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经济的社会形态发展的早期研究分析
——从《德意志意识形态》到《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
2020-02-25郑敏
郑 敏
(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2448;2.山西大学商务学院 经济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1)
从1845年到1846年与恩格斯在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首次创立唯物史观开始,马克思终其一生都在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方法观察和总结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并在这一过程中逐步拓宽、深化、甚至更正自己的研究视角和研究结论。这其中,《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三种所有制形式的阐释和《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对社会发展分层级、系统性的论述是他的《资本论》以前关于这一问题的两处最成体系的阐述。
学界历来对经济社会发展的五种形态理论和三种形式理论到底哪一个更符合马克思本人的观点多有争论。本文试图通过分析和对比《德意志意识形态》和《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的相关叙述,来探究马克思在《资本论》以前对人类社会生产方式变迁的认知过程和分析思路。
一、对《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三种所有制形式的理解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马克思根据分工的不同发展阶段,介绍了资本主义以前的三种所有制形式——“部落所有制”“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这种阶段的划分代表了马克思当时对世界历史的认知。一方面,受限于19世纪中叶历史学科的发展,马克思还没有意识到史前原始公有制氏族社会的存在,他将人类发展的历史起点认定为阶级社会,而他的这种观点也明确的体现在了1848年撰写的《共产党宣言》上(1)《共产党宣言》的开头一句就是“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恩格斯在1888年英文版中加了一个注,说明了文中的“历史”是指1847年有文字记载的全部历史,并解释了之后公有制原始公社逐步被发现的过程。[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页]。另一方面,此时马克思的研究视角瞄准的是西欧社会,因为西欧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最先取得统治地位的地区,因而在梳理所有制形式的发展历程时,他也以西欧为对象;事实上,从《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开始,马克思才在文稿中多次提到了亚细亚生产方式,并逐步开启了他世界历史研究的东方视域。
关于这一片段,学界历来有诸多争论。有的学者认为这是马克思五种社会形态论的起点,认定其中提到的三种所有制形式分别对应了资本主义以前的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加上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就是后来普遍被认可的五种依次演进的社会形态[1];也有的学者坚决反对,主张马克思从来没有提出过五种社会形态理论[2];还有的学者从细节上进行考证,提出各种不同的观点[3-4]。为了探究这一问题,可以将其分解为以下三个方面来说明:第一,马克思提出三种所有制形式是否意在说明经济社会形态的更替;第二,三种所有制形式是否为依次产生的接续关系;第三,三种所有制形式是否分别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存在对应关系。
(一)马克思提出三种所有制形式的目的
对于这一问题,马克思在文中有明确的表述,他写道:“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最明显地表现于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分工的各个不同发展阶段,同时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种不同形式。这就是说,分工的每一个阶段还决定个人在劳动资料、劳动工具和劳动产品方面的相互关系。”[5]520紧跟着就介绍了三种所有制形式。这充分说明,对三种所有制形式的叙述是为了说明分工的不同阶段对个人在生产资料的占有和产品的分配方面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客观上,不同的分工发展阶段的确体现出经济社会形态发展的不同阶段,然而主观上,他并没有通过这一段叙述来梳理全世界、或仅仅是西欧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整个历程的意图。否则,以他当时的认知,尽管向前还看不到原始共产主义社会的存在,向后,却至少可以把叙述延伸至他所处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二)三种所有制形式之间的关系
关于三种所有制形式是否为依次产生的接续关系这一问题,笔者认为,大体上可以这样认为。从叙述上看,对部落所有制说明的最后一句是,“潜在于家庭中的奴隶制,是随着人口和需求的增长,随着战争和交易这种外部交往的扩大而逐渐发展起来的”[5]521。接着,在介绍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的起源时,马克思就说:“这种所有制首先是由于几个部落通过契约或征服联合为一个城市而产生的。”[5]521其中“契约”可以看成是“交易”的产物,而“征服”则直接对应的是“战争”。可见,第二种所有制形式是在第一种所有制形式的基础上,通过外部交往的扩大而逐步产生的。而第三种所有制“与希腊和罗马相反,封建制度的发展是在一个宽广得多的、由罗马的政府以及起初就同征服联系在一起的农业的普及所准备好了的地域中开始的。趋于衰落的罗马帝国的最后几个世纪和蛮族对它的征服本身,使得生产力遭到了极大的破坏……这些情况以及受其制约的进行征服的组织方式,在日耳曼人的军事制度的影响下,发展了封建所有制”[5]522。这里有两点值得关注:一是通过这一叙述,进一步明确了上述的第二种所有制是以希腊和罗马为考察对象得出的;二是第三种所有制形式是在同一片土地上(罗马)经过日耳曼人的入侵及其军事制度的影响而产生的。这样,大体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三种所有制形式是马克思在考察希腊和罗马地区资本主义以前的不同分工时期时给出的按照时间顺序从前到后的一种区分。
值得注意的是,有学者从文本中摘出三个片段,即部落所有制“分工还很不发达”,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分工已经比较发达”,以及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 “分工是很少的”,来说明后两种所有制形式的分工并非是从低级到高级的演进,进而说明这三种所有制形式不可能是接续的关系[2],笔者认为这种分析是不够全面的。事实上,在说明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时,马克思的完整表述是“分工已经比较发达。城乡之间的对立已经产生……在城市内部存在着工业和海外贸易之间的对立”[5]521。而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虽然先被马克思定性为“分工是很少的”,但他紧跟着又说“每一个国家都存在着城乡之间的对立;等级结构固然表现得非常鲜明,但是除了在乡村里有王公、贵族、僧侣和农民的划分,在城市里有师傅、帮工、学徒以及后来的平民短工的划分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分工了……”[5]523。显然,与之前所述的古典古代的所有制形式一样,封建所有制已经因为分工产生了城乡对立,甚至在城市和乡村内部,还进一步产生了不同等级的各种垂直分工,只是相比于马克思所处的资本主义时代,分工不够精细而已,因而文中的“分工是很少的”应该是对比资本主义式的分工得出的结论。
(三)三种所有制形式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之间的关系
笔者认为,暂且抛开五种形态理论是否代表了马克思的学术观点这种争论,单以五种形态理论作为一种时间界定的标准,大致可以说这三组概念从时间来看是基本对应的(并不代表三组概念的含义完全相同)。部落所有制大致对应原始社会末期向奴隶社会过渡的时期(虽然此时马克思还没有关于原始社会的完整认知(2)马克思直到1880—1881年通过路易斯·亨·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一书才了解原始共产主义社会的存在。),父权制出现,部落内部开始出现阶级分化,奴隶已经出现;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从一开始“公民仅仅共同拥有支配自己那些做工的奴隶的权利”[5]521的“共同私有制”,到后来随着私有制的发展“公民和奴隶之间的阶级关系已经充分发展”[5]521,这一阶段大致对应的是奴隶社会;再到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作为直接进行生产的阶级而与这种共同体对立的,已经不是与古典古代的共同体相对立的奴隶,而是小农奴”[5]522,以及“在城市中与这种土地占有的封建结构相适应的是同业公会所有制,即手工业的封建组织……而这种制度在城市里产生了一种和农村等级制相似的等级制”[5]522-523,这一阶段大致对应封建社会。当然这种大致的对应是否有意义,还取决于五种形态理论是否与马克思本人的思路相一致。
综上所述,在《形态》时期,尽管对西欧地区分工发展的不同阶段的划分客观上大致与五种形态理论中的前三种相对应,但马克思并没有对社会经济形态的演进过程进行宏观叙述的主观意图,这与后来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直接给出人的发展的三大形式理论和按照劳动过程中主体对客体的所有和占有关系对资本主义以前的生产关系进行的三大历史阶段(3)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资本主义的原始形成”这一片段中,运用了“状态”“历史阶段”“可能的形式”等诸多短语来表述三个资本主义关系产生以前的、劳动过程中主体对客体的所有和占有关系发展的不同历史状态,本文统一采用顾海良先生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摘选读新视域》中所采用的“三大历史状态理论”及“第一/二/三种历史状态”的表述方式。的区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对《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有关社会发展系统观的叙述的理解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通过“交换价值和社会交换价值的性质”“资本主义以前的各种形式”等片段,分层次阐述了这一阶段他对人类社会发展演进的系统认知。
(一)对《手稿》中三种所有制形式的理解
在《手稿》中,马克思在“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形式”这一片段中又一次以大篇幅成体系的方式介绍了资本主义产生以前的三种所有制形式,分别是亚细亚的所有制形式、古代的所有制形式和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不同于《形态》中依次接续的关系,《手稿》中的这三种所有制形式“是三种存在于不同地域的、出现在不同民族各自历史上的所有制形式”[6]。从时间维度来考察,这三种所有制形式当然一方面都处于资本主义生产以前;另一方面,如果按照五种社会形态理论进行区分,它们大致都存在于原始社会末期;更重要的,按照《手稿》中“资本主义关系的原始形成”这一片段的阐述,它们都处于马克思按照劳动过程中主体对客体的所有和占有关系发展的“第一种历史状态”。
亚细亚所有制形式来自东方,是一种土地归共同体集体所有,而个人只是作为共同体的一员来占有或者使用其中的一部分的生产方式;古代的所有制形式相较亚细亚形式私有化程度有所提高,共同体的土地被分为公有地和私有地两种,但是个人拥有私有地的前提是他是公社成员;而在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中,土地全部为私人占有,共同体仅仅表现为自由的土地所有者的一种松散的联合。三种所有制形式的私有化程度虽然依次提高,但都是以土地财产和农业为经济基础的,其目的都是将使用价值和个人与公社的关系再生产出来,且都将对土地的占有当作是劳动的前提。这三种所有制形式是三大历史状态理论中“第一种历史状态”在不同地域上的展开,虽然横向没有穷尽同一历史状态中所有的形式,但是通过对这几种典型形式的介绍,极大地充实了三大历史状态理论。
由于都是一次性对三种所有制形式进行介绍,虽然研究的出发点和分类的依据不同,《手稿》中的片段仍然不免被拿来与《形态》一文中的三种所有制形式做对比,特别是在“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与“古代的所有制形式”(4)《手稿》中“古代的所有制形式”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的编者根据片段内容加的,马克思文中介绍这种所有制形式时直接使用的是“第二种形式”;并在介绍“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时提到了该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也不像罗马的、希腊的(简言之,古典古代的)形式下那样,土地为公社所占领,是罗马的土地……”;说明马克思自己对《手稿》中的第二种形式的称呼也是“古典古代的所有制形式”。[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页]之间,以及“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与“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之间的对比。“古典古代”一般是对以地中海为中心,包括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一系列文明的长期文化史的广义称谓,马克思在《形态》和《手稿》的相关片段中,分别提到了希腊和罗马的历史,说明“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古代的所有制形式”从发生、发展的地域上来看是一致的。至于二者所属时段,虽然按照五种形态理论来分,二者都处在原始社会末期,但笔者认为“古代的所有制形式”作为劳动过程中主体对客体的占有和所有关系发展的第一个历史状态的一个区域性案例,可能涉及的时间更早,也许涵盖了《形态》一文中所述的“部落所有制”和“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两个阶段,甚至更早(5)《手稿》中“古代的所有制形式”片段中有“部落体本身导致区分为高级的和低级的氏族,这种区别又由于[胜利者]与被征服部落相混合等等而更加发展起来”这样的描述。[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26页]。至于“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与“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之间,如前所述,“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是马克思将视线集中于西欧社会时观察到的,在日耳曼征服罗马之后,于同一片土地上接替“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的一种生产方式,《形态》时期马克思并没有研究日耳曼民族的起源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方式;而《手稿》中的“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正是马克思将研究范围拓宽,平行地考察劳动者将拥有土地视为生产的前提的那一历史时期(即第一种历史状态)中的罗马和希腊,以及日耳曼生产方式的结果。
(二)对《手稿》中三大历史状态理论的理解
马克思的三大历史状态理论是在“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形式”之下的“资本主义关系的原始形成”这一片段中提出的。为了说明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作为前提的劳动与资本的对立关系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经历了劳动过程中主体对客体的所有和占有关系不断解体的历史过程,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以前的生产方式,按照这一维度做出了三大历史状态的区分。
“第一种历史状态”中,“劳动的个人把土地看作自己的东西,也就是说,他是作为土地所有者而劳动、而生产的。在最好的情况下,他不仅是作为劳动者同土地发生关系,而且是作为土地所有者同作为劳动主体的自身发生关系”[7]150。《手稿》中所述三种所有制形式显然都处于这种历史状态;“第二种历史状态”指的是劳动在手工业和城市中的发展,表现为劳动者对工具的所有权,不同于上一阶段中土地的自然属性,这里构成财产的要素已经是由劳动创造的要素了,而这一阶段中的个体所建立的共同体(比如行会)也不像上一阶段那样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被生产出来的;“第三种历史状态”中,“劳动者只是生活资料的所有者,生活资料表现为劳动主体的自然条件,而无论是土地,还是工具,甚至劳动本身,都不归自己所有”[7]152。三大历史状态理论可以看成是对马克思的“人的发展的三大形式理论”的丰富和补充,它将人的发展的第一大形式,即人的依赖关系按照劳动主体对客体的所有和占有关系进行了内部的区分。
从劳动者对生产、生活资料的占有情况上来看,三种历史状态呈现一种越来越“松绑”的状态:从劳动者自然的占有全部的生产、生活资料,到脱离土地,只占有劳动创造的生产资料和全部的生活资料,再到最后不占有生产资料,只占有生活资料,依次递进,逐步向资本主义生产式的既不占有生活资料也不占有生产资料,除了自身以外一无所有的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对立关系推进。
需要注意的是,虽然逻辑上存在递进关系,从产生上来看也是依次进行的,但在时间上,三种历史状态并不存在严格的接续关系。事实上,马克思在文本中直接表达了在一些地方出现“与第一历史阶段并存,并且存在于第一个历史阶段之外的第二个历史阶段”[7]151。可见,第二种历史状态是在第一种历史状态的发展过程中逐步产生并独立出来的,在一段时期之内是与第一种历史状态并存的。在第二种历史状态的阐述中,马克思提到了借“第二类财产”(即工具)建立的共同体——“行会同业公会”。可见,第二种历史状态延续到了行会盛行的封建社会。如果用五种形态理论来界定,第一种历史状态处在原始社会的末期,那么第二种历史状态大致就是在原始社会的更晚期产生,并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到来以前,一直独立存在于手工业和城市之中。而第三种历史状态“实质上是奴隶制和农奴制的公式”[7]152,所以按照五种形态理论,它应该对应的是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中的以土地为基础的农业生产领域。
事实上,对比《形态》和《手稿》中马克思的行文和归类方式,就会发现,他虽然从开始就熟知“奴隶制”“农奴制”“行会”等概念,但随着他对人的发展过程的探究和深入,他对这些制度的归类方式却产生了变化:《形态》时期他将奴隶制放在了“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这一分类下,将农奴制和行会制度一同放在了“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这一分类下;到了《手稿》时期,他却将奴隶制和农奴制放到了同一分类下,即第三大历史状态,而将与农奴制同属于封建时期的行会制度放到了另一个分类中,即第二大历史状态。
(三)对《手稿》中人的发展的三大形式理论的理解
“人的发展的三大形式理论”是马克思在《手稿》中更靠前的“交换价值和社会交换关系的性质”这一片段系统阐述的,这一理论的视野超过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以前的范畴,扩大到了人的发展的整个历史过程。在这一理论中,第一大形式以自然形成的“人的依赖关系”为特征,第二大形式 “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为特征,而第三大形式以“自由个性”为特征。这三大形式是时间上依次接续的,不能跨越或者同时存在,前一种是后一种的基础。而以这样的划分方式,资本主义以前的各种所有制形式应该归为第一大形式,资本主义属于第二大形式,而当资本主义在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独立性推动下发展到这样的程度,“以致一方面整个社会只需用较少的劳动时间就能占有并保持普遍财富,另一方面劳动的社会将科学地对待自己的不断发展的再生产过程,对待自己的越来越丰富的再生产过程,从而,人不再从事那种可以让物来替人从事的劳动”[7]69,到那时候,资本的历史使命就完成了,人的发展将进入到更高级的第三大形式。
这种区分方式是马克思科学运用唯物史观分析人类发展历程时得出的,科学的方法使得他在对原始社会早期的公有制氏族公社还没有足够认知的时候就能通过对人的发展的本质分析得出准确的阶段划分。
三、从《形态》到《手稿》理解马克思对经济的社会形态发展的早期研究思路
不难看出,马克思在《手稿》阶段将自己对人类社会发展历程的研究视域进行了空间和时间上的双重扩展:从对西欧社会的观察,到将东方生产方式纳入研究范围;从对资本主义以前的所有制形式的梳理,到对人从古至今的发展形式的科学归纳,直至对未来的人的“自由个性”得以全面发展的精确判断,他在研究的系统性和全面性上比十二年前的《形态》时期有了很大的进步。同时,他的研究也向纵深的方向有了更大的发展,对资本主义以前的时期,或者以“人的依赖关系”为特征的第一大形式时期,他按照劳动过程中主体对客体的占有和所有关系进行了三大历史状态的区分,并对第一种历史状态下的三种不同地域的所有制形式进行了案例式的研究。
如果说《形态》时期马克思还没有对社会经济形态的演进过程进行宏观叙述的主观意图,在《手稿》时期,他已经进行了这样的尝试。但总体来说,马克思在这种叙述中并没有像五种社会形态理论那样,将资本主义产生以前的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和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并列放在同一个层级进行研究(尽管他熟知奴隶制与农奴制的区分);而是强调了资本主义以前的各种生产方式的共性,即“人的依赖关系”,并把这种关系同资本主义式的物化属性和未来社会人的“自由个性”相区别、相对立。或者说,至少到《手稿》时期为止,人的发展的三大形式理论更符合马克思对人类社会演进过程的判断。
不论是《形态》中提出的三种所有制形式,还是《手稿》中有关社会发展系统观的论述,都是马克思世界历史研究的一部分,其研究深度和广度随着他对政治经济学以及人类学研究的进展不断深化和拓宽。在研究过程中,马克思充分运用了唯物史观的科学分析方法,敢于结合各民族自身的特点和其所处的历史环境进行开拓创新。这些早期关于经济的社会形态发展的研究,也为马克思日后进一步研究东方问题与世界历史问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结合不同时代的国际工人运动背景和资本主义发展情况,参考所在时期最新的历史学、人类学研究成果,他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分别撰写了《历史学笔记》和《人类学笔记》,探讨东方社会的转型问题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演进问题,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从《资本论》时期主要关注西欧社会扩展到了世界历史范畴,即对整个人类社会经济关系演进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