呀——你走了,我难受呀!
第十一场
[在团部操场,雷永面对自己的战士,面对北大荒乡亲。
雷 永 我暂时要离开这里,去军事学院参加轮训学习,我从心里不愿离开这里,不愿离开和我一起走过战争岁月的战士们、战友们。北大荒给我留下的记忆太深太深了。感谢的话还有许多许多。我们的情感是鲜血凝成的。也感谢北大荒的乡亲,尤其感谢荒原爷爷和大丫,你们救过我的女儿,这里就是我的家,红红的母亲也埋在这里——我是欠这里的,将来不管我做什么,我都记得北大荒就是我的家,我一定要回来。
秦 闩 团长,您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您的手下。您走了,我们怎么办呀!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
战士们 团长,团长——我们怎么办?
[大家低头沉默。
雷 永 大家可能也知道了,垦荒部队要改制了,要地方化了,军队编制已经不存在了,我现在心情非常复杂,也很难受,我不得不宣布军委的决定,那就是,我们的垦荒部队从今天起,正式整体转成军垦农场。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们再不是现役军人身份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将转变成军垦农场的员工了。
[一片骚动。
战士甲 我们不是军人了,那我们算什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呀?
雷 永 这,这是祖国发展建设的需要,我们必须得摘下头上的五角帽徽、胸前的解放军胸章。
[下边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英雄团的旗帜在远处的瞭望楼上飘扬。
[雷永向那面旗帜敬最后的军礼,战士们随着团长敬礼——
雷 永 再见了军旗!同志们,祖国的发展和建设突飞猛进,做工的就应该是工人,种田的就应该是农民。我们打仗,我们流血牺牲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实现一个安稳的生活吗!我们现在实现了,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我们不是兵了,可我们还是这块土地的主人,是国家的真正的主人了,我们依然光荣。我们要接受军委的命令,摘下我们的帽徽和胸章。
[雷永主动把头上的帽徽和胸章摘下来,大家效仿雷永纷纷摘下帽徽、胸章。
[悲壮的音乐回荡在北大荒……
第三幕
第一场
[时间荏苒,十几年过去了,北大荒,一片新气象,这里已经是现代化的大农场,无边无际的麦浪连接到天边。
[在村外大树前,一对中年夫妇在打架,乡亲在围观,打架的是当年的大丫和秦闩,他们现在是夫妻。
秦 闩 大丫,你瞎折腾啥呀,你啥意思?
大 丫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正经。
秦 闩 我怎么不正经了,你说?
大 丫 你,你,我怎么就能嫁给你呢,你就是个坏人!
秦 闩 大丫,你,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现在是分场场长。
大 丫 你,你利用职权——我都说不出口。
秦 闩 你说,你说呀,我咋地了?
大 丫 你强迫古蓝和你睡觉,你欺负古蓝。
秦 闩 你,你胡说。
大 丫 你问问,你看看大家,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哭)那古蓝,孤苦伶仃的,你还欺负她。
秦 闩 嘁!多大的事呀!我承认行了吧,好了好了,散了吧!
大 丫 你,好不要脸!
秦 闩 哎呀,我说大丫,你不也勾引过别的男人吗,我说过啥?
大 丫 你说我勾引男人,我勾引谁了,你说?
秦 闩 我,我也说不出口呀!
大 丫 你这人,你说,你说。
秦 闩 你别把我当傻子,你,你当年就勾引四眼儿,勾引过号子。
大 丫 那你还娶我,你就情愿——
秦 闩 你——你说,情愿什么?
大 丫 做王八。
秦 闩 (上去要揍她)你个臭娘们儿。
大 丫 给你打,给你打——
[秦闩手没收住,一个巴掌打在了大丫的脸上。
群众甲 秦场长打老婆了。
群众乙 秦闩还真有种,敢打大丫。
[大丫望着秦闩,暂短的静场。
秦 闩 (后悔)大丫,我,我没想打你,我——
大 丫 ——秦闩,我们完了,我们离婚吧!
秦 闩 大丫,你敢说和我离婚,你——
大 丫 秦闩,你记住,我大丫是宁愿折断骨,不愿低头受侮辱,北大荒的女人说一句是一句,决没有更改的。
[人越围越多,人们拿着红旗,还有锣鼓,不时敲击一下。
秦 闩 没事的滚开,该干啥干啥去!
群 众 秦场长被大丫叫住了。
秦 闩 你们还不去广场,在这看啥!有啥好看的!
群 众 场长,你还是怕你老婆,大丫和你一叫号你就蒙了。
秦 闩 我怕她?离就离!离!
[突然传来广播声:“农场员工们、社员同志们,知青的车队已经进来了,请大家按组织安排好的程序迎接知青,欢迎知青。”
[人们喊着:“来了来了,下放的知青来了。”
[雷永的女儿红红已经长大了,和大批的知青来到了北大荒。她现在的名字叫林晓霞,现在已经没人能认出来她了。
[农场的人们在热情地欢迎知青的到来。
[众多知青、林晓霞、郝兵和秦闩及北大荒的人们握手寒暄,欢迎的队伍中有号手,有曾经熟悉的战士,他们都已经成了中年人。
第二场
[辽阔的北大荒,拖拉机轰鸣,金色的田野蔓延到天际。
[地头的白桦林边,郝兵在给干活间歇的农场员工朗诵诗歌。
郝 兵 春天的后面不是秋,何必为年龄发愁?只要在秋霜里结好你的果子,又何必在春花面前害羞?有时候我也着急,那是因为工作的不顺利;
有时候我也发愁,
那是因为我的祖国很落后。
我曾踏遍人生的领土,
最后我才知道,
这是人生唯一正确的道路——
人民的事业与世长久,
谁的生命与它结合,
白发就上不了他的头。
我不再有什么别的希望,
希望人民不再受什么苦难;
我不再有什么别的要求,
我的要求就在大家的要求里头。
啊,朋友,
春天的后面不是秋,
何必为年龄发愁!
群众甲 咱们让郝兵和林小霞来段“常青指路”咋样?
群 众 好好——
[林晓霞被推出来,她很大方。
林晓霞 来就来。
[两人表演样板戏舞剧《红色娘子军》中的片段“常青指路”。一看他们就是在一起搭档过,他们尽管不是专业,但水平很高。
[跳舞中两人眉目传情,身体接触的幅度越来越大——
[舞台转换成无边的麦浪,拖拉机轰鸣伴随着抒情的音乐。
[戴着草帽的林晓霞在田野尽头等待着,从收割机下来的郝兵把一个野花扎成的皇冠戴在她的头上。
[白桦林中,两个人在看一本书。
林晓霞 这本诗集是我在爸爸那里偷偷拿来的,是裴多菲写的。
郝 兵 裴多菲?裴多菲?现在不是在批判裴多菲俱乐部吗?今天才知道,裴多菲原来是个诗人。
林晓霞 这本书只有我爸爸那个级别的干部才有的,是作为反面教材发给他们的。
郝 兵 我特别佩服你爸爸,他是一个伟大的将军,我要有这样的爸爸,我就去当兵,一句话的事情。
林小霞 我也想去当兵,爸爸不同意,命令我来北大荒。
[郝兵突然发现裴多菲的诗写得好。
郝 兵 裴多菲的诗写得好呀,好,好。
林晓霞 这是反面教材。
郝 兵 反面教材?诗写得真美。
林晓霞 你听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吗?这就是裴多菲写的,他还是匈牙利国家的民族英雄呢!
郝 兵 啊,能看到他的诗集,这太不容易了!
[两人躺在芦苇丛中读裴多菲的诗歌。
郝 兵 我愿意是急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林晓霞 我愿意是荒林,在河流的两岸,对一阵阵的狂风,勇敢地作战……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的稠密的树枝间做窠,鸣叫——
郝 兵 这诗让我激动,让我战栗。啊,裴多菲,伟大的诗人呀!
林晓霞 郝兵,我喜欢裴多菲的诗。
郝 兵 啊,裴多菲、北大荒、白桦林,晓霞你看,那个白桦树上的眼睛在看着我们呢,白桦树为爱情流出了泪水。
林晓霞 白桦树真的很神奇,置身其中,很自然就感受到了一种冲动。
郝 兵 什么冲动?
林晓霞 当然是爱。
郝 兵 晓霞,我总在想,我能为我们的爱情做点什么?我太幸运了,遇到你!啊,感谢北大荒,让我在这里得到了最最美好的爱情!
林晓霞 郝兵,我现在也在暗暗庆幸,这得感谢我爸爸逼着我来北大荒,在这里遇到了你。啊,北大荒!
郝 兵 晓霞,自从你和我讲了你的身世,讲了你的爸爸和妈妈,我,我崇拜你,我甚至感到你特别特别的伟大。
林晓霞 但这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我是雷永的女儿。
郝 兵 其实你也可以告诉大家。
林晓霞 我爸爸不让我说,他说希望我能真正地靠自己成长起来。
郝 兵 晓霞,如果大家知道你是雷永的女儿,那将是一个传奇。
林晓霞 大家不知道我是雷永的女儿真的挺好,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生活。
郝 兵 我们俩也算是缘分吧。我听我爸爸说,他当兵的时候也在北大荒干过,我爸爸在北大荒军垦转成地方农场之前就提前转业到地方了。
林小霞 常听知青点的同学说,说你爸爸官不小?
郝 兵 我爸爸早靠边站了,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被打倒了。哎,晓霞,发现一个秘密,就是那个哲学家古蓝,她每每看到你眼睛都直直的,那里面似乎有好多的内容。
林晓霞 我也感觉到了,她其实挺坚强,你看她好像疯疯癫癫的,但她一直是很干净也很有分寸。听说她现在是北大荒最好的拖拉机手,人们对她也是特别尊重。
[他们面前是一片苇塘,芦花在散发着芬芳。
[两个人接吻,一个长长的吻,婆娑的芦花掩映着爱的光影。
郝 兵 晓霞,我爱你。
林晓霞 郝兵,我爱你。
郝 兵 我,我想发个誓言?
林晓霞 你说?
郝 兵 北大荒是我们爱的天堂,北大荒是我们爱的坟墓,我们的爱情必将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我们永远不分离。
林晓霞 不分离。(激动得再一次吻郝兵)
[两个人在芦花丛中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他们醉倒在芦苇丛中,一群群野鸭、大雁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去——[当两个年轻人在偷吃爱情禁果后醒来时,面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一只山鹿幼崽陷在了苇塘边的泥淖中“呜呜”地叫着,两个人目瞪口呆,望着小山鹿。
[林晓霞害怕地蹬着泥土。
郝 兵 晓霞别怕,我把它救上来。
林晓霞 你别动,别动!我,我好像看到了我妈妈就在这个苇塘里,那里是沼泽。郝兵,你知道吗,我的妈妈就是被北大荒的沼泽夺去了生命。
郝 兵 晓霞,那只是个泥塘。
林晓霞 你别去,真的,别去,我害怕。
郝 兵 晓霞,别怕,(死死地抱住林晓霞)我会一辈子和你守护我们的北大荒,海枯石烂,我心不变。
[郝兵突然蹿起来,冒着危险把小山鹿从泥淖中托起来,他奋力爬出,两人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山鹿只有三条腿。
[当他们抬起头时,更惊讶的是在芦苇丛边缘,一个面容枯瘦的女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这个女人正是古蓝。
古 蓝 把孩子给我,把我的孩子给我。
[两人忙把小山鹿递给了古蓝。
[古蓝抱着山鹿唱着《黄河谣》走了。
林晓霞 啊!古蓝?她怎么在这里?
郝 兵 是呀,那只小山鹿是她的?
林晓霞 那是一只三条腿的小山鹿,这是为什么?
[舞台进入了空旷,只有古蓝的歌声——
古 蓝 (遥远的歌声)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几十几道湾里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哎,几十几个那艄公嗬呦把船来扳,几十几个那艄公把船来扳——
第三场
[当古蓝从舞台的另一端出现时,面对一片旷野,她依然唱着歌,怀中抱着那只受伤的小山鹿,后面是一群凶残的野狼在跟随着她,狼群发出“嗷嗷”的嚎叫,但古蓝全然不在意。
[一个男人拎着锄头迎面上来,截住狼群。古蓝依然向前走着,狼群突然愤怒,扑向那个男人。这个疯癫的男人是张三,他和狼群搏斗,场面异常壮观。一群狼不断冲向他,他坚定地拼搏着,张三最后终于被狼群扑倒,张三被狼群撕烂。
[鲜血染红了舞台。
[北大荒恢复了平静——
[一支苍凉的音乐结束了张三的生命——
[远处是一阵低回的小号声——
[我们隐约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北大荒呀北大荒,满山兔子遍地的狼,看不见的是稀泥塘,就是缺少大姑娘——”
[飘雪了,这是一场暴风雪——
第四场
[风雪过后,成批的知青开始大返城。
[命运在考验着“荒原”,这让每一个知青都会动摇。
[那棵曾经捆绑过眼镜的大树被严寒冻裂了,树下一对情侣,在讨论他们的命运。
郝 兵 晓霞,明天最后一批知青要集体撤出北大荒了,我们怎么办?
林晓霞 我,我听你的。
郝 兵 我,我听你的。
林晓霞 那我们也撤吧?
郝 兵 你走我就走,你留我就留。
林晓霞 我爸爸嘱咐过我,说没有他的允许我就不能离开北大荒。
郝 兵 这都啥时候了,现在,北大荒的知青已经都在返城,你看看,丢盔卸甲的,简直就是逃难。晓霞,这一代人太热血了,我们的初衷其实也不准确,既然国家同意知青大返城,离开北大荒一定就不是我们的错误了。
林晓霞 你还是想离开?
郝 兵 晓霞,是——其实昨天我已经背着你向秦闩场长递上了申请。
林晓霞 你已经递交返城申请了?
郝 兵 晓霞,精神是战胜不了内心的,这场运动就要过去了,历史很难断言我们是不是牺牲品,我们没有必要面对曾经的虔诚,我已经怀疑这个时代了。
林晓霞 好,我同意走。
郝 兵 我们去找秦闩场长,去要我们的回城单。
[正好秦闩来了。
秦 闩 我正在找你们,郝兵,你的申请已经通过了,但有件事情我得通知林晓霞,你不能走了,上面来了一个电话,说只有你不能离开北大荒。
林晓霞 为什么?
秦 闩 你要真走,我也不能拦你,但不能给你出返城手续,你回去是不能落户的。
林晓霞 秦闩场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 闩 我也不清楚,是农垦总局来的电话。郝兵,你的返城手续就放在场部,我已经交代了,你自己去取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秦闩走了。
郝 兵 晓霞?
林晓霞 一定是我爸爸,是我爸爸的决定。
郝 兵 晓霞,快给你爸爸拍个电报吧!
林晓霞 我已经和爸爸断了联系,去电报去信他都不回,爸爸现在根本就不在北京。
郝 兵 你,你怎么知道他——
林晓霞 我了解爸爸,不是特殊情况他不会不给我回信的。(怅然望着北大荒)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北大荒的血液,我生命的根就在这块土地里。看来,我必须得留在北大荒了。郝兵,我多么希望你也留下来。
郝 兵 晓霞,我爸爸现在被革命委员会结合了,已经恢复领导地位了,他已经为我安排好了工作。我曾经和家里说了我要留在北大荒,我爸爸妈妈以死相逼,他们说我要是执意决定留在这里,他们就到这里来,他们就亲自过来把我牵回去。我已经给家里发了电报,告诉了他们,我会随最后一批返城知青离开北大荒。
林晓霞 郝兵,你走了,我怎么办——
郝 兵 晓霞,我,只希望你也走。
林晓霞 我怎么走,郝兵,我——我决定不走了。
[郝兵上前死死抱住了林晓霞。
郝 兵 你不走我就不走。
[两人热烈相拥,狂吻——
[暴风雪来了,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遮蔽了时空。
[最后一批北大荒知青在如烟如幻的风雪中趔趄前行,我们惊奇地发现,郝兵就在其中。他们像一群逃难的难民,一路留下了无数的箱子行李和书籍等杂物,这些杂物很快被风雪掩埋。
[当林晓霞沿着脚印追寻自己爱人的最后时刻,脚印没有了,她迷失了方向。
林晓霞 郝兵——郝兵,你还是走了?
[回答她的是呼呼的风声。
林晓霞 你真的抛下我走了——你知道吗,你
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你留下来吗?我,我的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子呀!我怎么办?郝兵,这个时候你抛下了我——
[风雪中,孤独的郝兵在艰难前行。
郝 兵 (读诗)我愿意是急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我愿意是荒林,在河流的两岸,对一阵阵的狂风,勇敢地作战,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的稠密的树枝间做窠,鸣叫。我愿意是废墟,在峻峭的山岩上,这静默的毁灭,并不使我懊丧,只要我的爱人,是青青的常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
[风雪如烟——
郝 兵 晓霞,在你和我爸爸妈妈中间,我选择了他们,用“对不起”和你说道别就太轻太轻了,但我还要说一句:“晓霞,对不起了。”对不起了晓霞,对不起了荒原,对不起了荒原的爱情——
[郝兵从怀中拿出裴多菲诗集,轻轻放在雪地上。
郝 兵 晓霞,我今天才知道,我的父亲就是当年独立团的政委,他就是郝政委。我们两人的父亲曾经一个是独立团团长,一个是政委,他们是生死弟兄。其实我们都是北大荒的后代,这可能就是宿命吧!这片荒原同样记忆着我们父辈的生命历程,不同的是,你的父亲让你必须留在北大荒,我的父亲让我必须离开北大荒。
[郝兵继续前行,与诗集越来越远,风在轻轻翻卷着诗集。
郝 兵 晓霞,我不配拥有这本诗集,我还是把它留在北大荒吧。再见了爱人,再见了裴多菲的诗,再见了北大荒。
[另一个空间的林晓霞依然在雪中追赶着——
林晓霞 (读诗)我愿意是草屋,在深深的山谷底,草屋的顶上,饱受风雨的打击,只要我的爱人,是可爱的火焰,在我的炉子里,愉快地缓缓闪现。
[北大荒雪原突然静下来,在一片静谧的雪原上,一本裴多菲诗集,静静躺在白雪之中,挡住了林晓霞前行的脚步。书在风中翻卷,好像在述说什么,无人知晓。林晓霞望着那本爱情诗集。
林晓霞 (读诗)我愿意是云朵,是灰色的破旗,在广漠的空中,懒懒地飘来荡去,只要我的爱人是珊瑚似的夕阳,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
[林晓霞还想追赶,追赶她的情人,她想留住他,她想留住爱情,但裴多菲的诗集横在了她的面前。林晓霞从雪地上拾起诗集,诗集好像在告诉她,北大荒的爱情是虚幻的,这段爱情只能留在北大荒了。
[林晓霞知道,一切应该结束了,她望着远方,地平线上呈现出一抹殷红,迷离,冷淡,像是一抹哀愁的陈述——
[北大荒迎来了又一个金黄,麦浪一直延伸到天际。
第五场
[北大荒的生活依然,小号手在麦浪中,再次吹响心爱的小号,他吹的是一首变调的哀乐,是此时心灵的音乐符号。
[大丫来了,她的胳膊上戴着黑纱。大丫的青春早已经耗尽,眼镜死后她嫁给秦闩,但他们感情上不断出现危机,已经离婚了。
[大丫在倾听号手的“独奏”。
号 手 大丫,你来了。
大 丫 这号声还是那么亲切、好听。
号 手 关爷爷走了,我想念他老人家,吹吹号,抒发一下心里的哀伤。
大 丫 爷爷——号子,我的父母走得早,是爷爷把我养大的,爷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在这荒原上他救过很多人的性命。可他走了,我现在无依无靠了。(哭出了声音)
号 手 大丫,别哭,爷爷走了,但还有我号子在。
大 丫 号子,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向你再次表达我的心情,我和秦闩离婚也有一段时间了,号子——
号 手 大丫,其实从见到你的那时起我就喜欢你,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连……都没有了,我怎么有资格找老婆。
大 丫 没有就没有,我是宁可身冷,不愿心冷,没有那个总比没有感情要好,号子——
号 手 我——大丫,以后我照顾你。
大 丫 号子,其实生活还有很多内容,因为我们心存友情。
[大丫“嘤嘤”哭了,她蹲在地上哭泣,那哭声融在麦浪中,成为协奏曲。号手上前抚摸着大丫的肩头。
号 手 对,大丫,别哭,我们心存友谊,这比什么都重要。
[麦浪协奏曲中的另一个人也在哭,她在哭声中喊叫着,她是林晓霞。
[孤独躺在麦田中的林晓霞要分娩了,但她难产了,她大声喊叫着。
林晓霞 妈妈,妈妈,你在哪呀!爸爸说你就在北大荒,你为什么不关心我呀!妈妈,你的女儿就在你的身旁,你为什么不管我呀!妈妈,妈妈——啊,痛死我了,孩子你快出来吧,别折磨我了,我受不了了——
[妈妈林霞的幻影就在晓霞的眼前晃动,妈妈的幻影变成了古蓝。
[古蓝跪在旁边忙乎着。
古 蓝 晓霞,晓霞,你,你都这样了还往麦田里跑,哎呀,晓霞,你这是要生产了,这要是不被我发现,你就得死在这里。
林晓霞 啊,啊——我要死了。
古 蓝 晓霞,别怕,有古蓝阿姨在,你一定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来,使劲,听阿姨的,屏住呼吸,慢慢用力。
林晓霞 古蓝,古蓝,古蓝阿姨,我,我真的不行了,我要去找妈妈了。
古 蓝 晓霞,我就是你的妈妈,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林晓霞 古蓝,古蓝,妈妈,妈妈——
古 蓝 晓霞,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认出了你,认出了你是晓霞,你是雷永的女儿。我有过承诺,我一定做你的妈妈,我就是你的妈妈。
林晓霞 妈妈——
古 蓝 孩子——
林晓霞 (痛得难以坚持,精神崩溃)妈妈,妈妈,是你吗?我是晓霞,我来找你了,我,我就在北大荒,我,这回不走了,永远陪着你,妈妈——
[婴儿的啼哭划破了长空,“哇——哇——”声音异常响亮悠长,回响在无边的荒原。
[林晓霞生产了,一个真正的荒原娃诞生在荒原的麦田中,他是纯正的北大荒“贵族”。
古 蓝 晓霞,晓霞,生了,生下来了
[古蓝把一个婴儿高高地举过头顶。
古 蓝 晓霞,是个男孩。
林晓霞 儿子,我的儿子,啊,北大荒,北大荒,我们的儿子——
尾 声
[改革开放初年,雷永将军从国家重要岗位上退下来,他回到了北大荒。
[今天的北大荒,万顷粮田无边无际,已经是真正的大粮仓了。
[北大荒的老战士、老战友们穿着破旧的老式军装,胸前戴上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各种不同的英雄勋章,他们特意买了红地毯铺在北大荒的土地上,他们在迎接自己的老团长。
[雷永来了,他看到红地毯,他命令“战士们”——
雷 永 你们这是干什么,把这红地毯给我撤下去。
[人们忙把地毯撤下去。
雷 永 (望着眼前自己的战士)我要看到的是荒原、是土地、是我的兵。
[当年的兵们都老了,他们站成一排,雷永纷纷上前去握手,老兵们趔趔歪歪上前向自己的老团长敬军礼——
[雷永也给他的战士们还礼,人们没有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他的右臂是空的,他已经失去了右臂。
战士们 团长,团长,老团长——
雷 永 战友们,现在我退下来了,而我们的祖国正进入到了一个改革开放的大时代,我雷永要用我最后的时刻,和你们战斗在一起,守候我们的北大荒。
[小号手站在那棵曾经绑着眼镜的大树下,我们仿佛还能看到眼镜的身影,小号手在吹号,他吹不动了,吹不响了,小号发出“噗噗”的喘气声。
雷 永 小号手,小号手——
[那噗噗的号角声,凝聚了大家的情感,战士们哭出了声音。
号 手 团长,我们好想你呀!团长,我们知道你撂不下我们,撂不下荒原,可现在荒原已经没有了。
雷 永 不,有你们在,荒原就在,这里有小号手、有眼镜,秦闩呢?
秦 闩 首长,我在这呢!
雷 永 还有秦闩,有荒原关爷爷,你们就是我的荒原,是我内心永远的荒原。
[号手上前摸着雷永的空臂膀。
号 手 团长,你的右手没了,我们,我们看惯了你用右手敲脑袋,你一敲脑袋我们心里就有了底气,现在,你的右臂没了,我们——
雷 永 是呀,当年我离开你们去军事学院学习,之后我就去了戈壁沙漠。
号 手 首长——大 家 首长——
雷 永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戈壁滩,去建造我们国家的核试验基地。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一直在用核武器威胁我国。党中央毛主席决定搞出我们自己的核武器,我光荣地成为核试验基地的建设者,加入了这个团队。这件事情当时是保密的,现在我国有了自己的原子弹、氢弹,我们彻底粉碎了帝国主义的核讹诈,在这过程中,我失去了一只胳膊,但,这值,这不算什么。我现在在岗位上退下来了,我回来了,战友们、北大荒,我雷永回来了!
[一个老兵把一面大旗打开,那是开场时,战场上留下来的一面“英雄团”的旗帜,旗帜在一片金黄中猎猎飘扬。
雷 永 (面向旗帜)我让你们把红地毯收了
起来,我现在再说一句,把这面独立团的红旗也收起来吧,这个记忆就让它过去吧!战场、战场,那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我现在还是希望面对这片土地。啊!这是我们自己内心的荒原。我曾经听到过一句话:“当你能飞翔的时候就不要放弃飞翔,当你能梦想的时候就不要放弃梦想……”
[雷永的眼睛在寻觅着,远远的有古蓝的身影,他似乎看见了。
雷 永 这句话是我们开垦荒原的时候,一个女哲学家和我说的,我一直没有忘记。今天,就让我们继续最初的念想,让这片荒原成为我们心灵的信仰吧!如果我们属于永远,北大荒就一定是永远的铭记。
[远远的站着的古蓝在凝视着这个场面,她今天穿得很利索,人也恢复了当初的神情,她依然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古蓝听完了这句话,转身默默离去,远去了,那个瘦弱的背影,那个镶嵌在荒原上的背影——
[这时候,在队伍后面,在舞台的深处,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喊:“爸爸,爸爸!”
林晓霞 爸爸,爸爸——
[大家回头看到的是林晓霞。
[晓霞领着自己的孩子,小孩喊着姥爷。
孩 子 姥爷,姥爷——
雷 永 晓霞,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留在了北大荒,爸爸为有你这样的女儿自豪,还有我的外孙,我的外孙,外公来了。
[雷永上前用左臂抱起自己的外孙。
雷 永 我有外孙了,我有外孙了——
[面对眼前的老兵们,他热泪横流。
林晓霞 (望着父亲,自语)荒原,这是一个承载着父辈承诺的荒原,它依然还很荒凉——
[结束歌曲:《在难忘的荒原上》
我失去了军装
我失去了胸章
我失去了号角
我失去了远方
在难忘的荒原上
我得到了江河
我得到了信仰
我得到了爱情
我得到了方向
荒原,父辈的荒原
北大荒如此的多情
北大荒如此的神圣
北大荒
北大荒
我离不开北大荒
我离不开北大荒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