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缔造彭博的?
2020-02-28迈克尔·布隆伯格
那时,我39岁,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对我说:“这是1000万美元,公司不再需要你了。”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约翰·古特弗罗因德(John Gutfreund,所罗门兄弟主管合伙人)和亨利·考夫曼(Henry Kaufman)告诉我,我在所罗门兄弟公司的职业生涯结束了。
“你该离开了。”约翰说。
1981年8月1日,星期六,我失去了我唯一干过的全职工作,失去了我热爱的充满挑戰的生活。过去的15年里,我一直干着这份工作,每周6天,每天12个小时。
现在结束了!
15年来,我是这家全美最成功的证券公司甚至是华尔街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可是,突然之间,我不再被需要了。我是公司的普通合伙人,是其中的一个老板,不是雇员。而我竟然——被解雇了!
当然,我还能拿到1000万美元的遣散费。
白手创业
我人生中的头24年是为进入华尔街作准备的。在所罗门公司解雇我之前,我在那里生活了15年。在我39岁那年,我生命中的第三个阶段即将开始了。兜里揣着1000万美元,怀着在自尊心受挫的基础上树立起来的信心,我重新上路。
1981年那次会议之后,我要么挨家挨户地上门求职,要么失业赋闲在家,或者,开办自己的公司。
再去为另一家公司工作的前景并不令我兴奋,那个时候可能也没有人愿意雇用我。至于说干脆退休,我可一直是个闲不住的人,如果整天只是闲坐着,我会发疯的。那么,最后一个选择——追逐伟大的美国梦,看起来是唯一可走的路了。
我愿意承担令人难堪而且代价高昂的失败风险吗?绝对愿意。
在所罗门公司的最后一个月里,我下定决心,做一个企业家而不是雇员。在当了15年公司的忠诚士兵之后,我要做自己的将军。
很棒的想法,但还只是一个概念,而细节才是最重要的。我该如何运用所拥有的资源、能力、兴趣和关系呢?这个问题使我的思绪又回到华尔街。
我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种具有附加值、现在还没有的服务。我设想建立一家全面搜集证券数据的企业,让人们能够选择自己认为最有用的信息,并提供计算机软件,让那些不是数学家的人也可以分析这些信息。市场上非常缺乏这种服务,有些大承销商建立了内部系统,试图填补这一市场需要,但是这些系统都只有博士才会用,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松操作的。
在1981年,当人们开始考虑一种证券对另一种证券的相对价值时,华尔街上的大多数公司基本上沿用上世纪60年代中期的老方法:一群人用2号铅笔,把那么多无聊的交易员凭感觉做出的猜测记录下来。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即时显示政府债券是否比公司债券升值得更快,聪明的技资者就能胜过平庸者,还能让拥有这种东西的人相对于那些没有的人获得巨大的竞争优势。
在美国政府财政赤字(通过发行数十亿美元的新国债来融资)处于爆炸边缘的时代,这样一种服务对在金融、证券、投资领域工作的每一个人都具有吸引力——这一切,将为我所设想的这种服务提供一个巨大的潜在市场。
每一家大型证券公司都花费巨资独立搜集信息。更糟的是,他们在实际工作当中都依靠算盘和计算尺,或者现代一点的类似工具,比如小型掌上计算器,来处理这些信息。我能以几分之一的价格提供一种高级得多的系统,通过大量用户来分散费用,将使我拥有显著的成本优势。
同样重要的是,我还有另一个优势:我既不是经纪人也不是交易商,我不会倾向于任何一方,这将使我的产品拥有那些证券公司内部系统所无法企及的独立性。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还没有人在做这个。
我在麦迪逊大街租了一个单间的临时办公室,房间不到100平方英尺,从窗口可以看见一条小巷。我把从所罗门公司得到的那笔意外之财里的30万美元存进银行,开了一个公司支票账户。15年之后,我的公司资产超过了10亿美元。
我并不是独自创业,1981年年底,我招募了4个前所罗门公司员工,其中3个直到今天还在公司:邓肯·麦克米伦(Duncan MacMillan),他帮助我了解潜在客户的需求;查克·泽加(Chuck Zegar),他创建了我们的软件架构;施刚达,他写了很多最初的分析程序。公司开业第一天,我们在杂物间似的办公室里开了一瓶香槟庆祝。
为了过日子,我们买了一台咖啡机和一台用来放苏打水的冰箱。我们一起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各自回家仔细查找,确定家里没有那些容易引起争议的、可能属于我们原雇主的资料。因为我们都曾经在所罗门公司工作过,我担心会有人声称我们剽窃了他们的软件和想法。那种指控,无论多么虚假,都会使我们将要做的一切工作变得更加困难,从获得信任到建立声望——后者尤其重要,因为我们诚实正直的集体信誉将是公司生存发展的基石。
于是,为了在形式和实质上都保持独立与诚实,在我们整合一些基础系统以及建立金融信息基础数据库的时候,我们费尽心力地使自己的成果跟以前在所罗门公司所做的不一样,所有努力的结果是,后来没有任何人质疑过我们的诚实,防患于未然是对的。
美林首单
在公司成立之初,我们做了一些咨询工作。这为我们带来了现金收入,使我们的公司被人知晓,也让我们在华尔街有了一席之地,有助于我们今后为更多的客户提供服务。而且,这还为我们带来了第一笔销售业务,买家是美林公司。
这家公司资本市场部的三位实权人物——山姆·亨特(Sam Hunter)、杰里·肯尼(Jerry Kenney)和格里·伊莱(Gerry Eli)——让我们研究美林公司和机构客户之间的关系。我们得出了一些似乎是真知灼见的结论,他们看起来对我们的报告很满意。我们得到了10万美元作为酬劳,他们还报销了我们6个月来在工作上的花费。
与他们公司建立起来的联系和信任,给了我们一个重大的机会——我们被引见给美林公司资本市场部的主管——埃德·莫里亚蒂(Ed Moriarty)。
想要把我们设想的产品卖给他们,就不得不去跟埃德谈,我终于安排了一次跟他及其下属的会见。会见在他们公司一间很大的董事会议室里进行。埃德坐在一张40英尺长的红木会议桌的首位,周围是财务人员、律师、计算机程序员、销售员、交易员、行政人员——美林公司的每个部门都派了代表来参加。
我是一个人去的,我参加大型谈判通常是这样。我坐在埃德的左边,负责他们公司所有软件开发工作的汉克·亚历山大(Hank Alexander)坐在他的右邊。我尽可能信心十足地跟他们说话。
“我们可以向你们提供根据市场变动24小时随时更新的收益分析曲线……可以向你们展示反映市场实时变化的期货与现货的动态比值图表……对于你们的交易员,我们可以有条不紊地记录每一笔成交的交易,并且同步更新他们的市场头寸变化。”
埃德转向汉克·亚历山大问道:“那么,汉克,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公司内部开发,”汉克回答说,“我们自己来建立这个系统。”
“那要花多长时间?”埃德又问。
接着,汉克犯下了致命的错误。“这个嘛,如果你不再给我们派新的任务”——这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们可以在6个月之内开始着手。”
我的好机会来了。
“我可以在6个月之内就完成!而且如果你们觉得不行的话,可以不用付钱!”我几乎是大喊着说,“既然汉克半年之内也未必能够开始做,你们就没有时间上的风险,既然你们只在系统有效的情况下才付钱,你们也没有成本上的风险。”
埃德站起身。“那好吧,这听起来很不错。”说完之后他走出了房间。
与埃德的会面结束后,我回到公司,我的同事们都欣喜若狂,直到大家意识到要在6个月之后交付一种压根儿还不存在的产品,才开始冷静下来。作为开发人员,我们是魔术师,但不可能是奇迹创造者。幸运的是,美林公司和彭博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来起草合同。我们承诺的6个月期限从合同签字之后才开始计算——这为我们还没有开始的工作赢得了一点额外的时间。
月复一月,我们努力地工作着,我们的情绪在兴高采烈和担心大难临头之间不断切换。我们不只是在救火,当某个软件漏洞迫使一切从头开始的时候,那就相当于在大地震的废墟之上一砖一瓦地重建家园。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每一天都在向自己承诺的产品靠近。
那时我们的工作方式跟现在差不多。正视问题,并把它分解成若干个小的、可控制的、可消化的部分,然后每个人负责自己最擅长的那一部分。
当时,大多数华尔街人都不懂通用的计算机语言,那不是凭直觉就能理解的。普通个人电脑上的“Tab”键,一般人不知道是什么用途。还有其他键,如“Ctrl”(控制)或者“Alt”(转换)也不是销售员或交易员的常用词语。
为了改进,我们一开始就决定面向实际应用制造产品。我们在产品的键盘上把“Enter”键换成了“Go”。功能键都用简单的英语标示——没有难懂的技术语言,终端机上显示的都是和市场相关的信息,如“Equity”表示“股票”,“Comdty”表示“商品”,“Muni”表示“市政债券信息”。生产简便易用的产品成了我们公司标志性的特征。
我们把产品做成结构紧凑、价格低廉的工作站,这样就能提供与单一用途、单一用户机器一样可靠的性能。我们设计了彩色按键、方便使用的小键盘,可以放在客户面前有限的空间里。我们为自己选择的显示器定做了正方形的架子,好让用户可以将它们垂直堆叠放置。
我们制造的电子设备可以在较远的距离之外控制键盘和显示器,这样,我们的产品就不必放在用户那狭小而脏乱的办公桌上了(个人电脑却必须这么放),可以单独放在大厅另一头一个有利于延长机器寿命的、恒温控制的、无尘的机房里。
与埃德会谈之后,我下定决心要在承诺的时间内交付产品。我们除了要编写软件和搜集信息,还要制造自己的硬件设备。对于彭博的明星们来说,一天工作14个小时是家常便饭。
终于,交货的那一天到了。不过承诺的6个月时间正好在星期六到期,于是我们得以推迟到星期一交货。我们不断地修改软件,一遍又一遍地重写程序,以确保我们交付的产品正如我们承诺的一样,能够进行可靠的实时分析。“我们无法控制局面了!”每次发现一个软件漏洞,我都会大喊,“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就要关门了!”
在1983年6月那个决定命运的星期一下午,我和邓肯在麦迪逊大街打了辆出租车。我扛着终端机,邓肯抱着键盘和显示器。我们当时有些绝望,不知道什么原因,某个新出现的软件问题使计算机无法启动。不过,我们还是带着它去了美林公司,其他人留在公司继续检查计算机编码。
我们把机器安装在美林公司首席债券交易员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站在周围,为这台机器真的被造出来而感到惊奇——没有人真的指望我们能按时交货。
我们插好插头,打开电源开关。当我像个导游一样向他们解说的时候,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我们的显示器上闪现出一行字:“请装入软件。”我马上意识到,那个折磨了我们整个周末的巨大的软件漏洞已经解决了——就在我们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脑袋里那根绷紧的弦放松下来了。它能用!
那天,当我在美林公司办公室里看见显示器亮起来的时候,我心中对彭博能否成功还残留的一丝疑虑消失了。我们选择了正确的项目——它的用途广泛,但体积却尽可能地小。我们从小处做起,每过一段时期按时完成一个目标。生活中做每一件事情都要遵循这个原则——谁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步入正轨
在我们开发出复杂的算法收集数据之前,为我们的成功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当中,有一个人叫约翰·奥伯特(John Aubert),他在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建立了我们的信息搜集机构。
1984年4月,当麦克·巴恩斯在美林公司的咖啡馆里把他介绍给我的时候,他是一家三人公司的负责人,成员是他自己和他的妻儿。他们搜集偿债基金数据(关于公司和政府如何偿还因发行债券而产生的债务的信息)并编入一本叫作《偿还者》(Sinkers)的书。
我的运气不错,在我们见面的那一天,他刚跟他唯一的客户发生了分歧,想要另外找一个新客户。我们一起喝了杯咖啡,然后到会面结束的时候,我们握手成交——他的公司并入我们公司。
约翰设计了一种方法,给数据搜集过程加入了分析元素。抄抄写写的工作变得不再重要。我们可以找来一些聪明的人,对每一条数据信息进行筛选、归类整理,并把它们存储在合适的地方,而不是方便存的地方。他们不是信息组装生产线上的机器人,他们是传统意义上的分析师,能够根据从不同来源获得的当前和历史信息,对某一市场或行业进行详细全面的分析。
以全球各大公司的损益表和资产负债表为例,各个国家对折旧的规定不一样。20世纪90年代,我们聘请了一位顾问,来为我们讲解世界各国现行的会计制度。这使得我们的专业人员对每一种制度都了如指掌。由此,我们的数据库就与众不同了,它能够反映这些重要的区别。
我们造出的第一批产品是22台终端机——配有键盘和显示器。我们原本打算给美林公司安装他们订购的20台,另外2臺自己留作开发和支持之用。结果,我们把所有22台机器都装在了他们的交易大厅里。这样我们虽然没有储备产品了,但有足够的现金流来支持更多的生产,为我们自己、为美林、也为其他客户生产,他们很快就会听说关于彭博的好口碑。
我们和美林公司的协议是,如果我们按时交付产品并且他们对产品满意,他们将支付给我们一笔60万美元的一次性定制开发费用,和为期两年的每台终端机每月1000美元的租金。在整个系统稳定运行之前,我们拿不到一分钱。
我必须承认,在我们的工作做到一半的时候,我有点担心了。我投入的资金远远不足以支持产品的开发,也不知道客户会不会欣赏我们辛苦做出来的成果。
事实上,我们的投资差不多花掉了我从所罗门兄弟公司得到的那笔1000万美元横财里的400万元。同时,我还要为公司20多名员工及其家人的生计负责。
虽然美林没有为我们的前期开发提供资金支持,但对我们的起步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有了第一个满意的客户,就会有下一个。到了20世纪90年代,世界银行、国际清算银行、各地的美国联邦储备银行,都成了彭博的客户。
现在,几乎所有的专业金融人士都拥有一台彭博终端机或想要有一台。它是金融市场的枢纽。这一切都是瞬间准确发生的。它可以通过桌上的电脑或手机上的应用程序24小时服务订阅用户,被称为“Bloomberg Anywhere”。
完成美林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之后,彭博一度仍然面临风险。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是入不敷出,但是为美林公司生产机器之后,我们有了收入和可卖的产品。
我记得我曾在一个信封背面反复地计算:“美林公司的22台机器每台每个月租金1?000美元,乘以12个月每年是26.4万美元,再加上60万美元,我们虽没有赚到多少钱,但我们可以收回成本,把生意继续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收入不断增长,雇用了更多的员工,公司变得更加专业化。令人惊奇的是,在我们公司发展的前三四个年头,我自己一个人兼做所有这些工作,同时,还要整天去推销我们的产品和服务,跟所有的供货商和客户洽谈合同,还要管理公司。在那之前或之后,我都从来没有觉得生活像那个时候一样充满乐趣和挑战。
现在,彭博拥有非常优秀的服务和安装方面的专业人员。但是回想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最初的几个人,除了完成日常工作之外,还要在周末去客户的办公室进行安装或维护。夏天的周末,在那些封闭的摩天大楼里,空调已经关闭,有时候在50多摄氏度的高温之下,我们钻进新客户的办公桌下面,趴在地上铺设连接线;在破旧的麦当劳汉堡包装纸和老鼠屎之间,把连接线从终端机那儿拽到放键盘和显示器的地方,将连接线塞进我们在人家家具上钻的孔里——这一切都未经允许,完全没有考虑任何消防法规和建筑规章。
本文选编自《布隆伯格自传》,迈克尔·布隆伯格著,毛大庆译;机械工业出版社授权刊载,2019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