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费单里的真情

夏艳平

二十年前，我在市实验小学教书，担任五（2）班的班主任。那些懵懂初开的孩子，很天真很可爱，但也有些令人“伤脑筋”，经常会闹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稿费单”事件就让我记忆犹新。事件的起因是，高小丽同学的一支派克金笔突然不见了。那可是她叔叔从美国给她带回来的生日礼物，她愛不释手，看得像个宝贝似的。对她的这个“宝贝”，班里的其他同学也都羡慕得不得了。

这下好了，“宝贝”突然不翼而飞，高小丽急得哭成了一个小泪人。看到高小丽伤心的样子，与她相好的几个同学，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分析原因，说这肯定是陈雨雪偷去了，因为她有“前科”。为了帮高小丽找回丢失的“宝贝”，这些人小鬼大的小家伙，趁课间操的时候，将陈雨雪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但她们没有找到她们要找的东西，却意外地翻出了几张稿费单。看着几张绿色的稿费单，几个小家伙高兴坏了，说这样也好，取了稿费再去买一支派克金笔。

陈雨雪上完课间操回来，发现自己的书包被人翻过，几张稿费单也不见了，眼泪顿时就唰唰地流了下来，直到我上课时她还伏在桌子上大哭。我见了，就问是怎么回事？班长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这还了得！我当即把高小丽她们几个叫到了办公室，对她们的行为提出了严肃的批评。我告诉她们，她们的行为是违法的，并责令她们向陈雨雪当面赔礼道歉，还收回了那几张稿费单。

看了稿费单，我一下子傻了眼：怎么，陈雨雪的文章也能发表？还能得稿费？我怕看错了，就将几张稿费单放在办公桌上，抚平了再看。没错，每张稿费单上都清楚明白地写着，收款人：陈雨雪，汇款人：西河报社。作为班主任，自己班上有学生在报纸上发表作品，还能得到稿费，我应该高兴才是，可看到是陈雨雪的，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陈雨雪平时作文连语句都写不通顺，这样的学生也能发表作品？

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下课后，我把陈雨雪叫到了办公室。

陈雨雪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子，到了办公室，我拿过一把椅子让她坐，她不坐，只站在门边，低头哭泣。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还有小脸上挂着的两行清亮的泪水，我的心就软了。这个苦命的孩子，因为父母离异，比同龄的孩子多了许多心事，少了许多欢乐。为了让她不再哭泣，我拉开抽屉，把那几张稿费单拿了出来。我说：“陈雨雪，这是你的稿费单，还给你。”

听说我要还她稿费单，陈雨雪一下子抬起了头，红肿的眼睛里发出闪闪的亮光。她伸出双手接过稿费单，并将其贴在胸口上，脸上现出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表情。她说：“老师，我真的没偷高小丽的金笔，我早改了那个坏毛病。不然，怎么对得起陆叔叔对我的关心？…陆叔叔？哪个陆叔叔？”我迫不及待地问陈雨雪。陈雨雪说：“西河报社的陆如风叔叔啊。”

“你认识陆如风？”陈雨雪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我不认识，我表姐小娴与他女儿小雅是最要好的同学。”原来如此！

听了陈雨雪的话，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读大学时，我与陆如风是睡上下铺的兄弟，关系铁得没话说，上课也好，打球也好，出去玩也好，总是在一起，别的同学笑我俩穿了同一条裤子。这还不说，他的妻子还是我帮他介绍的呢。

大学毕业后，陆如风因为爱好文学，就去市报当了一名副刊编辑，我呢，因为喜欢讲台，就到市实验小学当了一名“孩子王”。我们学校实行的是“跟班上”，每个老师从一年级带起，带到六年级再转来带一年级。带到第二轮的时候，我有了一点教学心得，知道一个好的老师，应该有激发学生学习兴趣的本领。

由此，我想到了陆如风。于是，我将学生的作文精选了几篇，寄给他。寄稿前，我跟学生吹牛说：“我寄去的稿子，肯定要发表的。”谁都有个当作家的梦，听了我的话，几名学生当时就高兴得跳了起来。谁知稿子寄出去后，左等右等没等到消息，我只得打电话询问。

陆如风说：“老同学，你不要玷污了我们纯洁的友谊好不好？你那些小学五年级学生的作文，我怎么帮你发？我们的读者群不是小学生呀。”我想想也是，以后就再也没有给他荐稿了。“我推荐的作文不能发，你女儿同学的表妹连语句都不通的作文怎么就发出来了？”我越想越生气，就抽空去了一趟报社。

见了我，陆如风很是惊讶：“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未了？”说完就放下手头的工作来招呼我。我因心里有气，手也懒得跟他握。他笑了笑，就将伸过来的手握成拳，在我胸前狠狠擂了一下：“怎么又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我没好气地说：“在你这样的大编辑面前，我能有什么脾气？”为了出气，我也懒得绕圈子了，就直奔主题而去。可我刚说完，他就哈哈笑了起来。听到他朗朗的大笑声，我心里越发有气，就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他收起了笑容，正经地说：“你就为这事来的？”我说：“就为这事。我看你今天还有什么话说？”

陆如风也不急，只问我：“你见到她发表的文章了？”我说：“没有，我只看到了你每次给她填的稿费单。这难道还有假？”他也不作解释，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你先看看这个再说吧。”我疑惑地接过信看了起来。

信是小雅的同学小娴写来的，小娴写道：

陆叔叔：

您好！上次跟您打电话，真的很冒昧，因为当时我很紧张，有些事情没说清楚，让您产生了误解。其实，我并不是想通过小雅的关系来求您发表我表妹文章的，我只是想请您帮忙救一救我那可怜的表妹。我的表妹今年才11岁，原本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孩，可自前年她的父母离异后，她就变得异常孤僻，还经常偷人家的东西，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我小舅知道她平时与我最亲近，就叫我做做她的工作。那天，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打开了她紧闭的心扉。您不知道，她伏在我的怀里哭得多伤心。哭过后，她告诉我，她将偷来的零钱都存了起来，她说，她害怕被遗弃.

我知道，我表妹本质上并不坏，现在挽救还来得及。我就针对她平时爱看书爱写作文的特点，鼓励她学习写作。我告诉她，只要文章发表了，就能得到稿费，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光荣，而偷钱不光彩。在我的鼓励下，我表妹兴致很高，第二天就写了一篇给我看。我小舅知道后也很高兴，就到银行换了一些零钱，希望她每次投稿后，通过您的手给她寄一点。这虽然是个骗局，但希望用这个办法，能够挽救她……

看到这里，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我放下信，慢慢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陆如风：“老同学，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陆如风说：“你知道的，我这人最讨厌拉关系走后门的人。当初，小雅将陈雨雪的稿子带回来，被我狠狠地训了一顿，后来小娴给我打电话，我也没给她好言语，不然，也不会有这封信了。”说完，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填写好了的稿费单让我看，稿费单收款人栏里，写着同一个名字：陈雨雪。

我再也坐不住了，陆如风要留我在他家吃饭被我婉拒了，我说：“吃饭的事以后再说吧，如果你愿意，就把这封信给我好了。”于是，我怀揣着这封信匆匆地赶回了学校，并趁陈雨雪不在教室时，将这封信在班上宣读了一遍，不少同学听了都流出了眼泪，高小丽更是泣不成声地说：“老师，我错怪了陈雨雪同学，我对不起她……”

说来也怪，自此以后，我们班上的同学像约好了似的，都主动地亲近陈雨雪，无论生活还是学习方面，都给她以帮助。陈雨雪也慢慢变得热情开朗起来，还特别爱写作文，而且作文水平有了很大的进步，在河西报社举办的“六一”征文活动中，她的作品真的被登了出来，还获了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