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大美沁源:通向未来的绿色长廊

2020-03-01成向阳

绿叶 2020年9期
关键词:沁源陈赓树木

◎成向阳

透过震动的车窗,我产生了身在新疆的错觉——夏日的伊犁或者喀纳斯,一个宽广、舒缓、日光充满又无尽延展着的绿色之梦,一块崭新铺排的“飞地”。而不断提升又下降的海拔,忽左忽右大幅旋转的盘山道,始终塞不进嘴里的保温杯,都提醒我此刻并不是在梦中,而窗外被不断涌来的绿色刷新的土地,那些田野间熟悉的作物与树木,提醒我这里其实离我的出生地并不遥远,但它竟又如此陌生,如此令人惊愕并暗自振奋。

隔着玻璃,我几近贪婪地呼吸了起来。

这次旅程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累,虽然旅途上的小挫折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想——从著名的平遥县一下高速公路,车子几转便已在山中了,国道迅速脱离了字面意义,扭转成狭隘拥塞的路面。青山两面拥来,红色的加长重卡车队忽然出现,前后左右,抬轿子一样夹着我们的旅行吧车挪移行走,一会儿便停下来了,一会儿便又停下来了,频繁的停顿,让行走反倒成了一种异态。我忍不住用高德地图粗略测算了一下,40公里山间路,竟需要一个半小时。但车窗外的颜色是可人的,青山、河流、树木与庄稼地,无尽地吸收着城市旅人积存下来的惰气,在路上多停留一会儿亦无妨啊。更何况,从太原出发时,我便已悄悄告诉自己要按四个半小时的旅程准备充电宝、开水杯与足够舒缓而深情的老歌,慢慢走,去沁源。

沁源这个名字,实在已经如雷贯耳了。我尊敬的一家城市晚报,我的几位可爱的老师和朋友,一直乐而不疲地做着关于沁源县的报道工作。但是,我竟然可耻地从未阅读过他们的劳动果实,也从未留心这片土地上发生着的一切。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来到这个不断被文字与图片诉说的地方考察体验一番,但更可能的是,被认知固化的我已不再相信生活的近处有奇迹。

但是,离我所居住的太原四个半小时车程的沁源,太岳山抱在怀里的沁源,沁河水在梦想中迈出第一步的沁源,真的有超乎想象的奇迹——所谓奇迹,不正是超出你想象很远的那些东西与感觉吗!而对苍莽太岳山,对悠悠沁河水,我是暗自充满了来自历史与地理深处的几近于神往的情感的。这种情感,我一向是深藏的,但又觉得它不需要羞涩于诉诸语言,因为它毕竟根植并盘绕于我并不短暂的整个成长期。

盘点它,也便是数清自己经过的日月,认真想清楚一小段为什么。

之于太岳山,就像山西的其他山脉一样,我其实并不知道它具体在哪里,它到底有多高、多大、多神奇。我的乡土地理是一个漏洞,就像我从小生长于南太行,但我竟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迷茫于太行山在哪里。我相信,即使在如今,这样的迷茫也同样困扰着我们村庄里甚至一整个地域中的许多晚辈。他们同样不知道,自己其实就行走在书本里正学着的太行山中。但有幸的是,我一向习惯于用我喜欢的历史去弥补地理的缺漏——太岳作为一个名字,于我之所以深入心间,完全是因为陈赓大将与太岳军区。而我最早知道陈赓大将,是因为家族中的一位祖辈,他少年时于某一夜离家出逃,从我们泽州乡下一路走到高平,参加了过路的陈赓部队,打下临汾战役,并作为陈赓的战士牺牲在一场反包围的小战斗中。作为一个率先突围的英雄,他头部中了四颗机枪子弹,并最终面目难辨地埋骨异乡。在我童年时,在我爷爷口述的故事中,我便知道家族里有个陈赓的士兵,一个勇猛的烈士。而在我的中学时期,近代革命史中的陈赓更是一个个人色彩鲜明无比的传奇英雄,他东征时的负蒋突围,他上海滩时的特科生涯,他二十多年后攻克南京总统府的功业,那来自历史深处的抉择、忍耐与逆袭,都令我这样的乡村少年心向往之。我反复在历史书与影视剧中捕捉他的身影,并在太岳山间发现了他和他的战士们的足迹。但是,我并不太清楚他领导的太岳军区究竟在哪里,有多大,他究竟有多少个像我家族祖辈那样的铁血战士。直到2018年我去安泽县,我才知道那一片县城,曾经漫卷在陈赓的红旗下;直到2019年,我去中条山,才知道那一片中分天下的狭长山脉亦曾被陈赓雄视的目光所笼罩。而在安泽县,除了陈赓的影子,我发现的另一件事,便是穿县境而过的一条沁河水。在后来的一篇文字中,我曾把它描绘为“一条沁人心脾的河流”,虽然,彼时我仍不知道它的源头究竟在哪里,就像我不知道大多数河流的源头在哪里一样。

即使,我还知道“沁源”这个汉语词汇,但河流带走两岸,岸上的人如今已从不轻信——一条河的源头,于今真的还在它最初的发源之处吗?

我终于来到了想象中的沁河之源,走近了想象中的陈赓,以及被一条河水影响滋养过的土地与人们。我内心的激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虽然,我也为那埋藏了许久的期望悄悄打了一个折扣——生活早已教会我不要过高期望。

但是,沁源首先以它铺天盖地的绿将我征服。刹那间,我想不了太多,那些绿,需要相当的脑容量来消化。

它太绿了!它为什么这么绿?它怎么能这么绿?它这么绿想干什么?

是啊,除了路,就是树!这是突然蹦入脑海又掉进嘴里吐出来的第一个唐突句子。紧接着盘桓不去的竟然还是这个句子,以及哪里还有一小片裸地可供我转换一下被绿色淹没太久的眼睛呢?但这样的裸地还真不好找,越过行走中的车窗没有——车轮所及,两面尽是被植被覆盖的田野、山林与草甸;下车以后也没有——你正深陷田野、山林与草甸之间;但我终于找到了那些村落中的院子,它们似乎是裸露的,可是——院子四周仍然是树,大大小小的树在向上伸展的过程中四面披拂开来,就让房子也染满了绿的光影。而院子里外皆种着时鲜蔬菜,菜地与绿草之间找不到明显的过渡。房屋的泥墙、土墙、石头墙上也爬满了绿色丝缕,有的竟一直爬上了屋顶。哦,屋顶——我踩着梯子爬个绝高,终于找到一片又一片鱼鳞瓦,但我真的是失望了,鱼鳞瓦的屋顶也是绿的——檐角的一片青蒿在风中翻卷,每一片青黑或赭红的屋瓦倒是静止不动,但瓦缝中狗尾草在摇摆,青苔偎依在每一片瓦的中心,小心翼翼地迎接着游移其上的日影。它们幽绿的心中,正期待着一场新的雨水,而雨水会带给四野新一波的绿浪。

我终于信了:这片雨水丰沛的土地,绿色真的已覆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面,它只把不足百分之十的空白留给人类,好让人伸出双手劳作,伸出双脚行走,并把头发乌黑的脑袋从黄土地高举向蓝天、白云与夜晚的星空,迎风想想那些更高、更远、更明亮的事情。

在绿色巨大的馈赠中,我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沁源的树木,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棵树又一棵树向你走来,无论在车窗后,还是在田野、山间、河畔,你都逃不开这些树的——围堵。是的,围堵。它们密密麻麻,一派紧张肃穆、剑拔弩张的模样。远远看去,它们在你眼睛里就像防守时的罗马士兵的方阵,等山路拐过一个弯儿,眼前的它们又像驭风前行的华丽无比的绿翼骑兵团,而猛回头时,那连绵起伏的绿色草甸上,一团拖曳开来的白云之下,一棵高树又像单身行走偶或息憩在山巅的孤胆武士。

树木有灵,念动风中的暗语。在这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树神的子孙似乎比人类更像原住民,它们更脚踏实地,也更敢于作为。它们朝着天空生长,朝着四野释放,洗涤人类的眼睛,充盈人类的心灵。它们震撼着慕名远来的你,让你“啊”的一声惊愕地吐出一口气,再深深长长地吸回来——真陶醉啊,虽然脑门上淌着长时间行走而生的汗水,但四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贪婪地打开了,高纯度的氧气穿过肺腑直抵丹田,你悄悄练起了想象的气功。

是的,在沁源,每一个我这样站立着自由呼吸的人都是无师自通的养生大师。浑如张仲景附体,我和你面含微笑,不再担心慢性咽炎、鼻窦炎与皮肤干燥症。嗯,健康,就在鼻息之间,就在神赐的舒畅心跳中。

在酣畅的一呼一吸之间,面对沁源山野吞吐着巨量氧气的树木,我心暗自惭愧。它们的高大、健壮、奇美与层出不穷持续修正着我对山西乃至中国林业的认识。事实上,我对林业了解甚少,但我一直顽固地以为今日山西已无真正的森林,甚至已无真正的大树。这一成见并非毫无来由,2018年秋天,在大同的火山群下,一位美丽的北京女记者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自己刚刚到著名的华严寺游览,那里刚刚修缮一新,处处金碧辉煌,但她了解到寺内大殿的粗梁大柱皆为进口木材。之所以进口,是因为国内市场已几无可用之材。她为此惊愕,而我比她还要惊愕——华夏之大,林木之丰,难道竟无一梁一柱之材?这究竟是怎么了?但这样的问题,她与我都无力解答。2019年夏,我带着这个问题去林区采访,亲眼见到的林木与文献中找到的统计数据几乎坐实了近一年前的那个疑问。林区真正的大树实在是太少了,触目所见,尽是一片片大腿粗细的人工林。我失望,但这毕竟是生态环境现实之一种,制造着氧气、提供着木材的森林,已是当前最稀缺的不可短期内重生的资源。

但我真没想到的是,沁源的树,竟能如此轻易颠覆我对树木的认知。灵空山巅,巨树林立,最著名的便是世界油松之王九杆旗。那是一株雄壮、奇崛而俊逸的巨树,它胸径1.5米、根径5米、全高45米的详细数据就刻在树下的中、英双语黑石碑上。在看到它的一刹那,几只金色的猴子忽然从树后出现,它们大睁着闪亮而空灵的眼睛凝视着我。我一下就想起了多年之前读过的一本小说——《一个法国人的一生》。那个法国人,名字叫保尔·杜立科的,在历尽半生种种之后,成为一个世界奇树的拍摄者。作为摄影家,他多年行走于世界各地,立志寻访并拍摄所有存世的奇树异木,以此发现并保留一种永恒的自然之美。那些欧洲的、美洲的、大洋洲的、非洲的巨树奇材,他详细地著述了很多很多,但——他怎么就没有写一笔我眼前的这棵九杆旗呢?

对了,我忽然间想通了,作者保尔·杜波瓦——那位世界奇树拍摄者的真身,一定没有来过沁源,没有上过这灵空山,更没有见到过我眼前这棵堪为奇观的九杆旗。否则,他怎么会不认真写一写它呢?而这样当然也好,他留下空白,恰可留待有一番好心意、好本领的有缘人去做。

在沁源,作为王者与标志的九杆旗绝非孤例。在它身后绿浪翻涌的大地上,随着九杆旗的鼓舞,带着巨大的灵感之力驭风生长穿越于时光之间的古木大材多矣!它们是岁月里的长者,同日月一并增长的年轮如不断优化扩容的大脑镌刻着一代又一代的风霜雨雪。是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像一棵或挺立或于弯折中艰难上升的树那样,告诉后来的瞻仰者时间是怎样流逝的,空间是怎样变化的。沧海桑田之后,树是唯一遗留下来的先知,其下憩息着做梦的人类子孙。当我在南庄村仰视三棵体型巨大而不知年限的古槐时,在福、禄、寿的命名中,在那已然石化深邃如长者眼睛般的树瘤里,在那当地人于七夕悬挂在枝叶间的盏盏鲜红的灯笼上,我发现了树对人的恩赐,以及人对树的敬畏、依恋、赞美与深深祈愿。而在沁源,在几乎每一个古老而焕发着生机的小小村落——五龙川、王家湾、韩洪沟、长征村、丹雀村、花坡村,以及我无缘知道名字的村庄里,那些伴树而生的人心中,都有这样一棵或者几棵福、禄、寿。

那些环绕在屋窑院落向上生长着的树啊,那些被树木拱卫、荫蔽、滋养着的沁源村落人家啊,让我这个旅人没来由地想起了古老的诗句——“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还有哪些诗可念呢?我一恍惚间竟又记不起来——我油然思念童年时自己村落里的那些树木了,就像眼前这沁源人家门前屋后的树一样,曾经的槐树、杨树、榆树、椿树、苹果树、柿子树、桑葚树,以及少见的杜梨树、柰子树与沙果树,也都曾站在我的村头,我的巷尾,或干脆就在自家的茅厕前。风吹时,雨过时,它们像家人亲戚一般喃喃呼唤着你,它们又像爷爷奶奶亲爹亲娘一样在每个早晨每个深夜陪伴着你。你的身上有树的痕迹,树的身上有你的气息,那些树啊,最终成为家族记忆以及更为悠远浓郁的一份乡愁,让你一直一直带着它走。

而每次重返故乡,就像那些逐渐消失再难重逢的老人一样,那些曾经的树木亦作古难寻了。这就更显出眼前沁源人家门前屋后树木的可贵了。这些沁源人呀,他们是怎么存下了这么多的古树佳木的呢?这些伴树而生而长而兴而盛的人们,他们此刻正做着什么呢?

在这片土地上,我在行走中遇到一些沁源的村里人,他们长着与我的乡亲们一样的黑脸膛、红脸膛,有着与我父亲母亲一样粗糙有力的手脚,但我看着他们正在做着的事情,却打心眼里感觉到,他们有着与我的乡亲们不一样的心、不一样的梦。在树旁,在风中,在绿的渲染与启示下,这些沁源农民似乎已经找到了一种方向——不只是少数人,而是绝大多数沁源农民的眼睛都是闪闪亮的,那里面扑闪出智慧和决心,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明天究竟在哪里,以及今天必须做什么。

他们都很忙,他们正创造着属于自己的本草园、养生园,他们正制作着自己的药茶、药膳、药皂与药妆,他们在红色遗址旁正经营着自己的特色民宿与休闲茶吧,他们正在河畔草滩湿地为珍禽建立栖居地,他们正用日用垃圾制成沼气来发电,用煤焦来制造锂电材料——他们真有能耐,他们正背倚着广大无边的绿色,在这片曾被红色浸染的大地上躬身、转型,努力创造属于自己的金色未来。

在沁源人行走的脚下,我隐隐看见了一条通向未来的长廊,那里面有风,有云,有花鸟虫鱼,以及无处不在的生生不老的臻于永恒的绿。

那绿,真是太绿了。那大涂大抹、大开大合的绿,又分解成一棵又一棵具体的树,一片又一片呼啦啦翻卷响动着的叶子,它们已经告诉了你,它为什么这么绿,它怎么能这么绿,以及它这么绿正梦想着些奇妙的什么。

猜你喜欢

沁源陈赓树木
山西沁源红莲山摩崖造像调查简报
沁源行:满目皆是“十八公”
树木之最
传奇名将陈赓
《向沁源军民致敬》发表75周年纪念研讨会召开
辨认树木
李聚奎与沁源围困战
青年陈赓革命生涯中的几段往事
树木之最
陈赓军事思想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