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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情”而“侠”:从《情史》看冯梦龙的“情侠”观

2020-02-24俞思媛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冯氏冯梦龙赞美

俞思媛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侠”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体现之一,从先秦作为自由武士的侠客,到汉代的游侠,再到后世文人墨客笔下的武侠,“侠”的表现虽然时有变化,但其精神特质却一脉相承,并且成为滋养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的重要源泉。学界对于“侠”文化的讨论也从未停止,尤其体现在现实关怀与人文关怀的层面。但学界似乎忽略了冯梦龙辑录的《情史》中卷四“情侠类”所描写的“情侠”。本文试图通过对“情侠”的分类,总结其特质,一方面印证“情侠”与传统“侠”文化在本质上的吻合,另一方面也指出“情侠”与“侠”的区别在于因“情”而“侠”,从而窥见冯梦龙的“情侠”观,他的这一观点也是对他“情真”观的一个重要补充。

1 “情侠”的三种类型

冯梦龙编纂的《情史》,精选《列女传》《搜神记》《世说新语》《太平广记》《夷坚志》《玉堂闲话》《青楼集》等历代文献、笔记、小说中有关情爱的故事,并进行艺术加工;或根据当时流传的故事进行改写创作,列“情贞类”至“情迹类”共二十四卷,卷四为“情侠类”。“情侠类”共三十五篇,另外,冯氏在《卓文君》《冯蝶翠》和《袁盎 葛周》的评注中分别补有一则故事。

从“情侠类”所辑录的篇目看,时间跨度从春秋战国至唐;故事主人公从帝王将相至市井平民,遍及各个阶层;在性别上,既有女性,也有男性,甚至女性居多,形象也更加立体丰满。在如此众多的“情侠”形象中,笔者认为,尽管各个人物都有不一样的阶层、个性、遭遇,但在“侠”的行为模式这一层面,却有着相似之处,并且可以大致分为三类:相悦而助、成人之美、感恩回报。

第一类,相悦而助型。《太史敫女》《卓文君》《红拂妓》《沈小霞妾》等都可划入此类型。以《太史敫女》为例,太史敫女“奇法章之状貌,怜而常窃衣食之,与私焉”,女主人公遇见落难的齐湣王之子法章,奇其状貌而心生怜悯,又及爱慕,在不知其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不因他仅仅是一个家佣,偷偷与之结合,最终法章被立为襄王,她自然成了王后。梁国夫人,曾是京口妓,偶遇庙柱下酣睡的韩世忠,“心异之,密告其母,谓此卒定非凡人”,而后“乃邀至家,具酒食,卜夜尽欢,深相结纳,资以金帛,约为夫妇”。梁国夫人亦是独具慧眼而心生爱慕,成就了韩蕲王,也成就了自己。瑞卿遇落魄文人欧阳彬,“慕其才,遂延于家”,在欧阳彬欲离家谋取功名时,她深明大义,“君与妾不可谓之无情,一旦割爱而去,得非功名之将至耶?妾诚异之。家财虽不丰,愿分其半,以资路途。”最终欧阳彬得用,瑞卿与之偕老。红拂妓、冯蝶翠、东御史妓等,皆因怜才惜才而给予了男主人公无私、热情的帮助,最终都取得了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的圆满结局。

较为特殊的当属卓文君。不同于其他女子卑微的身份,她贵为富家小姐,却并没有深闺女子拘谨、守礼的特点,而是表现出了一种放诞风流的个性特征。“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而后“文君夜奔相如”,因为贫穷而当垆卖酒,潇洒自得,徒留其老父亲羞愧难当。文君的所作所为,与传统大家闺秀迥然有异,她敢于追求爱情,生性潇洒,不为世俗礼法所累。当垆卖酒,虽然“丢”了父亲卓王孙的脸,但也因此让父亲妥协,最终使得相如在一定财力支持下而赢得天子青睐。

在这一类型中,有低微的妓女、高贵的富家女、官家女,也有已为人妾的妇人,她们有一双慧眼,慧眼识珠,因才思慕;不仅如此,她们敢于突破礼教的约束,勇敢追求爱情,给予落魄男主人公以帮助。值得强调的是,她们如此热情、无私地提供帮助,出发点仅仅是“慕才”,而后及“爱”,这正可以用一个“情”字来解释。

第二类,成人之美型。《裴晋公》《京邸官兵》《唐玄宗 僖宗》《袁盎 葛周》《古押衙》《虬须叟》《昆仑奴》《荆十三娘》皆属于此类。杨素、宁王宪、江陵刺史、京邸官兵等,都属于官僚阶级,他们在爱情故事中扮演的是成全者的角色。例如杨素归还乐昌公主于陈德言,宁王宪归还卖饼者之妻,裴晋公还纠之妻,他们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人有所插足,但是都能感知与体谅两情相悦的爱情。杨素听闻陈氏看到徐德言之诗“涕泣不食”后,“怆然改容”,可见其体会之深。宁王宪也无法对见了饼师而“双泪垂颊,若不胜情”的饼师妻视若罔闻。而身为君王的唐玄宗、僖宗、宋仁宗等,固然身居最高位,却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体察子民对爱情的渴望,为宫女、士兵、普通文人等许以良配。其果断、爱民之心,着实令人赞赏。

最富传奇色彩的是古押衙、虬须叟、昆仑奴。古押衙古道热肠、胆识过人,为成全仙客与无双的爱情鞠躬尽瘁,直至牺牲生命。虬须叟身形飘逸,愤世嫉俗,感刘损之遭遇,愤吕用之之擅政害人,于是来到吕用之家历数其罪,敕其归还刘妻,事成之后他却无迹可寻。昆仑奴忠心耿耿、武艺高强,为崔生排忧解难,最终促成了崔生与红绡妓的爱情。他们可以说是最接近后世武侠小说中的“侠”的形象。

不管是帝王将相、官府官吏感动于他人的爱情而成全有情人,或是江湖能人凭借自身的才能而帮助有情人,我们都能感受到他们行为过程中的果决、潇洒、豁达、重情重义,正如侠者光明磊落,重义轻财,不谋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成人之美的“情侠”与“侠”的气质相当接近;但“情侠”之“情”即对他人美好爱情的感知与成全,却是一般之“侠”较为忽视的一点。

第三类,感恩回报型。《邵金宝》之戴纶妻、《严蕊 薛希涛》《袁盎 葛周》之从史、甲、评注之张说门下生、《冯燕》可视为感恩回报的典型。《袁盎 葛周》共记叙了两个小故事。袁盎身为吴相,包容了从史与侍儿的私情,待之如故,并把侍儿赐予他;而后袁盎惨遭杀身之祸时,从史深感其恩,于是偷偷告知了袁盎他人的阴谋,袁盎得救。梁葛周将军,也包容了幕下之臣甲对其姬妾的觊觎,仍以温颜接之;作为回报,甲为葛周大破敌军,葛周又以姬妾赐之。平凡妇人戴纶妻,虽不能像七尺男儿一样上阵杀敌以回报恩德,但怀着感恩之心对待恩人邵金宝。因为邵金宝为救戴纶,几度斡旋,不贪图其金银,最终救出了他;戴纶之妻来省,“请邵升高座,命侍女强持之,委身下拜,令勿答,报其救夫恩也”。戴纶之妻虽不是主人公,着墨不多,但也闪耀着磊落的光彩,使人不禁为她的知书达理、知恩图报而动容。严蕊、薛希涛为报平日交好之恩,所以蕊“备受棰楚,而一语不及唐”;希涛“榜笞至死,不肯承伏”。她们坚贞、仗义,大有侠士之风。

“情侠”的感恩回报,皆以行动为回报,并非金银财宝、加官进爵。究其原因,是深知施恩人是出于对自身爱情的尊重,而非奢求实际利益,因而也唯有带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良知,去回报当初施恩者的恩情。由此可见,因“情”而施恩,也因“情”而报恩,两者之间几乎不存在财、权等实际利益的交换与往来,唯有“情侠”者心中坚守的义,并且形成了施恩与报恩的良性循环。

以上所总结的“情侠”类型,仅仅是根据他们的行为而划分,但我们仍然不难从这粗陋的分类中,总结出“情侠”的一般特点:勇敢追求、突破礼法、放诞风流、成人之美、知恩图报。而这些品质,与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所表达、赞美的游侠品质是极其接近的:“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1]韩云波认为,司马迁所建立的是一种游侠的“道义模式”,具体来说又可以分为侠义人格、道义人格、自由人格。从中我们也不难看到,“情侠”与侠义、道义、自由有着密切联系。

陈平原说:“武侠小说中‘侠’的观念,不是一个历史上客观存在的、可用三言两语描述的实体,而是一种历史记载与文学想象的融合、社会规定与心理需求的融合,以及与文类特征的融合。关键在于考察这类融合的趋势及过程,而不在于给出一个确凿的‘定义’。”[2]因此本文的目标也并不在于给出对“情侠”的唯一、准确的定义,而是试图通过对人物的分类,来总结其精神特质,从而印证“情侠”之“侠”与传统之“侠”的区别与联系。

可以说,“情侠”与传统“侠”文化有着天然的、密切的联系,情侠所表现出的勇敢追求、热情助人、自由风流、成人之美、知恩图报,都与“侠”的精神气质高度吻合。

2 因“情”而“侠”

从冯梦龙对“情侠类”的故事选择可以看出,他所认为的“情侠”是无关乎武侠之“武”的,与先秦时期的自由武士、汉代的游侠、司马迁赞美的道义之侠相比,也有不同的价值追求。冯梦龙认为,有“情”便可称之为“侠”,因而人人皆可因“情”而“侠”,人人皆可为“情侠”。在“情侠类”的正文后面,冯梦龙对大多数故事都作了意见独到的点评,从中可以更为清晰、具体地理解他的“情侠”观。

正如上文所说,《情史》之“情侠”类呈现了一群因情执着的女性形象。冯氏以如此之大的篇幅来记录各时代的女性,囊括不同阶级、地位、职业,他对女性的同情、肯定、赞美,可见一斑;尤为重要的是,他给予了她们在“史”中的合法地位。

冯梦龙赞美德才相配的爱情,肯定了为此而放诞风流的行为。《卓文君》一文,详尽地描写了一个为了爱情当垆卖酒的潇洒风流的富家小姐。冯氏对文君的所作所为十分欣赏,他在评注中写道:“文君为人,放诞风流也。女不侠,不豪;侠不放诞风流,不豪……此所以放诞风流也。文君以身殉相如,相如亦以身殉文君,一琴一诔,已成千古。”[3]他热情赞美了文君的放诞风流,为文君相如琴瑟和谐的爱情而感动不已,甚至认为“《美人赋》《白头吟》蛇足矣”[3]。在冯氏看来,旗鼓相当、德才相配的爱情是最为珍贵的,“妻者,齐也。或德或才或貌,必相配而后齐。相如不遇文君,则绿绮之可废;文君不遇相如,两颊芙蓉,后世亦谁复有传者。是夫是妇,千秋佳偶。风流放诞,岂足病乎!”[3]正是因为他们是如此难得的佳偶,风流放诞又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呢?所以,如果拥有德才相配的爱情,在不妨碍他人的前提下,青年男女不顾世俗礼法的约束,放诞风流也无妨。

冯梦龙还认为,女子并非男子的附庸,也可有智慧、有谋略。冯氏评,“红拂一见,便识卫公,又算定越公无能为,然后想从,是大有斟酌人。”[3]红拂一方面慧眼识英雄,“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故来相就耳。”另一方面,也准确判断了越公的无能,“彼尸居馀气,不足畏也。”与红拂相似的,还有梁夫人,冯氏评:“梁夫人不为娼,则不遇蕲王。不遇蕲王,则终身一娼而已。……不幸失身为娼,乃不能择一佳婿自豪,而随风为沾泥之絮,岂不惜哉!”[3]冯氏认为,既然她能慧眼识珠,如此才智不该终身为娼。“豪杰憔悴风尘中,须眉男子不能识,而女子能识之。其或窘迫急难之时,富贵有力者不能周全,而女子能周全之。至于名节关系之际,平昔圣贤自命者不能周全,而女子能周全之。……遇此筹女子,豪杰丈夫应为心死。”[3]字里行间可见冯氏对女性胆识、仗义的赞美。更值得注意的是,冯梦龙“将女性智慧与道德品质紧密勾连”[4],这意味着,冯氏将女子的智慧纳入了道德伦理的层面来考察,则更可见他对于女性个人价值的肯定。

孔子曰:“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5]可见孔子所倡导的是“见利思义”,他并不否定合乎道德的“利”。与孔夫子关于义与利的观点相似,冯梦龙肯定付出真情之后的回报。冯氏在对《冯蝶翠》一文的评注中说:“成人之美,还自成也。彼计目前荣悴,而不计久远者,独何心哉!”[3]冯蝶翠对落魄的洞庭叶某也不嫌弃,出金相赠,一再且焉,最终感动了叶某,使之发奋为商,两人白头偕老。在冯氏看来,冯蝶翠用一腔热忱换来了叶某的成功,同时也成就了自己的幸福,这是冯蝶翠应得的美好结局。因此,在冯梦龙的“情侠”世界里,真情是值得被感知、值得有回报的,这一回报,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冯梦龙赞美节义与知恩图报。冯氏评论《邵金宝》一文:“邵不洁其名,而能委曲以济大用。卒也束身归戴,克全始终。虽娼乎,亦何惭于节义哉!”[3]83邵金宝虽收了戴纶三千金,但不私吞,而全部用于救出戴纶,可谓至洁至义。“其妻自以不能救夫难而感能为救者,且以结发嫡拜下风而避去,不亦晋赵夫人之遗哉!”[3]83戴纶妻深明大义,以正妻之尊拜邵金宝,也可见她的节义。古押衙为救无双,成全王仙客与无双的爱情,历经波折,最终大功告成,却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古押衙与王仙客、无双并没有很深的渊源,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呢?古押衙说:“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深恩,愿粉身答效。”古押衙只不过感恩于无双与仙客的信任,便愿粉身答效。冯氏说:“无双……亦人间有心人也。王郎……是亦人间有心人也。塞鸿……亦人间有心人也。天下未有如许有心人而不得成一事者也。”[3]96所谓“有心”,便是“有情”,便是坚守正义、知恩图报。

综上,可以大致总结出冯梦龙的“情侠”观。其一,他赞美德才相配的爱情,赞美青年男女反抗世俗的勇气。其二,他热情赞美女性的智慧与胆识,同时肯定付出真情后的回报。其三,他赞美节义,认为应心怀感恩,坚守正义。其四,他认为王道本乎人情,认为“有情”的统治能够成就王道。在冯梦龙的“有情”世界里,女子地位大大提高,她们成为了拥有判断力、行动力的主体,能够勇敢、执着地追求爱情,从而成为一个为“情”而“侠”的“情侠”,这在当时不可谓不是长足的进步。另外,冯梦龙有着深刻的人文关怀,他认为“情”遍及众生,遍及男女、君臣,甚至素昧平生之人;并且相信,“情侠”的正义、感恩之心,能够带来社会的良性循环。这与他在《情史序》中所说的是吻合的:“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3]3。他辑录《情史》的目标也很明确:“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3]3,使“无情化有,私情化公”[3]3。

3 “情侠”观在“三言”中的体现

《情史》的出版虽然晚于“三言”,但是并不意味着他的“情侠”观完全是在《情史》中才产生的。纵观冯氏一生的著作,不难在他以往的作品中找到他对“情侠”所具有的追求自由不羁、知恩图报等品质的欣赏与赞美。

在冯梦龙白话小说“三言”的创作或改编中,也有许多人物形象是能够与冯梦龙的“情侠”观相互印证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蒋兴哥可谓“情侠”。他能设身处地地站在妻子的角度,体谅她身为一个女子,苦等丈夫的痛苦,在经历了内心的挣扎之后,便原谅了妻子不贞的行为。其“情”,体现在他能感受妻子之痛苦、绝望;其“侠”,体现在他的大度原谅、成人之美。《裴晋公义还原配》一文,是直接由《情史》中《裴晋公》的故事敷衍而成的,裴晋公为成全他人爱情而义归原配,其豁达、高洁的品质,在冯氏的白话小说中有了更鲜明的体现。《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卖油郎秦重对名妓莘瑶琴情深义重,辛苦攒钱只为见她一面,却遇其醉酒昏睡。秦重悉心照顾,毫无歹念,最终赢得了莘瑶琴的青睐。秦重与莘瑶琴的形象都可谓“情侠”。秦重对莘瑶琴的爱慕使他尊重、爱惜她,而绝不侵犯她,大有侠者正义、诚恳的品质特点;而莘瑶琴,身为名妓,大可以选择豪门贵族,但她深感秦重的深情厚谊而选择冲破世俗的成见,与之结为夫妻,也可见侠者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风格。《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虽说乔太守是“乱点”,但却成就了两段美满的婚姻。在双方家庭都争执不下的情况下,乔太守深明大义,明白了两对男女在其中的曲折,便一锤定音,“点对”了鸳鸯谱。乔太守本可以按照两家原先约定的那样判,但他必是深感于四位当事人的爱情而作出了“乱点”的选择,可见也是为“情”而“侠”了。

《施润泽滩阙遇友》讲述的是施润泽与朱恩之间相互帮助的故事。施复捡到失主朱恩的一袋钱,本想占为己有,但转念一想若是因此而使得对方难以度日便是罪过,于是便把钱还给了失主;而后,朱恩回报给了施复足够的桑叶,也免了施复丧命太湖的灾难。施复因同情而归还钱财;朱恩因感恩而回报桑叶,两位小人物本来素不相识,但却因为纯洁的“同情”而成为挚友,互帮互助,这与“情侠”的精神气质是相符的。他们二人,虽然不是因为爱情而结缘,但这正可以说明,冯氏之“情”,是推及人间所有美好情感的,也包括友情、亲情,具有普遍性;这种普遍性,让“侠”的风格,也从纯粹的情感层面而上升到了道德伦理层面,是一种重要的升华。

“三言”中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虽然人物性格特点不尽相同,但都是由“情”引导着他们为人处世,用自己的真诚、执着、感恩,或坚持追求爱情、或成人之美、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构建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市井社会。他们的人物塑造,都很具体地体现了冯梦龙的“情侠”观,热情赞美“情”在人间的重要意义,倡导为“情”而“侠”,同时给予市井百姓,尤其女性以尊重、赞美,倡导知恩图报、坚守正义的侠者之风。

而冯梦龙之所以在白话通俗小说中寄寓了他进步的妇女观、义利观,是因为他认为白话小说具有“怯者勇,淫者真,薄者敦,顽钝者汗下”[6]。

4 结语

“情侠”是冯梦龙独创的名词。可以看到,冯梦龙对女性给予了较大的尊重。但是在有些篇目里,女性是没有话语权的,她们作为被赠予的“物件”,失去了表达自身意愿的权利。君主官吏“成人之美”,但他们也可能是出于对切实利益的追求而实施这一行为。比如葛周因为甲立了战功,而将爱姬赐予甲,不顾爱姬“涕泣辞命”。甚至冯梦龙在评注中也偶尔流露出对女子的不屑,“越公岂以一妇人而灰天下豪杰之心哉!”[2]78“去一女子事极小。”[2]88相比于成就丰功伟业和江山天下,冯氏也不自觉地选择了后者,而女子成了“小事”。当然,总体而言,冯梦龙对女性的尊重与赞美,是值得肯定的。

此外,冯梦龙还对君王之道有所感悟。唐玄宗、僖宗都有感于军士、宫女对爱情的渴望,为他们寻得良配。冯氏评曰:“所谓王道本乎人情,其则不远。”[7]88又例如,君主因冯燕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义气而下诏滑城死罪皆免。冯氏评:“免之以劝义气,不亦可乎!”[2]99可见,在冯梦龙看来,若是君主有情,能“曲体人情,推甘让美”[2]100,便能恩及百姓,从而成就王道。这虽然是政治见解,却也是立足于“情”的。冯氏对为君为官的积极思考,也可见其对政治的关怀。

冯梦龙在《情史》“情侠类”中所描绘的这个“有情”的世界,直到如今,依然令人神往。他赞美“情”,把一切有情的、为情而激发的普通个体,都称之为“侠”,可见在冯梦龙心中,“情”是为人处世的核心原则。他认为,“情”是具有感化功能的,“无情化有,私情化公”。至于“侠”,是保证“情”得以延续的手段,与“武”却没有必然的联系;也是“情”的必然结果,因为“情”的激发与振奋,人人皆可成为“侠”,成为值得书写的主体。

冯梦龙的“情侠”观,与他的“情教”观、“情真”观,是一脉相承的。冯梦龙能产生这样较为进步的观点,与晚明时期商业经济兴盛、“尊情”思潮的流行有很大的关系。但同时,冯氏也通过对“情”的推崇、赞美,一定程度上纠偏了晚明社会虚伪道学与纵情奢靡并存的不良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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