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故事从天上回到人间

姚彬

任何一个重要的旅游目的地，大多都是从故事开始。譬如中国重庆的白鹤梁。

那是1700年前北魏时期的某个中午，在长江的涪陵段，太阳照耀着一条古老的石梁。石梁上，后来被四川民间广泛供奉的尔朱真人，正在炼气、修仙、养心。远处，一只有着金光闪闪翅膀的白鹤悠然飞来……尔朱真人于是得道，乘白鹤飞升离去。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民间故事，但只是众多关于白鹤梁故事中较早的一个。

1700年之后，在长江的涪陵段，阳光依旧灿烂，尽管天空里没有尔朱真人和白鹤，但那段著名的石梁依旧安好，在新世纪的桃李春风里，有着更多真实的故事。

其实在尔朱真人之后的年代，故事就开始从天上回到人间。这段古老的石梁，因为一代代真实存在的风流人物，有了全新的续篇：文学家黄庭坚、王士祯、晁公道，军事家吴革、黄寿……他们在不同的朝代里，各自乘一叶扁舟前来，蘸着涛涛江水，以诗书画抒怀，在白鹤梁上题写下各种传世名篇。那些年里，先后有300多位文人墨客、政要名流，在这里题写诗词，字数高达1万多字。现在的白鹤梁上，“颜、柳、苏、黄”四大家，“篆、隶、行、楷、草”各种体，全都亲密无间，相映成趣。字里行间，或徘徊或失意，或春风得意或逍遥万里。而瘦削古老的石梁，默默地接纳和见证着这一切。

我和朋友们曾经多次来到这座石梁上，每次看见机动船噼噼叭叭地拍打江水，开出好看的浪花，心里总会百般感慨，那些真实但却遥远的故事仿佛近在眼前。很多次，在江水拍岸中，我仿佛看见古人们乘一叶扁舟而来，或者是从天边云游结束打马而归。

事实上，关于白鹤梁最纯朴最智慧的故事，和石鱼有关。最早追溯到唐代，当地的人们在白鹤梁上凿刻了18尾石鱼，用来记录长江的水位，时间跨度从公元763年起，一直延续到20世纪初，总计有约1200年间的70多个枯水年份最低水位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用石鱼记录水位的这段石梁，称为“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

当太多的旅游目的地在寻找各种神奇虚幻的故事来演义自己的时候，白鹤梁的故事却越来越接地气，越来越多地回到了真实本身，并且具有了时代性。

现在，当人们再去寻找那段石梁的时候，会惊讶地发现它已经沉入水中，被放置于巨大的玻璃罩里——这其实是一个更为神奇的充满高科技的故事，作为资深媒体人，我曾经目睹这个故事的发生。那是2003年，三峡水库蓄水，白鹤梁将被淹没在江水中，千年历史将面临消失……故事的结尾是，现代科技不仅让白鹤梁完整地复活下来，而且更为神奇的是，它居然破天荒地复活在了深水中，现代设计大师们在原址上修建出一个保护壳体，从而形成了白鹤梁水下博物馆，这也是世界上首个水下博物馆。

记得第一次沿着参观窗的水下通道，走进长江水下40多米的江心，再透过玻璃舷窗欣赏白鹤梁题刻时，我分明看到一只白鹤在璀璨的水晶宫里翱翔，它绕着石梁一直盘旋，像在展示，又像在守护。而那些衔着莲花的石鱼，异常安静，像在沉思，又像在和时间握手言和……一方面，我震惊于现代科技的神奇完美；另一方面，我突然想到：相較于尔朱真人飞仙故事的传说来讲，其实我们正在经历的故事更像一个神话，区别在于前者充满虚幻和飘渺，后者却真实而伟大。

作为一名地理工作者，我去过众多旅游目的地，有的在山上，有的在城里，有的在海上，有的在水边。也听过太多关于旅游目的地的故事，有的和王母有关，有的和玉帝有关，有的和七仙女有关……但大多都是和神话有关。实际上，高品质的游客早已厌倦神仙鬼怪，他们需要的故事应该接地气、有真实性、有现代性，比如中国重庆的白鹤梁。所以，让故事从天上回到人间，其实是所有旅游目的地亟需解决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