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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艺人的家国书写
——秦腔传统 “杨家将”剧目的文化精神特质论析

2020-02-26

关键词:杨家将豪杰秦腔

刘 军 华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秦腔是诞生最早、历史最悠久的梆子腔戏曲。王绍猷《秦腔纪闻》认为秦腔“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广播于清,几经衍变,蔚为大观。”[1]181984年由杨志烈等编撰《秦腔剧目初考》,收编1 600多剧目,按故事的朝代先后顺序对传统剧目的存佚、剧情、本事、别名、流行地区等做了较全面考证。据焦文彬、阎敏学《中国秦腔》阐述,仅陕西省境内各路秦腔已经抄存3 000多本,计有东路秦腔同州梆子500余本,西府秦腔700余本,南路秦腔汉调桄桄800余本,中路西安秦腔1 100余本。[2]76有民间老艺人们通常说的“江湖二十四大本”“三珠一坠一寺”“三打一破”“上八本”“中八本”“下八本”等,秦腔传统剧目的数量可谓蔚为大观。曲艺界更有“金薛家银呼家”“千年不倒的杨家将”的流行说法。秦腔传统“杨家将”系列剧在清末大量出现,多数是由民间艺人编撰、在演出过程中逐渐留传下来。

一、 秦腔传统“杨家将”系列剧目

杨家将事迹在《宋史》卷272《杨业传》有载。现记载北宋名将杨业、杨延昭、杨文广祖孙三代御辽保国的史书主要有《辽史》《十国春秋》《续资治通鉴长编》、曾巩《隆平集》、王偁《东都事略》等。杨家将故事文学文本的流传从南宋讲史话本开始。南宋罗烨《醉翁谈录》卷1列有话本《杨令公》《五郎为僧》等篇目;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25所列《金院本·诸杂院爨》目录内有《打王枢密爨》;惜未有存本。从存目看,在宋、金对峙时期,杨家将故事己是说话艺人常讲说的内容。元明时期,杂剧、小说和传奇均有杨家将故事文本。元杂剧中杨家将故事剧本有《开诏救忠》《谢金吾》《昊天塔》《活拿萧天佑》《破天阵》等。今存明代创作的杨家将杂剧有《八大王开诏救忠》《杨六郎调兵破天阵》《焦光赞活拿萧天佑》《黄眉翁》等。明中叶以后杨家将故事进一步演变,并借助小说、传奇等多种文学艺术形式流播民间。对秦腔传统剧创作影响最大的就是嘉靖、万历年间出现的8卷本《杨家府世代忠勇演义志传》(简称《杨家府演义》)和10卷50回《北宋志传》(又名《杨家将演义》)两部小说。清代,杨家将故事在小说、曲艺、地方戏中得到了进一步演绎。仿作、续作《杨家府演义》《杨家将演义》的小说有《北宋金枪全传》《两狼山》《天门阵十二寡妇征西》《五虎平西》《五虎平南》《万花楼》等。讲唱杨家将故事的曲艺有“西河大鼓”、评书、鼓书、江南乱弹等。清廷所编的《昭代箫韶》为搬演杨家将故事的连台本戏,其单出达240出。演绎杨家将故事的地方戏也大量出现,京剧、秦腔、晋剧、豫剧、河北梆子等地方戏创作演出了众多杨家将故事剧本。

考察今天所存秦腔传统剧目,题材类型基本是3种情况: 一是取材于《史记》《左传》《前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明史》等历史史传; 二是改编或搬演杂剧、传奇、小说、历代讲唱文学、其他地方戏的剧本; 三是改编民间传说、神话故事。现存改编或搬演的杨家将故事秦腔传统剧主要是民间艺人以历史为基础,多取材于小说《杨家将演义》《杨家府演义》,并吸收了大量元杂剧、明清传奇,以及《昭代箫韶》和《铁旗阵》两本杨家将故事的宫廷大戏。杨家将抗辽地主要在山西晋北和陕西神木一带,由此杨家将故事以晋陕为中心向外敷衍传播,秦腔成为最具地域特色的承载剧种。正统意识、家国意识、忧患意识、君臣意识等一直是秦腔文化的主流。千年古都长安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心,儒家传统文化的仁、义、礼、智、信等家国情怀对以陕甘地域为中心的秦腔剧本的创作起着决定性作用,这也是秦腔传统剧中多取材于“杨家将”“列国”“三国”“说岳”等故事的主要原因。

目前活跃于舞台的秦腔传统剧目中的杨家将戏约58本(1)依据焦文彬《秦腔》,《陕西戏曲剧种志》第一辑,杨志烈等撰写《秦腔剧目初考》,《甘肃传统剧汇编·秦腔》,《西安秦腔剧本精编》,《秦腔传统经典剧目选》统计。,主要有《贺后骂殿》《佘棠关》《下河东》《核桃园》《金沙滩》《五郎出家》《七郎打擂》《太君征北》《杨六郎招亲》《唐儿府》《陈家谷》《两狼山》《天波府》《箭头会》《五台会兄》《撰御状》《告御状》《清官册》《破雄州》《状元媒》《五福堂》《四郎探母》《金枪会》《董家岭》《洪羊峪》《醉焦赞》《三岔口》《背靴子》《夺三关》《蝉牌关》《穆柯寨》《辕门斩子》《打孟良》《女探母》《天门阵》《破洪州》《铁角坟》《孟良盗马》《三相同》《杨八姐闹馆》《杨八姐找刀》《斩杨猛》《昊天塔》《老辕门》《三曹归天》《杨家将征辽》《二天门》《金丝囊》《牧虎关》《杨娥坤征西》《神州还愿》《杨唐钻布袋》《夜明珠》《杨文广征西》《阴阳图》《十二寡妇征西》《三关点帅》《杨门女将》等。这一系列秦腔剧本书写了杨继业、杨延景(杨六郎)、杨宗保、杨文广几代男女老幼、主仆亲朋为国尽忠的英烈事迹。民间艺人编撰的秦腔杨家将剧本不仅反映了普罗大众的情感与理想,表达其爱憎与心声,而且秦腔以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十分注重张扬杨家将的爱国忠君、自强不息、刚正不阿、舍生取义的民族精神,歌颂其勤劳俭朴、仁孝善良、兄友弟恭的高尚品德,承载着中华民族传统的文化精神,对大众文化价值观的形成起到了潜移默化、推波助澜的作用。

二、 豪杰保家卫国的献身精神

豪杰较早见于《孟子·尽心上》:“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3]228《淮南子·泰族训》言:“古文知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豪,十人者谓之杰。”[4]515这里的豪杰特指才智出众者。《庄子·天下》:“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5]876而在《史记·淮阴侯列传》中言:“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杰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6]1 834这时豪杰与地方上的士族豪强相联系在一起。宋代之后,将“豪杰”比之于儒家“圣贤”。元代吴澄致友人信中言:“夫所谓豪杰之士,以其知之过人,度越一世而超出等夷也。”他认为“周、程、张、邵,一时迭出,非豪杰其孰能与斯时乎?”因而对朱熹推祟备至,“又百年而朱子集数学之大成,则中兴之豪杰也”。[7]733明清之际启蒙学者,有感于空谈性理而无补于世,提倡“经世致用”,率相以追求外在事功为目的、以对国家与民族兴亡抱有强烈责任感的豪杰为理想人格的准绳,赋予了“豪杰”以新的意蕴。黄宗羲《待文王》章说:

学莫先于立志。立志则为豪杰,不立志则为凡民。凡民之后兴者,草上之风必偃耳。吾因而有概。如洛闽大儒之门下,碌碌无所表见,仅以问答传注,依样葫芦,依大儒以成名者,是皆凡民之类也。故吾读宋之文集,遇此等便不欲观,无奈世眼易欺,不敢置可否于其间,使此学日流于肤浅耳。[8]1 151

“立志则为豪杰”强调的是个人意志力在实现理想价值人格中的重要作用。黄宗羲把理学所憧憬的“醇儒”“圣贤”统贬为“凡民”。认为豪杰绝不是那些只知背诵语录,空说高论之人,而是那些胸中怀有“经天纬地”的志向、“立功建业”目标的理想人格的复合型人才。他认为“儒者之学,经纬天地。而后世乃以语录为究竟,仅附答问一二条于伊、洛门下,便厕儒者之列,假其名以欺世。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开阃扞边者则目为粗材,读书作文者则目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目为俗吏。徒以“生民立极、天地立心、万世开太平”之阔论钤束天下。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蒙然张口,如坐云雾,世道以是潦倒泥腐,遂使尚论者以为立功建业别是法门,而非儒者之所与也。”[8]10 433这一思想把明清之际时代的社会风貌真实、深刻地映照了出来。这些启蒙思想对民间日用百姓有极大的思想引领作用,在民间艺人编撰秦腔传统剧中得到充分体现。秦腔传统剧中杨家将系列剧本中塑造了众多对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抱有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的英雄豪杰人物形象,剧本的情节建构多以忠烈强国为表现内容。余嘉锡在《杨家将故事考信录》云:

元人之作,似此看不可胜数,试更取其杂剧小说而观之,往往取两宋名将之事,演为话本,被之管弦,莫不欲驱胡虏而安中国。故扮演杨继业父子,为其能拒辽也;装点狄青,为其能平蛮也;描写梁山泊诸降将,为其招安后曾与征辽也;推崇岳武穆,为其能破金也。其他牵连以及古之贤臣勇士,皆所以鼓忠义之气,望中国复强。[9]416

赞美其团结御敌,讴歌其爱国情操,弘扬其民族气节,这是“杨家将”系列秦腔传统戏曲题材的优良传统。秦腔杨家将传统剧中从“血战金沙滩”到杨令公两狼山尽节,从杨六郎威镇三关到杨门女将十二寡妇征西,始终贯穿着一条保家卫国的爱国主义主题,在对杨家将忠勇英烈精神的讴歌中更是呈现了“立志则为豪杰”的个人意志力。秦淮墨客在《杨家府演义·序》中指出“自令公以忠勇传家,嗣是而子继子、孙继孙,如六郎之两下三擒,文广之东除西荡;即妇人女子之流,无不摧强锋劲敌,以敌忾沙漠,怀赤心白意,以报效天子,云仍奕叶,世世相承。”[10]2秦腔杨家将剧本中叙写了大量“敌忾沙漠”的豪杰人物。秦腔《金沙滩》是最具代表性的剧本,“血战金沙滩”也是杨家将故事中最悲壮惨烈的一幕,杨门所有男将,以核心人物杨业为主帅,其子从杨大郎到杨八郎八人均参与了这场战争而且伤亡惨重。在这本杨家英雄人物全面出场的剧中,各个人物胸中怀有“经天纬地”的志向、“立功建业”目标,这是杨家将人物追寻生命自我价值,架构豪杰理想人格的演出。《金沙滩》也叫《双龙会》,讲述的是宋太宗在五台山还愿后,被北辽天庆王兵困幽州,杨业父子救驾解围。辽天庆王设“双龙会”约宋太宗于金沙滩赴宴、纳贡,欲谋害宋王。为保全宋王,杨大郎扮做宋王前往,二郎保驾。宴前北辽韩昌行刺,大郎用袖箭射死天庆王,引发战争。大郎、二郎战死,三郎被马所踩,四郎、八郎被番邦两公主掳去,五郎出家。杨家将诸人多战死,幸存者三人,宋王论功行赏,收兵回朝。这本秦腔传统剧不仅是叙写征战沙场英雄的勇猛威武,更是突出塑造了杨家将人物的内在思想情感和精神情怀。作为主帅的杨业,面对敌兵欺压,一上场就唱道:“大佛殿披甲把铠换,锁子金甲扣连环。大郎儿带马山门上,再看过父的定宋金刀。老令公上马如鹰鹞,我好比猛虎下上岗”[11]217。一个忠臣要为国为民献身的英雄形象跃然而出。紧接着描写杨业舍子护主的情节更是一出慷慨而深情的悲歌,主动提出“就在臣的八个虎子当中,挑选一人与吾主相貌相似,替吾主金沙滩赴宴!”“这才是手不动红红自染,把千斤重担压我肩。”面对父亲替主赴宴的号令,杨大郎延平立即应声请命:

大郎:是儿应了一声。

杨业:儿啊!金沙滩哪有好酒好宴,分明是胡儿摆下一座杀人战场,你焉敢前去?

大郎:哎呀爹爹!漫说金沙滩是一座杀人战场,即就是龙潭虎穴,孩儿我愿去不辞。

杨业:我儿你不怕死?

大郎:不怕死!

杨业:舍得命?

大郎:舍得命!

杨业:我儿你不怕死,舍得命。父将儿舍是舍了![11]220

这一段中父子间的对话不仅表现了杨家将宏大刚强的气概,更是承载着中华民族维护民族和国家利益时践履“殉道”的浩然正气之“大丈夫”主体性,以死亡的代价来彰显人格力量的崇高。这一视死如归的勇气,正是传统儒家文化中倡导的“善养浩然之气”的“大丈夫”的写照:“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3]99。这也是孔子所赞扬的“杀身以成仁”精神的写照。因而,在杨大郎之后出场的杨二郎延定身上也上演同样的剧情:

杨业:儿呀你们听着:你们哪家生来心雄胆大,愿保你大兄长,金沙滩赴宴,愿去者应父一声。

二郎:孩儿愿去!

杨业:儿啊!金沙滩哪有好酒好宴,分明是胡儿摆下一座杀人战场,你焉敢前去?

大郎:哎呀爹爹!漫说小小的杀人的战场,即就是龙潭虎穴,孩儿愿去不辞!

杨业:我儿你不怕死?

大郎:不怕死!

杨业:舍得命?

大郎:舍得命!

杨业:不怕死舍得命。父将儿舍是舍了!

(唱)一个更比一个强,

争着争着上战场![11]222

杨大郎、二郎、三郎最终战死沙场,杨家将们都义不容辞的原意为国尽忠。杨家将英雄们在危难之际所表现出来的意志与勇气,“志士不忘在沟辈,勇士不忘丧其元”,为着正义事业的自我牺牲精神,不仅仅是豪杰扬声立名的渴望,更是兼济天下的社会使命感与维护民族气节的责任感,促使他们用自身的殷红鲜血,洗涤乾坤污浊,谱写中华民族的正气歌。

《两狼山》是《金沙滩》之外刻画杨家将们在惨烈的战争中悲剧结局的一部影响很大的剧本。剧本有著名的折戏《苏武庙》和《李陵碑》。主帅杨继业与其子杨七郎在这部戏中悲壮牺牲,完成了作为杨家将一员的国家使命。剧本写杨家将们即使受到朝廷奸臣的陷害,但面对国家危难,毅然忠诚、英勇保家卫国的豪杰精神。强敌压境,奸臣潘洪企图借机陷害杨继业父子,于雁门关按兵不动,杨家父子孤军奋战,被困两狼山。杨继业命七郎突围搬兵,却被潘洪乱箭射死;杨继业又令六郎回朝搬兵,救兵不至,人马冻饿陈家峪中,杨继业为国尽忠不做阶下囚,毅然碰死在李陵碑前。《两狼山》的“悲情”叙事色彩十分浓郁,秦腔传统剧本对这一故事的演出重点放在了战场上杨家将们与敌人的激烈交锋上,着重塑造了杨继业的战争策略以及他忠义的保家卫国精神。杨家将们不仅有高超的领兵才能和谋略能力,更是拥有“忠义”的信仰和不畏生死的献身情结。战场上老帅杨继业骁勇杀敌,“我好似黄汉升总不服老,挥金刀杀开了血路一条。催动了青鬃马如同山倒”。身陷重围,六郎、七郎等众三军齐上阵,“浑身铠甲血淋淋。满山辽兵如潮涌,俺父子好似虎入羊群中,只杀得人头如瓜滚,只杀得尸横遍野马难行”。而援兵不至,“拼性命和敌兵对垒交锋。我杨家扶宋王忠心耿耿,一个个为国家不避吉凶”。在走投无路之际,来到苏武庙,依然唱出:“他困苦不怕威武不屈不辱臣节,不失国体人称赞,我拜忠良理当然。那旁边还有一碑碣,待我看来,‘李陵碑’,呀呸,这李陵老贼乃是前朝贪生怕死卖国求荣的奴才,死后也配立碑碣在此!我杨继业心中不愤,我要将碑推到。……眼看就要束手被擒,也罢,宁为异乡鬼,不做阶下囚,不免碰碑一死,落个万古流芳便了”[12]44 207。民间艺人笔下的人物结局是壮烈的,是饱含着民众的强烈愿望和心声的。秦腔传统剧中如《破洪州》《太君征北》《金枪会》《董家岭》《夺三关》《天门阵》《杨家将征辽》《二天门》《金丝囊》《牧虎关》《杨文广征西》《十二寡妇征西》等诸多活跃于舞台的剧本,民间艺人们无不以书写豪杰人物的崇高人格力量,践履儒家理想人格的“殉道观”为精神支柱,将“正气未亡人未息”作为杨家将豪杰们思想和行动的方向,这里所张扬的国家情结与民族气节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深层思维方式的集中体现。史学家吕思勉指出:“因异族的压迫,而引起了全民族的觉醒,替民族主义,建立了一个深厚的根基,这也是祸福倚伏的道理。北宋时代可以说是中国民族主义的萌蘖时期。南宋一代,则是其逐渐成长的时期。”[13]441自此推动了民族主义的崛起。中国传统价值观以其群体性,是人类世世代代生活经验的历史结晶和集体特质的集中体现,由此秦腔民间艺人们将他们的家国情怀、民族主义用大众最喜闻乐见的秦腔舞台呈现了群体共同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模式,表达了中华民族共同具有的、稳定的心理素质和特有的精神风貌。

三、 豪杰至诚至信的大义精神

“诚”的哲学作为一种极有价值的儒学内涵,是为人类社会提供一种伟大的精神动力。儒家文化体系中“诚”这一概念特指的忠信、正直、笃志等品格,如《论语》中言:“言忠信,行笃敬”“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等为优良道德品质予以褒扬。“诚”的基础概念特指人际交往,强调人言之实在不欺,彼此之间相互信任。后将“诚”扩大到天道,并兼天人之道而言之。孟子《离娄章句上》言:“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末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3]125这强调大自然的存在与变化是真实无妄的,人道必须思诚才能产生真正的道德行为,成就事业,合于天道而与之一体。诚是德性之学,人性至善在于诚实无欺、纯真无伪,在于扩充仁德,成已成物;诚是践行之学,无论成仁行义,还是格致敬业,皆须精诚无懈,专注笃行,坚韧不拨,百折不挠。儒学以“诚”赞美生命、肯定人生、提倡敬德进业、追求互爱无欺、信任与共的传统思想,实是儒学的精髓与灵魂。以信论诚,一个国家,一个团体,一个人,都应当忠信无欺,坚守正义。

这一饱含家国情怀的普遍道德价值观在民间艺人笔下的“杨家将系列”秦腔传统剧中得到了充分展现。剧本不仅书写杨家将们前仆后继英勇抗击异族侵略的英雄业绩,颂扬他们崇高的为国献身的爱国主义精神,而且秦腔以其高亢激越的基调,长于表现雄壮、悲愤的情绪的特点,更使艺人们在大量秦腔传统剧创作中更注重铺写杨家将们与朝廷内部的奸党之间的尖锐冲突,鞭挞奸臣误国,弘扬良臣豪杰的忠信、善道,以赞扬其为家国忍辱负重、弘扬正气、大义凛然的高尚品德。秦腔剧本中杨家将的“忠”与潘仁美、王强的“奸”有着鲜明对立,在他们看来,在舞台上要大快人心地痛骂奸贼,揆之常理,是因为戏曲舞台上皇帝必然一定是明君,奸臣不过就是昏君的孪生毒瘤,明君只因奸佞欺蒙而不知内情,这是传统价值观中形成的政治思维,公众以大义、为公的立场抵制奸逆之作为,所以,“公是一种值得追求的普遍价值,即选择公是一种‘善’。它能使我们实现社会政治的理想。在中国哲学家那里,无论是就公所代表的事物本身而言,还是在社会政治行为中,只要以公为本位,出于公心和公正的态度,就能达到人们始终所向往的社会政治的治理和天下太平”[14]37。忠烈的良臣豪杰们就在对奸贼的斥责中坚守其至诚至性的民族大义精神,渴慕天下之太平。这样,在秦腔传统剧中先是潘仁美,后是王强,就必定被刻画成陷害杨家将一门忠良豪杰的奸臣。“业在代州时,潘美方兼三交都部署,实为戍边之主将,此所谓忌功上谤书者,盖即美也。然则无怪戏剧小说痛恨潘美,斥为奸贼矣。”[9]425这一舞台情感的传递与表达,在杨家将系列剧本创作的传统中一脉相承,如元杂剧《开诏救忠》中寇准斥骂奸贼道:“堪恨那害忠良狠毒的这潘仁美,送了许多保皇家英勇的征夫。…则那他罪同山岳,性狠如狼,心毒如虎。”[15]15杨七郎怒骂道:“则这个不识字的元戎心性恶,他则待灭绝俺父子根苗。”[15]6太尉党彦进更是痛快淋漓地斥骂另一奸贼王钦若:“你是个欺心坏法陋面贼”,“你从来不真实,负心贼,你这般昧地瞒天,谄佞奸僻。”“谁不知谄佞人是你一个王枢密”。[15]3元杂剧《谢金吾》中还让一个皇国姑出场,直接与奸贼王钦若叫板:“遮莫你有势力,有职位,到底是我天朝部下泼奴婢,我可也不怕你,不惧你,我须是天潢支派没猜疑。来来来,我敢和你做头抵”[16]609。在京剧杨家将系列剧本《告御状》《永平安》《夜审潘洪》《红岐山》等剧本中也有很多唱段。

秦腔传统剧核心人物杨业多有唱段。孤山被困之时指斥潘仁美:“恨奸贼潘仁美存心不正,明知我被贼困不发兵。”[12]44 193救主脱险时直问宋王“保主的忠臣良将一个个不见面,又不见仁美狗奸谗。我主你手压胸前想一想,看哪家忠来哪家奸?我问得宋王无言喘。”又马上表态“吃王爵禄解君难,国王家有难臣怎安?”[11]219杨七郎搬救兵时怒气道:“潘仁美,你纵子行凶,天齐庙高搭擂台,你儿潘豹连害一十八条命,七爷看事不平,才将小儿劈死,今日来在征北路上,你要官报私仇,七爷一死,倒不要紧,可怜两狼山大小三军,宋朝的万里江山,俱断送在你这奸贼之手!潘仁美,好奸贼。”[12]44 200奸臣潘仁美、王强与杨家将之间的恩怨对立,秦腔传统剧用一系列剧本整合在一起演出,如书写奸臣潘仁美的《告御状》《天波府》《清官册》(《审潘洪》)等;书写奸臣王强的《洪羊峪》《蝉牌关》《孟良盗马》等。在忠奸对立中,终是有忠信、正直的八贤王、寇准、吕蒙正和呼延赞等清官忠良维护大义,使豪杰英雄们昭白天下。

《告御状》写了杨家与奸臣潘仁美最直接的冲突。杨继业碰死李陵碑前,杨七郎又被潘仁美乱箭射死后,杨六郎逃回汴京,欲诉冤状于宋王。潘仁美书信给同党贺元,贺元拦住了六郎,六郎酒醉,贺元偷取了状书且麻倒六郎,以墨涂面弃之街市欲使其死。亏得八贤王相救,保六郎上殿告状。剧本刻意塑造了公正严明的八贤王这一角色,人物一亮相就自我介绍道:“龙生凤养镇山川,怀抱的凹面金锏。上打的皇亲国舅,下打的文武奸谗。即就是叔王不端,孤王当殿动锏。”洞察世事,对潘仁美的行径也了如指掌,“我父王多年下河东,收来金刀杨令公。他有八男并二女,与我叔王保绣城。潘仁美行事多不正。怕的是两军阵陷害先行。因此上孤王我心中悬挂,数月来无音讯叫人不宁。坐车辇来到御街上”[17]15。当他听到杨家的遭遇后,斥声骂道“杨延景讲罢来路情,骂了声仁美贼奸雄。我叔王若准杨家本,砍贼一刀问一声”。极力帮助杨延景上殿告御状。至诚至性、维护家国大义的八贤王的形象与潘仁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剧本还同时刻画了一个具有同等性情的年轻小将呼必显,朝堂之上自告奋勇前去捉拿奸臣潘仁美,不仅是勇于承担重担,更是一种不畏权势维护正义的精神。

《清官册》《三审潘仁美》《雁门关》接续《告御状》的剧情,剧本设计情节关目,特意让宋太祖御准审理潘杨两家的案子时,调派了七品县令寇准来上京审案。七品县令寇准上了大殿,众官僚齐嘲笑,寇准却不卑不亢唱道“众公大人笑连声。他笑我七品县令上了殿,我也是宋王保国忠。有一日主驾重用我。我把你朝内朝外,忠的忠,奸的奸,一个一个要审明,要审明!”[17]269剧本戏剧性地叙写了寇准的审案经过,不仅刻画了寇准不畏权贵、当机立断、至诚至性的品质和性格特征,更是他坚信杨家将一门的英烈与忠贞的至诚精神之写照。“信任是信仰确立的通道和必经之路。一个对自己、他人、家庭、团体和社会缺乏信任感的人是难以确立真正的信仰的,一个具有信仰的民族或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更富有信任度……信任是具体有形的信仰,信仰是无形和抽象的信任。”[18]23必然最终杨家将们沉冤得雪,必然维护、肯定了杨家将一门的忠烈行为。

传统剧本在舞台上惩治了奸臣贼子,有时候是民间艺人们和下层百姓对明主的殷切渴望;有时候是英雄在沙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有所成就而不免遭遇嫉恨和陷害时,终是有忠臣用至诚至性的大义精神呵护了英雄的生命、肯定了英雄的行为和价值,也许只有这样英雄才能永存,他们保家卫国的辉煌战绩,对民众来讲不仅是建立民族自信自豪感,更是在大骂奸贼时获得精神慰藉与安抚。

四、 女将至真至性的报国理想

社会性别是从人类的相互关系和社会生活中不断地被创造出来的一种社会机制、文化范畴。每个人在寻找、确认自己的社会身份时,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使自己的社会身份与人类文化规定的性别符号体系相一致,其言说必然带有发出者的性别标志。通常在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即官方的主流文化看来,女性文化属于亚文化性质。这是因为“文化身份不仅是在历史上形成的,而且也是由不同文化机构根据社会中某一阶段或群体的利益及世界观构建起来的……因此某些阶级、机构或团体的价值被描述为民族价值”[19]222。中国文学作品中对女性形象的书写往往与社会认知的民族价值无关,“大体不外有4种类型: 一类是基本上被儒家文化所认可的女性形象,基本性格特征为温柔敦厚与端庄贞烈。第二类基本上是被儒家文化所否定的女性形象,大多美貌而淫荡,对社会和家庭具有强烈的破坏性。她们象征了一股邪恶的力量,会引诱男性做出错误的行为,如妲己、褒姒、杨玉环、潘金莲等。第三类是被想象的女性形象,美丽多情又神秘梦幻。她们存在于男性的想象之中,如《楚辞》中的‘山鬼’、《洛神赋》中的‘洛神’。第四类则是被异化的女性形象,自身的女性特征消失,可以被视为另一种形式的男性在场、如《水浒传》中‘母夜叉’孙二娘等,代表了当时现实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下层社会职业女性的形象”[20]12。女性文化在中国传统戏曲舞台上,从明代开始却开始以独具反省的思考方式呈现了女性价值与人生抱负,凸显她们身上承载的民族、家国情怀,最为突出的现象就是大量女扮男装的人物形象的出现。女扮男装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女性通过假面男性的虚拟方式以期获得女性的话语权,不仅是实现自由、平等、独立的个体生活,更是期盼打破男权固有秩序,实现建功立业的人生理想。这种题材的作品在明清戏曲领域是有一定数量的,人们最为熟知的应该是徐渭的《雌木兰》和《女状元》。这一戏曲舞台的传统,到了地方戏的编写与演出中,在一系列中华民族英雄豪杰群像的刻画中,除了大家耳熟能详、妇孺皆知的杨家将、呼家将、岳家军等铮铮铁骨的男性豪杰之外,便是出现了一批大众喜爱、崇敬的女性豪杰群体形象。在秦腔杨家将系列传统剧舞台上,有着对传统女性价值观的极大突破,塑造了以最受尊敬的佘太君佘赛花为领军人物,以英勇善战的穆桂英为重点,以及杨大郎之妻张金定、杨二郎之妻云翠英、杨四郎之妻罗氏女、杨六郎之妻柴郡主、杨七郎之妻杜金娥、杨八郎之妻耶律催云,杨八姐杨延琪、杨九妹杨延瑛,杨宗保之女杨金花和烧火丫头杨排风等一系列杨门女将,还有王怀女(王素真)、连秀英、呼延赤金、杨娥坤等在战场令敌闻风丧胆的女中豪杰。

秦腔传统剧中对杨家将系列女性人物的塑造,在《杨家府演义》《杨家将演义》故事的基础上,更加丰满而立体的书写的是杨门女将的报国情怀和人生价值追寻。民间艺人赋予杨门女将们全新的价值观,不仅仅是表达了对女性的尊重和男女平等的观念,更主要是书写了她们肩负国家兴亡的果敢、勇气与力量。在国家安危之际,完全可以放下个人情感,以国事为重,与男性并肩奋勇杀敌、共担保家卫国的重任。秦腔传统剧中的杨门女将们是至真至性的,没有功名利禄的期盼,没有边庭立功而封妻荫子的世俗需求,她们只是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胆识,为国尽忠,为保天下太平而献身。从《佘棠关》《太君征北》《天波府》到《十二寡妇征西》刻画的佘太君佘赛花,完全是一位有着独特精神气质的女将。《佘棠关》佘赛花与杨继业初相逢时,不甘示弱的她却是阵前叫骂:“佘赛花站营门破口大骂,骂一声杨继业无义冤家!再莫要在营下装聋作哑,再莫要在营下吃酒喧哗。如不然杀你个雄鸡下架,如不然杀你个雨打残花”[17]130。俨然一个性情刚烈的奇女子。《太君征北》中的佘赛花挂印为帅,“本帅佘太君。北国胡儿方良臣造反,要夺我王十万里江山。一颗元帅印,本是镇国宝,落在本帅手,要把烟尘扫!”[17]1 185面对先锋杨继业初阵就损兵折将,要怒而斩之,“宋王江山千斤重,杨家身担八百斤。杨家保国威名重,杨家保国定太平。令天宝帐犯军令,遵奉王命谁不从?弟兄宝帐违娘命,兄妹那怕跪天明。本帅闷坐宝帐口,想得活命万不能”[17]1 218。佘太君心系的是国家安危的重担与责任,国家的法令不容违背,冲破了女性个人爱情、家庭的生活局限,将个人的情感完全熔铸于报效国家之理想追求中。到了《十二寡妇征西》(《杨门女将》)中,年事已高的佘太君听到孙儿杨宗保殉国,国家危难,而杨家只剩下女将时,毅然披挂上阵,唱出“杨家将岂能容敌骑纵横,巾帼将经百战个个英雄。众家媳妇俱英勇,还有那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老身虽然百岁整,心雄万夫武艺精。要向宋王把命请,带领着杨门女将老老少少,一个一个去出征。哪怕它高山峻岭多险境,我也要亲自挂帅统领三军驰骋赴边庭。哪怕它贼兵多枭勇,不在老身眼目中。任凭他西夏王文多蛮横,我定要马踏银川为国雪耻。”[12]57 186这一女性就是杨家将一门的精神之魂,就是中华民族凝聚的东方女性的文化自信、自强不息的理想化身。

在秦腔民间艺人笔下,穆桂英在秦腔传统剧中同样给观众带来无限的震撼力,从《穆柯寨》《辕门斩子》《天门阵》到《破洪州》再到《十二寡妇征西》,至今活跃在秦腔传统剧舞台上的穆桂英成为最受欢迎的女性形象。穆桂英始终是一个智勇双全、独立自主的以报效国家为人生理想的女英雄形象,以女性形象更深沉的承载民间大众的家国情怀。《穆柯寨》中穆桂英不计家仇,唱道:“抚我心壮我志慰我伤痕,我就该抛私怨尽忠为国。”[12]65 165《破洪州》是穆桂英最壮烈的演出。辽兵入侵,杨六郎被困洪州,杨宗保回朝搬救兵,而朝中个个标称为忠臣良将,国家危难却无人能率兵出征,这样的紧急关头,穆桂英虽身怀六甲,毅然挺身而出,主动请战,“三尺宝剑镇华夷,宋王江山谁敢欺!杨家誓死把国报,八宝带履肯让谁!”[17]469这本以穆桂英为主要人物的秦腔剧,极具特色的是从女性的视角解读战争和人性,凸显了女性的价值追求与国家情怀。剧本刻意设计几个关目:穆桂英主动请战时因身怀六甲而受到家人和传统观念的阻碍;阵前不顾及个人身体依然巡城杀敌;对违背军令冒然出兵的丈夫杨宗保要辕门斩夫以立军威。由此我们看到了一个拥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女性形象,一个危机关头奋勇出征、立下战功的巾帼英雄,一个至真至性的为崇高理想而勇于献身的智慧的女性,是一个在身体和精神上都超越时代的意志自由的先锋。《杨八姐闹馆》中的杨八姐、《杨娥坤》中的杨娥坤、《打孟良》中的杨排风等女将都有着挂帅破敌的事迹,成为秦腔传统剧舞台耀眼的巾帼英雄。

在地方戏舞台上,不论是皮黄腔系统的京剧、徽剧、粤剧等,弋阳腔系统的川剧、湘剧、赣剧等,还是梆子腔系统的秦腔、豫剧、河北梆子等,均有杨家将传统剧目的演出,尤以流行在北方地区的秦腔和京剧为最多,仅陶君起编著的《京剧剧目初探》所列杨家将剧目就有43本。戏曲故事在地方戏舞台上往往呈现出不同的地域化、乡土化特征。从秦腔艺术生成的人文生态看,秦腔艺人们生活在西北边陲,常面对连年的战争和灾难,使他们心中产生了对待生命的悲壮情怀,而在其行为特征、价值取向和思维模式上趋于追慕厚重务实,期盼实现仁君良将的家国传统伦理理想,这形成了秦腔对杨家将精神的一种无意识追求,即不仅抒写杨家将人物英勇忠义的民族主义精神,同时又赋予了杨家将人物强烈的独立意志与寻找生命崇高价值的自觉性。与秦腔创作不同的是,京剧中的杨家将,虽以战争为背景,但艺术家们有意淡化战争气氛;虽也抒发杨家将“大丈夫”的家国献身和大义精神,但不刻意塑造神话英雄,而出现了“人情化”趋势。从一味表现忠勇护君逐渐转向描摹人情世态,演绎人在战争中的悲欢离合,多抒发母子、夫妻、兄弟之间的人伦之情,苍凉凄楚,哀婉动人。秦腔所独具的家国书写,散发着英雄人物情感的热量,正如《赵氏孤儿》剧本被广泛流传和接受,其“诠释的是中国传统的忠义观,故让主人公舍生取义,牺牲自己的情感以至孩子的生命,成就大义凛然和浩然长存的正义”。[21]这样的感情力量,体现着中华民族反抗压迫,期盼和睦相处,憧憬和平安宁的共同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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