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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花》中葫芦意象研究

2020-02-26原静菲

商洛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极花胡蝶藤蔓

原静菲

(商丘学院文学院,河南商丘 476000)

贾平凹的《极花》通过叙述主人公“胡蝶”被拐卖到偏远乡村的经历,深刻揭露农村在现代经济冲击下逐渐凋敝的现象。作品中有众多意象,渲染、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深化了作品的主题,同时也营造了一种诗性的审美意境。魏晏龙分别论述了《极花》中的“星光”“剪纸”“极花”三个意象,认为三者象征着“被拐女性希望的破灭、命运的失控与灵魂的无着”[1]。雷妮妮主要分析“极花”意象,认为极花是胡蝶被风干命运的象征,同时警示着在城乡对立下乡村也会有被风干的命运[2]。总体来看,《极花》意象的已有研究主要集中于“星光”“剪纸”“极花”等,且主要致力于揭示悲惨的女性命运和城乡二元结构下乡村的窘境,而缺少对被拐卖女性悲剧命运成因的分析。“葫芦”意象在文本中多次出现,每次出现都是作者的精心安排,从中可窥见胡蝶悲剧命运的深层根源,但目前没有对其进行研究的相关文献。鉴于此,本文将分析“葫芦”意象,以弥补已有研究的不足。论文将对《极花》中的“葫芦”“葫芦花”“葫芦藤”“葫芦架”群意象进行解读,探讨其在文本中的作用。“葫芦”在传统文化中被赋予了多重美好寓意。“葫芦”谐音“护禄”“福禄”,赠人葫芦意寓着祝愿其福禄长寿。葫芦藤蔓绵绵,瓜果累累,天生多籽,契合了古朴的中国人多子多福、人丁兴旺的心愿。中国人常用葫芦来祈孕求子[3],《诗经》中有“绵绵瓜瓞”,便是对子孙千代、家业昌盛的祝愿。《极花》中作者在传统文化的基调上,又赋予“葫芦”多重内涵。

一、葫芦花:纯洁外衣,背负宿命轮回

在汉语文化系统中,人们常将黑色与黑暗、黑帮、黑道、黑钱等相联系,被解读成邪恶丑陋;与此相反,白色则是明亮美丽。葫芦开白色的花,纯洁美丽,令人心生爱怜之情。《极花》中的葫芦是老老爷种植的,老老爷曾是民办教师,肚里的知识多,在圪梁村辈分最高,有超越常人的生存智慧,脾性也好,受村里人尊重。葫芦架搭在老老爷家门前,老老爷要么不出来,要么就坐在葫芦架下,用毛笔写字,或用五种颜色的线编细绳儿,或是帮助村里的人解决问题。英国著名汉学人类学家王斯福认为,中国当代村落存在着两种权威:一种是“基层政府的行政”,一种是“‘传统’权威以及他们在文化知识和地位上的声望等级”[4]325。老老爷即代表着圪梁村的传统权威,竭力维系着村落的生存,甚至可以无视政治权威。小说中葫芦和老老爷有着紧密的联系,葫芦架像是老老爷的庇护所,给他提供了安全的环境,而老老爷则是葫芦架的维护者和修缮者。葫芦架上的葫芦开白色纯洁的花,是村子里仅有的花,装饰了这个贫瘠、缺乏柔性美的落后村落。花本是美好的,可在圪梁村,这种美却被人为地改变了性质,成了被利用的工具,就如胡蝶。

胡蝶被关在窑里的时候,通过一面有四十八个方格的窗观察着窑外的世界。胡蝶听到的是嘈杂的声音,看到的是腐败的景物,没有色彩,没有希望。四十八个方格窗户内的胡蝶看到了四十八个方格窗户外的葫芦架,这一眼成了她走向妥协的起点。从开始,胡蝶对圪梁村的人、事、物就有了性质的判定。花钱买胡蝶的黑亮姓黑,黑亮家的人与物就都是黑的,黑的就是邪恶肮脏的,如黑亮家的狗明明是条白颜色的狗,在胡蝶眼里却是条黑狗,是坏狗。与此对立,白的就是纯洁无瑕的,葫芦开白花,那么胡蝶就认为种葫芦的老老爷就应该姓白,老老爷是好人。老老爷顺利地通过白色葫芦花获得了胡蝶正面的肯定,成了胡蝶在圪梁村放下戒备的第一人。于是,老老爷利用道德权威的利器,刺破胡蝶的心理防备,将保守宿命论的观点一点点渗透给胡蝶,使胡蝶从最初的顽强反抗到最终的放弃抵抗,相信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接纳并融入村民,达成了自我身份的认定。

胡蝶是一个因家穷为供弟弟上学而初中肄业的村里女娃,向往着城市生活,于是到城市帮助收捡破烂的母亲。她想要快点挣钱,成为城市人,但缺乏基本的防备和判断能力,结果被拐卖到了圪梁村的黑亮家。这样的胡蝶,看到葫芦架的时候,只看到了白花,没注意到吊着的六七个葫芦都用圆的或方的木盒子包着。葫芦作为自然界的植物,由于老老爷的约束,失去了自然生长的权力。幼小的时候被圆的方的木盒子包着,扭曲变形成老老爷所希望的模样。老老爷是旧式文人,极花的发现者和命名者,道德的传承者。他以维护旧的道德秩序为己任,变形的葫芦就是他的作品。在葫芦架下,他如半神一样,改造着葫芦们,葫芦们成了其思想的体现者和宣传者。近乎绝望的时候,孤立无援的胡蝶被老老爷“道德”的外衣所欺骗,将逃出去的希望寄托在老老爷身上,而她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像葫芦一样被老老爷改造着。此时的葫芦花颜色干净,就如自己纯洁的身体一样,但是不久的将来花落了,就要结出果实,果实也将被改造。

村里人像苍蝇一样扒着窑门缝往窑里看胡蝶,议论胡蝶,而老老爷总是坐在葫芦架上,将半张脸埋在白胡子下,背对着胡蝶,具有一种神秘感。老老爷的行为与村民形成对比,勾起了胡蝶的好奇心,胡蝶开始主动和老老爷聊天说话。关在窑里的生活无聊无望,胡蝶和老鼠交朋友、数窗户格子、像原始人一样通过画道道记日子,当画到第一百七十八条道的时候,认识了葫芦架下坐着的老老爷。老老爷说胡蝶是前世的花变的,天上地下是对应的,引导胡蝶在没有星星的夜空寻找属于自己的星,告诉胡蝶“在哪还不都在星下”[5]13。老老爷语言中传递的思想毫无原则性,没有生活的朝气和生命的活力,他用这种语言麻痹着自己,同时也麻痹着被拐来的胡蝶,诱导着胡蝶走向妥协,像葫芦花一样接受命运的指挥。

葫芦花洁白美丽就如年轻漂亮的胡蝶,生命充满无限可能性。不幸的是,葫芦花生长在老老爷搭建的葫芦架上,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背负着老老爷赋予的使命,用纯洁的外衣迷惑着像胡蝶一样的女性,使其心甘情愿地接受老老爷的“驯化”。胡蝶最终的命运也许就像葫芦花一样,成了以老老爷为代表的势力下的俘虏,听其“教导”,受其改造。

二、葫芦:传统道德的宣传者和被改造者

罗国杰认为“道德只有在社会中,在发生个人与整体、个人利益与整体利益的关系的时候和地方,只有当人脱离了动物界并将其合群的本能上升为交往关系时,才有可能发生”[6]31。那么,当个人利益遭到损害时,原来的道德、道德关系就会遭破坏。城市在发展的同时,像个血盆大口,吸走了农村的钱,农村的物,农村的少女,使得农村日益凋敝,艰难生存。乡村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大量的光棍靠石女解决生理需求,甚至人性发生扭曲,做出违背道德之事,花钱买拐骗来的妇女做媳妇,生孩子传宗接代。

被卖到圪梁村的第三百零三天,胡蝶身体还没被玷污,她还是她,不曾放弃城市梦。不幸的是,第三百零三天的晚上,买她来的黑亮行使他花钱的“权力”,喝了酒,壮了胆,吃了三棵血葱,在村里其他男人的怂恿和协助下性侵了胡蝶。被性侵之后,黑家人放心了,生米煮成熟饭,认为胡蝶已然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黑亮媳妇了。胡蝶可以走出窑洞,得到一些自由。这时老老爷开始拆葫芦上的木盒子,吊着的葫芦成了方葫芦、圆葫芦、两三个肚子的葫芦,改造后的葫芦上刻着“德”字。“德”的本意是直视“所行之路”的方向,遵循本性,不违背自然规律发展社会、发展自己。而此时的葫芦就像胡蝶一样,木已成舟,不必继续箍着,此时此地发生的事情也处处违德,令人发指。

胡蝶身份的转变,是暴力所逼,并非自愿,转变的方式也非老老爷所希望的方式。老老爷说“一时之功在于力,一世之功在于德”[5]72,希望用德感化人,使人信服。老老爷讲“德”,村人敬他爱他。谁家有纠纷都找老老爷做裁决,谁家有头疼脑热都找老老爷想办法,谁家添小孩都找老老爷给起名。老老爷给孩子起名字,总离不开“忠孝仁义”,希望他们能够德孝仁爱、信义和平,但村里偷鸡摸狗的事情一件不少。老老爷给村里人起了名字,村民并不用,如马德、王仁昭、杨庆智等,谁也不知道是谁,村里熟悉使用的名字还是猴子、拴牢这些贱名。可见村里人对儒家道德观念只是表面的崇拜,内心并不认同。老老爷的教化没起作用,村里人胡作非为,无视法律,协助黑亮性侵胡蝶。当黑家用凶残血腥的方式占有胡蝶之后,胡蝶变得更悲观,她眼中的事物都弥漫着死亡气息。她已陷于绝境,甚至想一死了之。这时,老老爷门前的葫芦架支柱歪了一根,导致藤蔓一角扑塌下来。坍塌的是葫芦架,是胡蝶的内心世界,更是老老爷多年经营、维护坚持的儒家道德。

被性侵之后胡蝶像丢了魂,老老爷给了黑亮爹一个印着“德”字的方葫芦,葫芦被挂在胡蝶的窑门上。印着“德”字的方葫芦像孙悟空的紧箍咒,每看一次就刺激胡蝶一次,劝说着胡蝶,现已为人妻,夫为妻纲,男尊女卑,规规矩矩就是德,要用德约束自己的行为。八斤、满仓和猴子从老老爷那里拿了写了字的葫芦给了胡蝶。葫芦上都是五六十个笔画的字,只上过初中的胡蝶不认识这些字,只知道老老爷说了这三个字是会有好运的意思。老老爷以绝对的知识上的优势,让村民信服,也让胡蝶信服。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葫芦象征着多子多孙、人丁兴旺、福禄安康、纳财致福。《极花》中的葫芦架上只吊着六七个葫芦,葫芦架在风雨中艰难维持。葫芦在圪梁村不仅用来祈祷多子多福,还被用来宣传传统乡村道德。老老爷代表乡村道德权威,以维护乡村的利益为己任,通过葫芦展示自己超越村人的智慧,占有绝对的话语权。当乡村面临男女比例严重不均衡,不能继续正常运行时,老老爷认为最大的“德”就是村人能够继续繁衍后代,他利用葫芦宣传“德”的思想,用这种思想教化着胡蝶,使胡蝶成为实现其“德”的受害者。

三、葫芦藤蔓:依赖葫芦架的无力者和服从者

刘锋杰认为意象在叙事活动中具有制造某种情境,暗示某种意义,推动叙事发展的作用[7]。《极花》在叙述过程中经常穿插自然意象的描写,比如对葫芦藤蔓状貌的描写,反映人物的心理变化,渲染其艰难处境。

葫芦架下,老老爷发现胡蝶怀孕了。胡蝶听到怀孕的瞬间,眼睛模糊了,葫芦架在动,硷畔在动,似乎在隐喻着她的世界就要崩塌。她认为自己这片净土已经藏污纳垢,不能再生长罪恶和仇恨的草木,于是想堕胎,但老老爷说孩子或许是她的药。之后的堕胎行动,在老老爷的作用下及时制止了。胎没堕成,胎就生长。“葫芦架上的枯藤蔓还在,新的藤蔓又开始生成,每一个枝条都伸着长须,活活地动,缠住了架的支柱,努力地向上爬。”[5]91藤蔓是胡蝶内心的牵绊,枯藤蔓是城市,是母亲;新藤蔓是肚子里的孩子。新藤蔓的生命力强盛,终将占领整个葫芦架,取代枯藤蔓。那个时候胡蝶全身心就是孩子,必将因孩子扎根在圪梁村。同时,胡蝶对老老爷已不抱任何希望,但老老爷对胡蝶的影响并没有停止,继续他的教化,“啥事情看不透了,就拿看小事情来看大事情,天地再大都能归结到你一个人,再拿看大事情来看小事情,你又是天是地了么”[5]91。老老爷给葫芦浇水,用水从根下滋润着葫芦,也用语言从根部渗透到胡蝶的内心。

胡蝶收拾好心情开始重新生活的时候,葫芦架上又开了花,花下结着很青很嫩的小葫芦。老老爷用木板做各种形态的匣子,匣子上刻上“德”“孝”“仁”“和”等字,要在小葫芦长到碗口大的时候套上去。胡蝶不知不觉中也喜欢上这些葫芦,天天盼望着葫芦的长大。一天,葫芦架上的三个嫩葫芦被摘了去。胡蝶用老老爷教给她的思考方法,主动地暗中观察,找出了偷葫芦架的贼。偷葫芦事件发生后,村里下了一夜大雨。早上,葫芦架上又开了几朵更白更瘦的小花。“花开得很疼啊”[5]102,这是胡蝶的感慨。“你喜欢葫芦了其实葫芦更喜欢你”[5]100,胡蝶开始心疼葫芦花,开始对圪梁村的事物产生情感,担心乌鸦和斑鸠,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自己成为坏灵魂而成孽种。于是,胡蝶不再哭泣,不再尖叫,不再暴力反抗,柔和对人,甚至开始像一个正常人家的妻、儿媳妇,关心家人,喂鸡做饭。这个时候胡蝶的思想言行都不自觉地向老老爷靠近。这个偏僻的乡村,老老爷多了胡蝶这么个好听众、好学生。作品中说“嫩葫芦是可以炒菜吃的,但老老爷种葫芦并不是为了吃的”[5]99。本来只是植物,可做食物的葫芦在老老爷的培养塑造下,成了道德宣传的工具,胡蝶俨然成了“道德工具”的捍卫者。老老爷是村里人的老老爷,辈分最高,最有智慧,是道德的化身,神一样的存在。村里人都知道,老老爷的葫芦不能吃,可现在竟然被偷摘了三个,这是对老老爷权威的挑战。在作品中还有一段描写:村人毛虫为去镇上赌博,抛下瘫痪的父亲在家两天没吃没喝,被三朵扯去给老老爷认罪。毛虫就公然在硷畔说老老爷不是庙里的神,“他能给我一碗饭还是给我一分钱?我认他了他是老老爷,不认他了就是狗屁”[5]45。当场的人都面面相觑,老老爷也只能无力叹气,说上一句“忘八谈”。

朱李玲认为乡村道德关系的建立“依赖人与人之间的利他关系的建设”[8]。当城镇物质与乡村道德冲突时,老老爷代表的乡村道德力量不能满足个体的利益需求,乡村道德就显得不堪一击。

被拐卖到圪梁村的胡蝶,孤立无援,需要老老爷的救助,就如葫芦藤蔓需要葫芦架的支撑。可惜,老老爷维护的是乡村的利益,不会成为她逃走的帮手,只能是改造她的推手。胡蝶最终没能反抗到底,她接受了老老爷的守旧甚至扭曲的思想,没有期待就没有痛苦,放弃了曾经的城市梦想,忘掉了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屈服于残酷现实,安心做命运的顺从者。

四、葫芦架:旧道德秩序的支撑者和化身

杨义认为,对意象“正面而深入地剖析,才能贴切地发现中国文学有别于其他民族文学的神采之所在、重要特征之所在”[9]。葫芦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肩负着重要的道德宣扬的职责,中国人历来遵循着古训,阴阳结合,繁衍子嗣,子孙满堂,福寿安康,认为这是美满的人生。老老爷在圪梁村继续宣传着这样的传统。葫芦架是老老爷进行旧道德宣传的庇护所,由老老爷搭建,寥落的“信徒”维护。

立春腊八两兄弟分家时,村里刮起了妖风,狗吠驴叫,葫芦架都坍了,藤蔓扑沓在地,像一堆乱蛇。老老爷抱着三个葫芦,沉默地站在藤蔓中。立春和腊八本是亲兄弟,但为了钱财问题而不和,分家产时,甚至将用钱买来的媳妇也算在总家产中。最后,哥哥为了多得些柜子、箱子,将媳妇訾米分给了弟弟腊八,訾米当即就换了窑。多么讽刺的一幕,金钱面前,兄弟失和,叔嫂秒变夫妻。老老爷维护了一辈子的道德秩序,瞬间倒塌。

暴风弄断了很多藤蔓,再搭起来的新葫芦架又小又矮。在新葫芦架下,老老爷引导着胡蝶再次将目光投向夜空,开始对胡蝶新一轮的渗透“教育”。老老爷将胡蝶看做自己道德事业的接班人,教胡蝶认识东井。可惜的是,胡蝶对这一套“知识”的兴趣并不大,她一心只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并没有老老爷的“雄图伟志”。老老爷门前越来越冷清,用“一月里总有下雨的日子”[5]152这样的言辞,安慰三朵、安慰自己。老老爷坚定相信,现在的村民被一些杂乱新鲜的事物扰乱了思想,他们最终还是离不开“传统道德”的指引。

表面上,胡蝶成为麻子婶的剪花童子,其实胡蝶的思想已彻底被老老爷改造。胡蝶自从怀孕之后变温顺了,生了孩子更是随和客气了。胡蝶懂得了一些生存道理:对于恶势力,如果一味地反抗,可能适得其反,搞得自己头破血流;如果迎合着,顺势转化冲力,就能轻而易举地应对;知道了心理有多健康身体就有多健康,心境能改变环境也能改变容颜。胡蝶知道的这些“智慧”,是老老爷一点点教给她的,她吸收得很好,运用得也很好。老老爷成功地使胡蝶身份转变,从外乡人内化为自己人。曾经一只红狐钻进胡蝶的身体,带她逃离村子;而顺从之后的胡蝶,在一个夜里,仿佛看到狐狸出现在老老爷的葫芦架下,“似哭似笑,似笑而哭”[5]166,像是来作最后的告别。刚来时的胡蝶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逃走,而现在胡蝶反抗的斗志已经被葫芦架下的老老爷给消磨没了,变得依顺服从,就要扎根于此。狐狸就像胡蝶内心分离出来的灵魂,“似哭似笑”,长期独自孤单的反抗很累,终于可以停止了,算是某种程度的解脱;“似笑而哭”,如果妥协了,可以不用一个人努力坚强,但曾经的城市梦就要抛弃了,却又是一种悲伤。

二月二,一阵雷惊醒了胡蝶,胡蝶看见老老爷已经在葫芦架那里了。“葫芦的藤蔓早已枯干了,死了尸体还在撑着,在风里,叶子嘶啦嘶啦地响”[5]180。二月二,龙抬头,万物就要复苏。此时的葫芦还完全没有生命迹象,枯死在风中。这时的胡蝶,似乎完全成了圪梁村的人,甚至是黑家第一个起来做活的人。胡蝶已不去想城市的好,乡村的坏,认为“天底下的风俗都是一样的”[5]180。这与老老爷的“在哪还不都在星下”,黑亮的“待在哪儿还不是中国”[5]29如出一辙。胡蝶被老老爷改变,不再挣扎,不再痛苦,与周围的人相安无事地生活在圪梁村,做黑亮的妻子,黑亮孩子的母亲。二月二,胡蝶和全村人一样,让老老爷拴上能把全村人拴住的彩花绳儿,祈祷人畜兴旺,鸡犬安宁。平静的日子里,突然传来母亲来找胡蝶的消息,她一下子又跌入谷底。生了儿子后,在儿子的陪伴下,胡蝶暂时遗忘了过去,获得了片刻的安宁。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后,过去的一切哗地一下又全部涌现:母亲、出租屋大院、城市梦、被拐卖的屈辱。等待天黑见母亲的时候,胡蝶做了一个梦:被“解救”后,隐私被媒体曝光,解救自己的警察局局长成了英雄,自己成了没穿衣服的小丑,成了被戏谑嘲讽的对象。伤疤被一遍遍揭开,供城市人茶余饭后消遣娱乐。弟弟为有这样的姐姐而感到丢人,母亲认为女儿只能远嫁他乡嫁给瘸子。胡蝶像被人从一个黑洞中拎出来,又投进另一个更黑的洞。她走出出租屋,逃离了城市,坐上了返回圪梁村的火车。与城市相比,圪梁村成了有光的地方了。梦里的胡蝶被城市排斥压迫,梦醒后的胡蝶做了留下来的决定。现实是残酷的,胡蝶最终也没见到母亲,与母亲进行最后的告别。胡蝶从此陷入绝望,接受宿命论,被风干成纸片人,死死地钉在了圪梁村,如同极花被风干装进镜框,如葫芦藤蔓、葫芦叶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撑,随风摆布。

葫芦架靠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生活的人搭建和维持,坚守职责,维护旧的道德秩序,保护着乡村利益,面对市场经济发展的洪潮,力量被削弱,摇摇欲坠。老老爷们固执地坚持着原有的秩序,甚至纵容村人做违法之事。而年轻的村人被动地接受新的市场秩序,当新旧秩序交杂一起时,却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心灵归宿。

五、结语

老老爷一方面用“仁义礼智信”教化村民,凝聚力量,维持村落的生存;一方面又奉行旧伦理秩序,封建保守,用宿命论观点渗透村人,限制人的发展。贾平凹用葫芦花、葫芦藤蔓、葫芦、葫芦架等关联意象诗意委婉地传递了深刻而又耐人寻味的关系信息。幼小的葫芦白花是新的生命,具有一切美好的可能性,但不幸的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了被安排好的一生。藤蔓犹如思想的纤维,时常动摇,动摇后无法摆脱困境,反而更加痛苦,于是成了妥协者。葫芦是被改造者,受害者,但当其被改造成功的同时,又成为宣传旧伦理道德秩序的工具。他们共同协助旧的顽固的藤蔓,构造更加稳固的葫芦架,继续繁衍,继续生长。而古老的乡村道德和传统道德秩序在面临城市经济的压迫时,又显得不堪一击,摇摇欲坠,艰难存活,濒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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