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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博楚簡《弟子問》再探*

2020-02-26顧史考

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 2020年0期
关键词:弟子君子孔子

顧史考

壹、前 言

《弟子問》篇,爲《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所收的一篇殘破程度較高的文章,與同書所載的《君子爲禮》篇一樣是以孔子與弟子之間的問答爲主要形式,略類於《論語》之體。整理者張光裕先生已説明此兩篇形制大體相類,書法亦大略相似,然而亦有些明顯的不同之處,如竹簡切口位置及個别文字的書寫風格與特徵,而張氏即以此種不同點爲主要標準,再結合部分簡文内容來考慮,从而分此二者爲兩篇。(1)參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張光裕對《君子爲禮》的“説明”,第253頁。《弟子問》圖版及張光裕釋文考釋見該書的第9—10、97—123及265—283頁;《君子爲禮》圖版及張光裕釋文考釋見該書的第8、79—96及251—264頁。《弟子問》篇並無完簡,然據陳劍所拼合的簡2+1那支幾乎完整之簡的長度可知,《弟子問》簡原長蓋至少有53.6釐米或稍長(説見下),然則其長度或本與《君子爲禮》完簡長至54.7釐米左右的長度相同。《弟子問》與《君子爲禮》一樣是有三道契口,然因爲整理者未見完簡而並未述及《弟子問》各道契口間之距離;但從小圖版可知,其中、下兩道契口位置明顯比《君子爲禮》爲低。(2)其上道契口位置則較難以從小圖版上確定。依據馮勝君的推算,《弟子問》篇簡長蓋約54.7釐米左右,亦即從頂端至尾端三道契口各截之間的距離分别估計爲:9.3、18、18、9.4釐米左右。若然,則其整簡長度的確是與《君子爲禮》相符。見馮勝君:《郭店簡與上博簡對比研究》(綫裝書局,2007年),第40—41頁。梁静則據陳劍簡2+1之拼合而推算《弟子問》原簡長約55釐米左右,另從小圖版估計“三道編繩所分割的竹簡長度之比大概是1∶2∶2∶1”,從而估計各截之間的距離爲9.2、18.4、18.4、9.2釐米左右;此與馮氏之推算不遠。見梁静:《上博簡〈弟子問〉文本研究》,《出土文獻研究》第10輯,中華書局,2011年,第65—66頁。依據張先生的初步整理,《弟子問》一共有二十五枚殘簡(包括一枚“附簡”),《君子爲禮》則共有十六枚殘、完簡,兩篇篇題均爲整理者根據簡文内容而取的。

如筆者在《上博楚簡〈君子爲禮〉再探》一文已述,(3)顧史考:《上博楚簡〈君子爲禮〉再探》,《第29届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桃園市: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中國文字學會,2018年5月),第361—385頁。張先生的分篇工作大致上是非常成功的,至多衹有兩三枚簡較有可能是應該調换到另一篇的。筆者在彼文依據張先生已采用的書寫風格、契口位置及内容等因素,再加上弟子對孔子稱呼之不同以另爲分篇標準之一,而又參以對學者已拼合或相連的、確定該相屬之簡的認識,从而得出以下的分篇結果:

《君子爲禮》:簡1~3、9a+4、9bd;5+6、《弟》3、7ab+8;11、15+13+16+14、12+《弟》22

《弟子問》:簡2+1;5;6;7+9;8;10;11+24;13+12;14;15;16;17+20、4;19;21;23;《君》10+18;(附簡)。

亦即是説,將《弟子問》簡22與簡3换至《君子爲禮》篇,而將《君子爲禮》簡10調至《弟子問》。(4)蘇建洲、李松儒、福田哲之等學者從字迹特徵及竹簡形制等因素而並不同意《弟子問》簡22歸入《君子爲禮》之説,詳情及筆者對其所提出疑點的看法見拙著《上博楚簡〈君子爲禮〉再探》第二節第三條。三位原文分見蘇建洲:《〈上博五·弟子問〉研究》,(《中研院史語所集刊》第八十三本,第二分,2012年6月),第191—192頁;李松儒:《戰國簡帛字迹研究——以上博簡爲中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343頁;福田哲之:《戰國秦漢簡牘叢考》(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61—64頁。對《弟子問》簡3之歸入《君子爲禮》,則蘇(第191—192頁)、李(第344—349頁)、福田(第66—68頁)反而力主此説;詳情亦參拙著《上博楚簡〈君子爲禮〉再探》,第二節第二條。詳細論述不在此重複,然爲了對《弟子問》篇的整理情況在此給予足夠的交待,先退一步略述《弟子問》一篇内的重編過程。

貳、《弟子問》的重新編聯

對《弟子問》(及《君子爲禮》)大部分的重編(主要是拼合)建議是陳劍首先提出的;此外,陳偉等學者亦提出過個别方案。

今先以陳劍之建議爲中心而分述於下:(5)陳劍:《談談〈上博(五)〉的竹簡分篇、拼合與編聯問題》,武漢簡帛網,2006年2月19日(後亦收入氏著《戰國竹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68—182頁)。

1) 簡2+1

此二簡皆有關延陵季子,整理者蓋因此而先後相次,然而順序顯然未是。陳劍注意到“從小圖版可以直觀地看得很清楚,將簡2往右方平移,正好可以跟簡1上端相拼合上”,而且所得來的文句似乎是文從字順。其説蓋是,儘管簡2末字與簡1首字拼合後的距離較近。陳氏此案若是,則《弟子問》完簡的長度當至少爲53.6釐米左右(即此二簡相加的長度),或容稍長一點;本簡兩截之間或尾端若有半釐米以上的殘損,則恰可與《君子爲禮》完簡的長度相同(即54.5至54.7釐米上下)。(6)如前已言,梁静據同樣的情況而姑計其簡長爲55釐米左右,不過未言及《君子爲禮》的形制;見其《上博簡〈弟子問〉文本研究》,第65—66頁。

2) 簡7+8

此二枚簡片皆言父母之喪事,整理者以之相次是很自然的,而陳氏將之拼合之後亦是文從字順,可從。

3) 簡11+24

陳氏將此二簡相拼,是將簡11之“汝能慎始與終”與簡24之“汝焉能也”相對,爲孔子對宰我的正、反兩面評語。從文義來看,此可能性較高,然以簡11的契口位置而論,則實在無法直接拼合,而衹能遥綴,其間蓋有四字左右的距離。(7)李松儒則認爲《弟子問》簡24“也”字“豎彎畫所反映出的運筆持徵”與《弟子問》整篇“字迹的特徵差異很大”,建議該簡當從《弟子問》中剔除,然又認爲其與港簡7“或有可能是屬於同一篇的竹簡”(港簡7之説見下第10條)。見氏著《戰國簡帛字迹研究》,第348—350頁。按,該“也”字糢糊不清,且是個孤例;今對李氏此説有所保留,仍將簡24歸入《弟子問》且采取陳氏之説。

4) 簡12+15(或陳偉之簡13+12)

簡12末字爲“子”,爲一章的開頭字,而簡15首字爲“曰”,適好可以接下來。小圖版原將簡12契口與他簡下道契口放在平齊位置;陳劍發現如果將此簡放置簡15之上,則該契口乃恰與中道契口平齊,因而確可如此往上移,兩者適可拼合,拼合後其上端所殘約八個字。(8)後來蘇建洲對陳氏此案作了圖表;見其《〈上博五·弟子問〉研究》,第193頁。

陳偉則認爲並言“君子”的簡13與簡12兩枚可拼合爲一支簡,中間補“有夫行”三個字。(9)陳偉:《上博五〈弟子問〉零釋》,武漢簡帛網,2006年2月22日。從簡12的句勢而言,其前補“又(有)夫行”三個字良是(從陳劍的標點來看,陳劍蓋亦是此意);而且兩枚間的距離亦正乃三個字左右,而陳偉之讀亦是文從字順,自然也是應該考慮的。(10)林素清亦支持此説,且指出其與上博二《從政》簡A11、A14的内容相近,即:“聞之曰:可言而不可行,君子不言;可行而不可言,君子不行。有所有餘而不敢盡之,有所不足而不敢弗……”。如陳偉指出,彼文亦可與《禮記·中庸》所載文(或可視爲孔子之語)合看:“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見林素清:《上博館藏簡互證三則》,《屈萬里先生百歲誕辰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灣圖書館等編,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2006年12月),第316—317頁;陳偉:《〈從政〉校讀》,收入氏著《新出楚簡研讀》,武漢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49—154頁。

然而問題是簡13、12及15三枚顯然無法全部拼合爲一支簡,因而陳劍與陳偉兩説之中衹有一個是可以成立的。蘇建洲亦認爲此兩説不能並立,但是他當初並未從形制上的問題論之,而是因爲如此安排則將連續出現兩次“子曰”,認爲此與格式不符。(11)蘇建洲:《上博(五)楚竹書》補説》,武漢簡帛網,2006年2月23日。另外,李鋭指出從圖版看第13簡契口似實位於“亡”“所”二字間,乃認爲小圖版位置有誤,實該往下移當第二道契口,因而簡13+12之説便無法成立;見其《讀上博五札記(二)》,孔子2000網站,2006年2月27日。此説若是,則簡13並非如整理者所説爲上端平齊之簡。“亡”“所”二字間距較長而確實看似或爲契口處,因而對其位置存疑是應該的;然確實亦像是平齊之簡,因而今且仍以整理者的位置爲準。又按,若一定要視之爲上端殘之簡,則倒不如將“亡”“所”間視爲下道契口處而並非中道契口處。若然,則“亡”下的八個字實爲該簡的最後八個字,所殘衹是末字下的地脚而已,而衹要能補上第12簡頭段所缺的八個字左右,則其實亦可以連到第12+15彼簡,使兩個方案大致能同時成立。然因爲想不出一種較合理的補法,再加上第13簡上端似實平齊的問題,所以筆者亦不敢采取此種安排,今僅録以備一説耳。按,光是一連出現兩次“子曰”本身並不成問題,且如林素清已説明,《弟子問》篇本已有此例。(12)林素清:《上博館藏簡互證三則》,第316—317頁。林氏謂:“可知此篇内容除包括孔子與弟子對答外,實另有一些純粹記録孔子言論”,甚是(李鋭《讀上博五札記(二)》似亦是此意)。另外,若依陳劍的拼合,則彼章將以“子曰:回,來”云云開頭,似乎稍顯突兀,或可認爲之前該有顔淵的一問方是。然而有如《莊子·讓王》曰:“孔子謂顔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云云,是雖多了“謂顔回”三個字,因而突兀感程度稍低,然開頭情況亦與陳劍之拼合章略同,可見後者此種開頭其實並非無他例。

然則陳劍、陳偉兩説均有説服力,兩者各自有成立的可能,然衹能從中選其一。筆者當初傾向於采取陳偉之説,而將簡12末的“子”聊視爲另外一章的開頭字。然而後來,仔細考慮全盤的安排之後,反而認爲陳劍之説較能符合整體情況。然兩説確實各有優點,今雖采陳劍之説,而實在無法看作定論。

5) 簡17+20、簡4

此前兩枚簡片相拼後,乃形成“子過曹,顔淵馭,至老丘”云云之句,且據陳劍的分析,兩截各存“顔”字的一半;如果此一分析無誤,則此一接拼無疑是正確的(唯此所謂“顔”字兩截的殘筆已有所漫漶,現存筆迹似亦有與“顔”字不符之處,因而是否確爲“顔”字,或尚容有所保留)。陳氏又指出:“小圖版將簡20置於上方,是以此契口爲上編繩位置。下移拼合在簡17下方之後,此契口即爲中部契口、第二道編繩所在。”按,假若簡17的位置無誤,則簡20移至其下之後,後者之編繩位置並不與中道契口位置相符(此以“老”字下爲簡20契口位置,然從圖版看實在難以確定)。然而簡17“善”與“”字間空白較多,似彼處才是該簡上道契口位置;若然,則簡17該稍微往上移三字左右的距離,而簡20再拼上去之後,其編繩位置似乃正與中道契口位置相合。誠若如此,則簡17所見首字“弗”之上應該仍有約四字左右的殘缺,而簡20下面該仍有約九個字左右。

另外,陳氏指出簡4亦當次於此簡之後,兩者並言樂歌,言曹國,且簡4此章亦以孔子呼顔淵名字“回”結束。此皆相當有理,因而此一拼合、相接之案應該也是可以接受的。

6) 《君》簡10+簡18

另外,陳劍又疑《君子爲禮》第10簡可以與《弟子問》第18簡拼合。此一案本爲陳氏在叙述《君子爲禮》編聯時所提出,然今既已將此二簡歸爲《弟子問》篇,因而筆者在此亦略作説明。依内容及句勢而言,陳氏此説有理。何有祖當初亦認爲此兩簡相次是對的,但似實無法緊接在一起,認爲中間必有缺簡。(13)何有祖:《上博五零釋二則》,武漢簡帛網,2006年3月3日。後來何氏對簡18另有歸屬,見下。筆者亦認爲何氏此所説蓋是,然兩者尚有遥綴爲同一支簡的可能,其間不一定有缺簡,而若確如何氏所説而原不屬同一支,兩者間之簡亦不一定全缺。按,如筆者於《上博楚簡〈君子爲禮〉再探》一文已述,整理者謂《君子爲禮》第10簡爲“上、下端皆殘”之簡蓋屬誤記,該簡實即上端完整之簡。若然,則因爲該簡以“昔者”云云開頭,實不能排除其爲一篇之首簡的可能。(14)福田哲之以字迹特徵的因素對此一拼合提出質疑,然似並未考慮到此二簡並非屬《君子爲禮》而實屬《弟子問》的可能;高榮鴻亦以某些原因而對此接拼提出異議,然筆者認爲説服力不大。詳情見拙著《上博楚簡〈君子爲禮〉再探》第二節第四條。原説見福田哲之:《戰國秦漢簡牘叢考》,第64—65頁;高榮鴻:《〈上博五·君子爲禮〉文字考釋及相關問題》,《興大中文學報》第二十九期(2011年6月),第104頁。蓋較值得重視的一個疑點即《君子爲禮》第10簡“人”字下似可能爲契口位置,而該位置亦與《君子爲禮》契口位置相合。然《弟子問》上道契口位置本來就不明(從現存上端齊全之簡的圖版上看,實在難以辨認),或容與《君子爲禮》相近,因而難以用此可能的契口位置來判斷該簡的歸屬。筆者最後雖認爲《君子爲禮》第10簡與《弟子問》第18簡蓋確實屬於同一段文,但亦將他簡夾於其間,説詳下節所論。

不涉陳氏所提的其他連接説法則有如下幾項:

7) 簡6、簡9

此一連接是將句式相對的兩句連在一起(中間稍有缺文)。此兩簡語意、句式之相近,整理者已指出(誤謂簡9爲簡8)且據簡9内容而於簡6後補了幾個字,然仍未歸在一起。但是將所缺内容補到第9簡所損首段後,二簡即可直接相連,此點是李鋭首先明確提出的,無疑是正確的。(15)李鋭:《讀上博五札記(二)》。按照第9簡小圖版上的位置(似是依其中道契口而定的),其上端所缺蓋即七八字左右(下端則蓋十二至十三字上下);李氏補“未之見也。□而弗□之”等九個字,或尚容有之,然筆者疑補八個字更當。後來何有祖亦認爲簡6、9確實可以“編在一組”,而另外認爲簡21因爲也見有“未見”之語而亦應該與此二者歸爲一組(16)何有祖:《上博五〈弟子問〉校讀札記》,武漢簡帛網,2008年4月5日。;筆者則雖然認爲未必,然亦將此三簡内容歸於同一段對話内。

8) 簡10、簡17

牛新房指出,此兩簡皆稱“由”,該“都是孔子與子路的對話”,且“都是講爲政之事”,因而“當可連接”,但因爲第17簡上端已殘而無法確定。(17)牛新房:《讀上博(五)〈弟子問〉札記一則》,武漢簡帛網,2006年3月4日。兩簡内容確該是孔子與子路的對話,然而因爲筆者對第10簡另有處理(見下),因而並不將此二者歸爲一處(然猶可視爲同一大段師徒對話内簡文)。

9) 簡5、簡13

此一連結是復旦大學工作坊提出的,結果即:“登年不恒至,耇老不復壯。賢者急(5)就人,不曲防以去人。”確實堪稱文從字順。(18)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弟子問〉釋文(工作本)》(未刊)。筆者未見,此從蘇建洲《〈上博五·弟子問〉研究》轉引。蘇建洲亦從之,謂此“賢者”或指“賢明之君主”,而正因爲壯盛之年短暫,所以賢君乃急於就賢。(19)蘇建洲:《〈上博五·弟子問〉研究》,第192—193頁。此説不無理,確可能是對的。然筆者則認爲第13簡實可能即上承他簡(説見下),因而今不取。

10) 其他説法

此外,何有祖謂“附簡、23、11、16、15、24爲一編聯組”,理由即:“附簡談不仁,23號簡談及‘何仁之有’,其後孔子談如何才是仁,11號簡説到‘此之謂仁’,這三支簡當前後相次。11號簡、16號簡都談到‘終’,而16、15號簡都談到‘多聞’的問題,15號簡更進一步談到多聞應友賢。24號簡似指出‘汝’所指代的人會如何。”(20)何有祖:《上博五〈弟子問〉校讀札記》。唐洪志亦認爲附簡因爲提到“仁”而可與簡11放在一起;見其《上博簡(五)孔子文獻校理》,華南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白於藍教授),2007年,第43頁(筆者未見,今從蘇建洲《〈上博五·弟子問〉研究》轉述)。除了第24簡何氏並未明言其“汝”與上述竹簡有何種關係之外(簡11與簡15的“汝”皆是直接稱謂,一謂宰我,一謂顔回),其他説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儘管其各簡之相屬並非必然且其具體的連結未有着落。另外,何氏同文亦謂“簡22、18似能連讀”,認爲前者的“以求聞”與後者的“皆以爲諸侯相矣”或均與孔子“求士”有關;筆者則不見其然,簡18的内容實在看不出與簡22之“賜不吾知也”有什麽關係,兩簡所言實似兩回事,何氏此説似遠不如陳劍將簡18放在《君子爲禮》第10簡之下。

如上面已提,陳劍將簡11+24拼合爲一支簡。何有祖則提出另外一種可能,認爲從内容、句式及字體等方面來考慮,香港中文大學藏戰國簡第7號簡很可能本次於本篇第11簡之後。依其所采讀法,彼港簡所存的九個字爲“之如晏嬰也,此之胃(謂)君【子】”(“子”字爲何氏所補);何氏認爲港簡“此之謂君子”與簡11“此之謂仁”相應,衹是衹能遥綴而無法直接連讀。(21)何有祖:《試論香港中文大學藏戰國簡第7號簡的歸屬》,武漢簡帛網,2010年6月18日。此確實可以備一説;然今在缺乏進一步證據的情況下,在此不逕歸爲本篇之簡。(22)李松儒從字迹特徵方面對何氏此説表示保留態度,認爲此簡字迹雖與《弟子問》“有一定的相似性”,然在筆勢與“具體細節上”則“還有一些差異”;見何氏文“補記”及李松儒:《戰國簡帛字迹研究——以上博簡爲中心》,第349—350頁。蘇建洲亦同意李氏之説,見其《〈上博五·弟子問〉研究》,第195頁。

從以上所提的編聯修正案當中,筆者所采如下:(23)以上諸案外,黄人二對《君子爲禮》及《弟子問》亦作過自己的新釋文,雖接受前人的部分編聯意見,然亦有其與衆不同之處,如將《弟子問》簡11+24夾在同篇簡13與簡12之間,儘管簡24顯爲全篇末簡;或如其將《君子爲禮》與《弟子問》視爲同一篇而未分,顯然亦與其形制不符,因而不在此多作介紹。黄編詳情見其《上博藏簡(五)〈君子爲禮〉與〈弟子問〉試釋——兼論本篇篇名爲〈論語弟子問〉與〈論語〉之形成和主要編輯時間》,《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1年6期(總第95期),第66—68頁。梁静則“按照談話的主題進行分類,較爲完整的放在前面,比較零碎的、位置未定的放在後面”,具體而言是將有關子貢的竹簡、有關子路的竹簡、孔子與顔回及子游對話的竹簡、及有關“君子”的竹簡各自歸在一起,而其他竹簡則放在後面。其中較特别之處則是將簡15與21歸爲同一段,然衹謂其“含義相關”,而並未提供具體的連接内容。見其《上博簡〈弟子問〉文本研究》,第66—67頁。

陳劍的簡2+1,簡7+8,簡11+24,簡12+15,及簡17+20、簡4;李鋭等學者的簡6、簡9(然並不排除以陳偉的簡13+12代替陳劍的簡12+15之案)。今亦略依陳劍《君》簡10與本篇簡18相次之説,然並不直接拼在一起。

至於附簡,整理者因爲内容重要而與本篇相似,因而姑附在本篇後,然同時謂其“切口位置未確”,而至於歸屬問題則“將有待他日再行論定”。(24)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張光裕對《弟子問》的“説明”,第267頁。蘇建洲亦指出此外“字體也有所差距”,如“胃”“仁”等字“皆不同”,所以也將它視爲獨立簡。(25)蘇建洲:《〈上博五·弟子問〉研究》,第195—196頁。今亦如此看之,然亦謹録於篇末以備考。

叁、本文新編簡序概論

筆者在采取其他學者的部分編聯意見外,亦另取若干他人所未提之聯接方法。其中最主要的是將簡10與簡13連讀,結果如下:

其中關鍵處在於簡10末尾“則俎”之讀:筆者將“則”字改隸爲“”(二字實同)而讀爲“鼎”(其“刀”旁或因抄手已習慣寫“則”字而誤加),而與“俎”字連讀爲“鼎俎”,由伊尹故事爲背景而引申爲因急於救世而趕緊歸就於君王(或近就於賢人)的一種形容。《淮南子·泰族》曰:“伊尹憂天下之不治,調和五味,負鼎俎而行,五就桀,五就湯,將欲以濁爲清,以危爲寧也”,亦即伊尹“鼎俎以就人”之謂。(26)劉文典撰,馮逸、喬華點校:《淮南鴻烈集解》,中華書局,1989年,第683頁。《韓非子·難言》則從説服人主之困難的角度言之:“上古有湯至聖也,伊尹至智也;夫至智説至聖,然且七十説而不受,身執鼎俎爲庖宰,昵近習親,而湯乃僅知其賢而用之”;然同樣是以“身執鼎俎爲庖宰”表示其憂世之急切。(27)(清) 王先慎撰,鍾哲點校:《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1998年,第22頁。

衆所周知,子路曾以孔子欲往事公山弗擾及佛肸而不快,《論語·陽貨》篇有兩章分記此二事: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説,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爲東周乎?”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爲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28)《論語·陽貨》第五、七兩章;見朱熹撰,《論語集注》,收入(宋) 朱熹撰:《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176—177頁。

公山弗擾及佛肸皆圖謀造反,並召孔子而孔子欲往,子路兩次皆反對,因爲夫子自己説過“親於其身爲不善者,君子不入也”。然而孔子欲往者,蓋“以天下無不可有爲之人,亦無不可改過之人”也[(宋)程頤語]。若以《論語》此兩章所記載爲論,似可認爲簡文即孔子對子路申論此理,此一次對話或本設定爲對“孔子欲往事”之一的某種問答。然而細讀《弟子問》全文,此段仿佛並非針對某一具體事件而發的,而實屬一種通論性質的問答内文。

按,前節已論過,整理者定爲《君子爲禮》的第10簡實可能原爲本篇之首簡,今亦暫且如此看之。該簡所言“昔者仲(尼)(箴)徒三人,(悌)徒五人”云云,或即叙述本篇之背景,謂許多不同等級(或志向)的弟子們侍坐於孔子之旁,以便開啟下面之對話。因爲第5簡記載的蓋是某位弟子請求夫子對於某事“略而告”之,接着孔子的初步回答是同時針對許多弟子(“小子,來,聽余言”,“小子”蓋與“二三子”同指),因而可以次於第10簡之後。第14簡亦載孔子之同時謂“二三子”者,故亦可次於第10簡之下;而第18簡之言“皆可以爲諸侯相矣”蓋亦指各位弟子而言(故陳劍才將之與《君》簡10合併),因而再次之於其下亦相當自然。如此一來以《君》簡10及(《弟》)簡5、14、18爲次,意義亦連貫:由簡5的“登年不恒至”到簡14的“吾子皆能有待乎”再到簡18的“皆可以爲諸侯相矣”,確有邏輯可循,蓋皆勸在座弟子趁早出仕,爲天下效勞。接此,衹要在殘簡缺處内補上子路有關出仕之道的某種疑問之後,自然即可連到剛所述的簡10到13彼段。

該段後,第13簡上似有章末符號,然而孔子接下來所論“君子無所不足,無所有餘”假若大致上仍屬同一次的討論,則該簡下部缺文處或可假設另外一位弟子亦提出難題,提醒夫子他曾經對蘧伯玉之不出仕表示贊同,而對子路之某次欲出仕則很有話可説(即第19簡所言)。由於此種假設,今才姑且將簡19接於簡13之下,而簡19之末衹要補上兩三個字,即可以順利與簡6合併爲一支簡,將簡6、9所言“貧賤而不約者,吾見之矣;富貴而不驕者,吾聞而【未之見也。輕禄而不】仕,吾見之矣;事(仕)而弗受者,吾聞而未之見也”,視爲對蘧伯玉之不仕的一種説明,且看作對出仕之所以不可不慎重者的某種闡發。接着,第23簡上似有弟子提出“何仁之有?”之類的疑問,或即是針對在不理想的情況下受禄而發的,因而孔子乃以“賴乎其下,不折其枝”等形容君長對於賢士的態度,衹要願意用之則蓋不至於毁其所用,子路慎言守信即可以行仁政,似或可接在簡6、9之後。再者,第21簡上,孔子亦以與簡6、9所論相近的語言,謂“吾未見華而信者,未見善事人而憂者”,似可説明一方面若以夸己爲目的則確不足以仕,然同時若爲“善事人”者則亦不足以憂,出仕與否之要在於出仕之目的與處官方式;故似乃可以第21簡次下於第23簡之後。最後,孔子似謂若能輔助有識之君長以好好治理人民,即可謂之善事,難道必定輔之成“王”方可?因而衹要假設第23簡之發問者爲子路,以照應簡17之“由”,則簡23、21亦可順利接到第17簡。如此一來,則或可將簡10、13、19+6、9、23、21、17歸爲一章,而視爲與其前一章大致同一次的對話討論内容。固然,上所提的各種聯接,尚需要以殘缺字數及可能補法細言之,然詳情將等下節釋文及其注釋再論,在此不贅(下同)。

第17簡章末符號後,即“子過曹,顔淵馭”一段,亦即簡17+20、4彼段,而簡4後半則有孔子“莫我知也夫”之歎及子游“有地之謂也乎”之問。孔子對子游之回答若何,他簡上看不出有必然關係之文,然以餘下竹簡而論,最合理者似爲第12簡文,其謂“君子有夫行也,求爲之言;有夫言也,求爲之行”雖並非正面回答,然似或亦指其欲爲人所知者之目的所在。再若以陳劍的簡12+15之説爲是,則接着孔子又叫顔回過來(或仍屬他們“過曹”的那一次對話),而要他好好記下一件事,亦即“雖多聞而不友賢”的問題,而衹要補上兩個字,即能接到簡16而形成一種疑問句,且孔子隨即自加説明,内容亦以“多聞”“多見”及“寡聞”“寡見”相應,故簡16似確該接於簡12+15之下(整理者蓋原以類似的原因而以簡15與16相次)。簡16尚缺二十二字左右,而等孔子將此道理講完,似適乃可充滿此數,因而可以“子曰”開頭的簡2+1次其下,儘管該簡内容並無直接關係而似已轉動了話題。再來因爲簡1末尾有“子貢”二字,而簡8上亦有“子貢曰”之問,所以已有其他學者將簡7+8放在簡2+1之下。(29)見梁静:《上博簡〈弟子問〉文本研究》;蘇建洲:《〈上博五·弟子問〉研究》。筆者則將此兩者直接相連,而如果在簡1末尾之“子貢【問曰】”後,補簡7之首所缺八個字爲“何如則可以謂仁矣”之類的字,則講孝子之心的簡7+8其實可以較順利連接到言及“此之謂仁”的第11簡。最後,第11簡便有宰我之問“君子”,而將孔子之答覆連接到第24簡以結束後,即有篇末(或章末)符號及留白空間,全篇顯然於此告終。

此序雖未免有若干猜測之成分,錯排之處固然在所難免,然至少能夠將各章之間的關係給予某種連貫性,而此種連貫性,大體而言之,似乎本出於作者某種有組織的安排,並非全出於偶然。此編聯中之對錯,衹能等待來日的新發現才能知曉,而目前則期望至少能給讀者一種重新考慮全文内容的不同視角。以下釋文便是以上面所論爲序,即:

《君》簡10;(《弟》)簡5、14、18、10、13、19+6、9、23、21、17+20、4、12+15、16、2+1、7+8、11+24;(附簡)

(《弟》簡3與22則歸入《君子爲禮》篇。)下節即列其釋文。

肆、《弟子問》新編釋文

▌(30)整理者謂本簡“上、下端皆殘”,然上端蓋實爲平齊,説見拙著《上博楚簡〈君子爲禮〉再探》第二節。本簡“人”字下似可能爲契口位置,而該位置亦與《君子爲禮》契口位置相符,所以在此歸爲《弟子問》簡實有值得存疑之處;然如前已述,《弟子問》上道契口位置本亦不明,不宜用此位置來判斷歸屬。昔者仲(尼)(箴)(31)“”:蘇建洲疑該釋讀爲“”;陳劍姑且讀爲“緘?”。何有祖(四)從蘇釋而讀爲“箴”,亦即“諫”義,認爲該與《孔子家語》及《韓詩外傳》文中(見下)的“父事者”約略相當;今從。徒三人,(悌)(32)“”:何有祖(四)讀爲“悌”,認爲該與《孔子家語》及《韓詩外傳》文中的“兄事者”相當;今亦且從之。徒五人,芫(玩)(嬉)(33)“芫”:整理者隸後字爲“”,陳劍則隸爲“”。何有祖(四)從後釋,而讀二字爲“玩嬉”,指“玩味學問”,認爲該與《孔子家語》及《韓詩外傳》文中的“友事者”相當;今亦且從之。之徒(34)整理者謂此簡的内容可與《孔子家語·辯政》之文(及《韓詩外傳》卷八類似之文)合看:“宓子賤……對曰:‘不齊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事者十一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悌矣;友事十一人,可以舉善矣。’”(《君》10)‖【□□人。……侍坐。……或(問)曰:“……】▌(35)本簡殘缺處約有23字之長;此意補部分全屬猜測。因爲《君》簡10與《弟》簡5之間的殘缺有幾乎一整支簡之多,且《君》簡10歸屬亦有存疑之處,因而在此不直接相連。

附簡:

伍、餘 論

在兹先依照以上的新編釋文而以通行字及自然分段來列出《弟子問》全文,而在段落間加以簡略的分析:

昔者仲尼箴徒三人,悌徒五人,玩嬉之徒【□□人。……侍坐。……或問曰:“……】……者,可略而告也?”

【子路曰:“由聞諸夫子:‘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今乃謂此,何?”】

【子曰:“昔者湯得伊尹以爲天子,】汝弗知也乎,由?夫以衆犯難,以親受禄,勞以成事,慇以處官,仕治以力。鼎俎以就人,不曲防以去人。”

此段先叙述孔子與若干弟子共坐,而其中一位大概請教於從政、出仕一類的問題。孔子對衆弟子説人生壯年無幾何,要趁早出仕而爲天下國家效勞。如果以君子之道而從事,且遇上知賢之君,則甚至可當上諸侯之相,豈不是好事?對此,子路提出疑問,蓋是因爲聽過夫子“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一類的話,以爲當今無道之君居多,因而或以不出仕爲宜,才引出孔子的回答,强調衹要能夠以民衆爲務而殷勤做事,就要像伊尹當時一樣“鼎俎以就人”,而不要到處提防以推辭人主或執政者。

接着的一段話似是繼續講此一話題:

子曰:“君子無所不足,無所有餘。蓋【正己而不求於人,則可以出而仕矣。”】

【弟子或問曰:“若夫出而事君】長,蘧伯玉止乎,子惇惇如也其聽。子路往乎,子諤諤如也如鬥。【夫何擇】焉?”

子曰:“貧賤而不約者,吾見之矣;富貴而不驕者,吾聞而【未之見也。輕禄而不】仕,吾見之矣;仕而弗受者,吾聞而未之見也。”子曰:“人而不臨,猶讓臨也。【臨而無以先之,亦不若不臨。”】

子曰:“賴乎其下,不折其枝;食其實,【不毁其器。君將用汝,何患於折毁?欲仁而得仁,言而守信可也。】吾未見夸而信者,未見善事人而憂者。今之世雖(?)【無明王,而亦或有賢主焉。□□□□□□,□□□□□,則□□□□。雖霸】而(?)弗王,善矣。夫焉能王人,由?”

孔子以“君子無所不足,無所有餘”先申述出仕效勞之理,蓋即言行一致而不遺餘力之謂。於此,弟子或乃提出難題,説夫子對蘧伯玉之逃避不仕與子路之欲往事君曾有不同態度,反而是贊許前者而對後者有所批評,這則怎麽解釋呢?孔子先承認受禄之誘惑誠可戒備:出仕必受爵禄,且富貴乃容易驕,而與其以受禄而虧德,當然不如不受。然而同時——孔子接着又説——若不出仕以統臨人民,就等於是讓此位給别人去當,人民可能因此而更容易受苦。等子路再次提出疑問後,孔子蓋謂人主若是果真賞識你,就不會想虧損你,而衹要能守信效忠而不夸大自己的言行,則不用過於操心於虧德之可能。同時,對國君的要求也不能過於理想化:能輔助他爲賢君或霸主已經很不錯了,不能奢望他一定可成爲天王。

接着乃爲新的場合:

子過曹,顔淵馭,至老丘。有農植其槈而歌焉,子據乎軾而【聽之,其聲□□如、□□如也。子曰:“回,聽之!是亡國】之風也,亂節而哀聲。曹之喪,其必此乎?回!”

孔子爲知音者,與吴國公子季札同能,而在此偶遇的機會中,乃教顔回如何聽音樂來認知一國之風俗,以便推知其治亂情況。音樂需要知音,人也需要知己,如此才能盡其所用:

子嘆曰:“嗚!莫我知也夫!”

子游曰:“有地之謂也乎?”

子曰:“偃,【吾語汝。君子有夫行】也,求爲之言;有夫言也,求爲之行。言行相近,然後君子。”

蓋求人知己者,所望莫過於有地之君加以賞識。然君主也好,朋友也好,總要有機會對人論述可行之事,或對人施行所述諾言,才能展現君子之道。(161)當然,此種“言行相副”之論不一定要在“爲人所知”的論題中理解之,此固然是儒家修己爲人之恒道:有所行動,一定要可以説出來才當爲之;有所講説,一定要能夠做到才可講出。相近言論在《論語》《緇衣》等文獻中到處可見,此不贅舉。對此種相關記載,常佩雨已進行過較爲詳盡的羅列;見其《“言行相近,然後君子”——從上博簡〈弟子問〉看孔子的言行觀》,《文藝評論》2012年第4期,第7—11頁。此亦牽涉到“友賢”之理:

子曰:“回,來,吾告汝,其識諸乎!雖多聞而不友賢,其【所行】道(?)焉終?”子曰:“寡聞則孤,寡見則肆。多聞則惑,多見則【□。君子□□□□□,□□□而□□□,則□□□□□□。”】

君子需要賞識己者才能實行君子之道,然同時也需要賢友才能成爲君子。孤陋寡聞固然不行,然無賢友以正己,則多見多聞同樣將歸於困惑,故君子需要知己,才能正其德而施諸民。

不過似乎亦有某種難得的人才,能不受外人影響而自能走上正道,亦所謂“天民”也:

子曰:“延陵季子,其天民也乎?生而不因其俗。吴人生十年(?)而裼袒,俑(?)乎其膺,延陵季子矯而弗受。延陵季子,其天民也乎?”

在“非禮”文化習俗中能夠立異於群體而己守正道,非一般人能做到之事,似乎出於天所授的某種特殊稟賦。

最後,本篇記載兩位弟子分别提問。首先是子貢,似是問及何以謂“仁”:

子貢【問曰:“何如則可以謂仁矣?”】

子曰:“吾聞父母之喪,食肉如飯土,飲酒如啜水,信乎?”

子貢曰:“莫親乎父母,死不顧生。可言乎?其信也。”

“孝”既爲“仁之本”,因而孔子乃提出“孝”以喻“仁”之道。子貢自然已了解孝子之心,遭遇父母之喪則完全顧不到自己的生活。然則衹要能夠推此心以及人,此亦即所謂“仁”也。接着則是宰我問“君子”:

蓋人之言行若能“慎始與終”已經很不錯了,然仍談不上爲“君子”。爲“君子”之要何在,可惜現存竹簡未見説明,但宰我顯然是無法達到。

《弟子問》篇到此結束。此外尚有所謂“附簡”,内容似與本篇所見的言行論相關:

然從竹簡形制而言,似實不屬於本篇。

《弟子問》《君子爲禮》此種出土文獻資料最顯著的特點,無疑是其體裁與《論語》(及與《論語》體裁相近的其他傳世文獻)極爲相似,或可有助於進一步了解《論語》一書在先秦時期的形成過程。蓋今所見《論語》晚至西漢才成最後定本,然其前身無疑從戰國初期便已開始形成,而《論語》所收之篇章與《論語》以外的相類篇章究竟有何種關係,至今仍是一種難以定論的課題。《弟子問》《君子爲禮》皆有與《論語》内容相近的章節,而郭店、上博其他竹書亦偶有與《論語》某些章節關係較密切的。學者對此已多有所討論,或以《論語》當時已大體形成爲前提而視此種材料爲孔門後學對《論語》之有關章節的發揮,或則以《論語》之章節視爲對竹書此種相對“原始”的材料加以精煉而成。(162)前者如周鳳五對《從政》篇中“子張問從政”章所論,後者則如陳桐生對《君子爲禮》“顔淵問仁”章之説。參周鳳五:《讀上博楚竹書〈從政〉甲篇劄記》,收入朱淵清、廖名春主編《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第181—195頁;陳桐生:《從上博竹簡看〈論語〉的編纂特點》,《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第914—917頁。對此種問題,黄人二亦作過討論,而將相關出土史料分爲四類。他第一類便是:(1) 如周鳳五所論的、解釋《論語》章節本身的某種弟子之“傳”;而他其他三類則是:(2) 孔子與諸侯或執政大夫的對話;(3) 孔子之語和弟子間的對話;(4) 孔門弟子或後學之語。黄氏認爲此三種反而是“篩選、揀擇入編《論語》的資料”,而《弟子問》《君子爲禮》屬於最後兩項(然他甚至認爲此種篩選、揀擇的過程基本上是在孔子過世前便已完成的)。見其《上博藏簡(五)〈君子爲禮〉與〈弟子問〉試釋——兼論本篇篇名爲〈論語弟子問〉與〈論語〉之形成和主要編輯時間》,第76—78頁。其實,此種發展過程相當複雜,定有兩種情況共存的可能,甚至有更爲錯綜複雜的其他狀況介於發揮與簡縮之間,並不能一概而論。隨着出土文獻的不斷公布,我們不得不繼續對此種問題加以更加深入的研究。

經過以上的分析,可見《弟子問》大半篇幅是圍繞着出仕與否的問題。在春秋戰國之際,天下不平,大國相戰,家門私鬥而亂節,世主多爲大臣所陵,以禮義治國的理想日遠,天下確實堪稱“無道”。在此種亂世之中,出仕與否乃成爲孔門内很關鍵的論題。受昏主之禄,總將有成其惡以富貴己之嫌,然隱而不仕,則亦無助於解決萬民之苦。孔子之教乃不得不徘徊於此二者之間,此點《論語》中亦處處可見。如孔子在《泰伯》第十三章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因而“君子憂道不憂貧”,故在《述而》第十五章亦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然“危邦”何以判别,“亂邦”何以斷定,而“不入”“不居”則何以使其治以救其民?因此,孔子亦有“如有用我者,吾其爲東周乎”之望(《陽貨》第五章)。從中何以斟酌,乃孔門一大難題,而對此種難題的門内争論,亦充分反映於《弟子問》篇當中。若以《弟子問》與《論語》及《論語》外其他孔門文獻的相關篇章加以深入比較,來進一步探討此一課題在戰國儒者的言論中如何發展下去,必定爲一種相當值得進行之事。

徵 引文 獻

以下多爲網絡上的論文。“武大簡帛網”指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網站(www.bsm.org.cn)簡帛文庫裏面的文章,“簡帛研究網”指www.jianbo.org網站(原稱www.bamboosilk.org),孔子2000網站指www.confucius2000.com網站清華大學簡帛研究專欄中之文,而“復旦出土文獻網”則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www.gwz.fudan.edu.cn)所登的有關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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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煒:《上博五〈弟子問〉“登年”小考》,武大簡帛網,2006年3月22日。

王三峽:《“死不顧生”句試解》,武大簡帛網,2006年3月8日。

徐敏:《上博楚簡所載季札相關資料之評析》,武大簡帛網,2009年5月19日。

徐在國:《上博五文字考釋拾遺》,武大簡帛網,2006年2月27日(此文後刊於《簡帛》第3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91—92頁)。

禤健聰:《上博楚簡(五)零札(一)》,武大簡帛網,2006年2月24日。

楊澤生:《〈上博五〉零釋十二則》,武大簡帛網,2006年3月20日。

張振謙:《上博(五)札記二則》,武大簡帛網,2006年2月27日。

周鳳五:《讀上博楚竹書〈從政〉甲篇劄記》,收入朱淵清、廖名春主編《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第181—195頁。

朱曉雪:《包山楚簡文字補釋》,武大簡帛網,2010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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