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敦煌写经与石刻楷书
2020-03-02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杨 佳 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纵观中国书法史的长河,隋代立朝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37年,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期,它是中国书法史上的转折点。隋代楷书承前启后,为唐楷尚法的建立奠定了基础[1]。
早在宋代,一些金石学家就对隋代楷书的特点进行了探讨。例如,欧阳修在《集古录跋尾》中提到启法寺碑时云:“予所集录开皇、仁寿、大业时碑颇多,其笔画率皆精劲而往往不著名氏,每执卷惘然,为之叹息。惟道护能自著之,然碑刻在者尤少,予家集录千卷止有此耳。”[2]
由于隋代楷书的书法造诣处在魏碑与唐楷两座高峰之间,所以在欧阳修之后一直鲜有问津者,直到清代末期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专列《取隋》一章中大大赞美隋碑,隋代书法才开始得到重视。而沙孟海先生说:“隋代只有短短三十七年,但这一时代的书法艺术,上承两晋南北朝因革发展的遗风,下开唐代逐步调整趋向规范化的新局[3]。这一过渡时间,是我国中世纪书法史上一个大关键、值得做一番综合性的分析研究。”从中可见,他们都肯定了隋代楷书的艺术价值。但可能由于隋代的时间太短,现有的研究往往将隋代楷书与唐代楷书归为同一时期进行讨论,且重唐轻隋[4]。
一、敦煌写经
敦煌写经又称敦煌遗书、敦煌文献、敦煌写本。敦煌写经发现于1900 年敦煌藏经洞,这些写经时间跨度为700 多年,上起两晋,下至宋元。从书法史的角度看,这700 多年是中国书法发展的黄金时期,书法史上的“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这三个书法时代都在这700 多年间发展形成。
下面笔者选择了较有特色的若干写经,以探索敦煌文献中的隋代写经的书法艺术。
如图1 所示,此卷书法朴拙自然,整体上落落大方,行气疏朗。其用笔以中锋为主,行笔放松率性,毫无矫揉造作之感。从用笔方面看,笔画粗细变化较大,其中捺画最为显眼,其入笔后的渐行渐按,在收笔处时的拖锋,与魏碑收笔前的粗顿及抬锋所契合。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卷中的“秒”“住”等字的结体,与魏碑中的处理大同小异。章法上,井然有序,行间布白宽绰疏朗,用字大小因地制宜,这样风格的经卷与人们印象中的楷书经卷大相径庭,因为其结构较不稳定,可看出此时的楷书不太成熟,且带有较强的北朝楷书风格。
图1 《大方等大集经璎珞品第一》(局部) 583年
如图2 所示,此卷书法笔画遒劲而富有弹性,字形结构稳定,运笔圆润娟秀。仔细观察,此卷用笔肥瘦匀称、长短合适、使转精妙,可知笔者功力深厚。从起笔时产生的侧锋、出锋等现象,看出书者主要是运用笔尖来书写。综观全局,章法规整,宽绰有余,每个字从上到下对顺整齐,从横列来看,字的高低不一,参差错落,有一种难得的趣味。卷尾题记,行书潇洒自然,与正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更丰富了本卷的章法。
图2 《大智论卷第卌一》(局部) 593年
与图1 相比,图2 少了一份率意和豪放。笔者认为,此卷的书者吸收了更多“南贴”一路的风格,且两者时间跨越了十年,从中也可看出楷书经卷在隋代的发展与变化。
如图3 所示,此卷书法笔笔硬直、划划坚挺,用笔如用刀,入笔基本上都用侧切的方法,转折也全都是方折,刚劲有力。虽似北朝书风,但又少了北碑洒脱、豪放之气。
图3 《华严经卷第九》(局部) 597年
综上所述,可见隋代敦煌经卷继承了南北朝书风,其章法紧凑而眉目疏朗,动静结合,生动地表现了何为“无意于佳乃佳”。隋代楷书墨迹枯窘,隋代敦煌写经的发现,使我们更直观地了解到隋代楷书用笔的真实情况,弥补了我们在学习研究隋代楷书方面的空白。
二、石刻楷书
隋代石刻书迹中的形式大致可分为三种:墓志铭、造像记(本文不予展开论述)和碑刻。
(一)墓志铭
《董美人墓志》于隋开皇十七年(597 年)刻,清嘉、道年间出土于西安,后毁于战火,仅存拓本。此墓志已较为深入地融合了南北书风,与北朝碑刻相比其风格相去甚远。在南朝书风的影响下,此墓志笔意上已无隶书痕迹,而笔法精劲含蓄、方圆兼备,结字洞达疏朗,呈现出妍质兼备的书风特点。整体观之,淳雅婉丽,堪称隋代楷书中的杰作。
《苏孝慈墓志》于仁寿三年(603 年)刻,光绪十四年出土于陕西蒲城。此墓志同样很好地吸收了南北书风,在北朝方整朴茂书风的基础上,更加强调楷书的法度规范,呈现出用笔刚劲、点画清俊,结构端庄清妍的书法面貌。其笔姿秀润兼刚劲,结体平实寓险绝,实开初唐楷书之先河。
(二)碑刻
《曹植庙碑》又称《陈思王曹子建庙碑》《曹植庙碑》《陈思王碑》《曹子建碑》等,隋文帝开皇十三年(593)立。此碑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北方浑厚雄强的风格,与端庄典雅之风的《董美人墓志》《龙藏寺碑》等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点画粗细变化强烈,厚处朴拙,细处挺劲,结体宽博,尚有篆隶遗意。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隋碑内承周、齐峻整之绪,外收梁、陈绵丽之风,故简要清通,汇成一局,淳朴未除,精能不露。”由此可见,隋代书法沿袭北朝而具有自身特点。雄奇突兀、变换多姿的《曹植庙碑》无疑在众多隋碑之中最为诡异者。所以沙孟海在《略论两晋南北朝隋代的书法》一文中提到“浑厚圆劲一路,从北齐《泰山金刚经》出,以《曹植庙碑》为代表,下开颜真卿”。
《龙藏寺碑》全称“恒州刺史鄂国公为国劝造龙藏寺碑”,隋开皇六年(586 年)十二月刻,原石今在河北正定隆兴寺。《龙藏寺碑》为隋代第一名碑,其在书法艺术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为尊碑者所推重。北宋欧阳修在《集古录跋尾》中首录此碑,并称其“字画遒劲,有欧、虞之体。”清孙承泽在《庚子消夏记》中称“其书方整有致,为唐初诸人先锋。”
综观此碑,便能感受到其兼容了北朝的质朴和南朝的婉丽,可谓融古拙朴茂和婉丽秀雅于一体;其字结体平正秀雅,峻整宽博;用笔方圆结合,瘦劲沉着;虽然横画时有隶书遗意,但总体上看,它的楷书技法和结构已经相当成熟。
三、敦煌写经与石刻楷书的区别与关系
下面笔者选取两组写经书法与石刻书法做比较,从中分析它们之间的区别与联系。
(一)《龙藏寺碑》与《大智论卷第卌一》比较
《龙藏寺碑》质朴而又有灵气,行笔瘦劲沉着,风格统一,宽博又紧约,疏朗而又不显松散,已无北魏雄浑豪野之韵味。其用笔,藏露结合、方圆兼具,线条粗细相间,行书笔意时有出现,使其静中寓动,长横起笔或藏或露,行笔中间微提且带弧度,收笔含蓄,使人感觉富有张力。与经书的长横侧锋重按起笔,形如刀切,收笔重按相比,要温和得多。写经中,捺笔变化较多,收笔有回锋力量内含、有捺角平出,自然而为之;经书中竖画起笔以露锋为主,此为北朝遗风,而碑书中竖画起笔或藏或露,富有变化。结体上,经书字中宫紧收,而碑书字却宽博疏朗。章法上,碑书纵有行、横有列,有整饬规范之美;而经书纵有行而横无列,参差错落,顺其自然。
由此可见,碑刻楷书汲取南北书风之精华,既有北朝之率性,又有南朝之秀雅,有一种成熟之美,在楷化的进程中稍快于写经楷书,而写经楷书具有天真稚朴之美。
(二)《董美人墓志》与《华严经卷第九》比较
《董美人墓志》玲珑秀美,精致工稳,结体略扁,根据不同的文字取势。与之相比,经书中一些笔法显得过于轻率,尤其是如刀切的横折,缺少了志书中的秀雅。结体上,经书中宫紧收,笔画收敛,给人瘦劲之美。而志书结体多扁方,结构严谨,在平正端庄的体势中时现险绝,显得平中见奇,而经书结体略显单调。章法上,志书与经书相比更加疏朗、空灵。
由此可见,志书主要汲取南朝书风,精致妍妙,而经书北朝韵味较重,率性朴拙。
结语
综上所述,隋代写经楷书虽然在面貌上仍以北朝书风为主,但已慢慢汲取“二王”一脉的南朝书风,而在演变过程中总体上落后于石刻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