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接受稼轩词的特征及其原因
2020-02-25王昊
摘要:从作品和批评两方面看,元好问对稼轩词的接受都在金亡之前。金源、南宋北南两个政权、两个王朝国家间的并立并没有影响到元好问对稼轩词的文学接受,这是元好问接受稼轩词的基本特征。金人以“文化中国”的正统自居,在彼时元好问的接受视野里,他对稼轩词的接受不存在古代版“民族意识”“爱国主义”等内容的“前理解”。原因即在于金源正统观下的“夷夏之辨”在金代章宗时期理论上业已消解。今人受近代以降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和“民族国家”观念及其意识形态观的影响,认为王朝国家间的金宋分立对峙,在元好问对稼轩词的接受过程中,势必会影响其文学接受;其实这种理解并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是现代人的认识误区。
关键词:元好问 稼轩词 文学接受 前理解正统论夷夏之辨
一
12世纪20年代至13世纪上半叶,由南宋、金源两个政权南北对峙,词体文学一枝二渐,分蘖为南北两个词坛的重建和发展。辛弃疾(1140-1207)这位“词坛飞将”是所谓“后南渡词人”,也是南方词坛的巨擘;元好问(1190-1257)则允称北方金词之冠冕。此间南北两个“异轨同奔”的词坛间整体的“互动性”,表现为平行关系与影响关系并存;而由于元好问比辛弃疾年齿小了整整50岁,所以就南北词坛的个案关系而言,就只存在稼轩词的北传及元好问对稼轩词的接受。
元好问对稼轩词的接受体现在创作和批评两方面。余曾在拙文《金宋间词体文学双向传播与接受考论》中概括词集入金、在金源的传播方式有“榷场等买卖和走私”一种,认为“虽然某些事关政治和国家利益的书籍在金代属禁运品,但民间管道不断。在此背景下,南宋若干词家如辛弃疾、陆游的词集和诗文别集传人北方金源”①。稼轩词北传之时间虽无法确证,然亦无材料证明稼轩词的北传和接受必在金亡之后。
《遗山乐府》中作年在金亡前的词作中,可以印证其受稼轩词影响之什所在多有。兹参照古今學者的有关编年成果和阐述,比勘胪举两家两组词如次:
苍烟百年木,春雨一溪花。移居白鹿东崦,家具满樵车。旧有黄牛十角,分得山田一曲,凉薄了生涯。一笑顾儿女,今日是山家。
簿书丛,铃夜掣,鼓晨挝。人生一枕春梦,辛苦趁蜂衙。
竹里蓝田山下,草阁百花潭上,千古占烟霞。更看商于路,别有故侯瓜。
(元好问:《水调歌头·长寿新斋》)
自古高人最可嗟。只因疏懒取名多。居山一似庚桑楚,种树真成郭橐驼。
云子饭,水晶瓜。林间携客更烹荼。君归休矣吾忙甚,要看蜂儿趁晚衙。
(辛弃疾.《鹧鸪天》)
林间鸡犬,江上村墟,扁舟处处经过。袖里新诗,买断古木苍波。山中一花一草,也留教、老子婆娑。任人笑、甚风云气少,儿女情多。
不待求田问舍。被朝吟暮醉,惯得蹉跎。百尺高楼,更问平地如何。朝来斜风细雨,喜红尘、不到渔蓑。一尊酒,唤元龙、来听浩歌。
(元好问:《声声慢·内乡浙江上作》)
有酒忘杯,有笔忘诗,弃溪奈何。看纵横斗转,龙蛇起陆,崩腾决去,雪练倾河。袅袅东风,悠悠倒景,摇动云山水又波。还知否,欠菖蒲攒港,绿竹缘坡。
长松谁剪嵯峨。笑野老来耘山上禾。算只因鱼鸟,天然自乐,非关风月,闲处偏多。芳草春深,佳人日暮,濯发沧浪独浩歌。
徘徊久,问人间谁似,老予婆娑。
(辛弃疾:《沁园春>) 吴梅《词学通论》云:“裕之乐府深得稼轩三昧。”②元好问的这两首词作都饶有稼轩风味。元好问《水调歌头·长寿新斋》词,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系于“戌子”,即金哀宗正大五年(1228)。③缪钺《元遗山年谱汇纂》于正大五年下未系该词,但引好问《新斋赋序》和《行斋赋序》,考辨认为:“则《新斋赋序》所谓出居县东南白鹿原,即《行斋赋序》之新居……《凌谱>(凌廷堪《元遗山先生年谱》)分营长寿新居及出居白鹿原为两事,分附戌子、己丑两年中,殆未之详考也。”④狄宝心《元好问年谱新编》系《水调歌头·长寿新斋》词于金哀宗正大六年己丑(1229)春⑤,赵永源《遗山乐府校注》延之。
除却两家词格调风貌的相近之外,元好问对稼轩词中特定语汇、意象的直接移用,也能说明这种接受和影响。如稼轩词中“西北望长安”“西北神州”等语汇意象:元好问《水调歌头·长源被放,西归长安,过予内乡,置酒半山亭,有诗见及,因为赋此》中“长歌一写孤愤,西北望长安”,元好问《八声甘州·同张古人观许由冢》中“百年来、神州万里,望浮云、西北泪沾襟”,《江城子》(醉来长袖舞鸡鸣)中“西北神州,依旧一新亭”等即是明证。
元好问《水调歌头·长源被放,西归长安,过予内乡,置酒半山亭,有诗见及,因为赋此》词,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系于“丁亥”即金哀宗正大四年(1227)⑥。赵永源《遗山乐府校注》系年同,并加以考辨。⑦
《八声甘州·同张古人观许由冢》词,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系于“丙子”即金宣宗贞祜四年(1216),以为“词当与《箕山诗》同时作。……施谱编《箕山诗》入丙子,故从之。”⑧赵永源《遗山乐府校注》则“疑本篇作于正大二年乙酉(1225)夏”⑧。《江城子》(醉来长袖舞鸡鸣)词,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未作编年;赵永源《遗山乐府校注》谓“观词意,本篇应作于金亡后”⑩。愚意以为,结拍“一掬钓鱼台上泪,风浩浩,雨冥冥”,反用严子陵钓台典,言甘心隐于江湖;“风浩浩,雨冥冥”,风雨飘摇之景象,或寓金廷危殆,词或作于金亡前。
元好问论词特标举东坡,所谓“东坡体”亦由其首倡,金朝甫亡后的1236年(蒙古太宗八年)他选编了一部录词75首的小型东坡词选本《东坡乐府集选》。而在词学批评方面,由东坡到稼轩的“体派论”,则首见于元好问稍早前的《自题乐府引》,谨节录此引后半段:
岁甲午,予所录《遗山新乐府》成,客有谓予者云:“子故言宋人诗大概不及唐,而乐府歌词过之,此论殊然。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以后便到辛稼轩,此论亦然。东坡、稼轩即不论,且问遗山得意时,自视秦、晁、贺、晏诸人为何如?”予大笑,拊客背云:“那知许事,且啖蛤蜊。”客亦笑而去。十月五日,太原元好问裕之题。
引中云:“岁甲午,予所录《遗山新乐府》成。……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以后便到稼轩。”文末署“+月五日太原元裕之题”,“岁甲午”则其作年在1234年,于此际董理编录好自家词别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元好问在金亡前即已熟知稼轩词。
二
金源、南宋北南两个政权、两个王朝国家间的并立并没有影响到元好问对稼轩词的文学接受,这是元好问接受稼轩词的基本特征。何以如此?要回答这一问题,首先需要明晰金源、南宋北南两个政权、两个王朝国家间的并立关系性质。南宋(11271279)与金(1115-1234)对峙时期(1127-1234),实构成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个“南北朝”。@著名金史专家张博泉先生认为:“辽金继北朝之后,把原来南北对等的关系发展为不对等的关系,确立了北朝的受贡国与南朝贡国的关系,南朝向北朝称臣,北朝成为南北两朝的宗主。由对等的北朝发展为不对等的宗主,是北朝在中华民族的发展中地位的进一步提高。”⑥
如何理解南北对峙分立的两个王朝国家间的关系?以“中华多元一体”史观来看,同是“一体”中之多元。从历史事实和古代正闰观言,金朝是双方关系的主导者,实际也是整个东北亚秩序的主导者,尽管现代史学习惯于以通贯的北南宋作为历史断代标志。
金朝和南宋北南对峙分立期间,彼此和平相处的年代也实际远远超过了双方战争时期,双方形成了较完备的交聘制度,除受国书礼外,金宋双方礼制对等。南宋和金“绍兴和议”后,双方以君臣之礼确立了两国间的交聘制度,直至金末交聘形式和内容基本未变。期间只因金完颜亮“伐宋”和南宋韩侂胄“开禧北伐”而曾一度破坏了双方的交聘制度。“隆兴和议”后金宋由君臣之国变为叔侄之国,“嘉定和议”后金宋为伯侄之国,但上述绍兴和议后确定的和平时期双方主要的交聘形式和内容,直至金末(宣宗兴定二年,1218)并无变化。
金代儒学“道统”的重建,道统与政统体用不二,使以女真为主体统治民族的金王朝统治中原获得经学解释意义上的合法性。
所谓儒家“道统”,简言之即“道”(儒家文化理想)的承传谱系。儒家道统观念由来已久,朱子是第一个提出“道统”一词的人,但“道统说”的始创人却是唐代的韩愈。他在《原道》一文中明确提出“道统”思想:“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至宋儒则重新编排了“道统”的谱系,而金代儒学在北方所重建的却不是宋儒的“道统”——“直接接续的是北方十六国和北朝以来的经学。”⑨所谓“政统”简言之即政权更替的统绪。先秦原儒一方面区分“道统”与“政统”,主张作为“道统”代表的儒家士人在“政统”代表的王权统治下文化人格是独立的,同时作为“道”的承担者,在“道统”和“政统”不一致(道王不一)的情况下,士人有着“致君行道”的责任,亦即体现为“孔子以道德理性和文化关切转化现实政权的人世精神”⑥。女真统治者崇儒尊孔,金源王朝道统与政统“体用不二”。
金源王朝获得统治中原的合法性,理论上表现为“夷夏之辨”问题的消解。夷夏之别,不在种族而在文化;以文化别华、夷成为金人的普遍主张。金人持有“文化中国”的正统论,金代“春秋学”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饶宗颐先生指出,中国史学上的正统论有两个理论来源,一是邹衍五德始终说,一是《春秋》大一统说。⑧赵秉文援引韩愈《原道》中的话:“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中国之。”提出“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17)。他论证了夷狄之主向中原之君转化的可能性,同时也说明“夷狄”和“中国”的区别主要在于文化,而不是地域、民族。金末元初的杨奂也反对以地域和世系来区分“中国”的正统与非正统,提出:“王道之所在,正统之所在……中国而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入中国,则中国之也。”⑧在金代的±人眼中,金朝继承了“舜山川,周礼乐,唐日月,汉衣冠”⑥,传续了中国的文化,理所当然是“中国的正统”。世宗和章宗时期,金人的“中国”观念膨胀,甚至将“中国”与南宋对举,视南宋为“夷”,如赵秉文就将南宋视为“岛夷”“蛮夷”⑧。而经过多次的关于“德运”的讨论和论争,金章宗泰和二年(1202),金统治者最终确定本朝继北宋“火德”行“土德”而奄有天下,改尊唐为崇宋,至此“夷夏之辨”问题从理论上完全消解了。
金人既以“文化中国”的正统自居,在彼时元好问的接受视野里,他对稼轩词的接受不存在古代版“民族意识”“爱国主义”等内容的“前理解”。原因即在于上述金源正统观下的“夷夏之辨”在金代章宗时期从理论上业已消解。今人受近代以降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和“民族国家”观念及其意识形态观的影响,认为王朝国家间的金宋分立对峙,在元好问对稼轩词的接受过程中,势必会影响其文学接受;其实这种理解并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是现代人的认识误区。
尚可举一佐证。据史料记载,正常交聘活动中对进入金境的南宋使节,金朝在所谓“三许之地”的开封、真定和中都,接待中都有例行的“赐宴”。周煇《北辕录》:“自起程至三许,折车盖常先一两程。”原注:“三许,真定、汴京、燕山也。”(21)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一二亦载:“南使人北境……至开封,乃赐御宴。真定又赐之。”(22) 韩元吉乾道九年(金世宗大定十三年,1173年)三月以试礼部尚书使金赴燕京贺完颜雍生辰万春节。初春时节行至昔日北宋都城汴京开封、金人“三许之地”之一的“南京”,金人援例设宴款待,席间奏乐。韩元吉对酒闻乐,触景生情,引发今昔之慨,即席赋词<好事近·汴京赐宴闻教坊乐有感》,表达“汉使做客胡作主”(陆游《得韩无咎书寄使虏时宴东都驿中所作小阕》句)的悲慨之情。全词为:“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凝碧旧池头,一听弦管凄切”,化用王维“万户伤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诗句,隐括乐工雷海青不肯为安禄山奏乐被害事,事见《明皇杂录》。南宋词人作为使臣在金朝公家的“赐宴”上如此应歌创作,金朝的接伴使臣也共听之,说明这在金朝和南宋和平分立时期并未构成任何违碍。
金亡前夕哀宗天兴二年(1233)十月,身在聊城被羁管中的元好问作《中州集引》并着手编《中州集》,从中可见其“北渡后网罗遗逸,首以纂集为事”(张德辉:《中州集后序》)的心态,而“中州集”的题旨命意亦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元氏“文化中国”的“正统观”。再回到前引元好问《自题乐府引》,“东坡、稼轩即不论,且问遗山得意时,自视秦、晁、贺、晏诸人为何如?予大笑,拊客背云:‘那知许事,且啖蛤蜊。”元氏此处所用典出自《南史·王融传》:“(融)诣王僧祜,因遇沈昭略,未相识。昭略屡顾盼,谓主人日:‘是何年少?融殊不平,谓日:‘仆出于扶桑,入于阳谷,照耀天下,谁云不知,而卿此问?昭略云:‘不知许事,且食蛤蜊。”(23)元好问对客引此语即有对秦观、晁补之、贺铸、晏殊诸人不屑之意。足见他的“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以后便到辛稼轩”的“体派论”,不但明确推尊苏辛,勘定苏辛词的词史地位,而且实际含有“稼轩以后便到遗山”之意涵,即“直欲追配于东坡、稼轩之作”(24)。
金、元人记载的“近世十大曲(乐)”之说(25),个中北宋词4首、南宋词和金词各3首,说明在彼时民间的流行歌场中,人们对金词的喜爱并不下于南北宋词;而“近世”则已经反映出彼时人们是以北南词坛融合的视角看待金词与宋词的。在结束本文的时候,说到金、元人记载的“近世十大曲(乐)”,并不是无意义的“旁逸斜出”,因为只有回到历史语境才能达到阐释的视域融合,避免“以今律古”的误区。
①王昊:《金宋间词体文学双向传播与接受考论》,《词学》第25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92页。
②吴梅:《词学通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23页。
③⑥⑧《遗山乐府编年小笺》,台北源流出版社1984年版,第48 49页,第45页,第6页第7页。
④《缪钺全集》第一卷(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596页。
⑤狄宝心:《元好问年谱新编》.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版,第131页。
⑦⑨⑩赵永源:《遗山乐府校注》,凤凰出版社2006年版,第31页,第188页,第201页。
⑧详参李治安:《两个南北朝与中古以来的历史发展线索》,《文史哲》2009年第6期。
(12)张博泉:《中华一体的历史轨迹》,辽宁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77页。
⑩韩愈:《原道》,《韩昌黎文集校注》卷十一,马其昶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8页。
(14)张博泉:《略论金代的儒学思想》,《社会科学辑刊》1999年第5期,第118页。
(15)杜维明:《孔子仁学的道与政》,转引自胡治宏:《全球语境中的儒家论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113页。
(16)饶宗颐:《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通论”之“结语”,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74 75页。
(17)赵秉文:《蜀汉正名论》,《闲闲老人滏水文集附补遗》卷十四,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96页。
(18)杨奂:《正统八例总序》,《全元文》第一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28 129页。
(19)刘昂:《上平西·泰和南征作》,唐圭璋编:《全金元词》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71页。
(20)赵秉文:《闲闲老人滏水文集附补遗》卷十八,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23页。
(21)赵永春编注:《奉使辽金行程录》,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第313页、第316页。
(22)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一二,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699 700页。
(23)《南史》卷二十一,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76页。
(24)《遗山乐府李宗准序》,姚奠中主编:《元好问全集》,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973页。
(25)燕南芝庵《唱论》和陶宗仪《辍耕录》分别记载;据廖奔考证燕南芝庵《唱论》作于金末,参其《北曲的缘起》一文相关注释⑦,《中华文史论丛》2001年第4辑,第216-218页。
作者:王吴,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吉林大学民族研究所教授。中國宋代文学学会理事、中国辽金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元代文学学会理事、中国元好问学会理事。主要从事宋金元文学及词学、曲学研究,出版有《苏洵传》《(辨奸论)真伪考信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