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提戈涅”式人物塑造
——人道主义视角下雨果与夏衍比较研究
2020-02-25苗迪
苗迪
(吉林师范大学博达学院 吉林四平 136000)
古希腊著名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自问世以来,其魅力经久不衰。究其原因在于它所张扬的人道主义主题与贯穿全剧的充满自信的人性,而这种精神在以安提戈涅为代表的人物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无独有偶,在几个世纪的中外文学史上,雨果与夏衍这两个作家笔下都塑造了一系列“安提戈涅”式的人物形象,通过这一系列的人物来表达对人类处境问题的深切思考,宣传自己的人道主义思想。人道主义是马克思哲学的基本维度之一。
一、“安提戈涅式”人物
荣格在讨论艺术本质时说:“艺术作品的本质所在,在于它超越了个人的生活领域——以艺术家的心灵向全人类的心灵说话。”[1]经过大量阅读雨果与夏衍这两位作家的生平传记及不同时期的作品,发现他们虽然所处时代与国别全然不同,但却不约而同的塑造了一系列带有共同特质的人物。雨果在一系列的小说中运用美丑对照的创作原则,塑造了一群与当时社会主流价值观与腐朽统治阶级对立反叛人物形象。同样的,在100多年后的中国,夏衍同样创作了一系列反映小市民的痛苦生活和郁闷的作品,其中塑造了这些人物的性格同样是在黑暗世界中拥有高贵灵魂的人物特性。他们都可以归结为“安提戈涅”式人物。
(一)《安提戈涅》。所谓“安提戈涅”式人物来自于戏剧《安提戈涅》。它由索福克勒斯于公元前442年写成,是戏剧史上最伟大的悲剧之一。《安提戈涅》的情节并不复杂: 底比斯国王俄狄浦斯的女儿安提戈涅的两兄弟波吕尼克斯和厄忒俄克勒斯为争夺王位展开了激烈的争斗。当叔父克瑞翁继承王位后,他厚葬了厄忒俄克勒斯,并颁布了一条法律,禁止任何人埋葬波吕尼克斯的尸体。与克瑞翁之子海门订婚的安提戈涅陷入了两难境地:根据神律,亲属必须埋葬死者,以免亵渎神灵;根据国家法律,死者不能下葬。但最后,她违抗禁令,埋葬了她的哥哥。所以她被囚禁在克瑞翁的墓穴中。全剧围绕安提戈涅是否埋葬自己的哥哥展开了一场生死攸关、人性践踏和捍卫的残酷斗争。虽然悲剧的结局以安提戈涅等人的死亡而告终,但安提戈涅始终如一的人性和人道主义的光辉却随着死亡的发生在整部剧中得以张扬。
在西方文化中,如果哈姆雷特代表拖延,安提戈涅则代表反叛。其实这个安提戈涅的故事只不过是托马斯•哈代的名言“性格决定命运”[2]的重述。然而,使这个角色独特的是,她的悲剧是一个性格的悲剧。如果说安提戈涅这个人物性格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不如说是她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悲剧来证明和塑造一个性格。安提戈涅的悲剧不在于“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而在于她相信,只有通过自己成就一出悲剧,她才能成为她自己,而不是别人,或者是由他人所给定意义的“别人”。这不是命运或宿命,而是安提戈涅自觉的愿望:要用生命去完成一个伟大、不朽的故事,只属于她自己的故事。
(二)人道主义情结的驱动。黑格尔反复强调“理想的完全中心是人”[3]。艺术作品应该揭示人的心灵和意志的崇高目的,揭示那些本身具有人道的强大的东西,揭示人的心灵的真正深处。那么安提戈涅到底在捍卫什么呢?这一直是人们争论的焦点。安提戈涅捍卫的是她的人道主义理想,而不是神圣的法律。她把自己的人道主义理想作为个人行动的动力,最终成为这个理想的殉道者!
二、人道主义光辉之下的雨果与夏衍之创作
(一)人不应该因经受苦难而蒙羞。
1.《巴黎圣母院》对人性的揭露。1830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推翻封建政权,建立资产阶级政权,雨果热烈赞扬了革命。第二年,他出版了他的小说《巴黎圣母院》。小说描写了美丽多情的吉普赛女孩爱丝梅拉达被封建专制统治压迫,与丑陋善良的敲钟人一起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最后被杀害。
这同样是两个相互救援的“安提戈涅”最后被当时黑暗的社会与人心所吞噬的故事。爱丝美拉达是一位备受歧视的吉普赛女郎,她的种族使他成为了当时社会的边缘人。在小说中,吉普赛人聚居的地方叫做“奇迹王朝”,他们拒绝与外族通婚,甚至有自己的法律,这是一个与当时政权相对照的王国:虽然都是一些平民、乞丐、流浪汉,他们举止粗俗,衣衫褴褛,但却重情重义,互相关爱,具有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为了救爱丝梅拉达去攻打巴黎圣母院这一情节就体现了他们仿佛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救援的动人场面。可以说,爱丝梅拉达是真善美的化身。爱丝梅拉达这个社会边缘人如何像安提戈涅一般证明自己有一颗高贵纯净的心灵呢?当曾劫持自己的加西莫多在烈日曝晒下被施以暴行的时候,她把水送至加西莫多的嘴边;当甘果瓦误闯“奇迹王朝”时,她为了解救他而与诗人结为夫妇。当克洛德副主教三番两次让她在“绞架与他”之间做一选择,爱丝梅拉达每一次都没有屈从。这个少女用自己的死证明了灵魂的高贵,人性的美好。
同样的,那个从小被父母遗弃的敲钟人,经过爱丝梅拉达的感化,人性逐步复苏,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从刑场上把爱丝梅拉达解救出来。这样震撼又悲伤弥漫的结局却透露着人性的温暖与光辉。
2.《悲惨世界》中慈善的力量。主人公冉阿让为了救他七个饿的痛哭的外甥,偷了一条面包,确被判入狱19年,他的遭遇反映了当时社会中社会底层人民的苦难遭遇。后来他遇到了米里哀主教,他收到了主教的感化。而这个主教就是雨果的人道主义理想的化身,用仁爱之心来影响他、感化他,他把一心要报复社会的冉阿让变成了一个对穷人仁慈慷慨的市长。《悲惨世界》中人道主义最高理想的化身就是冉阿让这个人物,同时他身上页体现了安提戈涅式人物的性格特点。冉阿让怀恨在心十多年,他出狱后继续被社会排斥与歧视。受米里哀主教的影响,他决定以德报怨。他释放了迫害他的沙威,并没有因为仇恨而盲目杀人。雨果之所以创造这样的形象,是因为他坚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力量,被判有罪的非正义终将被正义所取代。
孟子有云:“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以仁义之心入世,怎能将其视为有罪?雨果始终秉持爱的火炬前行,因为在爱的指引下,天使终将打败恶魔。[4]
(二)人道主义思想照应下的夏衍戏剧。
1.文学的内涵。1937年,夏衍创作出了《上海屋檐下》,是夏衍最经典的一部戏剧。他笔下人物都是被放置于大时代、大背景之下的小人物。通过“强与弱”“静与动”“外界与内心”的鲜明对比,塑造的出了“安提戈涅”式的人物。
2.“安提戈涅”式的匡复。整出戏剧的主要内容表面是以匡复——彩玉——林志成三人之间尴尬复杂的情感纠葛为主线。期间夹杂着巷弄中另外几户人家的侧面描写:沦落风尘的妓女施小宝、丧失生活热情的老报贩“李陵碑”;软弱的传统知识分子赵振宇;失业的洋行职员黄家楣等。你会发现,,每个人都需要像安提戈涅一般,有一个寄回去证明自己、改变自己。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刚释放出狱的革命者匡复。入狱前的匡复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旺盛斗争精力的青年革命家。他与林志诚被称为“闹饭厅里的老手”[5],即学生运动的头面人物。但十多年的监狱生活把匡复身上的热血与革命热情消失殆尽。他成了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残兵败将。但这一愿望在面对自己的昔日好友已与自己妻子同居时,全面坍塌。他只是学语似地喃喃着“同……居……了!”感情挣脱了理智的约束,将他带入痛苦的往昔回忆里。匡复就如面对“葬兄”还是“从法”的安提戈涅一般,面临着人生的重大选择。
他处在尴尬的地位中,成了多余的第三者。虽然彩玉在哭诉她的不幸后企图与他重结金兰、再度连理,可是摆在他面前无法回避需要当机立断的是不得不考虑如何迅速改变此种现状。也就是说,他也面临安提戈涅式的选择。他想回归家庭来疗愈在监狱里受重创的身心灵。同时在他听到了志成与彩玉即将离别的凄切缠绵之声以后,知道了“他们的结合并不单是为了生活”,而是在风雨飘零中的同舟共济所产生的爱情奠定了双方结合的基础。他该如何选择?
最后,匡复留下一张字条悄然离去,投入到了时代的洪流中。那个上海小巷弄的几家人,经过痛苦的裂变,冲破内心的枷锁,勇敢的选择了奔向代表自由的明天。屋檐下,内心善良、心中充满爱的人,一定会得到自由与归来。这是夏衍给予经受苦难中人的希望。
纵观全剧,按照人物心理状态,大体可分为三类:沉浸于“过去”的人——“热心地看报”、宁愿与孩子打哈哈也不愿去面对现实的小学教员赵振宇;唱着“盼娇儿,不由人,珠泪双流”、觉得儿子还活着的李陵碑”;躲在妻子背后的人——郁郁不得志、靠变卖妻子衣服撑场面的大学毕业生黄家楣;活在幻想中的人——迷失于爱情中的人——永远在等Johimmy的妓女施小宝。我们的生活中总有着那么几种人,他们永远在缅怀着过去,不愿面对生活和现实的可怜人。其实,有时候懂装不懂才是最大的讽刺。
还好,他们中还有醒着的人。当积压已久的情绪不堪重负,这些麻木已久的“活死人”都勇敢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三、夏衍与雨果的创作比较
(一)人道主义的本质体现上。夏衍的戏剧是人道主义与美学的完美融合。他没有把探索的脚步停留在对战争残酷的控诉上,他人们物心灵游弋与变异的敏锐察觉、人性与生命内在的理解、对生命意识的追问,在今天看来都是具有时代意义的。他的作品围绕着“人”,一步步引申出对人如何自处和与社会的关系,表达出了强烈的人道主义人性关怀。
雨果的人道主义更多的把自我牺牲精神作为他人道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自我牺牲精神的出发点就是爱。这种爱是一种大爱,不同于夏衍对于战争之下小人物的深切关怀,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从爱出发,为了普救众生,甘愿受苦受难,这是普罗米修斯型式的悲天悯人。[6]
(二)文学及人学——人类悲剧命运的缩影。一直以来,学界认为对夏衍戏剧创作影响最深刻的应该是雨果。夏衍本人却不是很认同与雨果创作风格相似。由于五四运动影响,夏衍的确吸收了很多国外剧作家无论是戏剧结构,还是叙事手法的精华,从夏衍创作中也同样可以看到易卜生戏剧、托尔斯泰戏剧作品的影子。有的研究资料从结构、语言特色、人物特色等方面去比较雨果与夏衍的相似之处。但这些都没有抓住夏衍戏剧与雨果之间真正的相同之处——都充盈着人道主义的情感。
在《上海屋檐下》中,几乎所有的角色都是被社会逼迫到无论可走的无奈人:有为了生活不得不接受流氓骚扰的女人;成天用酒精麻痹自己丧子之痛的父亲;夹杂在前妻与好友之间的归来者。《法西斯细菌》里的科学家被生活逼迫到了躲在实验室做无用实验。《芳草天涯》里的尚志恢被战争逼迫到只有站起来勇敢的面对生活。
尼采说,每个人内心都是一座尸横遍野的战场。这句话用来形容契诃夫和夏衍笔下的人物再形象不过。这两位作家用或暴烈或冷峻的方式在关怀着苦难中的人们。[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