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焦虑:三毛撒哈拉题材散文解读
2020-02-24夏莹
夏 莹
(牡丹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三毛是台湾著名的散文家和旅行家。她的撒哈拉题材散文记录了她在西班牙西属撒哈拉沙漠的生活情状,这是其最惊艳的一道散文风景。三毛于1973 年踏入撒哈拉沙漠,开始沙漠定居生活,1975年因撒哈拉沙漠面临被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瓜分的危险于同年10 月离开该地。从1974 年到1976 年,三毛写了一系列撒哈拉题材的散文,1976 年结集出版了《撒哈拉的故事》,其中包括《沙漠中的饭店》、《结婚记》、《悬壶济世》、《娃娃新娘》等17 篇,这些作品题材多样、感情真挚、个性鲜明、异域气息浓郁,有对沙漠景观的描绘,有对邻居生活的叙述,有对沙漠风俗的呈现,有对苦难和贫乏的凝视……在这些丰富多彩的文字下面,隐藏的是三毛身份认同的困惑与焦虑,承载的是其生命体验的苦闷与迷茫。罗洛·梅指出:“焦虑是因为某种价值受到威胁时所引发的不安,而这个价值则被个人视为是他存在的根本。”[1]阿兰·德波顿也说:“身份的焦虑是我们对自己在世界中地位的担忧。”[2]本文以三毛撒哈拉题材散文为研究对象,从身份批评的角度对作品所涉及的身份焦虑问题做出深入探寻,以揭示三毛撒哈拉题材散文创作的深层心理动因与文化动因。
1 身份焦虑的表征
三毛的身份焦虑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需要爱而缺乏爱的焦虑,想要被认同而不被认同的焦虑,以及自身精英意识与周边世俗意识矛盾对立的焦虑。三毛身份焦虑的精神表征之一是需要爱而缺乏爱的焦虑。在遇到荷西之前,三毛先后主要经历了两段失败的恋情,每一次都那么令人心痛和绝望,这对一位将爱情视为全部生活意义的女孩来说无疑是十分残酷的。对此,三毛后来也表示,“我不否认我爱过人,一个是我的初恋,他是一个影响我很重要的人。另一个是我死去的朋友……”[3]三毛的初恋是文化大学戏剧系二年级的学生舒凡,三毛仰慕他的才情,勇敢大胆地追求他,恋爱一年,当她想问他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时,他却祝她旅途愉快。那两年来的爱、恨的企盼与渴望在那一刻全落空时,她几近崩溃。三毛真的喜欢一个人时,她的爱是异常决绝的,倾情付出,不计结果,所以一旦失败她都要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宁愿远离伤心之地,也不愿触景生情。对此,舒凡指出:“她是个很要强的人,什么都要最好、最强、最高,有时候别人一条直线已经画得很直,但是她却仍拼命地画直线,仍觉得不够直。”[4]三毛爱过的那个死去的朋友是一位德国教师,那是她今生心甘情愿要嫁又可嫁的人。三毛答应了那位德国教师的告白求婚,但在他们一起去印名片回来的路上,他突发心脏病而死,死在她的怀里,使她有一种永远的印象。“漂流过的人,在行为上应该有些长进,没想到又遇感情重创,一次是阴沟里翻船,败得又要寻死。”[5]德国教师过世不久,三毛在朋友家中吞药剂想自杀,被人发现才送医急救。这段以悲剧收场的婚恋,很像上天给三毛的一个恶意玩笑,使她在爱情与生死之间,交锋争夺,交替幻灭。三毛离乡的初衷,是为了挣脱爱情的苦难。台湾成了三毛的伤心之地,她想获得真正的爱,就只能走更远的路。然而,这种执拗地寻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遁,它不仅没有让三毛变得更现实、更理性,反而导致其爱欲人格的缺失,令其深陷于需要爱而缺乏爱的焦虑之中,即便是后来遇到荷西,这种焦虑与恐惧也没有得到彻底根除。
三毛身份焦虑的另一个精神表征是想要被认同而不被认同的焦虑。人的生命需要被两种爱满足,一种是两性之间的爱,另一种是来自世人的爱,即人渴望得到他人的关注与肯定、欣赏与支持。如果说前一种爱建立在私人领域,那么后一种爱则扩展到了公共领域。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提到:“被他人注意、被他人关怀,得到他人的同情、赞美和支持,这就是我们想要从一切行为中得到的价值。”[2]5人既以个体存在,就必然具有相应的身份和相应的生存权利。“爱”可以用来描述一种我们求之于外界,并受之于外界的诉求。获得爱就是让主体感到自己被关注——被注意出现,被记住名字,被倾听意见,被宽宥过失,被照顾需求,从而快乐地活着。来自他者的认同的目光能够使爱的接受者像在幸福里沐浴一样,享受倍感呵护的关怀。“我所要求他们的,不过是使他们更亲近我,让我了解他们。我所要交换的,不过是他们的善意和友情,也喜欢因为我的礼物,使他们看见我对他们的爱心,进一步地请他们接纳我这个如同外星人似的异族的女子。”[6]159为了获得友谊,获得一种被认同的需要,三毛要用物质去换取。然而游牧民族所期待的东西不过是他们极度缺乏的物资需求,若三毛两手空空去大漠,便是什么友情也得不到,即便她带给他们很多礼物,他们也是极怕她、极不信任她,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三毛是一个陌生人,她极容易使他们受到惊吓而一哄而散,她并不自信能得到他们真正的友谊。她想亲近他们,每次要用很亲和的语调安抚他们,安详地对着他们说话,拿出很多漂亮好玩的东西来给他们,他们才会不再慌张,而即便如此女人和小孩也很难让她接近。她很难得到他们真正的认同。在《身份的焦虑》中,阿兰·德波顿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明人内心的脆弱:“我们的‘自我’或自我形象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需要不断充入他人的爱戴才能保持形状,而他人对我们的忽略则会轻而易举地把它扎破。”[2]所以,只有不断与他人保持良好关系才能抚慰三毛心中希冀被爱的心理。而一旦供源不足时,她便会产生不被认同的焦虑和不安。
三毛身份焦虑的第三个精神表征是其知识分子的精英意识与周边人群的世俗意识之间的对立与冲突。这体现为其在异域文化语境下的尴尬存在和内心冲突。汪丁丁认为精英意识是内在的品质,它的内涵包括对重要性的感受能力和在足够广泛的公共领域揭示出被感受到的重要性时必须具备的表达能力和道德勇气[7]。在撒哈拉这样一个异域的世俗文化格局下,三毛所代表的精英文化必然要退居边缘,她遭遇的是自我价值理想和撒哈拉社会现实之间的尴尬共存。当她站在文化批评立场来看待撒哈拉的人文和风俗时,一切显得是那么地不合逻辑,令人诧异。她虽然努力避免去做一个简单的世俗化生活的追随者,但是依然要学习他们的吃住行乐的方式和习惯。在自己的“异质”面临被周围世俗氛围同化的危机时,她本能地用知识分子的自我批评进行自我反思,结果依然是精英意识的伦理正义感和理想主义情怀失去了自由发挥的土壤和自在的力量。作为一个精英意识的文化坚守者形象,她在现实处境的纵深处发现了人性的弱点与荒诞,也感到了自己异域身份落差的迷茫与无奈。封闭而原始的沙漠居民对于他们所生活的土地有一天是否会失去是触摸不着边际地漠然而淡薄,而当民族自决问题真的来临时,与世无争的撒哈拉威人竟也会展现出极为复杂的人性斗争,没有领导与指挥,不珍惜每一条生命,没有尊重,没有关怀,没有团结,没有爱,只有混乱和不堪、呜咽和悲鸣。他们不接受她用理性的批评眼光去看待他们的风俗和习惯,更没有足够的领悟来接受她超越的终极精神关怀。在自我身份和自我价值的犹疑和追寻中,三毛的知识分子精英意识注定要与周边人群的世俗意识和世俗精神之间有一个斗争矛盾的过程。
2 身份焦虑的根源
阶级和文化差异在心理上引发的冲突是三毛产生焦虑的首要根源之一。她与沙漠居民本身所在的阶级不同,这本身就产生了一道认同鸿沟。在散文《白手成家》中,她在精益求精地布置自己沙漠的家时说,“我常常分析自己,人,生下来被分到的阶级是很难再摆脱的。我的家,对沙哈拉威人来说,没有一样东西是必要的,而我,却脱不开这个枷锁,要使四周的环境复杂得跟从前一样。”[8]这种自我解剖表明,由于社会等级与文化模式不同,使得一个人绝不会随着地理与空间的改变而顺利完成身份转变。三毛出生于中国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母创造出一种开明公平的家庭氛围,她从小生活的环境是宽松愉快的,而这些都与沙漠的穷困贫乏存在质的差别。三毛与荷西所属的民族不同也是造成其身份焦虑的一个重要因素,这在《沙漠中的饭店》、《书信(撒哈拉·台湾)》等篇中有着具体的情感流露。“当初决定下嫁给荷西时,我明白地告诉他,我们不但国籍不相同,个性也不相同,将来婚后可能会吵架甚至于打架。”[6]1“我的先生很可惜是一个外国人。这样来称呼自己的先生不免有排外的味道,但是因为语文和风俗在各国之间确有大不相同之处,我们的婚姻生活也实在有许多无法共通的地方。”[6]1她日日思念家中亲人,哪怕到后来已慢慢适应沙漠生活,也曾在给父母的信中表示,“可惜他不懂中文,这一点最是寂寞,他是外国人,不能懂得我心里所有的事,连我写的东西也看不懂,实在是很遗憾。”[6]290虽然她笔下展现的沙漠生活活蹦乱跳,但她心底深处常常是空空洞洞的落寞。她有两个国籍,一个为与荷西一起生活使用,一个是中国国籍,“但我中国国籍并不放弃,因为中国人终是中国人。”[6]277她潜意识里常感焦虑,所以心中认定那份属于她的情之归属,这种需要让时感疲惫的她能找回内心的片刻平静与安宁。
三毛身份焦虑的另一重根源是东方城市与沙漠小镇的生活差异所带来的不适应感。三毛在接受台湾《联合报》著名记者桂文亚的采访时形容刚去沙漠的感觉,是一种极度的“文化惊骇”,她不能说他们落后,因为落后是比较。但对于那样的生活方式,的确非常吃惊,甚至带着点后悔。“好奇心上,当然可以得到很大的满足,因为,所看的一切都是自己从来不知道的——大地的本身,就把你带入一个异境里。不过,心情却极端苦闷。”[8]391在《芳邻》中,三毛对邻居们强盗般的掠夺行径既气恼又无奈,面对异国的群氓,既然战胜不了他们的野蛮与无礼,剩下的就只有忍让与包容。她的邻居几乎所有的日常生活用品都要来找三毛借,每天早晨她的家就不断地有小孩来要东西,灯泡、洋葱、汽油、棉花、吹风机、熨斗、钉子、电线,可恨的是无论要的东西多么千奇百怪,她的家全都有,不给过意不去,给了也是不还的。她说每一个撒哈拉威人都是很骄傲的,她不敢不借东西给他们。在最初深入大漠的旅行中,她每次回来全身便像被强盗抢过了似的空空如也,“沙漠中穷苦的撒哈拉威人连我帐篷的钉都给我拔走,更不要说随身所带的东西了。”[6]67三毛对当地居住环境的不满与怨抑也溢于言表,散文《素人渔夫》倾吐的就是这种生活印象。她眼里这个小镇可怜到电影院只有一家又脏又破的,街则一条热闹的也没有,书报杂志常常收到已经过期,电视一个月收到两三次,映出来的人似鬼影,停电停水是家常便饭,整天刮着狂风沙想散步也不得。脱离现代文明太久使她以观光客的视角来看待原始般人的无知和不可理喻。比如,在散文《天梯》中,作者写道,在沙漠大大流行的学车风气中,“许多沙漠父亲,卖了美丽的女儿,拿来换汽车。对撒哈拉威人来说,迈向文明唯一的象征就是坐在自己驾驶的汽车里。至于人臭不臭,是无关紧要的。”[6]107他们对人生的追求很低,一点点物质上的满足就能填补精神的空白。在文化层次的不能相通上,她的邻居们无法理解她用一千块钱换来的石刻雕像,而那粗糙感人、自然天成的艺术创作对她来说却是伟大的艺术品。
东方与非洲之间的民族差异是导致三毛身份焦虑的又一重根源。这在散文《沙漠中的饭店》、《白手成家》、《哑奴》、《沙漠观浴记》、《娃娃新娘》等篇什中有着具体呈现。在《沙漠中的饭店》中,与荷西相处,做荷西的太太,她要迁就他总学不会中文这一点。“以后他常吃‘春雨’,到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有时想想荷西很笨,所以心里有点悲伤。”[6]2生活形态上,《白手成家》一文具体写到了她与当地人生活习性上的种种隔膜与不同。撒哈拉威人可以一辈子坐在席子上而不需要家具,但三毛是东方人,她是一定需要桌子、书架、床的。沙漠居民们习惯吃骆驼肉和烤得半熟的羊,有自己信仰的宗教,而三毛代表的东方文化领域里则没有这种习惯。在《哑奴》中,对于西班牙殖民地上公然允许的蓄奴行为,三毛是愤慨而悲伤的,她同情哑奴一家,想替哑奴找获取自由的方法,却又不能永远负担他的自由。在《沙漠观浴记》中,三毛对沙漠的审美观念详加介绍,胖的女人才是美的,一般女人会想尽方法给自己发胖,平日出门除了长裙之外,还用大块的布将自己的身体、头脸缠得密不透风。有时髦些的,再给自己加上一副太阳眼镜,那就完全看不清她们的真面目了。从文化根源上来说,作为独特的东方女人,三毛还是更倾向于自己民族服饰的审美风格。婚嫁习俗方面,《娃娃新娘》批判了当地的陋俗与蒙昧。撒哈拉威女人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她们很小就要被嫁出去,而父母却不直接向女儿传达她们即将被嫁的事实,对于邻居罕地理直气壮地让三毛转告姑卡即将出嫁这一事件,三毛觉得他们迂腐而可笑。那样的习俗里女孩没有机会见到自己要嫁的人,而在迎亲时,男人们要粗暴地去抓扯新娘,姑娘则要拼命挣扎才能事后不被人笑话。对于这样的风俗,三毛激动而愤怒。婚礼举行时,男人与女人粗鲁地互相撕扯抗争在他们看来才是有趣,而对这种结婚方式,三毛却很是紧张,极不舒服,她想既然要拼命打,不如不结婚。她知道不能用太主观的眼光去评判撒哈拉威人的婚礼习俗,但男人的混账和残忍只让她对这种持续六日的婚礼深感失望——在他们的观念里,结婚初夜只是公然用暴力去夺取一个小女孩的贞操而已。
3 身份焦虑的消解
身份除了通过他者和认同显现出来,还有自我呈现出来的,即身份也具有内在属性。当人的内在“灵魂”属性的身份被忽略时,他需要通过外在行为成全那个更内在更真实的自己。罗洛·梅说过,人类焦虑的独特性来源于人是一种会进行评价的动物,他会根据象征和意义来解释他的生活与世界,并能将这些认识与他的自我存在等同起来。克尔恺郭尔说,“焦虑是人类在面对他的自由时所呈现的状态。”[1]34所以,要摆脱焦虑就要有所选择,甚而坚定地选择。“人们摆脱焦虑的过程,也就是在‘试图改变’中释放焦虑的过程。”[9]而三毛寻求精神突围的方向就表现在她努力满足自己生活和精神需求的同时,主动融入沙漠生活,适应其一切习俗,承认并接受他们的文化观念和生活习惯。她会在任何可能的地方,努力为自己创造快乐的源泉,以达到消解焦虑的生命目的。比如《白手成家》这篇散文,就巨细无遗地展示了三毛在这方面的生活努力与刻意经营。她会不辞辛劳地布置房间,使它看上去像艺术宫殿一样大方而美丽。她会用几块棺材外板、两块厚海绵垫和彩色条纹布做成一个货真价实的长沙发,使重重的色彩配上雪白的墙,让她的沙发看起来分外地明朗和美丽。她会用垃圾场捡来的洗清洁后的旧汽车外胎和一个红布坐垫做成一个像鸟巢一样的舒适的座位。她会在抱回来的深绿色的大水瓶上面插上一丛怒放的野地荆棘,那感觉有一种强烈痛苦的诗意。她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伤。任何可以使房屋变雅、变美的东西她都会去尝试。因为这样她才能风花雪月起来,觉得自己回到了自己。
饮食上她从抵触、排斥到慢慢适应和欣然接受,她不会再把邻人送来的骆驼肉偷偷开车去扔掉,对于风俗习惯也不再是一种好奇的观察,她会努力和撒哈拉威人打成一片,他们怎么吃,她就怎么吃,他们怎么住,她就怎么住。她感谢她的邻居将她沙漠的日子弄得五光十色,她再也不知寂寞是什么滋味了。去撒哈拉朋友的帐篷里做客时她也会和他们一样去吃烤成半熟的羊,也会积极参加镇上举行的“骆驼赛跑大会”,她会按照撒哈拉威人的服饰装扮自己,把自己穿得几乎像一个真正的撒哈拉威女人,会用文字将沙漠中的浪漫与艰辛变成跌宕起伏的人生传奇。沙漠在特定阶段给了她生活想要的答案,使她在物质生活上变得容易满足,主动用“生活的艺术”来化解心中的空虚与苦闷。“长久的沙漠生活,只使人学到一个好处,任何一点点现实生活上的享受,都附带地使心灵得到无限的满足和升华。”[6]78她乐意把中国饮食文化带入异域生活,给西班牙丈夫做“中国细面”,用粉丝做“蚂蚁上树”,被她“艺术化”的粉丝也被荷西当成是鲨鱼的翅膀,竟那么鲜美。美丽的沙漠小镇下,她用自己的热情创造了幸福的自在生活。他们的假期一定要出去跑跑才不会被活活闷死。他们会黄昏时开车出去看海市蜃楼或到远古的瀚海寻找化石与贝壳,在海边没有沙滩的沿岸探索时,她会因原始而丰富的海中生物而心生欢喜:海潮退去岩石上附着的九孔,夹缝里的螃蟹,水塘里的章鱼,蛇一样的花斑鳗,圆盘子似的电人鱼,竖长在石头上的成千上万的黑贝壳,这些美丽的难得一见的宝贝使她的猎奇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如此怎还知道寂寞孤单的滋味,在与沙漠和解的过程中她的焦虑心理逐渐走向消解的状态。
她会承认沙漠,主动接受沙漠,努力去理解沙漠对大漠居民的意义,也会在沙漠的自然天地中寻找美与感动。她会去热爱黑色的沙漠,因为它雄壮,会去大西洋沿岸的沙漠边发现一片近乎纯白色的大漠,另一边是深蓝色的海洋,她会幸运地看见一片淡红色的云彩,那像一群天堂来的客人,慢慢地落在海滩上,海边马上铺展开了一幅落日的霞光。原来那中午突降的黄昏景色,是一大片红鹤,她惊奇,要用相机去拍它们,天堂客人被惊起,红云一下升空而去,再也不见踪迹。没有拍到红鹤很是可惜,可是那一刹那的美丽,在她的心底,一生也不会淡忘掉了。沙漠有时荒凉,有时像空旷的原野,“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撒哈拉了,也只有对爱它的人,它才向你呈现它的美丽和温柔,将你的爱情,用它亘古不变的大地和天空,默默地回报着你,静静地承诺着对你的保证,但愿你的子子孙孙,都诞生在它的怀抱里。”[6]241文明社会太复杂,她不觉得其他的人和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可在这片狂风终年吹拂着的贫瘠的土地上,能看见一根草,一滴晨曦下的露水,她的心灵都会被触动。为了消解自己的精神困境,她需要不断地去探索,为什么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大漠里,人同样能有生命的爱憎和喜悦。这片土地给了她强烈的震撼,常常只有在那样的震撼下,在颠簸不堪的旅途里,她才能够完全忘记自己的辛劳。在焦虑不安的心理照射下,她观察并思考着沙漠里人的生存意识,“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地滋长着,它,并不是挣扎着在生存,对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们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6]125“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我的解释里,就是精神文明。”[6]125站在旁观的角度,她审视着那里的人们。
4 结论
三毛的撒哈拉题材散文因为熔铸着个人、民族、异域、爱情等元素而显得浪漫绮丽、生动迷人。可以说,是独特的生活经历与爱情经历塑造了三毛散文独特的情感与形式。三毛的撒哈拉题材散文表达了作者渴望爱而缺乏爱、期盼被认同而不被认同、希冀坚持精英理想而无法遗世独立的焦灼与困境。从文化根源上说,这种身份焦虑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即阶级和文化差异、东方城市与非洲沙漠小镇的生活差异以及东方与非洲之间的民族差异,它带来三毛人生层面的孤独与忧伤、苦闷与迷茫,但执着于自我寻找的三毛并未因此而不能自拔,她通过改造自我,同时也坚持自我的方式与世界达成和解,让贫乏、单调的生活充满意义与活力。她会主动放低姿态与当地居民友好相处,她会在饮食与习俗方面主动向本地人积极靠拢,她也会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手艺让吃穿住行变成创意与艺术,她更会从生命与哲学的层面和沙漠与大自然进行精神上的沟通与交流,并从中发现崇高与优美、精神与价值。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三毛的撒哈拉题材散文既是她对身份焦虑的宣泄,也是她对身份焦虑的问询,更是她对身份焦虑的自我消解与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