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文化对勘视域下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特质
2020-02-25徐佳佳靳浩辉
徐佳佳,靳浩辉
(1.中共中央党校 哲学部,北京 100091;2.北京大学 社会学系,北京 100871)
政治作为研究对象,可以划分为政治科学与政治哲学两大领域。政治科学的研究对象是政治的经验事实,旨在描述具体的政治事物和政治现象,包括政治体制、政治机构、运行模式等。政治哲学的研究对象是政治的本体论与价值论,关于政治存在的问题在康德看来是不证自明的。按照现象源于物自体的观点,政治的本源问题属于不可触及的物自体领域,其存在已然在人类社会发展史的经验之中得到了证实。所以,政治哲学的目的在于追寻其存在的价值,研究应定位在政治伦理的领域。
马克思指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基于不同的物质基础和伦理风俗,中西方政治哲学在价值取向方面差异性显著,西方的政治价值取向呈现多变性与多样性的特征,而中国传统政治的政治价值取向由于形成了稳定的结构,具有统一性,并在文化对勘的视阈下表现出自身的显性特质。
一、西方哲学视域下,政治哲学价值取向的多样性与多元化
自古希腊开始,西方的政治便被归到价值领域,之后不同的思想派别为政治哲学提供了多样性的价值取向与思路。近现代自由主义的盛行有了政治价值中立与多元的结果,使西方哲学视阈下的政治价值取向呈现出多样性与多元化的特征。
(一)追求价值统一是古希腊的政治哲学旨归
古希腊哲学主张人们在理性的指导下对现实的生活进行反思,并追求应然层面的善的生活。为了使人们对善的认识达成共识,苏格拉底提出了“德性即知识”,试图在知识的统摄下实现价值的统一。但苏格拉底之死,宣告了用知识统一价值的失败,其弟子柏拉图另辟蹊径,洞悉了政治对于价值统一的重要作用。他认为,城邦作为集体的善能够弥合人类先天缺失的理性,而政治作为集合公共善的存在,具有实现德性(道德)(1)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伦理德性(道德德性)非是同语反复的陈述,道德与德性属于不同的维度,德性概念并不仅仅局限于评价人的行为品质,关系个人被给定的社会功能的方式,指称的是整体而完善的意义。但从18世纪来,伦理学完全独立为一门学科,“道德的”与“有德性的”开始通用。的统一的功能。为了实现至善,柏拉图塑造了理念世界的哲学王。柏拉图虽然发现了政治对于价值的统一作用,但是其理论过于理想化,为了克服修正柏拉图思想的理论化与抽象化,其弟子亚里士多德强调实践理性对德性的调节作用,并突出城邦政治具有塑造实践理性的功能。虽然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对政治与德性的关系认识存在一定的差异,但三者的最终目的都是追求价值的统一。此后,西方不同的思想派别为政治哲学提供了不同甚至冲突的价值取向,造成了西方哲学视域下,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的多样性。
(二)不同的思想派别使西方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呈多样性特征
神学、功利主义、契约论以及义务论基于不同的理论基础,使政治价值的取向先后呈现出依附神权、攀附君主、人权为本、义务为先等多样化特征。中世纪的哲学深受宗教的影响,价值的合法性来源转变为上帝并依附神权存在,政治哲学的取向具有神学化的特质。随着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为了摆脱神权的压迫,价值的来源由神转变为人、由超验转变为经验。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马基雅维利在其著作《君主论》中高扬国家功利主义的合理性,并且褒扬塞维鲁“既是一头非常凶猛的狮子又是一只非常狡猾的狐狸”[2]。他认为,君主可以利用以往的道德名词作为虚伪的掩饰,然后采取与以往道德标准相悖的手段,达到政治功利的目的,使结果功利主义成为政治价值的合法性来源。但将君主的利益作为政治价值的合法性来源经不起推敲和论证,使国家功利主义饱受争议和批判。契约论的代表霍布斯、洛克及卢梭以现实的人作为中心和主体,重新探究了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他们从自然权利的角度勾勒出人类进化的沙盘,将政治的功能设置为保护人们的权利、调和道德的冲突,为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提供新的参考。功利主义的代表人物边沁认为“自然把人类置于两个之上的主人——苦与乐的统治之下”[3]。将人的本性归纳为趋利避害,主张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应该是“实现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进一步阐发了契约论的基础,即自然权利。普遍性的倡导者康德反对功利主义从经验的角度建构政治学与伦理学,他认为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必须具备先验的普遍性,只有将义务作为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才能避免幸福这种经验的事物影响政治哲学的价值意义。康德指出:“善和恶的概念必定不是先于道德法则被决,而只是后于道德法则并且通过道德法则被决定的。”[4]
(三)价值多元化是近现代西方政治哲学的结果
20世纪以来,西方自由主义悄然盛行。实践消极自由、主张权利优于善的伦理理念成为影响政治哲学的新的价值取向,而free…to到free…from的转变,使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呈多元化特质。新自由主义的倡导者罗尔斯为了弥合功利主义与道义论在经验与先验之间的冲突,论证了平等对于自由的积极意义,同时用重叠共识置换了善良意志,将政治的价值阐释为保护公民的基本权利。秉持消极政治观的自由主义倡导者诺齐克进一步发展了人权观念,他认为政治的目标是实践消极的自由、保护个人权利。自由主义虽然保卫了人的基本权利,促进了政治民主化与经济市场化。但过分强调个人权利的至上性和权威的非法性,也会造成了一系列消极后果。一方面,个人权利需求的个性化与多元化会导致价值陷入迷失,产生韦伯所言的“价值领域的诸神冲突”与柏林所谓的“不可通约性”“不可兼容性”的问题。另一方面,政治对价值的中立导致权力运行缺乏道德的正当性与政治的合法性。诚如麦金太尔所言:“当代道德危机是道德权威的危机,人们无从找到这种合理的权威。”[5]由于缺少核心、强势的价值引导系统,关于政治的意义,西方哲学、伦理学与政治学在发展了千年之后,回到了古希腊时期的原点,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始终呈现多样性。
西方视域下的政治价值取向经历了追求至善、调和德性冲突、上帝的旨意、君主的利益、人们的基本权利、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遵守政治法则、正义分配、实现消极自由等变化,至今没有形成稳定的形式结构。针对西方存在的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多变性及多元化所产生的问题,不妨将视角由象数思维(2)指西方哲学以理性思辨的方式探究形而上学的对象,参见:郭齐勇在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上的发言稿。转换为具体理性(3)指中国哲学表现出对存在的体验和生命意义、人生价值的探究,参见:郭齐勇在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上的发言稿。,从中国哲学中汲取力量和智慧。
二、中国哲学视域下,政治哲学价值取向的统一性
中国哲学基于天人合一的理念,构建了“天—政—德—民”四位一体的结构,使政、德融合成为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稳定价值取向及合法性来源。具体而言,呈现出了“为政以德”的表现形态及“以民为本”的现实依据。
(一)“为政以德”是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表现形态
“为政以德”是中国传统政治遵循天道规律呈现出的表现形态,并且沉淀为中国传统的政治文化心理,对中国传统政治史发挥了积极的功效,具有稳定性的特征。
中国传统政治拥有悠久的德政传统,“为政以德”的表述虽出自《论语·为政》,但自政治产生以来,便内含了政、德一体化,并逐渐形成了稳定的结构。“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尚书·尧典》)“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迪,道也。顺道吉,从逆凶,吉凶之报,若影之随形,响之应声,言不虚。”(《尚书·尧典》)表现为顺天道则昌,逆天道则亡。“据《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颛顼在位时‘依鬼神以制义’,帝喾‘明鬼神而敬事之’。帝尧‘其仁如天,其知如神’,‘敬顺昊天’,故孔子赞曰: ‘巍巍乎! 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尧年老后,‘荐舜于天,而天受之’,于是尧曰: ‘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所谓‘荐于天’即以天道为最高权威; 所谓‘天受之’即是得到上天认可。帝舜在位时又因‘禹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故‘乃荐禹于天,为嗣’。(《史记·五帝本纪》)可见圣王得天下乃因其巍巍盛德而获上天‘眷命’。”[6]为政的合法性来源于天道与天命。
据许慎所著的《说文解字》载:德者,得也,具有动词的指征,那么奉行天道规律便是(得)德。在后世的发展过程中,德逐渐向名词转变,成为天道的象征,如孟子所言:“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也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孟子·万章上》)除了思想家在理论上对“为政以德”进行论证,历史上王朝兴衰的客观事实也充分验证了德、政融合的有效性与重要性。夏朝因桀的无道而毁灭,殷商根据夏朝的兴衰,归纳了“天位艰哉! 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 与乱同事,罔不亡”(《尚书·商书·太甲上》)的规律。商纣王因盲信“我生不有命在天”,荒淫无德而灭亡,周朝进而总结了“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是怀”(《尚书·蔡仲之命》)的历史经验。因此,经过总结夏商两朝的兴亡规律,“‘帝’在意识形态中的地位在周初已被结合天意与人事的‘德’所取代”[7],以一整套统治集团内部的行为规范确定了政与德唇齿相依的联系,使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源于天但据于德。
(二)“以民为本”是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现实依据
既然德是天道之所示,那么德又以何事示人?从甲骨文考证德字来源,发现其由 (彳直)字发展而来,彳直字在甲骨文中与挞相同。“‘彳直伐土方’如解为德,讲不通,若读伐为挞伐,意为征战,则文通顺。”[8]德字加入了心,与战争中的主杀戮有别,显示出了保全生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味。武王伐纣时发表了“纣有兆亿夷人,亦有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国语·周语上》)的誓师誓词,突出了德与心的关心,而此心便是民心,保全生命便是保民,这与《易经》所指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天道规律相符合。此外,“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诗·大雅·烝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尚书·泰誓中》)等都表达了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现实依据是“以民为本”。
考察政治的初始表述,其与保民也密切相关。《尚书·毕命》经曰:“道恰政治, 泽润生民。”《传》曰:“道至普洽, 政化治理, 其德泽惠施, 乃浸润生民。”说明中国传统政治的本质在于保民、养民与安民。因此,“天—政—德—民”四位一体的结构成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稳定价值取向,“为政以德”的表现形态和“以民为本”的现实依据使中国传统的政治价值具有统一性。
三、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特质分析
古希腊罗马地区是西方哲学发源与发展的中心。它位于欧洲南部的地中海北岸,由狭长的半岛和众多岛屿构成,属于地中海气候,全年冬季多雨,夏季干燥,大海作为岛屿之间的纽带分布其中。古希腊罗马地区的地理位置及气候环境均不利于农业发展,使西方民族失去了靠天吃饭、顺应自然的可能。他们只能通过劳动工具来征服大海、气候等自然条件,为商业贸易的发展创造了可能条件。如黑格尔所言:“大海给了我们茫茫无定、浩浩无际和渺渺无限的观念。”[9]孟德斯鸠也曾总结“一个从事商业与航海的民族比一个只满足于耕种土地的民族所需要的法典,范围要广得多”[10]。
与西方的海洋国家不同,身处内陆国家的炎黄子孙依靠长江、黄河冲刷的平原地带繁衍生存,深受温带季风气候和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出现了四季分明、秩序井然的现象。“不同于工业社会,以农业生产为基础的人们,长期习惯于‘顺天’,特别是合规律性的四时季候、昼夜寒暑、风调雨顺,对生产和生活的巨大作用在人们观念中留有深刻的印痕,使人们对天地自然怀有和产生感激和亲近的情感和观念。”[11]不同的物质生产条件与经济结构,形成了中西方不同的哲学基础、认识论方向以及实践品格,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特质也因此得以呈现得以发展。
(一)天人合一区别于西方的二分思维是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哲学基础
经历了漫长的农耕文明,中华民族逐渐形成了尊重秩序、敬畏自然、崇拜经验的传统,随之形成了天人合一的观念。张岱年认为:“中国哲学中的天人合一观念,……包括这样几个命题: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界有普遍规律,人也服从这普遍规律;人性即天道,道德原则与自然规律是一致的;人生的理想即天人的和谐。”[12]《易经》同样传达了中国哲学形而上与道德生活相结合的理念:“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措。”此外,“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易·乾·文言》)等相关论述都将社会秩序的合法性来源规定为不证自明的自然秩序,使天的意志与人的意志完全融合,生成了独特的天人合一理念,为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律提供了先验的天道依据。而以分化思维为主导的西方哲学,并不以自然界的规律为权威,始终致力于为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律寻找本体及价值的依托,并为此设立了不同的标准。如柏拉图将理念世界、灵魂不死作为其理论的支撑;卢梭设想了人类社会的初始状态,提出了自爱及同情是人性的起点;康德以先天综合判断为前提实现其普遍性的构想等,使西方的政治价值取向呈现出多样性与多元化的特征。
天人合一的哲学基础使中国哲学与二分思维的西方哲学呈现巨大的差异性。中国哲学的精神是浑然一体而西方哲学的精神则是物质与精神、自然与社会的两分。前者将人的实践活动与万物视为结合的整体,秩序的正当性建立在先天生成的基础之上,使人作为参与的主体,自然遵循万物的秩序;后者由于缺失人与宇宙万物的整体性概念,强调主体与客体、物质与精神的区别,把秩序的正当性建立在宰制性的基础之上,这种后天构成的权威经不起哲学的反思与推敲,使西方的政治价值具有多样性的取向。由于政治的特殊性影响,其价值取向的多样性表现得更为显性和突出。而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统一性在于“政”与“德”一体化,以自然天道为理论支撑,以天人合一为逻辑理路。
(二)问道区别于西方的求智是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认识论方向
在西方二分观念的影响下,政治哲学被规定为对应然的判断以及探究终极性的问题,求智是其认识论的方向,旨在对现实政治的批判与导向。而中国哲学所蕴含的天人合一观念使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呈现出统一性,其认识论方向是问道,旨在为现实的政治生活寻找合理性依据。如李泽厚所言:“古希腊的追求智慧的那种思辨的、理性的形而上学,而中国没有那些东西,没有那个狭义的形而上学。但是中国有广义的形而上学,就是对人的生活价值、意义的追求,这在中国一直是有的。”[13]因此,不同的认识论方向使中国对传统政治的先天认识起于和谐,而使西方对政治的先天认识起于质疑。
问道作为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认识论方向,是由中国先人对政治起源的认识所决定的。《文子·道自然》记载“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之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为天下之民强掩弱,众暴寡,诈者欺愚,勇者侵怯,又为其怀智诈不以相教。积财货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齐一之。为一人明不能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为绝国殊俗不得被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说明构建合理、稳定的秩序是政治的意义和功能,而如何建构合理的秩序才是政治哲学需要回答和解决的问题。西方主客二分的哲学基础,始终将经验性的人的感受作为认识的起点与方向,以求知为特征的认识论旨在概括、归纳人性中的普适性规律。中世纪虽然出现了神学特质的哲学思维,但仍没有脱离原有思维的窠臼,只是在至上的层面设置了一种与人类极为相似的人格神形象。康德虽发现了西方逻辑的思维误区,但也只是分列了现象界与物自体,并没有彻底解决西方二分思维的难题。而中国哲人基于天人合一的思维,将无法质疑的天作为建构秩序的合法性依据。不仅使认识论指向了天道自然的规律,而且将人的主观能动性囿于认识论的领域。而关于中国传统政治价值在认识论方向的问道特质,在董仲舒构建的“人副天数”理论中得到了直接体现:“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天地之阴气起,而人之阴气应之而起,人之阴气起,而天地之阴气宜应之而起,其道一也。”(《春秋繁露·同类相动》)说明人道源于天道,人的本原意义与终极意义在于认识天道、顺应规律。这与西方以求智为认识论方向的特征迥然不同。
(三)政治伦理化区别于西方的政治制度化是中国传统政治价值的实践品格
中国哲学的旨趣与西方哲学不同,前者注重伦理道德的熏染,以规范执政者的道德品质为旨趣;后者侧重于理论逻辑,善于构建超越现实的制度,并以实现理想的制度为目标。肖群忠认为:“在中国古代,由于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政治多是伦理化的政治,伦理多是政治化的伦理。政治与伦理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一体关系。政治的伦理化就是要求‘为政以德’,实行德治,道德是政治的基础。”[14]政治伦理化与政治制度化是中西政治价值的不同实践品格。
中国传统政治的重点在治道的领域,内涵了人能弘道的价值理念,通过对为政者个人品德的要求,达到政治清明的目的,包含两个层次和向度。一方面强调了对行政过程中行政主体的规范与约束,体现了中国传统政治伦理化与情感化的特征,如“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子欲善而民善矣”,确立了君德、吏德对政治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突出了行政主体对人民的态度,体现了中国传统政治仁政与王道的特征,如“古者为政,爱人为大”“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建立了君德与民本的链接,使“以民为本”成为考察君德、吏德的现实依据。西方的政治价值则建立在对现实政治的反思之上,柏拉图的理想国、康德的永久和平以及罗尔斯的无知之幕等设想都是理念性、应然性的存在,虽具有对现实政治世界的批判功能,但由于思维和存在之间的客观距离,使西方的政治价值对现实政治的矫正作用不如中国传统政治价值强调为政以德、以民为本那般明显。同时,西方政治价值注重制度性措施的建构,如三权分立、程序正义等都强调行政过程中的守约、守规、守法,忽略了道德伦理柔性制约,缺失了中国传统政治价值蕴含的以情化人、仁民爱物的执政理念,容易造成义务性执政的结果。同时,只注重形式的制度而忽视对人心的教育还会形成“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的局面。中国传统政治在礼治制度规范的前提之下,弱化了法治的作用,使执政的合法性集中于行政者的伦理道德之上,这样可以有效地弥补当下占主导地位的西方思维范式,使中西哲学在不断碰撞的过程中得到扬弃和发展。
四、结语
由于本体论、认识论以及方法论的不同,中西政治价值呈现出统一性与多变性的差别。西方哲学的要旨首先在于解决理论难题,思考、探索形而上的层面是哲学的主要领域,其实现方式则是价值判断,论证道德规范的合理性。而中国哲学将“政”与“德”的一体化关系作为政治价值一统性不证自明的理论前提,将思考的重点转移到政德可行性层面,使中国哲学的实现方式呈现为:塑造活泼的人格生命,坚信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当今,政治与道德的结合之路仍保持着知与行的张力,关于政、德结合需要契合时代性需求、与国情现状相统一。一方面,从政治与道德宏观结合的图景而言,实现政治与道德的融合发展始终是中国发展的必由之路。我国的基本国情决定并形成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的经济制度以及包括社会主义制度,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基层群众自治制度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在内的中国现代政治制度。国家干预发展可以有效纠正市场失灵所导致的各种溢价乱象,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表现,寻求其背后的价值正当性即政与德的融合对于我国当下而言尤为重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所倡导的新的发展理念,迫切需要政治与道德的深度融合,构建当代发展的体系和框架。另一方面,从政治权力的具体运行层面而言,失范问题迫切需要解决。作为共产党的领导干部,仍然不可避免地出现市场经济催生的经济人与公有制产生的共产主义道德之间的价值冲突:经济人表现的自私、牟利;共产主义道德呈现的利他、奉献,两者两极分化、截然不同,如此异质的双重道德叠加为领导干部带来了一定的困惑,一旦经济人思维占领上风就会使领导干部丧失共产主义的理想信念,滋生一系列腐败、堕落问题,造成政治权利运行的异化现象。因此,无论为新发展理念寻找价值依据,抑或落实政德建设、规范行政权力,都可以从“为政以德”“以民为本”的中国传统政治价值中挖掘合理性因素,进而实现其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