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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的流动:传播学经典争议性文本的回应研究
——基于《传播研究的现状》一文的考察

2020-02-25

关键词:争议性议题学术

李 孝 祥

(陕西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一、 经典争议性文本与“学术回应”

经典文本是“人类探索的那些较为早期的著作,相对于当代人在相同领域所进行的探索而言,它们被赋予了一种优先地位。优先地位指的是,相关学科的当代研究者相信,在他们的研究领域中,他们从对这些著作的理解中所能学到的东西和他们能够从其同时代人的著作中学到的一样多……一个经典文本就是这样一部在某一特殊领域确立基本标准的著作”[1]2。正是因为这种优先地位,才使得对于包括传播研究的经典争议性文本在内的重新解释和回应成为可能。在本文中,经典争议性文本是指那些以争议性问题为中心议题的经典文本。在传播研究史上,就一篇论文的中心议题的争议程度和影响来看,贝雷尔森的《传播研究的现状》(The State of Communication Research)一文当之无愧[2]。该文是反思传播研究的先锋与经典之作,遍检此文发表之前的整个传播学史,少有人公开对传播研究的“存亡”这样一个争议性问题进行彻头彻尾的讨论,并直截了当地给出“凋亡”宣判[2]。由此,贝氏一文一出就成为传播学者注意的焦点。

学术回应,指的是单个或多个学者在某一问题上,以批判、赞同或者褒贬皆有的态度回应问题提出者的一种学术活动。学术回应不要求学者之间一定要互相展开批判,其可以是单方的批判,也可以是褒贬皆有的对话,其涵盖范围大于学术争论(1)范丁梁认为,争论是指“在某一问题上,至少两位公开代表不同立场的专家彼此互相展开批判,而非单方面的批判。它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在某个确定的研究范围内,两位以上的学者带着各自不同的假说彼此对立;第二,他们之间存在交互对话”。参见范丁梁《二战后联邦德国史学争议传统的路径演变》,《史学史研究》2015年第1期。的概念。就本质而言,学术回应是知识生产的一个组成部分和过程,学术回应对经典争议性文本内容的探讨和修正,使得文本得到了澄清与升华,从而构成了学术进步的引擎。对经典争议性文本的学术回应广泛地存在于学界之中。然而,此种学术现象没有得到学术史研究的重视。

文本的意义受到作者为文本提供的可能性以及读者此在性的制约。然而,已有的传播学经典文本研究重点关注文本的生成、偏重文本内容的分析和后续影响力的静态探讨[3],少有考察学术读者对经典文本意义的解读与征用,忽视了学术读者对各类经典文本的回应,文本意义的流动性没有得到展现。而正是在意义流动的实践——学术回应之中,意义实现了变化和增殖。之所以对学术回应现象少有考察,一是视角所限,忽视了作为阐释者的读者给文本赋予的阐释意义,二是之前所讨论的文本不如《传播研究的现状》一文饱含争议且深具反思性。

在《传播研究的现状》发表刊出的60年间,有关该文的研究,多聚焦于施拉姆对贝雷尔森的具体回应。这些研究未将后续的系列回应纳入考察范围,也就没有从整体上考察该文如何被回应,为何会被如此回应?这种回应对文本的意义又意味着什么?这些正是本文将要重点探讨的内容。为此笔者从引用该文的401篇文章中,甄别出12篇重点文章作为考察对象。选用这些重点文章的标准为:引用被回应的文章;与被回应的文章的中心议题或衍生议题商讨对话,且有较多的论述而非一笔带过。进行该经典争议性文本的回应研究,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未被学术史深入书写的准奠基人贝雷尔森[4]77的经典文本内涵与后续回应的特点与变迁。如此,从学术回应研究中,我们不仅能够了解经典文本的内涵及其意义的流动性,了解某一特定时期的学术语境,也能为包括传播学在内的学科有效地进行学术回应提供参考。

二、 《传播研究的现状》的问世与主旨

贝雷尔森对传播研究的发言颇有份量,他是传播效果研究的重要贡献者,也是芝加哥大学的传播与舆论研究委员会主任,与拉斯韦尔、拉扎斯菲尔德、韦普尔斯等学者合作共事,还曾担任福特基金会行为科学项目的主任,这都可以让他高屋建瓴地鸟瞰社会科学发展大势以及传播研究所处的位置。[5]58他经历过传播研究的辉煌,眼见大批学人退出传播研究,他所参与的研究,从伊里调查(Erie survey)到艾米拉研究(Elmira study)是发现媒介变量从重要到可有可无的一个过程,其心境可想而知。1950年代“传播与舆论研究委员会”的关张[6]441,则使得他在离开芝加哥大学传播研究委员会之时,声称传播研究的死亡。提笔成文,直抒胸臆也就成自然之事。

贝雷尔森在《传播研究的现状》一文中开篇就宣判:“传播研究正在凋亡。”[2]他在第一部分总结了过去25年间以拉斯韦尔、拉扎斯菲尔德、勒温、霍夫兰等为代表的传播研究四大路径,这四位学者也是施拉姆所认可的四大奠基人。贝雷尔森用表格呈现这4种研究路径的研究问题、研究方法及主要观点。同时,他还在文章中叙述了几种少数派的研究路径,这包括改良主义路径、历史路径、新闻学路径、数学路径、语言心理学路径和精神治疗路径。在第二部分,贝雷尔森对当时的传播研究状况甚为悲观,并陈述了种种表现:传播研究的先驱者从传播研究中“退场”,并且没有出现与创论大师们的知识贡献相匹配的研究理念;传播研究向新的核心研究问题的扩张步伐减缓或停顿;传播研究委员会已经关门大吉;一些新的研究机构仍在重复先驱们已经做过但又让人失望的研究。对于传播研究的未来,贝雷尔森提出了可能成为研究焦点的7个线索,并认为伟大理念已经耗尽,传播研究正处于发展的“高原期”。

三、 从被回应中心议题到被回应衍生议题

1959年,是直接回应争议性中心议题阶段的开始。作为学科创建者的施拉姆从建制上的繁荣回应了贝雷尔森。他以自身学术议程的繁忙、四大奠基人的开创性意义、后来者在具体研究问题上的发展、捆绑研究路径与研究者的无意义性、传播研究是一个“十字路口”来说明传播研究的情形并非如贝雷尔森所言[7]。时至1983年,贝雷尔森的“挽歌”仍然萦绕在施拉姆及其门生罗杰斯(Everett Rogers)和查菲(Steven Chaffee)心头(2)当时格伯纳就《Journal of Communication》的“躁动”专刊征稿时,希望撰稿人对贝雷尔森有所回应。参见Gerbner G.“Introduction”,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983,33(3),pp.4-5。,不过随着传播研究的稳步发展和学术合法性的提升,他们在故调重弹的同时,也坦然指陈传播研究所面临的问题。施拉姆指出传播研究在建制上更加繁荣昌盛的种种表现。随着传播研究得发展,施拉姆也认识到了当时传播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传播研究发展得太快,充斥着细枝末节的知识,富有洞察力的文章太少,还未产生大量核心的相互联系的理论”[8]。罗杰斯与查菲也指出:“贝氏并没有了解到传播研究系所的繁荣,口语传播系和新闻学院都增加了传播研究专业。其它的学科会被人类互动所吸引而重回传播研究的方向上。”[9]另一方面,作为新一代领头人的他们也中肯地认为“贝氏的宣判有助于研究者批判而有建设性地回顾过往研究,有助于找准未来的发展方向”[9]。同时他们还指出当时的传播研究存在的缺憾:没有定下传播研究的理论中心,没有平衡好传播研究的学术研究和专业实践技能之间的关系。

里斯曼则回应道:“奠基人激发了后来者的研究,后来者并没有被奠基人的知识光芒所遮盖。当富有创造性的研究者通过小规模的调查可以获得激动人心的研究结论时,该研究领域就难以被看作是垂死凋谢的。”[7]不过,他结合传播研究中正在发生着的两种情况,认为贝雷尔森的宣判也有其合理之处。这两种情况为:“研究方法不尽完善,常常进行宏大的概括总结,并有着明显的政治偏见;理论工作领域的扩大开放”[7]。但这两种情况是里斯曼在意指包括传播研究在内的众多领域时提出来的:在具体论述第一点时,少有针对传播研究在此方面的介绍;在介绍第二点时,也未解释何为理论工作领域的扩大与开放。来自心理学的回应者鲍尔则认为:“或许如贝氏所言传播研究的内外界限日渐模糊,但这正说明传播研究正在扩展并分化,而非传播研究的消亡。”[7]他认为这可能是 “传播”一词的广义性所致。鲍尔颇为大胆地指出:“除了拉斯韦尔之外,早期的研究算不上是伟大的思想,只能算是传播研究的方法性研究路径;传播研究正从开发某种技术方法转到发现问题的实质;可以考虑提出新的‘大理念’(great idea),即追踪由外部环境诱发的行为对态度的影响。”[7]

此时,正推进传播研究新路径的研究者卡茨(Elihu Katz)指出:“贝雷尔森的批判者们都没有指出传播研究的哪些方面已经死亡,哪些方面没有死亡……贝氏所言的死亡是传播研究中的大众说服研究,即致力于研究不同种类的传播在短期内对观念、态度以及行动改变的效果。传播研究应该从考察‘媒介对人们做了什么’转向考察‘人们对媒介做了什么’。此种使用与满足研究路径大有发展前景,可架起流行文化和经验性媒介研究之间的桥梁。”[10]

正在革新把关人研究的怀特(David White)认为,即便没有“伟大”的学者,本领域也能生生不息。他指出:“贝氏对于大众传播当前状态的不满是因为他依然根据从早期的理论框架中得出的期望值来解释经验性的新发现。但这种框架早已过时,部分原因归咎于贝氏所提到的非凡的思想家们;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贝氏在大众传播如何影响投票行为方面所做的研究。”[11]524-525怀特用了大量篇幅叙述当时60余名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新生代学者在传播研究方面的贡献,并指出“贝氏的悲观毫无根据,传播研究先驱的研究理念已被后来者发扬光大”[11]545。他强调“即使这个领域里没有“伟大”的人物,学科也可以取得伟大的进步”。[11]546(3)其实,学术领域的发展也需要杰出人物有所作为。如库恩所言:“学术的演进是少数大师创建学术范式,绝大多数学者修修补补,扩充推广的过程。”参见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金吾仑、胡新合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25—126页。

1978年,回应衍生议题的阶段开启。衍生议题是由经典争议性文本提及却未详述的内容衍生出来的议题。借由学术读者的回应实践,争议性文本也实现了意义的扩容和变动。同年,传播学术史研究者莫里森(David Morrsion)回应了贝雷尔森蜻蜓点水般论及的传播研究的起源议题。在文章开头,莫里森指出:“拉氏只是一位痴迷于研究方法的人,而非如贝氏所说是唯一一位聚焦于传播研究的学者”[12]。“对学术研究和社会福祉的考量而非商业考量才是传播研究兴起的重要因素。”[12]这无疑是莫里森对贝雷尔森“传播研究是学术和商业共同刺激而成”[12]观点的反驳。他认为原因在于:此时广播公司的研究部门着眼于听众规模的测量、提高广告主商品的销售量和广告价格,忽略了听众的需求,也不去研究广播对于听众的影响、听众的节目偏好等没有直接商业价值而有学术意义的议题。在莫里森看来,拉氏着手进行普林斯顿项目的1937年,标志着现代传播研究开端,而非贝雷尔森所说的洛克菲勒基金会研讨会成立的1939年。他指出:“虽然普林斯顿项目的初期进展不尽如人意,但是其为效果研究设立了初步的规划和方法;洛克菲勒研讨会则是对普林斯顿项目的纠偏和完善。”[12]

受到贝雷尔森一文“召唤”的传播哲学家彼得斯(John Peters)则鞭辟入里地指出传播研究“知识贫困”的制度性根源。他认为“施拉姆引进‘信息理论’(information theory)为传播基础理论是此学科‘知识贫困’的主因,由信息理论引发的研究发现……很少带来对学科深邃或连贯的知识影响”[13]。彼得斯还指出“知识贫困”的第2个根源——忙于建制化。先驱者们与“政策研究”或“心理战情报需求”过从甚密,以致其初期探究“大众传播”的旨趣多在解决实务问题而非如其他学科钻研知识。 他还详述了第3个根源——学科的自我反思被异化为制度性的“护教学”。对“传播”内涵不明的局面的反思流于形式。大学里的传播学系所皆按各自认定的“传播”概念来发展课程,使得“传播”包山包海而无定论。

作为奠基人议题回应者的贝尼格(James Beniger)发现贝雷尔森提及的“四大奠基人并无特别之处,甚至可以说,他们不是奠基人”[14]。他认为原因在于:“四大奠基人不是120位早期经验研究者中最先聚焦于传播研究的学者,因为按出生年代来讲,四大奠基人出生的年代不早也不晚,但他们的著作发表在传播研究的复兴阶段(1880—1900年)和急速发展时期(1930年代中期)之后……贝氏的四大奠基人也难以被视为120位早期经验研究者中的佼佼者。亚里士多德、弗洛伊德、皮尔士、贝特森和阿多诺等18位学者的排名高于四位奠基人的排名”(4)拉斯韦尔排在第19位,拉扎斯菲尔德排在第 23位,勒温排在第37位,霍夫兰排在第61位。。作者还认为:“贝雷尔森所提及的奠基人主要在心理学,社会学和政治学等系所,相比之下施拉姆和麦克卢汉似乎是更为合适的人选。”[14]贝尼格得出的这个结论存在不少问题,因为他对“传播”的界定过于宽泛,没有说明何为传播理论家;又过于看重在学术场域做出贡献的出场时间。虽然从亚里士多德到阿多诺等人对传播研究多有知识贡献,但四大奠基人绝非如作者所说的那般不重要。他还将传播研究当做一个始终自给自足的封闭学科,认为得在建制化的传播学中寻找奠基人。

普利(Jeff Pooley)深入地分析了贝雷尔森提及的社会学家从传播研究中的“退场”现象,他认为“退场”的原因为:“行为科学式的媒介效果研究取代了芝加哥学派的传播研究,传播研究的视野愈发狭窄。强调学科和专业知识的研究资助体制形成,不利于跨学科研究的开展。有限效果的概括被错误地推广至整个领域,打击了学者们的士气。施拉姆将传播研究放置在急需学术合法性的新闻学院,传播研究的建制化影响了跨学科研究”。[15]

作为“研究对象界定”议题回应者的阿里亚斯(Juan Arias)自述其重点不在于“提供证据证明贝雷尔森宣判是否准确,其重点在于理解贝氏‘凋亡’宣判背后的观念假设……进而反思该领域的固有问题。”[16]“到底当时哪些特定的传播研究面向已经消失不在(5)阿里亚斯指出贝雷尔森所指的即将死亡的领域是媒介效果研究领域。参见Arias J C.“Death as a Condition for Life Reply to Bernard Berelson’s The State of Communication Research”,Palabra Clave,2011,14(2),pp.314-324。,或者说是否有必要为传播研究的生机盎然辩护”[16]都与贝雷尔森对“传播研究对象的界定”这个宣判背后的假设和领域的固有问题紧密相关。不同于贝雷尔森和莫里森,阿里亚斯认为问题不在于找出这个领域起源的具体时间和证据,而在于传播研究对象的界定标准。[16]阿里亚斯认为:“贝雷尔森对传播研究的界定与两个方面紧密联系:第一,特定的研究对象,即媒介对公众的效果研究;第二,对领域的一些认知。”[16](6)就第一个方面而言,他认为“媒介效果研究是前现代与现代传播研究的分界线”,故此他特别强调重视效果研究的洛克菲勒基金研讨会和广播受众研究。就第二个方面而言,“贝雷尔森以学科归属为划分标准将拉斯韦尔定义为政治学研究路径。然而,他却以研究方法为划分标准将拉扎斯菲尔德定义为样本调查路径;贝雷尔森有将研究路径之间的界限僵化的趋势”。参见Arias J C.“Death as a Condition for Life?Reply to Bernard Berelson’s The State of Communication Researh”,Palabra Clave,2011,14(2),pp.314-324。作者指出:“可以从贝雷尔森忽视的一些路径来修正他的论断和对传播研究对象的界定。还可以通过展示被贝雷尔森分类归属的学者们的细微差别来考察完整地界定一个领域的可能性。”[16]最后,他总结道:“一个领域的发展,就是不断定义其研究对象的过程;而且作为一种过程,它总是开放性的……包括传播研究在内的人文科学很难精确地界定其研究对象……贝氏对传播研究对象的界[定是有局限的……但贝氏一文的宣判也使得将早期传播研究的多种路径组织起来变得可行,有利于重构传播领域及其研究对象”[16]。

四、 为何会被如此回应?

在回应的第一阶段中,回应者们皆直面文本的争议性中心议题——传播研究的“存亡”议题。在第二阶段的回应中,回应者们开始回应贝雷尔森一文涉及却未详述的衍生议题,这包括传播研究的“起源”“知识贫困”“奠基人”“退场”和“研究对象界定”等议题。每一阶段之所以如此回应以及两个阶段之间回应转变的缘由,既有共性因素,又有个体化的因素。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贝雷尔森一文的争议性中心议题——“传播研究的存亡”,大体触及传播研究者心中激荡已久的问题,即传播研究如何、又该何去何从的问题。早在1943年,拉扎斯菲尔德就感叹:“传播研究已经走到了尽头,研究者不知道将何去何从”[17]364。他还认为此时的传播研究已经耗尽了其之前的研究问题和设想,那些继续走老路的学者,比如布朗(Robert Bower)的《电视与公众》没有推进应用研究所早期的研究。阿尔比格(William Albig)在回顾前20年的传播研究时指出:“该领域论文产出的数量虽多,但深度并未让人鼓舞……这些论文中满是描述性的实证研究。”[18]拉斯韦尔则通过叙述各个学科对传播学科的知识贡献,表达了传播研究作为一个新兴学科的期待。[19]

贝雷尔森多次就传播研究的现状进行思考,有着大量的重复表述,促使着整个学术界深刻地了解他的观点,使更多人去讨论和研究此争议性中心议题。早在1948年,他在就布莱森(Lyman Bryson)《观念的传播》(Communication of Ideas)写的书评中指出:“在某些方面,传播研究的危险在于其过度的延伸扩展……对于诸如‘传播’一类的核心概念上缺乏清晰的定义,或许非得保持此种模糊状态”[20]。1953年,他在给研讨班授课时更直白地表达了这种悲观的态度[7]。在1954年召开的“公共传播研究会议”中,贝氏表述了他日后肯认的6条传播研究路径。[21]217-2181958年,贝雷尔森在全美公共舆论研究的年会上发布《传播研究的现状》一文的初稿。1959年春天,该文正式在《公共舆论季刊》上发表,与此同时施拉姆、里斯曼和鲍尔(Raymond Bauer)则受该刊编辑部之邀回应贝雷尔森的观点[8]。如此,贝氏对传播研究生死的争议性断定激发了五六十年代学人的阅读想象和求证冲动,为广泛的回应埋下伏笔。

贝雷尔森的论述也有未见之处,他从知识贡献的角度,敢为人先地发出了“凋亡”的宣判。准确地来讲,当时的传播研究应该处在“病中”,而非“死亡”。视角的不同、学术经历与学术身份的差别导致回应者们的所见既有限制也有创见。贝雷尔森宣称传播研究已经“死亡”,其看到的是智识上的创造力消失。贝雷尔森作为政治学家以及社会学家,在他涉及的这些领域当中,传播研究当然是消失不见了。相反,奔走于学科建设的施拉姆身处新闻传播学院之中看到的是一个发展兴旺的建制化机构。不过随着传播研究的稳步发展和学术合法性的提升,施拉姆及其两位门生在1983年故调重弹回应争议性中心议题时,也坦然指陈传播研究面临的问题。作为《孤独的群众》(The Lonely Crowd)一书的作者,里斯曼虽然大量引用效果研究的文章,但他毕竟是未曾从事传播研究的文化社会学者,对传播研究的行情并不清楚,其回应时针对性不强,没有说到点上。作为心理学家的回应者鲍尔进行了不少的传播研究,他颇具创见地认识到了“传播研究正在拓展并分化”而非死亡的情形,可能他的跨学科身份可以让他没有束缚地痛贬贝雷尔森所谓的伟大传播研究理念。 此时,善于创新的卡茨正在从事“创新与扩散”研究,推动新生的使用与满足研究,他从知识贡献的角度,清醒地看到传播研究生在何处又亡在何处。作为次重要传播学者的怀特,正在革新勒温提出来的把关人研究,六十余位如他一般的学者在努力更新旧有研究路径。 如此,在他看来,传播研究仍有生机,但贝雷尔森所提及的奠基人们创制的框架已经过时。

其实,至此传播研究存亡问题的求证已趋向饱和。学术环境的变化、贝雷尔森文本自身的特点以及回应者自身的视角,使得对贝雷尔森一文回应的焦点开始迁移到衍生议题。七八十年代产生了一大批富有代表性的研究理论和路径,比如框架理论、知沟理论和议程设置等,新闻生产研究也全面展开。[22]新千年以后,借着新媒介技术突进的东风,传播研究又迎来一波发展机遇。传播研究或许存在不少问题,但其蓬勃发展之势使得“存亡”这一争议性议题暂告一段落。学术论文可能会在时间脉络中延续、固化、增添,也可能会淡出或消逝。贝雷尔森一文持续地被引用,可以说其仍作为一种仪式性的文本持续地刺激着本领域学者的思考。该文以其内容的反思性、广泛性、提及却未阐明后来者感兴趣的议题,都给了研究者借回应而引申发挥的空间。以声名在外的贝雷尔森一文为论述的对话点,也有助于提升研究的合法性。贝雷尔森一文的中心议题无疑是传播研究的“存亡”议题,传播研究的“起源”“知识贫困”“奠基人”“退场”和“研究对象界定”等议题是该文涉及却未详述的衍生议题。

贝雷尔森在《传播研究的现状》的第二段中提到了传播研究是由学术和商业共同刺激而成,也提及了起源时间,但由于贝雷尔森一文的论旨不在此,因此也并未展开讨论。当传播学在建制内站稳脚跟,传播研究的“存亡”不再成为主要问题时,作为回应者的莫里森为现代传播研究找到发端的根源和时间似乎显得更为重要。贝雷尔森在文中首次将后来被施拉姆肯认的四大奠基人作为4条主要研究路径的代表人物,强调他们的开创性的学术意义,表现出将他们确定为奠基人的倾向,但未明确表态和论证。奠基人议题的重要性和贝雷尔森一文对奠基人议题的提及,无疑给了包括贝尼格在内的回应者就此议题深入探讨的冲动。

在文中,贝雷尔森痛心于“创论大师们正在离开或已经离开传播研究……转向其它领域”[2]的现象,却未指出缘由。这就给了学术史研究者普利就此重大学术史事件进行解释与回应的空间。“多年来传播研究没有产生重大的原生性理念……仍然在重复先驱们的研究”[2],这无疑给了重视传播理论贡献又敢于直指病灶的彼得斯以论述的源头。 阿里亚斯将“存亡”议题作为引子,回应由贝雷尔森一文引发的传播研究的“研究对象界定”议题,其触发点极可能是:贝雷尔森在文中以列表的形式详述了主要的研究路径和少数派研究路径的内涵,比如霍夫兰的实验心理学路径的研究层面就是“信息的特点和效果”等问题,改良主义路径关注的是“媒介的组织、结构和控制”,他在文中直言“‘传播’一词承载的意义的不同,相应的研究问题也会有所不同”[2]。贝雷尔森虽未明言传播研究对象的界定问题,但其对传播研究的死亡宣判,很可能是基于一定的研究对象和范围来进行判断的,这就给了回应者就这一重要问题论述的空间。

五、 “学术回应”: 文本意义流动的实践

1959年,对贝雷尔森一文的争议性中心议题回应阶段开始。当时传播研究状况以及何去何从等问题成为学界关注的主要问题。贝氏一文虽有未见但直接触及这一问题,又在多处被反复表述,自然引起广泛关注。由于学术经历、知识积淀和视角的不同,中心议题的回应者对于传播研究“存亡”议题的回应必然带有个性化特征,既有卓识也有缺憾。经过五六十年代的集中讨论,而后传播研究的突飞猛进也使得争议性的“存亡”议题不再是传播学界关心的主要问题。1978年,对贝雷尔森一文的衍生议题回应阶段开启,不过直到1983年,贝雷尔森的“挽歌”仍然在施拉姆及其两位门生心头挥之不去,他们又故调重弹回应于它。贝雷尔森一文影响颇大、内容丰富、牵涉议题众多又难以面面俱到,这就给了莫里森等5位学者回应贝雷尔森一文涉及却未详述的衍生议题——传播研究的“起源”“奠基人”“知识贫困”“退场”和“研究对象界定”议题——的动力和空间。进而言之,通过从中心议题到衍生议题的回应,文本实现了意义的增殖和变动。

传统的传播学经典文本研究凸显作者对于文本意义的重要性,忽视了学术读者对于文本意义形成的建构和贡献,陷入了静态的文本分析之中,难以呈现文本意义的流动性和变化性。如同观念和理论的接受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读者的阐释,争议性经典文本的意义并非一成不变[23],其经历了从一元意义到多元意义、从整体意义到衍生意义的流变。这种意义的流动变化之所以得以实现,是因为具体时空条件下的诸多学术回应行动。在作为文本意义流动的学术回应实践中,文本丰富的内涵和多元意义得到了呈现。具体来说,对中心议题的回应,澄清了文本的主要论点;对衍生议题的专文回应则使得文中一些隐而不彰的观念被发扬光大。文本也从沉默变得活跃,从静态走向实践。

文本的整体意义主要体现在中心议题的叙述之中,衍生议题则是中心议题的次重要组成部分,也可脱离整体意义而独立存在。文本意义也受到解释者所处的历史语境的影响。因此明晰文本的论旨和语境是阐释者理解经典文本整体意义的基础,是有效阐释和回应的前提。但在学术回应的实践中,学术读者常常借衍生议题来扩充或者修改文本的意义。这使得文本的整体意义和中心议题处于“失落”状态。 因而,在学术回应的实践中,既要辨析经典争议性文本的要旨与未见,又要克服主体和时代因素的限制,升华文本议题, 激发新的思路和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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