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撷片
2020-02-25
在亲身见到米沃什之前,我已阅读他多年。在六十年代后期和七十年代,我不相信我会遇见他。那时候,他对于我就是一个传奇,一个传说中的麒麟,一个生活在不同星球上的人;加利福尼亚州于我只是一个美丽的名字。从我青年时代的视野来看,他属于波兰文学的一章,如同遥远的中世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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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沃什作品的丰富性令我叹服;我还不能立刻完全把握诗人全部的成就。我狼吞虎咽他的诗歌,就像一个人被许诺进入一个神奇的果园却只有很短的时间,作为一个闯入者,如饥似渴地伸向那些樱桃、梨、桃子。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闲暇——恐怕我也不够成熟——来领悟其作品的不同层次,理解他的思想,弄清米沃什复杂的诗学演化过程。我因陶醉而阅读,而不是为了什么批评的洞察力。我还记得,在图书馆里陶醉于背诵他的诗歌然后回家的情形。假如我是一个司机,警方完全可能因为醉酒状态将我逮捕。但是,因为我只是一个迷迷糊糊的步行者,没有人真的出面拦住我;就是一个极权主义的国家,也不能控制我的白日梦,不能控制我沉浸于诗情的销魂时刻,不能控制我走路的样式。
米沃什的诗究竟有什么吸引了我?正确地说,是所有不同于我的经验、不同于我的处境、不同于我的 “人民共和国”语言的一切。我爱上了米沃什的自由,米沃什就是凭借这种自由,既尊重又反抗现代主义诗学的种种规则。他比我早前知道的诗人,说出了更多——我的意思是,他并不严格追求纯诗主义者的隐喻:他要告诉读者的,远远超过那些已被接受的当代诗人。读者知道,米沃什相信某些东西而且憎恨另外某些东西,知道米沃什的世界观(Weltanschauung)是什么,然而他的许多诗,仍然是诗人与自己的激烈争论,理解它们一点也不容易——他从来不是一个教条主义者,他从来没有同意自己的意见。我也惊讶于他的诗歌里不变的、充满活力的对于隐秘之物的探寻,这种探寻体现在十分具体、感性的意象之中,而不是出现在禁欲主义的、修道院的礼拜之中。在他的全部作品中,狂喜的语调混合着清醒的反思;试图分类这种诗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冲破了分类学。它不是“自然”的诗歌,它不是 “沉思历史的诗歌”,也不是 “自传性的抒情”——它是这一切!这个诗人的雄心不知道有任何限度;他试图在宇宙之中畅饮。
——摘自[波兰]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著: 《年轻诗人们,请阅读一切 (外一篇)》,李以亮译,《诗歌月刊》2014年第12期
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主义。让每一个人都作为个人而受到尊重,而不让任何人成为崇拜的偶像。我自己受到了人们过分的赞扬和尊敬,这不是由于我自己的过错,也不是由于我自己的功劳,而实在是一种命运的嘲弄。其原因大概在于人们有一种愿望,想理解我以自己微薄的绵力通过不断的斗争所获得的少数几个观念,而这种愿望有很多人却未能实现。我完全明白,一个组织要实现它的目标,就必须有一个人去思考、去指挥,并且全面担负起责任来。但是被领导的人不应当受到强迫,他们必须能够选择自己的领袖。
在人生的丰富多彩的表演中,我觉得真正可贵的,不是政治上的国家,而是有创造性的、有感情的个人,是人格。只有个人才能创造出高尚的和卓越的东西,而群众本身在思想上总是迟钝的,在感觉上也总是迟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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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能有的最美好的经验是神秘的经验。它是坚守在真正艺术和真正科学发源地上的基本感情。谁要是体验不到它,谁要是不再有好奇心也不再有惊讶的感觉,他就无异于行尸走肉,他的眼睛是模糊不清的。就是这种神秘的经验——虽然掺杂着恐惧——产生了宗教。我们认识到有某种为我们所不能洞察的东西存在,感觉到那种只能以最原始的形式为我们感受到的最深奥的理性和最灿烂的美——正是这种认识和这种情感构成了真正的宗教感情。在这个意义上,而且也只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才是一个具有深挚宗教感情的人。我无法想象存在这样一个上帝,它会对自己的创造物加以赏罚,具有我们在自己身上所体验到的那种意志。我不能也不愿去想象一个在肉体死亡以后还会继续活着的生命。
让那些脆弱的灵魂,沉溺于恐惧或者可笑的唯我主义吧!
我自己只求满足于探求生命永恒的奥秘,满足于觉察现实世界神奇的结构,满足于窥见它的一鳞半爪,并且以诚挚的努力去领悟在自然界中显示出来的理性的一部分,即使只是其极小的一部分。 这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摘自[美]爱因斯坦著:《我的世界观》,许良英等译, 《读写月报 (高中)》2018年第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