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辞受众观与国学漫画翻译策略
——以蔡志忠国学漫画《庄子说》翻译为例
2020-02-25曹宇新苏翊翔
曹宇新 ,苏翊翔
(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福建福州 350116)
漫画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 它以夸张的手法、简洁的笔锋、丰富的寓意、展现深厚的内涵,迎合了普通大众的审美心理,已成为文化传播的有力载体。国学,又称 “汉学” 或 “中国学”,泛指传统的中华文化与学术,以先秦经典及诸子百家学说为根基,涵盖了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道学、宋明理学、明清实学和同时期的先秦诗赋、汉赋、六朝骈文、唐宋诗词、元曲与明清小说并历代史学等一套完整的文化、学术体系。蔡志忠的国学漫画正是中国漫画与国学结合的一个成功范本。这位台湾漫画大师,用漫画 “书写” 中国传统文化,从1983 年开始创作至今已有作品100 余部,在全球30 多个国家和地区以多种语言出版,全球销量超过4000 万册,题材涉及古典小说,诸子百家,古典哲学等等。在他的众多作品中,《庄子说》由美国普林斯顿出版社于1992 年推出后,深受美国读者欢迎。本文以译者Brian Bruya 对《庄子说》的英文翻译为例,在当代西方修辞学的视角下,对该漫画的翻译策略进行分析,从认同建立、诉求策略、话语建构方式和美学辞格四个方面来探讨如何准确有效地表达中华传统文化,旨在寻求其在海外传播成功的经验,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走出去提供启示与借鉴。
一、新修辞受众观与国学漫画翻译
翻译在各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交往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其现实特性和社会特性日益凸显,如何让译文在译语语境中对读者产生有效作用,真正实现其预期功能,需要我们从新的视角对翻译活动的内涵,译者与读者的关系,接受语境的诸多因素,译文话语对读者产生的作用,动机、目的与实现手段等方面重新审视和深入探讨[1]9。在此层面上,当代修辞学理论为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当代修辞学强调以受众为中心,重视话语的象征力量,关注如何有效运用语言象征资源影响受众[1]9。作为跨语言,跨文化的修辞话语行为,翻译是一种动态的、通过精心设计话语影响译语受众的过程。它是一个修辞的过程,语境重构的过程,译者要在对原作理解的基础上,把握原作的修辞动机,以实现译文的修辞动机为出发点,帮助受众克服局限,在译语语境中对原作内容和语言进行 “再表述”,让原语文本能够在译语语境中有效影响受众,诱导其产生预期的认识,判断和行为[2]169。在西方关于修辞者/ 受众关系的思想中占据中心地位的是,修辞者促使受众改变自己原来的看法、态度或行为,按修辞者的意愿行事这一修辞的根本任务[3]110。为了完成这一根本任务,修辞者有必要采取各种有效的说服手段[3]110。从翻译的新修辞视角中,可以感受到语言具有强大的修辞力量,能够对人们产生巨大的影响。那么,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内涵的国学漫画翻译的本质也是通过译文有效影响译语读者,使之产生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在提高漫画销量的同时,调动起译语读者对中华文化的兴趣与好奇心,渴望进一步探索中华文化,从而提高中华文化的国际传播能力,进而塑造中国作为源语国家的形象。
因此,国学漫画翻译的过程并非 “理解—再现” 那么简单,不能忽视译语受众的需求,仅仅再现源语文本的表层结构;反之,应当在充分了解受众社会环境、语言习惯与心理需求的基础上,重新建构让译语读者能够接受的话语方式。美国当代修辞家哈里克(Herrick)[4]7-8认为,典型的修辞话语表现为以下几个特点:一是精心构思,从修辞角度出发设计和发明话语;二是以受众为转移,即关注话语对象的价值观、经验、信仰、社会地位以及期待和共识;三是受人类动机驱动,即人类希望并努力付诸实现的承诺、目标、欲望和目的。四是因势而动,修辞并非任意发出的话语,而是受到某个状况或情势所触动引发的。五是以说服为追求目标,也是修辞的终极目标。目的就是促进受众认可、接受修辞者的观点和意见,改变态度并引起预期行为的过程。成功的国学漫画翻译要让译语受众真正了解源语国家,激发其对源语国家的社会文化、思维方式等的了解,在品味漫画带来的乐趣的同时,感受异国文化的内涵与魅力。在中国文化日益走向世界舞台的今天,从新修辞受众观的角度,对国学漫画翻译策略进行研究,将对中华文化外译带来有益的启迪。
二、基于新修辞受众观的国学漫画翻译策略研究
蔡志忠漫画《庄子说》(Zhuangzi Speaks)自1992 年在美国出版发行以来,作品获得美国民众的广泛追捧,为他们打开了一扇了解中华文化之窗。作者不仅将深奥难懂的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以简约通俗的方式表达,并且将之转化为风趣幽默的人物对话,而且以图文结合的方式传达其中发人深省的内涵。加之译者体现出强烈的受众意识,以及对受众的文化环境、认知方式的把握,于是成就了这一外译成功典范。以下,论文将在新修辞受众观的理论框架内,分析其修辞话语实现的途径。根据哈里克(Herrick)[4]13-14所提出的四种言语象征资源,即说理论证(arguments),诉求策略(appeals),话语建构方式(arrangements) 和美学辞格手段(aesthetics),分析相应的翻译策略。
(一)提高国学漫画译文内容的可信度
“论辩” 是修辞理论中的关键词之一[4]13。有力的论辩话语不仅取决于受众是否爱听,还要能够经得住辩驳和反证[1]29。确保话语可信、真实、符合逻辑是有效论辩的基础和前提[1]29。修辞行为的目的是让受众感觉到在修辞者信奉的内容中所包含的真诚与承诺,并对其观点予以认同[1]29。因此对受众讲述自己论点的方式,应该有利于既使我们想表达的内容顺应受众,同时又不牺牲内容的完整性[5]65。因此,译者作为修辞者,应当在处理源语文本时,对容易引起受众质疑,妨碍其信服的内容,予以淡化处理或作必要调整,根据译文受众的文化背景、价值观、心理、信仰、生活经历等方面的差异以及修辞目的,经过调试,尽力使原文信息在译语语境中言之有理,使读者信服[1]143。
具体到《庄子说》的翻译,即译者应当确保译文信息符合逻辑,真实可信。由于漫画内容是关于中国古代传统文化,具体来说,是关于中国古代哲学的内容,由于社会环境、历史文化背景以及修辞传统的差异,加之中西方受众的认知环境与思维方式的不同,译者在翻译时,要根据英语受众的历史文化背景以及修辞传统,进行相应的调整,帮助西方读者克服其所受的历史文化背景与思维方式的制约,对于其中过于抽象、含蓄、冗杂或者容易引起读者误解的内容,进行适当的删减或增补,使读者能够信服译者所言。《庄子说》漫画由众多独立的小故事组成,每个小故事蕴含了大量的人物对话,对话与对话之间,逻辑紧密相扣,每一个小故事的结尾,由庄子道出某种含有哲学思辨的道理。译者在英译地过程中,也尤为重视对话之间的逻辑关联,本着以受众为中心的思想,遵循西方读者崇尚逻辑思辨的传统,将庄子与他人的对话逻辑清晰呈现在读者眼前。使人读罢,深深为中国古代哲学智慧所折服。
例1:
原文:“世人把彭祖认为是长寿,不也就是‘小年’的悲哀吗?”[6]17
译 文:“People see Peng Zu as having lived a long life, but wasn’t he really just another tragic ‘short life’?”[7]6
此处,原文中出现 “小年” 这一晦涩之词,以如今的汉语表达习惯,我们常认为 “小年” 指的是农历的一个传统节日,而在古代汉语中,“小年” 却有着与如今截然不同的内涵。这里的 “小年” 指的是与 “长寿” 相对的 “短寿”,也就是“short life”,从这个词的处理可以看出,译者在充分了解中华文化的基础上,对翻译内容加之调整, 使西方读者易于接受,增强了内容的可信度。若直译为 “small year” 或者 “little New Year”,则在逻辑上,与前后文产生巨大的反差,导致译文内容信度大大降低,同时也误导了受众,预期影响也就无法完成。
例2:
原文:“想不到你的技术已到了这样的化境”[6]46
译文:“Wow, I never imagined that a butcher could attain such a high level of skill.”[7]29
在这里,出现了 “化境” 这样一个带有浓浓道家哲学色彩的词汇,在英文中,缺乏类似的表达,若直接音译为 “Hua Jing”,对于不了解道家哲学的西方读者而言,一定会产生困惑,无法理解其中内涵,也就起不到有效影响受众的目的。因此,从受众的角度进行考量,译者直接用 “high level” 进行替换,很好地传递了原文的意思,又增加了译文的可信度,使读者信服。
例3: 在另一则故事中,一个人在庄子面前哀悼自己贫穷的身世和悲凉处境。
原文:“父亲啊!母亲啊!天啊!人啊!”[6]77
译文:“Mother! Father! God! Oh! Woe is me!”[7]46
此处,译者对 “父亲”“母亲” 进行直译,对 “天”,未直译为 “sky” 或 “heaven”,而译为 “God”。在中国人眼里,“天” 起着某种神灵的作用,在无助的时候,求天帮助,就像在求神灵一样,然而在西方人眼里,“天” 只是一个客观存在,西方人在无助的时候,往往会寻求上帝的庇护。因此,在这里为了避免西方读者产生困惑和不解,这里采用 “God”,更符合西方人的神学观念,从可信度考虑,使受众更易于接受,同时与原文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这里译文增加了 “Oh” 使话语更加口语化,更符合西方读者的日常口语表达习惯,亦使译文更接 “地气”。
(二)采用受众熟悉的诉求策略
可信、真实、符合逻辑的理性话语十分重要,同时诉诸受众的喜好、情感、需求、欲望和价值观,对话语在受众心目中产生效果也发挥着重要作用[1]30。诉求策略是旨在唤起受众情感或吸引受众信任的一系列象征策略,往往诉诸于受众的情感或信念。因为 “受众的喜好、需求、欲望和价值观也在我们对话语的评价中发挥重要作用”[5]169。因此,译者应当充分考虑受众的中心地位,尽可能使译文能够吸引读者阅读兴趣,提高译文的生动性和感染力,充分建立受众的认同感。《庄子说》将中国古代道家哲学以漫画的形式呈现,在这个层面上,已经能够符合受众的喜好,译者若能够在语篇上也迎合读者的诉求,则译文更能深入人心,达到更好的传播效果。
例4:
原文:“庄子名周……”[6]12
译文:“The name of our hero is Zhuang Zhou,and like all Chinese names,the surname comes first, followed by the given name. To show respect for his vast wisdom, we add the word zi to his surname, just like Kongzi (Confucius),Mengzi(Mencius)and Laozi……”[7]4
原文仅仅四个字,译文却用了较大篇幅来解释,可见译者对受众的充分考量。首先,大部分西方大众读者并不认识庄子,因此译者一开始以 “hero(英雄)” 来称呼庄子,一向有着英雄情结的西方人自然而然开始产生对庄子的兴趣。接着,由于庄子在海外传播的影响力不如孔子与孟子,因此译者将孔子,孟子作为参照,以提起西方读者了解庄子的兴趣, 译者充分考虑到了受众的喜好以激发读者阅读本书的兴趣。
例5:
原文:“灵验的白龟”[6]190
译文:“The Turtle That Could Predict the Future”[7]95
此处,“灵验的白龟” 是一则故事的标题,译者以 “predict the future” 充分考虑到了西方读者着眼未来的心理诉求,与中国人重古敬老的传统相比,西方人善于探索,开拓,进取和创新[8]。他们的求异性思维使他们喜欢探索和猎奇,倾向于着眼未来,因此译者在处理此处话语修辞时,迎合了他们喜欢探索未来的心理,具有很强的吸引力,若直译为 “effective turtle” 或 “predictable turtle” 则吸引力就没那么强了。
例6:
原文:“养生主”[6]45
译文:“The Danger of Knowledge”[11]9
“养生主” 是另一则故事的标题,乍一看,译文与原文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仔细琢磨,便可领会译者的 “智慧” 所在。本篇小故事主要内容是告诉读者一个道理,即获取知识只是为了调养身心,人要超越知识,而不是背负知识,为知识所累。作者在充分了解故事哲理的基础上,将标题的翻译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在突出故事寓意的同时,也利用了西方人渴求真理与知识(knowledge)的心理诉求,同时,用“danger” 与 “knowledge” 搭配,造成强烈的对比反差,吸引读者眼球,提升了阅读兴趣。
(三)精心采用受众熟悉的话语建构方式
说服受众的策略不仅包括理性话语,还包括话语建构方式或呈现方式[1]32。每一个语言团体都有自己认可的话语建构模式[9]112。因此,对待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读者或听众,应当充分考虑话语建构的方式,使受众在愿意倾听的基础上,利用译文对受众施加影响,以此达到译文的修辞目的。布迪厄(Bourdieu)[10]77也曾指出,话语仅靠语法正确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它必须为社会所接受,为社会所乐意倾听,信服……发挥其效力。在《庄子说》的翻译中,为了有效影响西方读者,译者跳出了汉语语篇的建构模式,采用了符合西方大众的表达方式,让读者感到亲切,更有利于对译文的认同。
例7:
原文:“人世的错综复杂与牛身的结构是一样的,不懂道理的人,在世上横冲直撞,只会徒然地损耗形神”[6]47
译文:“The complexities of life are like the skeletal structure of the cow, and those who don’t understand how to approach them end up running around in circles, wasting all their energy.”[7]30
这里的汉语表达习惯中的 “横冲直撞”,译者在处理时,采用了在英语中的类似表达“run around in circles”,形式上满足了西方读者预期,而内容上也与原文有异曲同工之妙。避免了直译带来的不适,更好地迎合了西方的表达习惯。原文中的 “形神” 属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范畴,“形” 指形体,肉体;“神” 指精神,灵魂。在西方读者的文化传统中,并无此意象,此处译者巧妙转换为energy( 能量),降低了内容的晦涩,采用了西方人熟悉的话语元素。
例8:
原文:“有时候,政府救济贫民,支离疏列入甲级贫困户,可以领到不少柴米”[6]62
译文:“During times of famine when the government gave out free grain, Zhi Lishu would be the first in line due to his disability.”[7]40
英汉语篇在语言结构上有各自特有的句法结构和组篇方式,熟悉的形式有利于激发受众的感知,思考和重视,并最终采取行动,因此,要使语篇有效影响受众,语篇句法结构需符合受众预期[1]54。汉语属于 “意合” 语言,语篇依靠句子间的内在含义衔接,而英语语言具有“形合” 的特点,在组篇时,常需要连接词的帮助,以保证前后的连贯性。针对本例中的“有时候,政府救济贫民”,译者根据英文组篇特点,将前后两个分句用 “when” 进行连接,构成定语从句。另外,本例子中 “甲级贫困户” 是中国人特有的表达方式,在英文中,很难找到这类表达,译者在充分了解受众表达方式的基础上,采用了 “be the first in line”,与中文表达不谋而合。此处若直译,则会令读者产生疑惑,起到相反的效果。
(四)得体运用美学辞格手段
修辞中的美学辞格是增强象征话语形式、美感和力量的元素,使论证和诉求引人瞩目[4]14。辞格手段若运用得体,有助于增加故事内容的美学表达效果,提高对受众的吸引力。由于修辞手段往往蕴含着特别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和语用色彩,翻译的关键在于克服语言文化差异局限,同时尽可能地让译语受众感受到独特的美学效果[1]33。因此,译者应当得体运用符合西方读者预期的辞格表达,尽力避免可能引起突兀、不适、甚至反感的辞格表达,方能使译文内容深入受众之心。
例9:
原文:“自然的箫声”[6]3
译文:“The Music of Nature”[7]1
“箫” 是中国古代乐器,这里的 “箫声” 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将大自然的声音比喻为乐器发出的空灵悠远之音,若将 “箫声” 直接译为 “the sound of Xiao” 或 者 “the sound of bamboo flute” 一来失去了应有的美感,二来不熟悉中国文化的读者对 “箫” 这类乐器,完全没有认知,因此无法激起读者之兴趣,更无法传达庄子哲学智慧中的大自然空灵悠扬之美,译者选用 “music” 一词,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生动传神地将大自然之声比喻为美妙音乐之声,美学效果油然而生,提高了话语对受众的感染力。
例10:
原文:“至人用心若镜”[6]79
译文:“The Mind is Like a Mirror”[11]25
仔细对照原文与译文,会发现,译文并未将原文的意思完全翻译到位,而是只选取了后半部分,舍去了前半部分,由于此句为小故事标题,考虑其篇幅问题,因此译者未将古代哲学中的 “至人” 这个意象进行详细说明,而是直接采用舍去的方法,同时将心译为 “mind” 与“mirror”在音律上,朗朗上口,构成押头韵,使译语受众感受到其韵律带来的美学效果。
三、结语
国学漫画对于国学经典在新时代的传播与传承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对于国学的通俗化解读, 解除了普通大众对于国学艰深晦涩、只可远观不可亲近的畏惧心理, 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亲近国学,这当中体现了漫画作者的“受众观”;此外,在国学漫画外译的过程中,译者更应当考虑异国受众的角度,而不仅仅局限于源语的文化因素,才能真正实现中华国学经典文化的对外传播的目的。《庄子说》译本之所以在海外获得巨大成功,充分说明在文化外译的过程中,译者应当以受众为中心,有针对性地设计修辞话语,用他们熟悉的方式,激发他们对中国传统国学经典的兴趣,向他们展现中国文化的精髓,从而打动千千万万的海外读者,使他们对中国古老的优秀文化产生认同,最终达到有效宣传中华文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