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抗战后期地方军人筹组“西南联防政府”及各方因应

2020-02-26

关键词:李济深民盟蒋介石

黄 天 华

(四川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成都 610066)

1944年的豫湘桂战役(日军称为“一号作战”),造成中国数十万士兵及无数平民伤亡,国统区一百多个城市沦陷,衡阳、宝庆、桂林、柳州、南宁等重要空军基地沦丧。学者刘馥、李薇认为,这次会战“使国民党的统治出现了严重危机,也使国内各种政治力量的对比消长、各种政治关系的分化组合出现了新变化,影响了中国政局的走向,同时也影响到了抗战时期的中美关系,是史迪威事件发生的直接原因”,它“对国民党集团最大的影响是加剧了国民党中央与地方势力的矛盾。……8月8日衡阳失守后,地方势力拟议成立西南联防政府推翻蒋介石统治。当时有广东、广西、湖南、福建、安徽、四川、云南和西康等省的很多军事领袖都准备参加并支持政府”。(1)刘馥、李薇《论豫湘桂战役对抗战后期中国的影响》,《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4期,第81、82页。

剑桥大学方德万教授从更大的视野来观察这次战役,认为这次战役是二战的转折点,“一度重视蒋之作用的英、美、苏各国在处理日本投降问题时,并未给他太多参与的空间——这说明国民政府的地位在抗战后期快速衰落”;同时,1944年在国共斗争之中也是“很重要的一年”,因为“1943年对中共而言仍属于困难时期”,而在衡阳会战失败后,“国民政府向中共作出承诺,战争结束后会立刻实现立宪政治,这对国民党而言是较大的转向;中共则相应提出了更多政治方面的要求”。(2)方德万《豫湘桂会战——二战的转折点》,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第120期讲座纪要,2019年4月11日15:00讲座,2019年4月11日发布,2020年9月15日访问,http://www.ihss.pku.edu.cn/templates/learning/index.aspx?nodeid=121&page=ContentPage&categoryid=0&contentid=785。

目前对于“一号作战”或豫湘桂战役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全局性的讨论或军事交锋的具体过程(3)除了刘馥、李薇和方德万的研究外,对“一号作战”的重要研究还有:董佳、陈佳奇《从美国档案看中共、西南势力与蒋介石的战时博弈》,《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7期;王奇生《湖南会战:中国军队对日军“一号作战”的回应》,《抗日战争研究》2004年第3期;刘贵福《论豫湘桂战役国民党军队失败原因》,《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2期;李刚《豫湘桂会战之黔南作战》,《抗日战争研究》1996年第4期。其中,与本文议题直接相关的董佳、陈佳奇一文认为:“战时西南势力与蒋的政治对抗及美国的作壁上观,不仅凸显了蒋介石在国民党内的失道寡助,还清楚地表明他在对外关系上面临的巨大危机,意味着抗战结束前一个有明确指向的反蒋统一战线已悄然成形,这对战后国共关系及国内政局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并为后来西南势力军事起义和民盟选择中共埋下历史的伏笔。”(第42页)可是,该文又说西南势力组建军事联盟的筹议一开始就遭到“美国反对”(第44页),即并非“作壁上观”。同时,1944年最严重的危机过后以及雅尔塔会议后,美国即明确宣布只支持国民政府,川康军人也缓和了与国民政府的关系,民盟中最大的党派青年党也疏离了民盟而逐渐倒向国民党,即“抗战结束前一个有明确指向的反蒋统一战线已悄然成形”一说还值得再斟酌。另,徐敏蕙未刊博士论文《李济深的人际网络研究》(台湾中正大学历史研究所2013年学位论文,第115-119页)第四章第三节,利用张发奎的回忆录对李济深筹组西南联防政府一事做了简要的叙述,但史料比较单一,很多重要的面相没有揭示出来。,而对前述“西南联防政府”问题并没有展开详细的讨论。其实,地方军人筹组西南联防政府曾获得民盟以及史迪威的支持,并与中共的“联合政府”口号形成有意无意间的呼应,使得抗战后期的中国局势比既有认知更加诡谲。可是,西南联防政府的筹组仅仅是国民党内部的权力之争吗?地方军人是想取代国民党主导的国民政府还是仅仅想取代蒋介石个人?中共对西南联防政府抱持什么态度?西南联防政府的筹组对国共势力的消长造成了什么影响?这些问题都值得进行深入的探讨。

一 粤桂军人筹组西南联防政府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西南联防”就经常成为西南地方军人对抗中央的重要选择。早在1928年夏,“鲁涤平发起粤,桂,湘,赣,川,滇,六省联防,拟在长沙开六省联防会议”(4)《半月间大事撮要·西南六省筹备联防》,《新评论》1928年第15期,第42页。。惟民在《贯彻》上发表评论说,李济深、龙云、周西成等人“标出西南名义强为凑合,创为西南种种之说”,恐怕将导致两个后果:“(一)养成部落思想。使西南各省,只知有西南局部的共同利害,不知有整个民族,整个国家,以障碍国家统一的前途!(二)养成割据的形势。使西南各省,只知互相固结以自重,以启其轻视中央之心,一使中央威权堕落而养成割据之势!”(5)惟民《统一声中军事行动的矛盾与西南联防问题(民国十七年六月十八日)》,《贯彻》1928年第4期,第12页。1934年夏,蒋又得到消息说,李宗仁、白崇禧等人正在策划“西南五省联防”,“对外宣传对日,其实纯为反中央”,四川军人刘湘则派代表往两广积极“促成之”(6)高素兰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26册,台北“国史馆”2006年版,第204页。。1934年冬,刘震寰又奉胡汉民之命“入滇联络反对中央”,却被龙云拒绝;后两广又“倡西南联防之议,滇当局亦不为所惑”(7)《刘永祚牟廷芳等电蒋中正先前刘震寰奉胡汉民命入滇联络龙云反对中央被拒乃再倡西南联防又被拒绝及该员已离云南返回香港(1934年12月5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总统文物/特交档案/一般资料,典藏号:002-080200-00195-081。。1942年7月,第三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名单公布后,梁漱溟、沈钧儒、罗隆基、章伯钧等民盟领袖多未入选,而青年党高层曾琦、李璜、左舜生、余家菊、陈启天以及国社党领袖张君劢等却继续当选。这引起了民盟的极大愤慨,“故该同盟份子近极力拉拢龙云、刘文辉,欲有所策动,邓锡侯、潘文华均将参加,目前特别强调宣传伪寇正集中力量西犯,我政府将有迁都兰州之意,如果成为事实,则西南各省必须预为联合另成系统,以谋保存”(8)《第三届参政员圈定后之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动向(1942年9月6日)》,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馆藏:中国国民党特种档案,档号:特29/6.3。。可见,西南联防一事早有先例,李济深、李宗仁、白崇禧、胡汉民等西南军政领袖都曾积极倡导,1942年夏秋民盟也积极参与西南联防的筹议,西南联防成为地方军人、第三方面(9)对于国共之外的社会力量,学界有“中间势力”“中间力量”“第三种力量”“第三方面”等多种称呼,我更愿意称之为“第三方面”,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第三方面”一语是1946年前后中国政界、舆论界用得比较多的。而且,当时不仅有第三方面,还有第四方面,即无党无派人士。1946年政治协商会议召开时,第四方面就有9位代表。其代表之一李烛尘曾表示:“第四方面的人物常常表示对政治不发生兴趣,特别是工业界。”民盟代表梁漱溟则说:“不能空埋怨第三方面的无力量,一定要广大民众来做后盾,谁对这会议存着不成功的打算,谁就是国民的公敌。”详见:浦熙修《访问李烛尘先生(1945年12月17日)》《访问梁漱溟先生(1945年12月24日)》,重庆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中共重庆市委党校编《政治协商会议纪实》上卷,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156、170页。对抗国民党中央的重要选项。

1944年2月,第四次南岳军事会议召开前后,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云南省主席龙云、军事委员会桂林办公厅主任李济深等人讨论成立一个“异议集团”,“协议一旦同重庆的联络被切断时,便在华东成立一个出〔由〕李济深为首的自治政府”。张发奎说:“我们花了不少时间讨论过这一计划:倘若敌人切断我们同重庆的联络,为了军事利益的便利,在东南设立一个党政军联合机构——不是政府。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在东南由顾祝同、余汉谋、薛岳与我指挥的部队需要这样的机构,我们公开讨论设立这个机构,白崇禧也参加了讨论。……这一机构隶属于重庆政府,可是我们期望在缺乏联络的情况下重庆不要插手控制。我们都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我们离重庆太远了。”(10)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纪录、郑义翻译校注《蒋介石与我——张发奎上将回忆录》,香港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325页。这个计划还呈交给了蒋介石,但蒋认为不必执行。张发奎、余汉谋、薛岳都曾是李济深的部下,他们和白崇禧一起预定成立“隶属于重庆政府”的一个党政军联合机构,毫无疑问会被蒋介石否决,因为蒋、李之间矛盾甚深。

李济深是1928年西南联防之议的重要参与人。之后,他又对1929年被蒋介石软禁之事耿耿于怀,要报一箭之仇。张发奎就说,李济深“报复心很强,置个人仇恨高于一切”(11)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纪录、郑义翻译校注《蒋介石与我——张发奎上将回忆录》,序第6页。。1933年领导福建事变失败后,李济深逃亡香港,随后组织“中华民族革命大同盟”。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李济深宣言解散该同盟,拥护政府抗战。1940年夏,李济深被任命为军委会桂林办公厅主任,可是他并无实权,白崇禧“是真正拥有在广西决定一切的权力的人”(12)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纪录、郑义翻译校注《蒋介石与我——张发奎上将回忆录》,第309页。。虽然如此,李济深仍然在桂林积极赞助支持抗日民主运动,参加民盟活动,吸引了大批民主人士和文化人聚集此地,使之成为抗战时期民主运动的中心之一。

张发奎又说,如果真在东南成立“党政军联合机构”,“人们也不能断言李济深想利用这一计划推翻蒋先生,因为谁也不能确定李会主宰这一机构。……除了李济深,其他人并不反蒋,连李济深本人也不公开反蒋”(13)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纪录、郑义翻译校注《蒋介石与我——张发奎上将回忆录》,第325页。。张发奎认为,虽然李济深反蒋,但他并不公开反蒋,毕竟国家大敌当前,主动挑起内讧很可能会受到全国人民的唾弃。而且,蒋介石也不愿意给李济深机会。1944年3月,即李济深等人筹划成立“异议集团”后不久,桂林办公厅撤销,李济深被任命为军事参议院院长,只是李济深“不肯去,滞留在桂林”(14)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纪录、郑义翻译校注《蒋介石与我——张发奎上将回忆录》,第325页。。李济深自己说:“因为我参加了民主运动,而且张发奎、余汉谋、薛岳都是我的旧部下,蒋介石怕发生类似‘二二六’事变的情况,怕我暗中指挥这些旧部下,于是撤销了办公厅,派我当军事参议院院长,位置高而无实权……我已经逃出虎口了,不再入笼,电辞不就。”(15)李济深口述、张克明整理《李济深先生略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67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49页。

6月18日,长沙陷落。大约同时,中共党员万仲文应邀和李济深、梁漱溟、甘介侯等人商量李济深的进退问题,结果认为有三个方案可供采择:“一、暂时回到重庆去,待机而动。任公(16)李济深,字任潮,被时人尊称为“任公”。对此表示坚决不去,以免被蒋介石再次利用干坏事。二、到香港去,彻底与蒋介石决裂,公开地举起反对蒋介石独裁的旗帜,集结国民党反蒋人士,组织新党,积极从事民主进步活动,以推翻蒋介石的独裁统治;任公对此表示极感兴趣,原则上赞成,但认为当时时机尚未成熟,他也不能只身赴港,故不能实行。三、既不回重庆,也不去香港,而以回乡养病为名,疏散到桂南他的家乡苍梧县去,从容集结同志,组织力量(包括武装力量),若日军侵入广西,就高举抗日自卫反蒋的义旗,割据桂东南,建立民主进步的根据地,然后与中共联合,共同行动。任公对此认为切实可行,决定采用,并争取得到中共方面及进步人士的支持。”(17)万仲文《“民促”的发起与任公的决意——纪念李济深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等编《李济深纪念文集》,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2页。李济深认为,在必要的情况下“割据桂东南”是可行的,目的是“抗日自卫反蒋”。

与李济深关系甚深的彭泽湘回忆说:“一九四四年秋,长沙沦陷,桂林危急。李决定倘日军入侵桂林,他就在广西搞游击战,要我到各处去活动,取得联络,主要是去延安向毛泽东同志请教。”于是,彭泽湘先到重庆,见到熊式辉。恰巧蒋介石在一次会上“提出外边有李济深在梧州另组政府的传说”,熊式辉向蒋介石解释说:“李对政治上的不满是事实,但看不出马上组织政府的痕迹。”(18)彭泽湘《自述》,中国革命博物馆党史研究室编《党史研究资料》第5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20-222页。于是,蒋命熊式辉找彭泽湘去梧州接李济深。可是,蒋批给彭泽湘的路费太少,熊式辉认为是蒋不重视此事,不得不“另为凑增之”(19)熊式辉著、洪朝辉编校《海桑集——熊式辉回忆录(1907-1949)》,香港明镜出版社2008年版,第456页。。

这时,桂系与蒋介石也龃龉不断。白崇禧和蒋商谈保卫桂林计划,白提议“将川黔中央军尽数空运桂林”,蒋认为这是置抗战后方根据地的川黔于不顾,其议“匪夷所思,殊出意外”(20)《蒋介石日记》(手稿),1944年9月11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藏。。白崇禧想保全的是桂系老巢广西,而蒋想保全的则是中央政府所在地陪都重庆和抗战后方根据地川黔。9月22日,桂系要角甘介侯告诉郑天挺:“三星期桂林、柳州必陷。自柳州达贵阳,我国无一兵,敌必乘虚而入贵阳。另一支则自沅陵入川攻重庆,而我危矣。最多不过三月耳。”(21)郑天挺《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下册,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931页。

巧的是,余汉谋这时也不服从中央的命令。约在7月,蒋介石命令余汉谋“调一个军至(广西)平乐以作应援”,但直到9月13日余汉谋“迄未遵调”,军令部乃指派隶属余汉谋但与其关系不洽的邓龙光部增援,邓方奉命增援。(22)《徐永昌日记》第7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1年版,第432页。

10月31日,军委会开谈话会,白崇禧说,余汉谋主持的第七战区、薛岳主持的第九战区“不奉调遣,纪律荡然,此时应严令该两战区负责截断敌军后路,则桂林可守,否则徒多牺牲。言时至为激昂”,“深致愤慨”,其不希望桂林陷落之情显见于言辞;刘斐则“建议撤换薛岳方有效果,不然彼拥兵自卫,正准备做南斯拉夫之狄托,实无心为国家断敌人之后”。(23)《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471页。余汉谋、薛岳两大战区司令不听中央调遣,问题可谓异常严重。

这时,徐永昌发现:“日来此间谣言百出,或判断敌人计日可到重庆,或谓滇省已大事疏散,李济深领导桂军独立云。以此中大部固由于共党等不满分子造谣,而孙哲生、冯焕章及黄炎培、沈君儒及所谓青年党左舜生等等,随时拟求一逞,亦重要原因也。”(24)《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446页。值得注意的是,不仅李济深有意闹独立,孙科、冯玉祥等国民党高层以及民盟领袖黄炎培、沈钧儒、左舜生等也明显表现出对政府的不满,希望改组政府。

12月2日,贵州独山失陷。约两周后,郑天挺听说李济深、余汉谋、区芳浦等人在广东罗定“组织自治政府”,“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未参加。薛岳态度不明,亦在扩充部队中”,郑氏觉得这是“据地自雄之举,徒为敌人作伥”,实在令人痛心。(25)郑天挺《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下册,第969-970页。他判断表兄梁漱溟“必未参加也”,而事实恰恰与之相反。时在广西的梁漱溟,与李济深有较深的接触(详后)。

范朴斋则听黄埔系骨干康泽说,李济深“被兜俘,送广州,诱迫其继汪精卫,李方托病,未知果能守节操否”(26)12月22日,范朴斋又听左舜生说,“李任潮被俘说不确,未知果何如”。详见:《范朴斋日记》第1册,重庆出版社2013年影印版,第83-84、88页。。此传言虽然是假的,但也说明了李济深确实很有地位,很有影响力。

不久后,傅秉常获悉:“广西战事甚为不佳,桂林等地不战而失,重庆各方均主查办……而事变乃起。由李任潮、李宗仁、白健生、余汉谋、龙云、张向华、陈真如等,联名通电,成立西南政府,谓中央待遇不均,将军队调去,而责长官守土。白健生适在渝,往谒委座,痛哭陈词,中央遂设法向各方面保证不究既往,风潮暂告平息。但整军方面工作困难遂多,各区长官调动亦不容易。”(27)傅秉常《傅秉常日记:民国三十四年(1945)》,傅锜华、张力校注,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14年版,第100页。结合傅秉常与郑天挺所得消息,可知李济深、余汉谋等人筹组“西南政府”一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有的说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等桂系、粤系领袖参加了,有的却说他们没有参加。

中共广东省临时委员会则说:“在桂林沦陷前,李氏拟联合西南各省实力派,组织西南政府,通电全国,要求蒋介石下野。闻已得十四航空队答应援助物资,惟因时机未熟,桂、梧沦陷,各方消息中断,计划便告流产。”(28)《林平给中央并军委电——关于桂东现状并请示与李济深合作的办法(1945年6月9日)》,中共梧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印《梧州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2.3-1949.10)》,1994年内部发行,第205页。其实,应该在1945年初整个国际国内局势对蒋介石越来越有利时,“西南联防政府”之议才最终烟消云散(详后),但其激起的余波仍然久久不息,一直影响到1949年的国共胜负。

二 川康滇军人参与西南联防政府的筹组

1944年3月,暗中坚持李济深等人谋事、主掌云南军政大权的龙云到西南联大演说,谓:“联大在此穷苦奋斗,本当多多帮忙,但自制度改变,无能为力,盖指近日制度省无预算,皆统于中央也。”(29)郑天挺《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下册,第800页。可见,龙云对中央集权是牢骚满腹,且有意和以后可能担任议员的联大教授加强联络,为自己未来的政治活动布局。可是,由于中央军数十万精锐部队集中云南,又肩负打通滇缅路的崇高使命,龙云尚不能公开抵抗中央势力。蒋介石就不无得意地说:“中央军队在滇已能镇压一切,彼狡猾之猡决不敢明白叛变,故仍应坚忍待时也。”(30)《蒋介石日记》(手稿),1944年4月25日。即蒋介石有意解除龙云的大权,却因时机不成熟而隐忍未发。

出乎蒋介石意料的是,日军随即发动的“一号作战”给予国民党政权以沉重打击。5月25日,洛阳沦陷。川人、《大公报》老板、贵州省主席吴鼎昌当即认为社会“恐有乱事,且蜀必居先”。徐永昌则认为此时不独中央支持四川省主席张群,邓锡侯、潘文华等人“亦必须支援之,盖此辈既无力窃据,亦不愿使川地真陷于大乱也”,但“在社会上有地位、有力量”的吴鼎昌都如此说,则着实让人害怕。(31)《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318页。6月14日,吴鼎昌又告诉蒋介石:“邓锡侯最近因军事影响,表示不良。”蒋认为:“此乃必然之势。”(32)《蒋介石日记》(手稿),1944年6月14日。他对川康军人轻视甚至蔑视中央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何应钦则感叹“我们比敌落后”,其所举事例之一就是川军新十八师师长周成虎的撤换“经年办不通”(33)《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381页。。

7月1日,重庆市参议员、《新民报》总经理陈铭德对陈克文“说了许多四川人不满意中央政府的话,又说长沙失守后,川人心理动摇日见增长”,陈克文则认为“其实这些话只是四川的官僚和失意政客的心理表现而已”(34)陈克文著、陈方正编辑校订《陈克文日记(1937-1952)》下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12年版,第875页。。大约同时,龙云等人强烈要求国民党中央扩大地方职权,改变其“一切均归中央的独裁政策”(35)详见:刘馥、李薇《论豫湘桂战役对抗战后期中国的影响》,《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年4期,第82页。。

面对严峻的国内外形势,蒋介石萌生了下野的想法。8月31日,蒋在日记中列出了辞职之前应预防的十件事,其中就有“滇、康、川、晋各军阀通敌通共,谋倒中央,使割据复活”和“川、康、滇军阀乘机割据,破坏统一,后方动摇或引敌深入”两件事(36)《蒋介石日记》(手稿),1944年8月31日。。稍后,他抛弃了下野的想法。

12月25日,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去昆明,“龙志舟颇恐慌疑忌,以为中央对彼有不利之行动,去时亦无一人招待,访龙亦不来答拜,杜聿明召集会议,城防内军官概不出席”。徐永昌认为这种“不知国家,一意封建”之现象,必须早日廓清。(37)《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520页。稍后,在莫斯科的傅秉常听说:“何敬之先生调充总司令,到昆明,龙云初不与见面,后不得不见时”,却对何应钦说反对其到昆明指挥中央军部队,“云南军队则更非汝可过问,汝之来此,殊非必要”,“言讫便辞出”。(38)傅秉常《傅秉常日记:民国三十四年(1945)》,第100-101页。对此,傅秉常也是痛苦不已。

这时,蒋为了守住重庆,想调王缵绪来负责重庆卫戍,以取代现任重庆卫戍司令刘峙,因为王是川人,“可以弭地方起哄心理”,但徐永昌反对此议,认为如果用王缵绪则“徒示人以无能为力”,有损中央形象。(39)《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500页。唐纵则向蒋报告了现时“民心动摇”“军民脱节”“川人怨怼,隐患堪虞”的情势,为了保护川、滇、黔,急需努力沟通中央与地方关系,“改革政治给予民众以新希望”,并“表示与四川共存亡之决心”;同时提出了撤换四川省主席张群的建议,但蒋明确表示反对。(40)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群众出版社1991年版,第476页。12月8日,中国军队克服独山,随后,后方人心大定。当贵州局势危急时,成都“发现川人自主之标语”,且“有多处张贴欢送张群及其秘书长与黄季陆之纸条”(41)《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509页。,即“川人治川”论再次抬头,地方势力出现“文明”驱逐张群、四川省府秘书长李伯申及川大校长黄季陆这三位亲中央的四川人的举动,足见川康军人对中央是非常怨恨的。

其时,川康军人也在暗中进行合纵连横,以防中央政府的崩溃。左舜生就指点邓锡侯的代表说,川康军人的主张应该是“团结内部(包括在外川军),发动民力,多方发展(勿但言在川言川,须知今日川即为国也)”,“联络国际”(42)《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65页。。所谓“发动民力”,就是指组织民众武力予以自保一事(详后);所谓“联络国际”,既有可能是指与民盟一起获得美英等国的支持,也有可能是联系日伪。(43)详见:黄天华《抗战时期青年党与川康军人的分合》,《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第167页。范朴斋却对没有川康军人主动请缨表示愤慨,认为他们“持禄蠹民”,无可取之处。(44)《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66页。即留川的川康军人都打着自保的小算盘,却没有为国杀敌的勇气和斗志。

吴虞则听四川耆宿、国民参政会参政员邵从恩说:“云、贵、广西思独立,请蒋下野。”(45)中国革命博物馆整理、荣孟源审校《吴虞日记》下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934页。唐生明也告诉周佛海:“如日军至贵阳,则重庆必迁都,迁至成都等于不迁……赴西康则必受川军胁持,故蒋倒必矣。”(46)周佛海著、蔡德金编注《周佛海日记全编》下编,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第960页。可见,川、康、滇军人给予蒋介石的压力是很大的。

川康军人对中央极度不满,还可以从当时“声浪甚高”的组织四川民众武力一事看出来。不过,中央大员对此多持反对意见。唐纵就认为民众武力“如交给中央他们必不肯,如交由地方豪绅则将贻害无穷”(47)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第475页。,他甚至怀疑这是中共的阴谋,所以极力反对。

12月3日晚,蒋介石主持军事会报,重庆市警察局长唐毅提议组织民间武力,刘斐明确表示反对,认为:“平时筑路或协助地方等事,自能游刃有余,对敌不但毫无用处,且当国军退却时,截夺枪械,投降敌伪,此次豫省地方武力尚有辞可藉,而桂省地方武力亦然,即其明证,其流弊甚大。”(48)《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500页。徐永昌对刘斐的观点深表赞同。所以,组织四川地方武力一事未获通过。需要指出的是,唐毅有很深的地方背景。1940年夏,蒋特意将其调离成都,以此来加强中央在成都的威信。而此时唐毅提出组织民众武力,无疑有地方势力的怂恿和支持。

四天后的军事会报,曾任川康绥靖公署军务处处长、时任兵役部常务次长的四川人徐思平,再次提出“川中民间枪械甚多,建议编练地方自卫部队”(49)《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505页。。徐永昌又以前揭刘斐的话回应,徐思平颇不高兴。12月9日,四川耆宿、参政员胡景伊又到国民参政会报告说:“川省民间有枪五百万支,宜速武装民众。”(50)黄炎培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整理《黄炎培日记》第8卷,华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336页。蒋介石却觉得组织民间武力一事是川康军人想乘机“迫缴中央军队武器,以为降敌自保”,而“地方军队与哥老为我抗战之后患,于此益著”,思之寒心不已。(51)《蒋介石日记》(手稿),1944年12月12日。蒋介石之所以不敢让这些民间枪支合法化,原因之一是怕中央政府受到威胁。

有意思的是,民盟要角黄炎培也多次与地方军政要员商谈组织民间武力一事。12月19日,黄炎培与张群及重庆卫戍司令刘峙等商谈“人民自卫武力组织事”;21日,黄炎培、冷遹等访张群,继续谈“人民自卫问题”(52)黄炎培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整理《黄炎培日记》第8卷,第340-341页。。直到1945年1月4日,王缵绪、刘航琛、康泽、范朴斋等人仍在“研讨四川自卫团事”(53)《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100页。。当然,蒋介石依然予以否决。

其实,不仅四川人在考虑组织民间武力,西南联大的师生们为了预防日军攻入昆明,也主张学生进行军训,甚至全体师生都从军。11月15日,郑天挺提议“以全体学生请美军官训练”,“万一昆明紧急,可以借兵工厂军械组织起来,作团体移徙。此事前与雪屏、芝生、月涵及学生姚廷芬、马毓泉均谈过,均以为然,今日就便提出。正之、枚荪、勉仲均甚兴奋。枚荪谓不如全体师生从军,先以政府需要之人数送去,其馀留校训练,并谓要办即办。……此事若成,对于国家贡献必匪鲜,各大学亦必赞成效法也。”12月5日,闻一多又有把联大师生“组织起来作游击队之意”。不过,12月8日收复独山后,蒋介石对军事局势比较有信心了,随即否决了联大军训事。(54)郑天挺《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下册,第954-955、965、969页。可以看出,联大师生对局势是非常悲观的,力图自力更生、自发地抗击日军的可能侵入。

三 民盟、西南联大教授与西南联防政府

1944年春,唐纵发现:“各方有志青年,咸不满现状。”“现在有许多人不满意现状,而同情共产党,如孙夫人、孙哲生、冯玉祥、邵力子等。还有许多人不满意现状,而又顾虑统一局面……一方面不满意现状,一方面反对共产党。另外一派是保守现局,为政府中负责的人。还有一些人一方面保守现局,一方面又自己破坏现局,为自己掘坟墓!”(55)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第414、418页。4月中下旬,立法院院长孙科又“高唱民主,使委座头痛”;国民党中央党部开会,“各中委言论与孙科之言论异曲同工”,而陈布雷认为蒋介石可能不会采取“消灭危机”的措施,“殊为可虑”,侍从室人员陈芷町也认为蒋介石不会罢免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以“大快人心”。(56)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第424、426页。

5月29日,新自英国回来的军事家、国民党中央委员杨杰,与梅贻琦、罗隆基、张奚若、周炳琳、钱端升、郑天挺、潘光旦等人会谈,“谈后使人对于国内战局益觉无把握耳”(57)梅贻琦著,黄延复、王小宁整理《梅贻琦西南联大日记》,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75页。。6月下旬,美国副总统华莱士(Henry Wallace)访问昆明。在昆明的各党各派举行茶会欢迎华莱士,表示了对重庆政策的不满。罗常培听说“各党各派地方实力及文化界有大联合,俟衡阳一失,即将发动大规模之反政府”。虽然梅贻琦告诉郑天挺,欢迎华莱士的茶会,“既未谈政治,亦未有献书建议之举”(58)郑天挺《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下册,第852页。,但事实上不能排除当时各党各派、地方势力及文化界确曾讨论过“大联合”,一旦国民政府确实遇到大麻烦,即“发动大规模之反政府”。

8月8日衡阳陷落后,全国舆论一致要求“以民主求团结,以团结争取抗战胜利”(59)侯外庐《韧的追求》,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159页。。稍后,西南联大教授们对国民党的军事现状提出了尖锐的批评,闻一多更是直言:“没有什么讨论的,只有干,非常时期要用非常的手段干。”(60)《目前局势与中国的反攻问题——第×军高级长官、联大十一教授座谈纪录》,《云南日报》1944年8月20日。转引自:闻黎明《第三种力量与抗战时期的中国政治》,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版,第282页。吴晗也说:“一切重要的焦点在政治,不在军事。”(61)《昆明的教授和军官们讨论准备反攻的问题》,《新华日报》1944年9月1日,第2版。民盟主席张澜指出:“政治问题是整个的……归根结蒂,关键是在民主。只有民主是中国惟一的道路。”(62)张澜《关于当前政治问题的谈话》,谢增寿、何尊沛、张广华编《张澜文集》上册,群言出版社2014年版,第223页。9月17日,著名文学家叶圣陶在日记中写道:“此次敌自湘入桂,几于所向无敌,其迅速与豫战同。于此见我方之兵殆已不可用。向谓精兵尚未用,兵源决无虑,皆成纸老虎而被戳穿。且而今而后,敌之进攻将于何底止,亦难测料。”“至于我国之不振,不能推言积弱,政治之不善实为主因。此言余自今深信之矣。”(63)叶至善、叶至美、叶至诚编《叶圣陶集》第20卷《西行日记(下)》,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292页。

10月10日,民盟发表《对抗战最后阶段的政治主张》,要求立即结束一党专政,建立各党派联合政府。同日,西南联大教授等在昆华女中召开昆明学术界宪政讨论会,由闻一多、李公朴、潘大逵主席,议决:“一改组政府,取消党治,二拥护龙主席,三保卫大西南三点事。”(64)郑天挺《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下册,第939页。参会者多为民盟云南省支部成员,他们既要求“改组政府,取消党治”,又要求“拥护龙主席”,颇让人产生联想。

严重的是,民盟和川、康、滇、桂地方军人联合起来,互相呼应,声势颇为不小。当时,“民盟的一批知识分子和地方军阀们,在一项旨在推翻中央政府的计划中结成伙伴,但并不协调。共谋者们深信重庆处于崩溃边缘,他们希望避免使用武力。他们专注于建立一个继任的国防政府作为替代。……与此同时,龙云、潘文华、余汉谋和其他军事长官们商定,他们将不再抵抗日本人,而让日本人消灭蒋介石的军队”(65)〔美〕易劳逸《中日战争时期的国民党中国,1937-1945年》,费正清、费维恺编《剑桥中华民国史》下册第11章,刘敬坤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695页。更详细的论述,参见:〔美〕易劳逸《地方政治和中央政府:云南与重庆》,薛光前编著、中山学术文化基金董事会编译《八年对日抗战中之国民政府(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第九章,台湾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370-373页。。这一策划最终毫无结果。美国驻昆明的领事评论说:“确实难以想象,还会有比封建政府贵胄与激进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和实用主义的政客们结成的成分更为复杂的一伙。”(66)林沃尔特致高思《拟议中的国防政府(1944年5月8日)》,美国国务院档案893.00/15400,第3页。转引自:〔美〕费正清、费维恺编《剑桥中华民国史》下册,第695页。虽然如此,这事深刻反映了国民党所面临的严重政治危机。

必须说明的是,民盟要角梁漱溟较深地参与了李济深筹组西南联防政府的活动。梁漱溟与李济深同为广西人,1927年就熟识,当时李济深还聘请梁漱溟为广东省府委员,梁漱溟虽然坚辞不就,但仍经常给李济深出谋划策。1945年,中共广东省临时委员会就发现梁漱溟“对李氏影响最大,几言听计从”(67)《林平给中央并军委电——关于桂东现状并请示与李济深合作的办法(1945年6月9日)》,中共梧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印《梧州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2.3-1949.10)》,第207页。。中共党员唐章回忆说:“在日军侵湘桂的时候,李济深等酝酿发起西南独立运动,进行抗日讨汪反蒋的斗争。他联络云南的龙云,还打算把广东的余汉谋拉过来,一道发难。在桂林沦陷,独山失守,原来国民党统治的西南地区分割肢解,局面更为混乱,李济深身边的一批文化人(如梁漱溟、千家驹、狄超白、陈残云、黄宁婴等),纷纷向李济深进言,有些人提出:当前应不失时机地举起西南民主独立的旗帜,开展斗争。有的还强烈指出:此时机一失,休想再有什么作为了。因此,他们积极活动……建立和发展地方武装。”“然而,工作开展并不顺利,观望者多。”(68)唐章《李济深的西南独立运动和三罗党组织的工作》,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等编《李济深纪念文集》,第115-116页。

在桂林沦陷后不久,梁漱溟撰文指出,1933年,李济深为陈铭枢所误,掀起福建事变,“真所谓聚九州铁不能铸此一大错者也”。而李济深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汤山被禁两年,一念不平,未能消杀得下也”。而梁“素重任潮,以为大器,必可远到;今知其度量未宏,前途有限矣”。(69)梁漱溟《追记广州往事》,中国文化书院学术委员会编《梁漱溟全集》第6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28页。最后一语尤其值得玩味,或许正是西南联防政府筹组过程的曲折,使梁漱溟看清了李济深并非“大器”。

这时,国民党高层对民盟相对“宽放”,并关注其发展,但首先想与青年党进行合作。11月10日,蒋介石、何应钦、吴铁城、张治中、陈立夫、王世杰、康泽、陈布雷、唐纵等人商定:“(一)对共党以外之各党派应采宽放政策;(二)对民主同盟,分合不加干涉,听其自然发展;(三)民主同盟如成为第三大党时,须派人参加,谭平山为合选之人;(四)各党派要求合法地位时,可在事实上承认,如不与共党合作,并可允许其公开活动;(五)对各党派均可合作,对青年党更可首先表示,本党即可通饬各级党部不必与青年党冲突。”(70)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第470-471页。

两周后,张奚若在西南联大政治学会讲演,批评现在的政治“为独裁政治,一群官吏为应声虫、磕头虫……主张召开国是会议,废除个人独裁,一党专政”(71)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第478页。。这时,冯友兰又观察到闻一多此前“属国家主义派,自入清华,始专心读书著作,惟对政治素感兴趣,又富情感,近日激于对军队之同情,故复大谈政治矣”(72)郑天挺《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下册,第965-966页。。

12月4日,因念及黔桂路上难民之狼狈情形,叶圣陶感到无比痛心,而且不久之后身在成都的他也可能走上逃亡之路,所以痛骂:“谋国者之不臧,坐失抗战之良机,贻民众以祸害,今当危急,不闻有一谋一策,并不切实之对策而无之,其肉岂足食乎。”(73)叶至善、叶至美、叶至诚编《叶圣陶集》第20卷《西行日记(下)》,第334页。次日,吴宓听说“贵阳已失守,敌军将进攻昆明”,因此“甚忧惶”,“痛感大局崩坏,馀生苟幸不死,决当为僧,不复更有所主张与计划布署矣”;他又听说“赴渝车已阻断于内江。川、康及滇诸侯,将拥兵自立或竟迎降。又黔境民变,王天培之弟为之渠魁。总之,土崩瓦解,已至覆亡之末期”,他与学者李思纯“深痛伤于中国近五十年改革途径之误,与近今主持国事者之无德无学,而怙傲自私,祸及久远”(74)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9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367页。。可见,叶圣陶、吴宓、李思纯都对蒋介石非常愤恨。

此时,民盟的声望是非常高的,曾经的国民党员、如今的盟员范朴斋,就发现成都“欲入(民盟)者纷纷,具征人民心理矣”,认为国民党不能“忌惮民主”(75)《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74页。。可以说,民盟及西南联大教授大都希望改组国民政府,使之更民主。

四 美英对国民政府渐趋失望但不支持西南联防政府

国民政府军事上的溃败,导致美英对中国政府批评极多、极严厉。5月27日,美国陆军参谋长乔治·马歇尔在给史迪威的电报中明确指出:“我们不想在亚洲大陆对日本发动主要攻势以击败日本”,“在中国和东南亚的作战应当用来支持中太平洋和南太平洋的主要作战”,这意味着中国在同盟国的攻日战略中将只扮演一个相当次要的配角。(76)罗马纳斯和桑德兰《史迪威指挥权问题》(Stiwell’s Command Problems),华盛顿(哥仑比亚特区),1956,pp.362-364。转引自:罗志田《从史迪威事件看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与中国国民党政府的矛盾》,《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4期,第107页。6月9日,傅秉常日记曰:“英国舆论连日对我军事在河南失利及我国内情况批评极多,足见外人对我之情绪。”(77)傅秉常《傅秉常日记:民国三十三年(1944)》,傅锜华、张力校注,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14年版,第131页。

6月20日,美国副总统华莱士抵达重庆,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并最终促使蒋介石同意美军向延安派出观察组。7月22日、8月7日,美军观察组分两批先后到达延安。对此,蒋介石感到无比痛心,认为这是英美与中共沆瀣一气,加上苏联,简直“是世界帝国主义皆向余一人围攻矣”(78)《蒋介石日记》(手稿),1944年7月6日。。

6月25日,美国驻昆明总领事告诉梅贻琦:“以苏联为将来太平洋问题之难解决者,故深恐中国境内战局转坏,而将来有要求苏联参加之必要,则其困难将更多矣。”(79)梅贻琦著,黄延复、王小宁整理《梅贻琦西南联大日记》,第178页。即美国非常担心中国战局继续恶化,而不得不邀请苏联参加对日作战,增大其对远东的影响。

的确,美国对蒋介石逐渐失去信心。7月7日,罗斯福向蒋介石提出由史迪威全权指挥国、共军队,引发了史迪威事件。同时,刚刚离华返美的华莱士也致函蒋介石说:“日本人在华中的进攻导致了极其严重的局势”,“如果不立即采取根本的、适当的补救措施,我们的共同事业将遭受灾难性的挫折”(80)〔美〕约翰·斯图尔特·谢伟思《美国对华政策(1944-1945):〈美亚文件〉和美中关系史上的若干问题》,王益、王昭明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70-71页。。稍后,傅秉常在日记中说:“英、美各报纸对我批评者日多,大抵不外下列数种:(一)中国不配为四强之一。(二)中国有独裁及法西斯趋向。(三)通货澎涨〔膨胀〕。(四)压迫共党(左派报尤为共党张目,谓其为农民改进党,并非共产)。(五)兵不能战。”他感叹道:“非有战事上之胜利,不能使外人对我之好转也。”(81)傅秉常《傅秉常日记:民国三十三年(1944)》,第165、171页。此时,蒋介石也是焦虑异常。7月21日,他在官邸会议上严厉地指出:“外人看我们直不当人,非但不当军人……豫湘战事失败下来,我们军事在国际上已无地位,此次如不能得到改革,得到回头……则吾人真无人格、无羞耻。”其间,蒋“声色俱厉,数数击案如山响”(82)《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380页。。

这时,美国也介入了地方军人筹组西南联防政府一事。美国驻桂林领事林华特向史迪威的参谋长托马斯·赫尔报告:“一九四四年八月九日,一位据信是李济深亲信的中国人向他递交了一封李济深写给美国最高当局的密函,该函指出,在不久的将来将成立一个临时政府,这个政府将由广东、广西、湖南、福建、安徽、四川、云南、西康等省政府以及大量军政领袖参加,并得到他们支持,他们的目标之一是建立一个国民党领导下的民主形式的政府来取代一党一人的独裁政府;将会有一封上述各省党政军领导人共同签署的通电公开发表。”(83)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纪录、郑义翻译校注《蒋介石与我——张发奎上将回忆录》,第362页。西南联防政府致力于“达成全国一致的团结,实现总动员以便和盟国合作以摧毁日军”(84)〔美〕约瑟夫·W·史迪威等《史迪威资料》,瞿同祖编译,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110页。。李济深也派人到重庆去见史迪威,“告诉他我在广西可以负责组织民兵,要史迪威给予装备,史迪威答应可以。这是因为美国最初计划想在中国登陆,我组织民兵,当然对登陆是有帮助的。蒋介石怕人民有武装,反对史迪威,要求罗斯福撤换史迪威。蒋介石是统帅,罗斯福只好答应了”;同时,薛岳“也与美国接上了头”,李济深“又派人与余汉谋联络,准备万一衡阳失守后,把军队向广西方面撤退,但是这些计划没有成功,这是和史迪威撤职有关的”。(85)李济深口述、张克明整理《李济深先生略历》,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67辑,第150页。或可说,蒋介石坚决要求撤换史迪威,跟史迪威支持李济深等人“组织自治政府”有关。

同时,白崇禧在昆明对托马斯·廷柏曼准将说,李济深、薛岳、余汉谋与张发奎“正打算掀起一个分离运动”,“白相信这是共产党策动的”,“‘华东的军阀’出力支持,但他们发动的任何政变都会注定失败”。8月12日,一个被描述为同李济深及中共关系密切的军官在华南说:“白崇禧已经同李济深决裂,策划中的政变将会流产。”三天后,廷柏曼与林华特向李济深澄清:“美国将(对中国内政)保持‘不干涉’政策。”张发奎则说:“这涉及我与薛、余的情节纯属传闻,说我们要策谋分离运动,绝无此事!李济深是反蒋的,白崇禧可不是。……余汉谋、薛岳和我以前都是李济深的对立面。”他又说:“记不得是否曾支持在李济深领导下,成立一个临时政府——西南联防政府的计划。李济深心里可能有这样的计划,且同美国人商谈,想把我们当成他的资本。这并不奇怪。‘买空卖空’乃是典型的政客伎俩。美国人知道薛岳、余汉谋和我都是李济深的前下属,但李济深确实从未同我讨论过这一计划。龙云对蒋先生不满,但我不能说他是反蒋的。”(86)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纪录、郑义翻译校注《蒋介石与我——张发奎上将回忆录》,第362页。张发奎不愿承认支持了李济深的反蒋活动,这和本文开头所引张氏的说法自相矛盾。白崇禧似乎并不支持李济深的反蒋活动,不过,有可能是他在获悉美国不支持这样的反蒋活动后,才同李济深“决裂”。

事实上,白崇禧可能参与了组织西南联防政府一事。前引傅秉常的日记就说白崇禧、李宗仁参加了。11月1日,唐纵日记又说,广西第七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雷醒南“有通敌阴谋,且其阴谋组织西南政府,系白崇禧所暗使。是否为雷醒南所假借,未可臆断,拟请电白返渝”(87)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第468页。,并将雷醒南押赴重庆。

这时,美方的资料说:“西南地区迅速形成两个重要反蒋中心:一是以李济深为核心的广西,李氏计划在靠近广东边界的广西中部建立一个新政权,希望待中央政府瓦解后取而代之,获龙云、张发奎支持。另一个是昆明,民盟领导人罗隆基、龙云、潘文华、刘文辉、邓锡侯希望在此建立新的‘西南联防政府’取代重庆政府。”(88)Dissident Movement in Southwest China, August 28, 1944, NARAⅡ, RG 59 Entry A1 399-Records of the Division of Chinese Affairs-Subject File 1944-47 (Lot 110), Box 1 Folder John Carter Vincent, p.2; Memorandum by Graham Peck on Unification of Anti-Central Government Elements, March 2, 1944, NARAⅡ, RG 59 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0-1944, Box 5843 Folder 893.00.15280-15329, p.1.转引自:董佳、陈佳奇《从美国档案看中共、西南势力与蒋介石的战时博弈》,《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7期,第45页。其中,川、康、滇军人的意向有可能是6月底罗隆基等人告诉华莱士的。

美国之所以不支持“西南联防政府”,原因是:“美方认为这些反蒋势力会在‘国共之间形成一种力量均势’,增加中国内部的不稳定,损害美国远东对日作战的战略利益,加之民国以来西南各地方势力‘自私自利、各行其是,无法形成稳固联合’,久以成习,故英美反对西南势力反蒋,主张双方通过政治对话解决分歧。”(89)Transmittal of Memorandum used by Truman in discussions with TV Soong, concerning lend-lease aid, September 15, 1944, NARAⅡ, RG 165 Entry 421-American British Canadian Correspondence, Box 241 Folder ABC 336 China (26 Jan 42) Sec.1-A, p.2; Service Comment on Graham Peck Memorandum, March 2, 1944, NARAⅡ, RG 59 Central Decimal Files 1940-1944, Box 5843 Folder 893.00.15280-15329, p.1.转引自:董佳、陈佳奇《从美国档案看中共、西南势力与蒋介石的战时博弈》,《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7期,第44页。换言之,美国人深知西南地方军人成分复杂,他们的联合是非常松散、不稳定的,而中国的内部分裂也会大大损害美国的远东战略利益,所以他们并不支持李济深等人的反蒋活动。

不过,美国对中国的观感却在持续恶化。8月30日,傅秉常在日记中说:“美国报纸固对我攻击,即美政府当局亦明白表示对我失望。例如美参谋总长近在招待记者席上,谓中国方面使人失望之处甚多,美国虽多方意图援华,但‘扶不起’云云。至对我方军事上尤为失望,以为将来击溃日本不能靠中国陆军,原定之训练中国九十万新式精兵之计划,开始怀疑其是否可能。”(90)傅秉常《傅秉常日记:民国三十三年(1944)》,第194页。

9月28日,邱吉尔在英国下院发表演说称:“余所必须引为深切遗憾者,即美国虽以过份之援助给予中国,该大国仍遭受严重之军事挫败。”(91)《邱相演词 涉及我国一段》,《大公报(重庆)》1944年10月3日,第1张第2版。其言讥讪意味较浓。王世杰认为,英国“显有排斥中国于‘四强’之外之意”(92)《王世杰日记》第4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0年版,第409-410页。。同时,“美国舆论,对我压迫日甚。委座极为焦急,曾谓布雷先生云:‘美国是否有意迫本人下台?’布雷先生云非也!然而委座已不怡!愤然曰:‘我何爱乎四强。’故此次(第三届第三次——引者注)参政会致词未提及盟邦字样,但外人尚不觉。”(93)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第459页。可见,美国对蒋介石的强大压力,反而引起了蒋的强力反弹,使其对美国愈来愈不信任,并强烈要求罗斯福召回史迪威。10月19日,罗斯福做出让步,史迪威正式被召回。但此举却严重损害到中美关系。罗斯福即明确对美国陆军部长史汀生说:“至于在中国大陆作战,我们必须留给俄国人了。”(94)Stimson Diaries Entry, 13 October 1944, Henry L. Stimson Papers. Manuscripts and Archives. Yale University Library.转引自:吕迅《论蒋介石与史迪威矛盾中的中共因素》,《社会科学研究》2016年2期,第155页。

确实,在11月中旬桂林、柳州失守之后,美国对中国更没有信心了。11月16日,马哲民告诉叶圣陶:“美方运川物资已有停止之讯。敌人在鄂豫,在安南,皆有重要准备,意欲围我西南。各方实力派皆谋于最危急时如何支持下去,而其道殊不易得。”叶圣陶问:“真至最后关头,所谓各方实力派者将否从敌。”马答称:“不至于。”(95)叶至善、叶至美、叶至诚编《叶圣陶集》第20卷《西行日记(下)》,第325页。叶圣陶才稍感安慰。马哲民所说的各方实力派,肯定包括川、滇、康军人。而叶圣陶最关心的是这些军人会不会降日,如果他们都投降的话,那就糟透了。

五 中共支持形成以李济深为首的半独立抗日民主政权

中共在西南抗战中也有重要贡献。1941年底香港沦陷后,东江人民抗日游击队深入港九地区,把何香凝、柳亚子、茅盾、邹韬奋、夏衍、刘清扬、千家驹等七八百位民主人士和文化人抢救出来,还抢救了众多国际友人、国民党官员以及余汉谋的夫人等。(96)尹林平《鏖战华南敌后的东江纵队》,中共广东省东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东莞抗日实录》,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156页。这肯定会影响到民盟及余汉谋对国共两党的看法。

1943年12月,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成立。次年,东江纵队从敌人的重重包围搜捕之下救出了数十名美国、英印官兵。在美军的主动要求下,东江纵队又和美军“共同设立情报站和电台,向盟军提供有关日军的情报”,由于情报的质量优越,“对美军战略部队在中国的组织成功,有着决定性的贡献”。(97)曾生《坚持华南战场抗战的一面旗帜——回忆东江纵队的战斗历程》,中共广东省东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东莞抗日实录》,第145-147页。

1944年4月28日,中共代表林伯渠由延安出发赴重庆与国民党谈判。5月23日,林伯渠、董必武等人致电毛泽东说:“在蒋的独裁政治下,现时存在着的日益严重的困难:第一,是河南战事失败,在军事、政治、经济、外交各方面所发生的严重影响;笫二,是英美舆论对共的同情与对国的抨击,日益增加,有些论文并露骨的要求直接援助中共军队,以便配合盟军作战;……第五,是国民党内部各派系军队各个人中间的倾轧,离心离德。”(98)《林伯渠、董必武、王若飞关于目前形势和谈判问题给毛泽东的电报(1944年5月23日)》,南方局党史资料编辑小组编《南方局党史资料·统一战线工作》,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第104-105页。他们认为一个月前定的谈判方针已经不合时宜,建议中共中央重新提出谈判条件。

6月5日,林伯渠、董必武等人又致电中共中央说:“经过杜炳〔斌〕丞,马哲甲〔民〕等得知川、康、滇、粤、桂西南各实力派态度,并直接见到刘文辉。据说,李济深已成西南各方拥护中心(包括李、白、张发奎、余汉谋及湘薛,浙黄,闽刘等)。他们中有些人来谈,从东南,经滇、川、康到西北,对重庆马蹄形包围,希望西北来一个军事发动,并妄拟西南在双十节将有一个大发动。我劝说他们不要妄为,要在法令中抓住有利于实行地方自治的东西,放手去做,要使自己比中央更民主进步。”(99)《林伯渠、董必武、王若飞关于十天来的活动及各方面的动态给毛泽东的电报(1944年6月5日)》,南方局党史资料编辑小组编《南方局党史资料·统一战线工作》,第107-109页。换言之,李济深、李宗仁、白崇禧、刘文辉、龙云、薛岳、黄绍竑、张发奎、余汉谋中曾有人谋划大的军事政治行动,而林伯渠、董必武等人明确“劝说他们不要妄为”,而要推动“地方自治”。

7月4日,周恩来急电中共广东省临时委员会负责人尹林平:“据确息,蒋已布置特务将李济深骗至重庆改组政府,如李拒来,拟刺杀。望速告李绝不要来渝,并防备暗害。”(10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898-1949》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591页。周恩来认为:“李济深是西南民主势力的一面旗帜,对李济深为首的西南民主独立运动,要给予支持。”(101)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史资料征委会《联合李济深推进抗日民主事业》,南方局党史资料编辑小组编《南方局党史资料·统一战线工作》,第348页。

稍后,中共中央指出:“国民党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机构,腐化达于极点,酝酿着极大危机,孙科、宋子文、于右任及许多国民党党员均不满蒋及其集团的死硬政策,各中间党派及川滇等省地方实力派更加不满。如果日本继续向内地作深入进攻,重庆可能发生重大事变。”(102)《关于时局近况的通知(1944年7月15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版,第283-284页。所谓“重庆可能发生重大事变”,很有可能就包括西南军人、民盟等势力筹组“西南联防政府”一事。

8月17日,毛泽东告诉周恩来,应与张澜、左舜生“商各党派联合政府”(103)逄先知主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第536页。。次日,周恩来致电董必武、林伯渠,请他们先行试探中共提出改组政府、实行民主“能否引起大后方(尤其是各党派)的响应和各地方实力派的同情”(10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898-1949》下卷,第593页。。稍后,毛泽东告诉谢伟思:“国民政府应该立即召开一次临时(或过渡的)国民大会,应邀请一切团体派代表参加。在人数分配方面切实可行的妥协可以是,国民党大概占代表数的一半,所有其他代表占另一半,蒋介石将被确认为临时总统。”(105)逄先知主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第540页。

9月7日,周恩来致电尹林平说:“三党李伯球在粤工作的主要方向,应影响余汉谋、蒋光鼐及其军队,坚持抗日,赞助民主,不捉共产党,不打游击队,一旦粤汉路被敌打通,应坚持广东半独立的局面,以响应李任潮的民主运动,能如此,我们必予以赞助,并切实合作,伯球为此事如需活动经费,可酌给之。”(106)《周恩来关于支持第三党在粤工作致林平电(1944年9月7日)》,《中国抗日战争军事史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华南人民抗日游击队文献(3)》,解放军出版社2015年版,第37页。按,原注曰:“档案馆件无年份,此件年份系编者判定。”换言之,中共支持李伯球、李济深等人形成广东“半独立的局面”,并希望得到余汉谋、蒋光鼐的响应。

9月15日,林伯渠在国民参政会公开提出组织联合政府的要求。9月28日,美国新闻处广播:“中国形势甚为严重,亟需成立联合政府。”(10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898-1949》下卷,第597页。10月15日,在香港的颜惠庆日记曰:“谣传重庆有变卦,将与共产党合作。何应钦、蒋介石引退?”(108)颜惠庆《颜惠庆日记》第3卷,上海市档案馆译,中国档案出版社1996年版,第630页。可见,一些人相信国民党面临巨大困难,因而不得不与中共合作,甚至蒋介石可能下野。

十天后,毛泽东在延安的一次大会上指出:“中国的局势起了很大的变化,从今年四五月间到现在变化就更大。……我们对国民党的方针,自国共合作以来,就是改良方针,不是打倒它。因为日本人还在我们面前。现在的口号是改组政府、改组统帅部。这个口号不是改良主义的,而是革命性的。”(109)逄先知主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第553页。从“改良主义”到提出“革命性的”改组国民政府的口号,中共对国民党的态度有着明显的转变。

稍后,尹林平致电周恩来说:“派专人前往找李任潮。除转告来电内容外,并以曾(生)、王(作尧)名义致函,表示关怀与恳〔慰〕问联系。联系后,我们拟接他及何香凝、柳亚子至安全地区(必要时接至我中区部队)。以他为中心,联络蔡廷楷〔锴〕、张炎等,推动余、蒋、张等,号召西南敌后与未沦陷区建立半独立性的抗日民主政权。此种做法是否妥当,仍盼指示。”(110)《林平致恩来并转中央电——关于组织西南抗日民主政权问题(1944年11月9日)》,中共梧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印《梧州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2.3-1949.10)》,第202页。即中共广东省临时委员会有意推动李济深、蔡廷锴等人建立“半独立性的抗日民主政权”。

大约同时,南方局指示中共党员狄超白:“李济深如能成局面,我们可以支持,李不能成局面,就要他等待。”(111)《狄超白自传》,1956年2月10日出版。转引自: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史资料征委会《联合李济深推进抗日民主事业》,南方局党史资料编辑小组编《南方局党史资料·统一战线工作》,第349页。12月13日,周恩来致电尹林平:“李济深在广西集合一些文化人和梁漱溟、蔡廷锴等,有武装数千,‘谋自卫政治’,如他们有诚意,可按其需要派干部帮助发展游击战争,但必须遵守统战原则,促其进步,否则不必强求。”(11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898-1949》下卷,第606页。可见,中共积极支持李济深的“自卫政治”活动,民盟要角梁漱溟也积极参与了这一活动。

稍早前,王世杰告诉赫尔利,之所以不同意他与中共达成的国共协定,是因为担心“中共与政府于协定成立后再破裂”,或者“协定成立后中共不择手段到处鼓煽”(113)《王世杰日记》第4册,第445-446页。,致使国民党中央政府无法控制川、滇、黔等后方各省。

大约同时,南方局青年组负责人说:“西南各省有组织西南联防政府的酝酿。人们又估计,日本人可能打到四川,蒋介石可能逃跑,因此在野者有联合政府的准备。我党、民主党派及川、康、滇等,地方人士和李济琛〔深〕等之间也酝酿着要订立共同合作的纲领,邓锡侯则提出‘武装民主,保卫家乡’的主张。这时期整个政治形势于国民党是非常不利的。”(114)《成都市中事件(又名“双十一”运动)总结初稿》,南方局党史资料编辑小组编《南方局党史资料·群众工作》,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第104-105页。12月25日,中共中央发出指示说:“最近八个月,中国政治形势起了一个大变化。国共力量对比,已由过去多年的国强共弱,达到现在的国共几乎平衡,并正在走向共强国弱的地位。我党现在已确实成了抗日救国的决定因素。”(115)逄先知主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第569页。

1945年,中共仍然积极支持李济深等人的政治活动。1月,李济深、何香凝、千家驹、蔡廷锴等人组织了南区抗日自治委员会,出版《南报》宣传抗日,提出“自卫、自治”的口号(116)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史资料征委会《联合李济深推进抗日民主事业》,南方局党史资料编辑小组编《南方局党史资料·统一战线工作》,第349页。。中共广东省临时委员会派李家仁与梁漱溟等人会谈后,梁漱溟又上书李济深建议:“到八步立即去开各单位代表会议,东江纵队亦为参加单位之一”;决定整个做法后,“电告余汉谋、张发奎、黄旭初、薛岳等”,观彼等态度,“再成立不超过十人的干部团。干部决定一切,由李氏领导,东江代表参加”;“首先统一桂东局面,建立武装基础”;“必须与中共开诚合作”。(117)《林平给中央并军委电——关于桂东现状并请示与李济深合作的办法(1945年6月9日)》,中共梧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印《梧州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2.3-1949.10)》,第208-209页。

3月6日,周恩来对尹林平等人发出指示:“应力求打通南路与李济深(闻在玉林)、张炎的联系,并告以蒋介石先后派彭泽湘、陈策等带特务去谋刺他,要其小心。”(118)《中共中央关于华南工作方针的指示(1945年3月6日)》,南方局党史资料编辑小组编《南方局党史资料·军事工作》,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第67页。3月底,蒋介石在日记中说:“李任潮在粤、桂之反动言行亦颇堪注意。”(119)《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3月31日“上星期反省录”。而几天前张炎被枪决,很可能是蒋介石杀鸡儆猴,以震慑李济深。

这时,李济深对中共代表表示,与中共合作是其“一贯主张”,蔡廷锴“已同意合作,但因过去各方面的人,对中共不甚了解,故须作进一步商酌,订立若干规约,以供双方遵守(他特举例说明)。三罗地方(罗定、云浮、郁南)系属其势力范围,希望你们西江的部队,不可侵入”。同时,“中共方面的中、下级人员,每有幼稚举动”,比如桂东有中共的一刊物,“公开号召李氏,欲组织西南人民政府,蔡拥护”,李济深表示:“假如就有这个意思,还未发动就宣布出来,其不是等于破坏。”他认为:“中共方面的人过于冲动,促张炎迅速发作,冲突即起。又谓不打硬仗,便行退出,自招此次损失。这一点蔡先生亦颇致不满。”(120)《林平给中央并军委电——关于桂东现状并请示与李济深合作的办法(1945年6月9日)》,中共梧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印《梧州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2.3-1949.10)》,第209-210页。换言之,双方之间的分歧逐渐明显,可能因为张炎被枪决确实对李济深形成了震慑,还可能是李济深和刘文辉、邓锡侯一样发现外交与时局逐渐对蒋有利(详后),于是暂时降低了挑战蒋介石的意愿。

但中共仍然很重视对李济深的统战工作。7月31日,尹林平向周恩来与中共中央报告,已派代表驻李济深处,并资助其国币一百万;“目前华南民主力量之情况:以广东李章达、张文,粤北边、西江以南之李济深、蔡廷楷〔锴〕、谭启秀,西江以北之梁漱溟、陈代光、陈此生为主,但仍存有观望与幻想,尚无强大力量及未形成领导中心。我方针拟联合上述三方在郁南任公处召开积极分子、干部会议,商量召开华南各党派与无党派会议,根据毛主席提出一般与具体纲领,制定行动纲领与建立统一的联合政府作准备”(121)《林平致恩来及中央电——拟召开华南党派会议(1945年7月31日)》,中共梧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印《梧州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2.3-1949.10)》,第214-215页。按,陈残云系候补党员。。

8月5日,周恩来向尹林平等人指出:“应强调李济深自治自卫的主张,具体方案是发展人民武装,实行地方自治”,“要帮助民主同盟在华南发展,以便与昆明呼应,对重庆造成犄角之势”(12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898-1949》下卷,第627页。。当时,中共中央还有意在南方成立华南民主联军,“由李济深当司令,以东江纵队和珠江纵队作为他的主力队伍,任务是反攻广州”(123)陈残云《回忆在大坡山时期的情况》,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等编《李济深纪念文集》,第109页。。可见,中共对李济深仍然寄予厚望,并认为李济深是民盟的人。

六 蒋介石对地方军人、第三方面的处置

1944年的危机渡过之后,蒋开始考虑对地方军人采取制裁措施。1945年1月6日,蒋觉得“对川、康应严密监察与防备,而以宽大处之”;1月16日,蒋召见潘文华,告诫“其军官将领切勿接近政客与共匪”。(124)《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1月6日“杂录”,1月16日。可是,一周后,潘文华仍然约左舜生、陈启天等青年党人会谈。稍后,范朴斋又听说川军将领唐式遵“甚愿与同盟取联系”,但范却认为此是“川军惯技,联系而并不深交,未足信也”(125)《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149页。。由此可见,地方势力仍想借重第三方面。

这时,粤系、桂系的动向仍然困扰着蒋介石。李济深的事,前已述及。1月27日,蒋日记曰:“自十七日起未得薛岳电报,此人终非能感化者也。”三天后,又曰:“薛岳怨恨之气当在意料之中。”(126)《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1月27、30日。可是,蒋深知粤桂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颇不易处理,所以决定先处理川、康、滇问题并顺带警告民盟。

3月20日,蒋介石、吴稚晖等人到达昆明视察,原因之一是此前龙云托病住“安宁温泉已十馀日,外传美国人攻击甚,省府有改组说,故托病不出”(127)郑天挺《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下册,第1010页。。当天晚上,龙云去见蒋介石,但两人见面情形并不佳。稍后,蒋多次在日记中感叹:“龙云之骄横不道,殊非想像所能及,猡猡之终为猡猡,夜郎自大乃意中事,无足为奇。”“自革命当政以来,从未遇地方当政者之冷酷与跋扈有如此者,野〔夜〕郎自大,惟有澹然处之,不足在意也。”“龙云必欲以中央军队撤出昆明与滇西,方足其所望。此为抗战与建国计,何可能也。”“昆明之行对我之教训与经历,自觉最为有益。”(128)《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3月24日“上星期反省录”;3月25、28日;3月31日“上月反省录”。可见,龙云给蒋介石的刺激是很深的,蒋乃下定决心解除龙云的军政大权,这就为同年十月的昆明事变埋下了伏笔。

大约同时,由于“外交与时局好转”,刘文辉与邓锡侯“均有内向觉悟”(129)《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4月25日。。所谓“外交与时局好转”,应该包括:雅尔塔会议召开,同盟国要求日本无条件投降,并归还中国固有领土,苏联承诺对日宣战;美国人公开宣布支持国民党;旧金山会议正式召开,中国代表团由国民党、共产党、青年党、国社党等党派联合组成,形成团结气象;盟军在欧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进展顺利。

4月25日,西昌行辕主任张笃伦告诉唐纵:“刘自乾已有觉悟,非拥护中央决无出路,刘自乾已甚觉昨日之非是,而求从新有所补救。唯潘文华有心无力,已不能控制所部,邓晋康则与彼能绝对一致。”张非常乐观地说:“相信四川问题从此可望获得解决之途径!且在川境之党派问题,西南滇龙问题,亦可获得解决。”(130)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第505页。

5月2日,蒋约张群、邓锡侯、刘文辉谈川康军政改革问题,并明示由他们三人负责办理,“并在此一年内,须建立建川之基础也”(131)《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5月2日。。稍后,蒋对川康军人尽力笼络,给予虚衔,将川康“带兵官八人皆预定为中委”,“以事羁縻”(132)《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226页。。虽然如此,蒋仍然在采取措施解除川康军人中较弱者之实权,调其离开四川核心区域。5月29日,蒋决定“去彭而调潘离蓉”,即将潘文华调离成都,且将其亲信彭焕章撤职。6月1日,蒋再与张群、邓锡侯、刘文辉等“谈四川整肃军纪问题,授予全权处理”(133)《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5月29日,6月1日。。可见,蒋这时比较信任邓锡侯、刘文辉两人,对潘文华则非常疏远。

同时,国民党又力图拉拢民盟中最大的党派青年党,以分化民盟。1月15日,蒋约见民盟秘书长、青年党领袖之一左舜生,“大意拟于政院组政务委员会”(134)《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113页。,但左舜生与其他民盟要角会商后予以拒绝。民盟且发表宣言,要求立即结束一党专政,召集党派会议,产生联合政府。为此,蒋大骂左舜生,指责其“同共匪取一致行动”(135)《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1月15日。,是自私自利的政客行为。但他依然尽力拉拢青年党。

1月26日,杨杰、柳亚子、陈铭枢、谭平山及民盟诸人,在郭沫若家开茶话会,左舜生“声明拥护三民主义共和国,拟加入联合纲领”,范朴斋认为“此最引人注意者也”。换言之,青年党坚持拥护国民党的领导。会后,范朴斋告诉章伯钧“万不可对中共亦步亦趋,使同盟失其价值”,而章“亦赞予说”。范朴斋觉得“民党果能要好同盟,诚足抑中共气焰,然如先自轻视同盟,徒为中共所用,则失策矣”,但他发现侍从室主任陈布雷“似轻视同盟”,故“甚虑为渊驱鱼也”,担心国民党把民盟推向中共一方。(136)《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133-136页。

2月13日,蒋介石告诉周恩来、赫尔利:“组织联合政府无异于推翻政府,党派会议等于分赃会议。”(137)逄先知主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第580页。3月1日,蒋宣布将于本年11月12日召开国民大会,还政于民,施行宪政,容纳其他政党与无党派人士参加政府,而不是组织联合政府。但中共并不接受这一安排。

民盟对时局发展也不乐观。张澜认为刚刚公布的第四届参政员名单中,“救国会中人完全被剔除,青年党人则有增加,显有分化作用也”(138)《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213页。。6月11日左右,张澜与邓锡侯会谈,邓锡侯“但言对同盟不背初意,余则官话”,范朴斋认为“此固意中事,不足怪也”。换言之,邓锡侯此时比较亲近国民党,对民盟却有意疏离,不愿深交。同时,张澜也受到成都宪兵团长、特务负责人郭明哲的监视。(139)《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249-251页。

而民盟与青年党之间的分歧正在逐渐加大。大约1944年底,在蓉的李璜就函告左舜生说:“成都左倾份子之入民主同盟者颇与青年党起摩擦”,范朴斋认为“此大堪注意者”。到1945年6月底,范朴斋又听民盟要员李相符说青年党对民盟四川省支部及全国代表大会“颇有包办把持之意”。8月5日,范朴斋发现“同盟阵容散漫”,颇为忧虑。(140)《范朴斋日记》第1册,第88、260、296页。

大约同时,访问延安的黄炎培、梁漱溟、章伯钧等人,与中共就停开国大、尽速召开政治会议等问题达成一致,而与国民党的立场相反。对此,蒋介石在日记中大骂:“张澜诚烂朽而不可救药,昏庸何一至于此,犹不知其无耻也。”(141)《蒋介石日记》(手稿),1945年7月23日。不久后,青年党正式脱离民盟,并单独作为一个单位参加了政治协商会议和制宪国大,彻底与国民党合作,对抗民盟与中共。

七 结语

1944年,蒋介石曾慨叹:“今日为余生平最耻辱之时代,皆由我们军队造成”,今年“对中国来说是在长期战争中最坏的一年”(142)《徐永昌日记》第7册,第387页;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一号作战之二:湖南会战》上册《前言》,天津市政协编译委员会译,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页。。的确,日军的“一号作战”给国民政府造成了沉重的打击,甚至可能攻占四川,于是乎各地方军人积极筹组“西南自治政府”或“西南联防政府”,以防止国民政府的崩溃。此事跟国民党内地方军系与中央军系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有密切关系,地方军人反对中央政府集权,抱怨地方军与中央军待遇不均,所以常常互相联络,互相支援,联合起来成为一股足以挑战中央权威的势力。1944年,他们看到中央政府遇到了极大的政治危机,应该改弦更张,所以试图在中央政府崩溃的情况下出面组织“党政军联合机构”或“临时政府”,以民主的政府取代蒋介石的“独裁”政权,并继续抗日。但是,正如美国人所看到的,地方军人之间的联合是松散的,是不稳固的。所以,在中央政府并没有崩溃以及没有得到外国支持的情况下,他们的计划只能无疾而终。

当时民盟成员和知识分子多认为军事失败,“政治之不善实为主因”,并认为蒋介石是“政府虚弱的根源”,“重庆处于崩溃边缘”,“只有民主是中国惟一的道路”,所以他们强烈要求改革政治,和地方军人一起筹谋成立西南联防政府,或热烈响应中共提出的“联合政府”口号。

在中国战场大败的同时,盟军在欧洲战场却捷报频传。8月,美军参谋总长即批评中国“扶不起”。10月,罗斯福明确表示:“至于在中国大陆作战,我们必须留给俄国人了。”稍后,傅秉常注意到,美、英、苏等国“领袖更骄”,史迪威之召回,导致中美关系“甚坏”。美国舆论认为,召回史迪威系罗斯福“对蒋表示一种最极端之让步。目前美国对援华之政策暂未变更,以后则须视蒋方之举动如何,是否能有彻底之改革,政治能否趋于民治,军队是否能改善,与各党派是否能合作而定”(143)傅秉常《傅秉常日记:民国三十三年(1944)》,第260页。。这一切都说明美英等国对国民政府渐趋失望,也强烈希望其进行政治改革。但美国并不支持李济深等人的举动,以免损坏中美的共同利益。

中共则于9月提出“革命性”的联合政府口号,并于年底发现国共力量对比出现转折,“正在走向共强国弱的地位。我党现在已确实成了抗日救国的决定因素”。而国民党之所以逐渐走向衰弱,跟地方军人不听命于中央并暗中筹组西南联防政府应该有较大的关系。不过,“西南联防政府”与“联合政府”却有明显的本质差异。西南联防政府的筹组,很大程度上是国民党内部的地方与中央之争,主要目标是取蒋介石而代之,而地方军人并没有明确说明他们与中共、民盟之间的关系。中共并不支持地方军人试图推翻重庆政府的“妄为”,因为还有“日本人在我们前面”,应以民族大义为重,应拥护坚持抗日的国民政府。但因为国民政府的腐败无能,中共又支持地方军人形成“半独立性的抗日民主政权”,实行“地方自治”。同时,地方军人的举动在较大程度上支持与呼应了中共的联合政府主张,从而有助于提升中共在国共谈判中的话语权。由于民盟和中共都参与其间,所以西南联防政府的筹组又不完全是国民党内部的权力之争。“联合政府”的主张既承认现有的中央政府,拥护蒋介石和国民党的优势地位,同时又要求改组政府,由国、共、民盟等大致平等地组成联合政府。

在1945年初时局逐步好转后,蒋介石即着手整治川康滇地方军人,拉拢刘文辉、邓锡侯,打压潘文华,下定决心待机剥夺龙云的军政大权。美国也明确宣布支持国民党和蒋介石,刘文辉、邓锡侯随即向蒋介石表忠心,李济深也打消了挑战蒋介石的念头,“西南联防政府”之议随之消失。同时,青年党在国民党的积极拉拢下,也逐渐疏离民盟与中共,并最终倒向国民党,从而基本奠定了1946年之后国民党、青年党一起对抗中共与民盟的政治格局。

猜你喜欢

李济深民盟蒋介石
民盟福建省委会向福建中医药大学捐赠《精正大医图》
礼敬民盟“教育世家”奠基人——张澜——纪念张澜诞辰150周年
向党而生伴党行——湖南民盟地下组织建立前后
国民党特务机关对李济深在港活动的秘密监视
为促成联众抗日疾呼
——李济深《致胡鄂公信札》
1926年3月24日,李济深前来黄埔军校参观
李济深的军务后勤
蒋介石为八路军改名的真实目的何在?
叶剑英与蒋介石分道扬镳
二十年代初蒋介石访苏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