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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化时代的危机传播:规律、趋势及其问题

2020-02-25孙祥飞高申杨

法治新闻传播 2020年3期
关键词:媒介群体受众

■孙祥飞 高申杨

在所有的公共危机事件中,媒介及信息始终扮演着守望环境、教育科普、抚慰大众的重要角色,但在不同的媒介环境下,危机传播及应急管理的运行机制也受到了媒介组织方式、运行形态的影响。施蒂格·夏瓦称,“当媒介介入社会互动”时,“社会和传播形式”也会将随之发生变化①。媒介的变迁非但改变了人类感知外部世界的方式,也改变了人类社会的组织形态,而人类组织方式、思维方式的变化又进一步影响了媒介运作及其内容生产,学术界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媒介化”。

以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为代表的公共危机事件为案例,来考察其传播的媒介化问题可以发现,危机发生后各类群体对媒介及信息会产生严重依赖并受到媒介所传播信息的影响,其行事规则、话语表达都会架构在以公共表达为中心的媒介化逻辑之上。

危机信息传播的网络化与节点化

“非典”时期,疫情信息传播具有很强的线性特征,表现为一旦权威机构和权威部门发声,整个声音就会通过各级各类媒体传播至分散在各个角落的大众面前,尽管不同的群体在媒介使用习惯和信息获取渠道上有所差异,但关于疫情性质、国家部署、疫情防控的信息在来源和传播通道上是统一的,即政府机构和权威部门的声音借助大众媒体进行扩散;随着时间的推进,受众所接触的跟疫情相关的信息越多,其关于疫情的认识就越接近权威的定论。

而在媒介化背景下,新冠疫情的信息传播则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多主体传播状况,不仅官方机构、科研院所、知识分子直接绕开职业化的媒体成为受众可直接接触的信息源头,甚至在传统社会仅限于部分群体讨论研究的实验成果、学术论文、政策建言等都成为受众信息获取的重要来源,由此导致的结果是,在疫情防控的关键时期,受众接触的媒介种类越多、获取的信息数量越大,受众所产生的误解、误读越大,其背离科学声音的可能性就越大。导致这种现象的根源是,各类传播主体不再以中介化和职业化的新闻媒介作为唯一的信息传播通道,也不再经由职业的新闻记者、编辑对不同类别的信息进行筛选、过滤及大众化的加工,而是直接依据各个主体的话语规则,几乎将各自语境下所生产出的阶段性信息和盘托出。比如,在新冠疫情防控过程中,一组实验室的数据、一篇论文的摘要、一句专家的观点、一张现场的照片,都可以成为社交媒体中的新闻点。

危机信息生产的市场化与世俗化

媒介化背景下,疫情信息海量化与受众注意力严重稀缺的矛盾,导致了信息生产的市场化。职业化的媒介机构在内容生产上一般都遵循着宣传导向与市场需求两套规则,既要承担一定的宣传、科普任务,又要面向市场寻求生存。在“非典”时期,与疫情相关的信息传播一般都以介乎于专业语言和日常语言之间的大众语言,作为一般性的叙事风格,媒介机构的记者编辑将来自专业机构、权威部门的结论、政策、部署进行通俗化解读,以适应社会上占主导地位的大众的知识结构和信息吸收能力。而新冠疫情背景下的信息传播,由于传播主体的多样性和传播方式的去中介化,使信息供给严重过载与用户注意力极度稀缺的矛盾无限放大,由此,那些能够从海量信息中脱颖而出的内容(如微博中的“热搜榜”)往往以最低限度的接受门槛和最大程度上的通俗化表述迎合受众的阅读趣味。正因如此,在新冠疫情信息的传播过程中,如“震惊”“愤怒”“泪奔”等情绪化、渲染性的内容被过度凸显,而理性化、深度性的内容极难在网络中引起绝大多数受众的共鸣。

正如尹韵公在反思“非典”时期新闻传播的经验教训时称,“疫情是科学,科学来不得一丝一毫的虚假。真正有力量的是科学判断,只有科学判断,才能真正认识和把握事物。”②疫情信息不比一般的社会类新闻,公众要通过媒介对最新动态的呈现来辅助其作出判断,而疫情信息传播的过程中,知识传播、健康传播、危机传播的科学性、规范性、严谨性和严肃性都被通俗化、市场化、碎片化的流量导向左右,于是极容易出现在同一个时间段内,被一部分群体过度关注的议题从各类议题中凸显,进而放大成为公共议题,即便在相当一部分场合,议题所获得的流量和议题本身的重要性并无直接关系。在危机信息生产的市场化与世俗化过程中,以流量集中为代表的“热门”话题不仅有效设置了民众的议程,这些话题中所提出的意见、观点也会上升为能够影响舆论走势甚至官方政策的意见。

危机传播中意见表达的去语境化

媒介化的结果是信息传播的节点化和信息源头的多样性,在媒介化语境下,有着不同分工的群体共享着相似、相近的事实建构与话语阐释规则,而这些受不同规则影响下的表述都汇集到同一个网络公共空间中,进行了共时空的呈现,从而导致了话语与语境被进一步剥离。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互联网既建构群体也打通群体,能够跨越兴趣、阶层、地域的区隔将全部的群体关系整合起来,形成群体内部、群体间的互动”③。互联网作为共时空的平台,使不同的聚集成为可能,而具有全社会范围内影响力的重大公共危机事件,更容易激发不同群体的表达热情。

新冠疫情传播的过程中,政府机构、科研院所、医护人员、知识分子、司法机构、普通民众、自媒体人等,都从各自的立场和各自遵循的行事规则出发,对同样的事件、议题展开探讨,而各类意见的公开表达除了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之外,很难拥有某种共识机制。作为意见表达者的个体往往“在社会里扮演不同的角色,在行使权力中(不管是得到承认的还是未得到承认的)承担不同的份额;而且不同地看待这个世界”④。比如,同样是“谣言”的认定问题,司法机构所秉持的是“授权发布”的程序逻辑,医护人员所秉持是“临床诊断”的医学逻辑,普通民众所秉持的是“朴素正义”的逻辑。正因如此,网络中的声音往往呈现众声喧哗、众说纷纭的局面,而决定某一声音能否脱颖而出的,既要靠自身内在的阐释力,又要靠外在的表达力;实际情况往往是,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争取民众支持的声音更容易成为“共识”,尽管在相当一部分情况下,这种共识未必是合理、合法的。

此外,在前媒介化社会,专业领域的意见冲突要么经由线下辩论形成共识(如会议、实验室、庭审),要么借助公共意见空间通过理性辩论而越辩越明(如报刊上的辩论),而在媒介化社会,特定场景中的辩论过程也直接搬到了互联网空间,非但专业机构的声音直接面向大众传播,网民个体也作为自发性的力量直接通过社交媒体发布对专业机构的舆论攻势。在市场化逻辑下,“公共辩论”就变成了“公共表演”。

危机信息用户的圈层化与割据化

媒介化语境下,媒介与受众交互塑造的运作机制导致用户前所未有地圈层化与割据化。媒介种类及信息形态的多样化直接导致的一个结果是,媒介与用户之间的关系不再是简单的塑造与被塑造、取悦与被取悦的关系,而是媒介的运作方式、信息生产与用户群体的使用行为前所未有地相互影响,构造了一种相互构造、深度嵌入的依赖关系。

依据群体差异进行细分后的媒介用户被精心设计和安排的不同媒介平台瓜分,不仅不同的平台有着各自稳固的黏性用户群体,甚至在同一个平台上,不同类型的信息流也在汇集着各自相对稳固的用户群体。这就出现了由平台属性差异及信息流性质差异而导致的用户群差异。微博、微信群、B站、知乎、抖音、快手等平台,虽然面向所有网民开放,但其用户群体有着较大的差异,而各类不同性质的声音(如偏左的、偏右的、认同“阴谋论”的等)也在稳固吸纳某些在价值取向、思维方式上有相同点的用户群。

这种现象导致的结果是用户的媒介使用习惯、信息获取方式甚至是思维方式都被固定下来。例如,此次新冠疫情信息传播的过程中,一些话语叙事风格极为相似、来源于微信小程序的短视频,在中年老年群体汇集的微信群中被广泛传播。这导致的结果不仅仅是“信息茧房”问题,而是相当一部分用户前所未有的圈层化与割据化,使用何种媒介、获取何种类型的信息、表达何种倾向性的意见,都进一步加剧了媒介、信息与用户相互塑造的关系。

危机信息管理方式走向社会协同

信息传播的节点化使传统的信息管理措施失效,客观上造就“中等意见群体”的壮大。如前所述,在前媒介化社会,面向大众的信息传播主要以线性的、由单点面向全局的、辐射状的大众传播为主,这意味着,媒介组织不仅掌握着垄断性的信息源、垄断性的传播渠道,也掌握着固定的信息接收者。因而,对于权威信息而言,掌握了媒介组织、媒介机构即可实现面向大众的传播。

在媒介化社会,信息传播主体以节点的方式存在,大众传媒机构与数以亿计的网民一并成为互联网中的节点,非但其信息源、渠道上垄断性优势不复存在,就连信息通道、受众群体都是流动的。这直接导致的一个结果是,在同一个时间和空间维度下,受众既可以从作为节点的权威媒体那里获取信息及指导意见,也可以从同样作为节点的意见领袖、匿名用户那里获得相关内容。与此同时,管理机构在认定某些信息是有害的情况下,通过对传播节点进行约束的管理策略已经失效,因为部分节点的消失并不会导致信息链的终结,甚至还会刺激更多节点的表达行动——这意味着在危机传播的管理中,不当的管理措施也可能成为风险本身的一部分。

在此背景下,一种理想的状况是,在权威意见统领下有垂直领域知识、有公共分享热情、有语言转化能力的“中等意见群体”成为网络空间秩序的捍卫者。如新冠疫情期间,以丁香医生、果壳网等为代表的知识科普机构,以医生、护士及医学院学生为代表的从业人员,以教师、学者、律师为代表的普通知识分子,成为活跃的网络节点,在专业、权威信息的解读及网络谣言、虚假科普的澄清上扮演了重要角色。这就意味着,重大危机事件中,一方面需要权威媒体将自己培养成具有强大的信息转述和加工能力的超级节点,凸显“众声喧哗”中的“定海神针”角色;另一方面更需要社会上占据主导位置的专业群体,能够以无处不在的“触角”成为互联网空间中的“中流砥柱”。

注释:

①[丹]施蒂格·夏瓦:《文化与社会的媒介化》,刘君等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4页。

②尹韵公:《对“非典”时期新闻传播的科学反思——SARS 肆虐三周年祭》,《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第49-54页。

③隋岩:《群体传播时代:信息生产方式的变革与影响》,《中国社会科学》2018 年第11期,第114-134页。

④[美]罗伯特·K.莫顿:《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唐少杰、齐心等译,译林出版社2006 年版,第254-255页。

观点速递

党媒舆论监督的目的是促进政府解决问题,促进社会和谐进步。正确的舆论监督不仅要曝光和揭露问题,更重要的是要凝聚共识,促进问题的解决。因此,在确定舆论监督报道的选题时,要慎之又慎,多问几个问题:是有助于问题的解决,还是增加问题的复杂性,增加解决问题的难度?是促使矛盾的缓解和消除,还是扩大矛盾、激化矛盾?是给读者鼓劲,给他们信心和希望,还是让读者泄气,丧失信心,增加怨气?属前者,我们宜介入,并殚精竭虑报道之;属后者,还是搁笔为妥。

——赖薇,《新闻世界》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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