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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管理思想价值浅析

2020-03-01刘书葵

经济师 2020年1期
关键词:韩非子法家思想

●刘书葵

管理学是以工业革命进入近现代之后兴起的一门学科,核心是提高效率的科学方法。管理的实践和思考却与人类社会发展相伴随,源远流长。从《韩非子》中抽取管理学的观点和思想,已经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在百度上搜“韩非子管理”,可以得到惊人的2,480,000个相关结果,可谓汗牛充栋。其中绝大部分都着眼于法家“法”“术”“势”层面,就管理措施谈管理价值。本文尝试从《韩非子》系统性深刻性入手,分析法家的管理思想何以在中国大一统政治社会结构初创之时产生巨大影响,并简要探讨此管理精神在之后漫长的以儒释道合流为主体的古代思想史中“湮没”缘由。

另外,对韩非与《韩非子》之间的关系,《韩非子》的成书与版本等细节问题加以忽略,其主体内容形成于先秦时期,学术上并无异议。

一、《韩非子》管理思想简述

《韩非子》五十五篇,虽然可以大体分为十组①但毕竟是先秦散文,各自成篇,不是一个整体上论述严密、层次清晰的学术论著。如果反复研读,认真思考,还是能散中归聚,梳理出其理论脉络的。思想和观点分析,必须追根溯源,找到其根本立论基础,才能彻底洞悉立场,剖解结构,发掘价值。《史记·韩非传》认为“归其本于黄老”,这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

《解老》中有“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世上的一切,都是有必然性的,这首先相对于主观意识而言。“先物行先理动之谓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妄意度……愚之首也”。“聪明睿智,天也;动静思虑,人也。人也者,乘于天明以视,寄于天聪以听,托于天智以思虑。故视强则目不明,听甚则耳不聪,思虑过度则智识乱”。一切管理都是实务,所以管理的第一原则:注重实效。毛泽东同志曾说,主观主义是我们的大敌。哲学层次的问题,任何思想者都回避不开,甚而决定其是否有长久的生命力所在。好比我们在交友时,都要考虑是否三观相合,是一个道理。《显学》批判儒、墨,缺乏事实的检验就做出貌似真理的判断,是愚蠢;不是真理还引为依据,就是欺诈了。主观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能力必受客观环境和实践限制,《观行》指出,普天之下,有三者是必然的:思考有不能及之所,力量有不能举之处,强大有不能胜之境。如果说在这里,我们可以发掘到《韩非子》思想的唯物主义迹象的话,那么在涉及到人性认识时,这一要素就彰显无遗了。

与纠结于性善性恶的无聊起点完全不同,《韩非子》从一个相当睿智的角度阐述了人性。“人无愚智,莫不有趣舍”②,“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③,“好利恶害,夫人之所有也”,“喜利畏罪,人莫不然”④。《六反》举了个例子,说父母和孩子,如果生个男孩,就额手称庆;生个女孩呢,可能就溺亡了。男孩女孩都出自父母怀抱,可男孩受庆,女孩遭溺,都是考虑以后的生活,为了长远利益啊。即便在我们所经历的日常,也能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方面我们说,血浓于水,似乎亲情生于自然;一句“养儿防老”却赤裸裸撕下罩在其外的温情面纱。从趋利避害来看待人际社会关系,比起人性善恶的陈词滥调要深刻和真实得多。对人际关系的看法,是管理的基础,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其有效性不可同日而语。

二、《韩非子》管理思想的系统分析

所有的管理都是实务,所有的实务都离不开管理。《韩非子》主张的目标只有一个:富国强兵,建立霸业。至于霸业是为了维护君主统治,还是君主统治是为了成就霸业,笔者认为是后者。从趋利避害的角度,提倡维护君主统治是得到支持,成就霸业的手段,成就霸业才是一个可衡量的管理目标。战国后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的阶段,一方面,延续了春秋之后的千年变局,各类变革叠加。同时,各国之间的竞争已经白热化,每国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重大考验,不亡他国,即是自亡,形势急迫得无以复加。这是一个有着巨大风险,也有着巨大收益的时代。战争,简化了一切国家事务,除了提高国家战斗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无用之物。这样,国家只剩下实务,治国沦为战时管理。明确的目标是管理的第一个步骤。

如何组织国家的所有资源人力,使其聚焦于成就霸业的目标?君主的核心工具是“赏罚”。赏罚得当,结合人趋利避害的本性,自然就导向既定目标。赏罚的使用,有几个重要的原则。其一,标准适度。“立可为之赏,设可避之罚”⑤。在管理实践中,经常发生赏格过高无人能及的情况,给人的感觉是忽悠,这就起不到激励作用。处罚标准呢又过为严苛,使人动辄得咎,造成普遍违禁,结果以“法不责众”不了了之。“不逆天理,不伤情性”⑥的赏罚就是我们常识中的合情合理,令人信服,真正起到引领和规范的作用。其二,注重实效。“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言已应则执其契,事已增则操其符,符契之所合,赏罚之所生也。故群臣陈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以事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⑦。人是感情动物,喜恶亲疏肯定是有的,坚持以办事功效为赏罚依据,在实践中难能可贵。注重实效,是管理的第一原则。乱行赏罚,必然失去聚焦,造成导向的混乱,是对管理体系的极大伤害。这种情况,即便在当下,偏离功效的赏罚也所在甚多,其实是公权力的私用,有悖管理原则与初衷。

君主一人之下,臣、民万千,怎么又能做到赏罚得当呢?除了以治吏为重点外,采用了一个最有整体效率的工具,法。法是制度化的赏罚体系,法的可贵,重在以下几点。

1.赏罚皆依法度。“赏不加于无功,罚不加于无罪”⑧。

2.严密执行。只要是办事尽力,对国家有益,就一定要上报,报上来就赏。蝇营狗苟的私行,也一定要查访,一旦查实,即予处罚⑨。尧正是因为遍查奸邪,使无所藏匿,天下才正道昌行。⑩执法万不可考虑亲疏,“明君之蓄其臣也,尽之以法”⑪。

3.君主本人受法约束。“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⑫。

《韩非子》要营造的,是一个“自为”的体系,以一人统御万方,各种资源,各色人等,如何有序并且关键是有效运行?单纯靠人去推动,控制,庶几没有可能。只有在洞悉人性的基础上,利用趋利避害的本能,设置可行的赏罚标准,宣示于世,那么人们就可以根据个人的愿望、能力、恐惧,选择自己适当的行为。即“设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⑬。表面上,人人都是自利自为的,结果却一致导向标准设置者的目标。所以,握有最终赏罚权的君主,就是这个自为体系的最大受益者。这个体系得以运行的前提,除了标准适度之外,就是其标准的稳定和权威性,法是一切行为的唯一准则。君主本人逾越法之外,就形成了致命的漏洞,最终必然导致体系的崩塌,君主成为一个完全的失败者。这个体系,其实极为近似于当代的市场经济体系,只要规则是适当和权威的,其运行必然形成有利于全体的结果。

当发现以“法”营造了一个自为体系这一惊人智慧时,我们自然会关注到《韩非子》对“势”的运用。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的影响靠“力”的话,那么势就是蓄积起来的“力”,“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⑭。力可以是人为聚集的,也可以是客观形成的,比如趋势。从非善非恶的趋利避害的人,到决定人与人关系的力以及有着巨大影响的势,可以清晰地找到《韩非子》管理思想中世俗、理性、务实的基础。正是基于理性和务实,才能设计出以法为框架的“自为”体系,解决那个时代所面临的艰巨管理问题。

三、规则与法在实践中的作用

秦朝的建立结束了战国纷争的局面,以崭新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形态重新建成大一统。这一模式在以后的中国历史中占据统治地位,再无撼动。法家思想与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建立和巩固的关系,是明确无疑的。诸子百家,为什么是法家在实践中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功?而在这一成功绵延两千年的历史中,为什么思想史呈现的主流是儒释道合流,法家思想却丧失了显学地位?

规则,作为社会个体在生活中以一种可持续、可预判的方式运用信息并对自身行为展开指导性决策或实施系统性规划的重要手段,同时也是整个社会公共秩序的源泉以及社会整体利益最大化的唯一保障。而文明其实本身就是各种社会规则的外化表现。因此,只有规则才是帮助人类社会脱离野蛮状态,并以不断提高的整体效率朝向更高阶层文明进化的重要推力。广为国人诟病的“中国式过马路”之所以被管理学归为“习惯性违章”范畴且久禁不止,细究之下其实还是一些国民对“规则意识”的漠视,即欲望战胜了恐惧。因为正常情况下,红、绿灯作为交通讯号的标识意义,对于正常个体的认知判断与行为决策都是非常简单的。与之相反,如果没有这些标识,每个行人通过交通路口时都需要根据车流情况以及自己的过往经验判断安全形势,并决定穿越路线与频率的话,其实对每个人都是一项充满风险而且非常艰巨的工作。遵守交通规则对于行人以及道路交通活动的其它参与方都实现了效益最大化的。但之所以还有很多行人为了抢夺效率屡屡以身试险,其决策的动机表面上看是抢行的欲望战胜了对可能发生危险的恐惧。有趣的是,几乎每一个顺利完成了这个“抢行”的过程的行人在事中与事后都不免惴惴并将“顺利”归为“侥幸”。因为他们内心深知,一旦出现抢行决策的失误势必导致交通事故,后果害人害己不说,甚至可能导致此后人生不可承受之痛。于是,“独侠客”式的抢行在“法不责众”认知促动下又演化为“团体化”的违章。从博弈论的角度出发,这种投机行为虽然可能在最初的时候为行为主体带来效率,但从交通活动参与者各方利益的总体角度与社会大环境的发展来看,其结果只会引发道路交通参与者各方的利益无法被有效保障以及社会整体文明水平的进一步退化。所以,在一个缺乏规则的社会环境当中,所有人都只能是受害者,无一获益。战国时期,儒、墨、法家都是显学,无不提倡制定规则并形成秩序,差别也仅在于规则的指向内容不同而已。

法家向以冷峻著称。战争也是人类社会历史中最为冷酷的现实。一些“简单粗暴”的成功案例,是因为法家的冷峻与战争的冷酷合拍,而儒、墨的人文关怀与时代底色格格不入而使现实选择了法家思想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心理学研究证实,人性受内在自我欲望的驱动,往往都倾向于取得更多的资源与利益。当个体对于未来自身收益与保障抱有信心且相对确定时,很容易从心理动因上消除由于当下的资源匮乏而诱发的不安与焦虑。反之,则更倾向于即时的满足感。因此,基于人们对于欲望与恐惧的认知,因时而宜,因事而宜地制定合理而可行的规则,就可以从营造基本安全感与满足感的层面,使其对整个社会机制的运行与进步发挥有效的保障与调节效力。

从这个角度讲,管理的本质其实就是对人性中欲望和恐惧的合理运用。欲望被激发,结果可预期,社会所蕴藏的极大创造力就会迸发出来,进而形成攻无不克的战斗力。法家是鼓励欲望和进取的。“使民以力得富,以事致贵,以过受罪,以功致赏”⑮。“圣王之立法也,其赏足以劝善,其威足以胜暴,其备足以必完法。治世之臣,功多者位尊,力极者赏厚,情尽者名立。善之生如春,恶之死如秋,故民劝极力而乐尽情,此之谓上下相得”⑯。春秋战国是一个以铁犁牛耕为标志的生产力发展大突破的时代,由此引发了社会组织、政权形式、意识形态等一系列变革和动荡。频繁发生的大规模战争,既产生巨大的恐惧力量,又伴随着巨大的欲望实现机会。这是一个痛苦的时代,更是一个有着勃勃生机的时代。中国政治的基本形态,中国思想文化的巨大成就,都是在这个时代奠定扎实基础的。还有什么比一个鼓励进取,简便易行,注重实效的管理方案更适宜这个时代呢?这才是法家思想在当时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在这里有必要强调一下管理效率。战争对管理效率有着极端的追求。如同生产水平的高低就是社会生产率的高低,战争的胜败从根本上说,就是资源管理效率的比拼。再看看现代,法治社会其实就是市场经济的另一面,这也说明了法治为社会带来的是整体高效率。儒家讲仁讲礼,当然也是解决社会秩序问题,但无从产生高效。在一场百家争鸣的思想竞争中,法家以效率指标在战国时代胜出。

四、结语

即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铁犁牛耕仍然是中国农业主要的生产手段。而据考古研究,远在西汉时期,铁犁牛耕在中原已经得到普遍应用,两千年过去,技术停滞未动。而思想领域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也没有再次出现。当我们现在提及传统文化时,主要是以儒家文化为主体,儒释道合流的文化形态。其实,欧洲也经历过漫长的中世纪黑暗停滞期,直到发生工业革命,产生资本主义才迸发勃然生机,并将这一模式向全世界极大推展。以积极进取,注重实效为特点的法家文化在实践出自己的伟大成果后,寂然归隐,是有其必然的。在技术和生产无法革命性突破时,以欲望为基础的进取法则,已经丧失生存的空间,甚而加剧纷争和动乱。管理都是解决时代所面临的问题的。现代管理伴随工业经济而产生并向信息时代演变。如果说法家文化是生产进取型文化的话,那么给儒家文化贴一个分配保守型文化的标签是合适的。它所解决的是变动不居的稳定社会形态下维持秩序的问题,符合秦以后中国古代社会的总体管理需求。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文明绵延不绝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极早就产生了客观务实的文化基因并以顽强的生命力占据文化根基,阳儒阴法是否是对这一基因的揭示呢?无论儒法,其实都是入世取向,都有强烈的务实要素。系统深刻的宗教思想不能在中国原生更无法产生在思想界的主导地位,当经受各种外来文化的巨大冲击之时,中华文明总能想方设法加以改造吸收并为我所用。所以儒释道可以合流,而隐藏在各式精微思辨之下的,是客观务实的现世利益取向下的管理精神。

当我们有些人积极“复兴”传统文化时,千万不可将之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混为一谈。还应该提醒的是,传统文化不止是载于儒家经典的那些文化显现。更应警觉的是,不可脱离文化的社会生产基础而实施运用。由衷赞同对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导地位的强调,这拒绝了在民族复兴的旗号下对传统文化的一味赞扬。也非常拥护巩固法治社会的努力,这和市场经济占主导地位相得益彰。

注释:

①《韩非子》,中华书局2015年1月高华平,王齐洲,张三夕译注,前言,第9页。

②同上,第218页,《解老》。

③同上,第130页。《奸劫弑臣》。

④同上,第564页,《难二》。

⑤同上,第303页,《用人》。

⑥同上,第313页,《大体》。

⑦同上,第38页,《主道》。

⑧同上,第537页,《难一》。

⑨同上,第568页,见《难三》。

⑩同上,第298页,见《守道》。

⑪同上,第 32页,《爱臣》。

⑫同上,第 49页,《有度》。

⑬同上,第 133页,《奸劫弑臣》。

⑭同上,第 159页,《备内》。

⑮同上,第 663页,《六反》。

⑯同上,第 295页,《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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