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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墨水的上游

2020-02-27黄菲

时代邮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蓝墨水汨罗屈子

● 黄菲

汨罗江是我最熟悉的江。我的少年岁月,在汨罗江畔度过。江边的人大致和我一样,由这条江完成美的启蒙,文学的启蒙。然而即使带着乡愁的滤镜,也不得不承认,汨罗江,真的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河流。

我们熟知的汨罗江,是一条人文意义上的河流——一条被无数文人骚客吟咏过的河流,一条被称为“蓝墨水的上游”的河流。

这一切,皆因公元前278年的初夏,一位诗人选择在这条江决然赴死。2000多年前的汨罗江,必是一条美丽的河流,屈原才选择将生命寄托给这一江清水——图片中的屈原总是憔悴落拓,忧愤沧桑,然而,从他的诗篇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视美为理想的人,他“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是一个从身体到精神都有洁癖的人,质本洁来还洁去,他一定会选择一个美丽洁净之地作为生命的归宿。

当落寞的诗人在江畔行吟时,必定也深深凝望过江面的晴岚和烟霞,采撷过江畔的木兰和白芷,簪在衣襟上,细嗅它们的芬芳。我想象2000多年前的一个五月初五日,一江碧水映照出明净长天,几只水鸟灵巧地掠过柔软柳条,江畔的香草郁郁青青,远处浣衣姑娘的笑声在水面轻轻荡漾,诗人默默颔首:此地甚好。乃从容涉水。一个理想主义者完成了自己的殉道,汨罗江,和屈原一起,和《离骚》《楚辞》一起,在中国文化史的扉页上留下了不朽的名字。

余光中将汨罗江称为“蓝墨水的上游”,道出的,是屈原的道德、文章、节义、精神,对中国人尤其是对中国文人的深远影响。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诚哉斯言。屈原的精神不死,汨罗江的蓝墨水流入了中华的泱泱长河,流入了一个个书斋,一张张书案,令满纸烟岚氤氲出浪漫的诗情,也镌刻出傲霜的风骨。屈原不幸,生前,“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滔滔却无知音;屈原幸甚,身后,有太多惺惺相惜的隔世知己。

屈原赋予汨罗江不朽的名声,而湘人,始终未愧对这名声。2000多年,被流放的屈子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在江畔且歌且哭。世人对落魄失意者总是难免轻慢,而湘人敬慕屈原的刚烈和高洁,爱重屈原的人品和文章。屈原投江后,“楚人哀之,乃以舟拯救。每至此日,辄以竹筒贮米,投水祭之……世人五日作粽,并带五色丝及楝叶,皆汨罗之遗风也。” 楚王负屈原,但湘人,从不负屈原。悬艾草,挂菖蒲,包粽子,赛龙舟,汨罗江人对屈原的礼遇是崇高而诚挚的,他们将屈原的祭日过成了重要的节日,代代相传。尤其赛龙舟,是当地人最古老也最盛大的纪念屈原的仪式,近十几年来,已成为国际赛事。每年端午节,江畔人山人海,江上龙舟竞渡,是汨罗江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屈原投江后,乡人在江畔的玉笥山上立屈子祠以祀,历代多有修缮,现存屈子祠为清乾隆年间重建,祠中植有芳草嘉木,四棵树龄300余年的桂花树年年吐露芬芳。如今,汨罗用8年时间在汨罗江畔屈子祠边重建了毁于文革中的屈子书院,建筑形态来自《楚辞》意象,设有求索堂、沅湘堂、独醒楼、悲士亭、沧浪台等。湖南省“十二五”规划重大文化项目和标志性重大文化工程屈子文化园也已落成,重现湘楚文化的风貌。月白风清夜,漫步园中,倾听汨罗江的水声,恍惚又听到了屈子的吟唱。

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汨罗江何幸,成为屈原生命和灵魂的安放之地。而屈原遇上纯良质朴、至情至性、向善向美的湖湘人,用两千年的时光执着地敬爱他,感念他,传颂他,令他的精神和诗魂清芬不绝,弦歌不辍,亦可以含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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