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女性主义的哲学基础:解构论
2020-02-24杨永忠
杨永忠,周 庆
(1.云南财经大学,云南 昆明 650221;2.云南民族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4)
一、引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女性主义研究领域出现了一个新的研究范式——后现代女性主义。后现代女性主义转向源于学者们对传统女性主义研究的反思和批判以及对科学的所谓客观性、普遍性以及价值中立等信条的质疑[1]。不同于传统女性主义研究,后现代女性主义不再聚焦于如何消灭男性与女性之间的现实不平等,而是聚焦于反形而上学、反二元论模式、反本质论、反理性、反权威、反中心论、差异化、多元化、去边缘化等认识论方面[2]。本文主要分析后现代女性主义的哲学基础——解构论,充分展示后现代女性主义解构论策略的理论价值,彰显其对当代女性平等理论研究和女性平等实践的指导意义。
二、后现代女性主义与解构论的契合
解构论之所以成为后现代女性主义的哲学基础,乃是因为二者在本体论和方法论等方面存在诸多共通与相似之处,即二者都致力于粉碎以二元论为基础构建的不平等关系或不对称结构。事实上,解构论为后现代女性主义瓦解传统认识论和价值论基础以及逻各斯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唯理主义基础,反思和批判传统女性主义的弊端、社会意识、思维习惯、抽象的主体性以及男权思想对女性主义的影响等提供了有益的理论指导和方法论工具[3]。
后现代女性主义表现出对整个西方传统思想强烈的摧毁性倾向。这种理论取向与解构论思想正好不谋而合。解构论主张事物具有多样性、多元性和差别性,否认其间存在普遍性和同源性,以摧毁现存逻辑中心论、人类中心论、菲勒斯中心论为理论旨归。解构论企图通过批判逻辑中心论、人类中心论、菲勒斯中心论,消解西方传统中的二元对立认识论模式,破解传统认识论和价值论基础以及西方传统人文主义思想的唯理主义基础,瓦解根据希腊哲学奠定的传统形而上学的认识论前提[4-5],彻底摧毁逻辑中心论、人类中心论、菲勒斯中心论传统,摒弃一切等级观念和中心论范畴,否定和解构主客二分的传统二元论思维模式和人本哲学体系,反对具有单一性的本质论和具有同一性的知识构成观[6],拒斥所谓的世界观、元叙事、元话语、元基础、宏大叙事和整体性等观念,彻底瓦解同质化的认识主体[2,7-8]。这就为后现代女性主义的理论走向确定了基调。由于女性身份和经验存在差异性,因此,后现代女性主义质疑女性经验和立场的同一性、均质性及其存在方式,主张解构形而上学认识论传统,放弃特权立场和客观真理,批判知识创造和权力捍卫之间的关系,以便构建一种具有真正解放意义的女性主义思维模式和实践方式,构建具有多元性、非本质性、矛盾性、流变性和复杂性特征的主体身份[2,9-10]。
由于传统思维是以二元对立为特征的逻各斯中心主义范式,呈现出鲜明的等级之分和秩序之别,因此,解构论主张解构形而上学二元对立的等级关系,消除中心,重构边缘,铲除二元对立关系赖以存在的意识逻辑。正是基于这样的前提,后现代女性主义才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现代社会仍然是一个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突显的是男性意识、男性价值和男性标准,女性仍旧处于被遮蔽的状态。可见,正是二元对立的意识逻辑决定了性别不平等的社会现实,因此,后现代女性主义主张从根本上反对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解构男性/女性等级对立赖以存在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基础和形而上学传统,破除“男性=理论知识、客观性、理性”和“女性=个人知识、主观性、感性”的历史主义迷思[11]。通过对男性/女性这一根本对立范畴的颠覆,后现代女性主义试图瓦解父权制社会建立的一整套象征秩序,坚决否定任何形式的本质主义和普遍主义,强调自然和人性具有变化性、断裂性、矛盾性和对立性特征,强烈反对所谓女性特征和生理属性与社会属性之间的必然联系以及性别的天然属性和固化性。性别属性因种族、阶级、国家、民族、文化而异,因而呈现出社会建构性。可以说,性别就是社会建构的产物[10,12]。后现代女性主义坚信,只有坚持性别是社会建构的结论,方能摆脱性别身份、社会规范、行为模式和文化属性的束缚,以后现代的方式解构文化和形象与符号和社会世界之间的联系,揭示性别身份、性别取向和身体属性的生成方式和过程[13],进而消解性别并终结性别差异[14]。
三、后现代女性主义的解构论策略
解构论通过差异来解拆结构,消解中心,即否定结构和中心,承认非中心的存在,颠覆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性,消解传统哲学的概念范畴体系和认知框架,重新确立真理的标准,采取一种更具科学性的逻辑立场,颠覆间隙的差异,消解形而上学的认知模式,进而摧毁现行思想体系所赖以构建的政治结构和社会制度及其逻辑结构,废除主流意识形态,破除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逻辑,寻求意义的差异性、不确定性和多元性,摒弃逻各斯中心论和人类中心论(其实是男性中心论)的西方传统唯理主义哲学基础,消除二元对立范畴,瓦解根据希腊哲学奠定的传统形而上学认识论前提,通过对传统知识结构的解构来重建知识结构[2],颠覆形而上学传统和任何形式的先验性知识建构。作为一种具有破坏性的认识论框架,解构论试图废除传统哲学的固定中心和亘古不变的意义系统,而代之以一种开放、多元、流动的意识形态和知识形态,力图使理论与现实的契合达到最佳状态,超越形而上学的绝对性,揭示知识体系和知识建构过程中所必然存在的相对性和流变性,动摇主流意识形态和传统唯理主义的理论根基,消除结构和逻各斯中心主义以及形而上学思维逻辑,在认识论层面实现革命性跨越,颠覆中心与边缘的绝对对立,重视边缘化群体在知识构建过程中的历史作用[15],突显社会语境、话语结构和行为效果之间的互动关系,倡导多元化的知识体系,拒斥具有普遍性的真理话语,因为认识主体的本质内涵不是一种完全的、普遍的社会经验,所有寻求知识的努力都依赖于社会文化历史语境。科学知识本质上仅仅是某个群体的财产[16],知识构建与认识主体在科学和种族的特殊认知结构和政治结构中的位置密切相关[17]。人的认识受到自身条件的制约,不可避免地受到其所处的社会历史文化条件以及自身主观情感的制约。换言之,社会文化语境制约着知识的获取和知识体系的构建。毫无疑问,任何一个知识体系都不可避免地存在局限性[2,18-19]。甚至可以说,世界本身就是社会建构的结果,其内容取决于社会群体的认知活动,因此,知识具有社会性,从事认识活动的是社会群体而不是个体。这就要求我们关注社会的构建方式,关注知识政治,而不是本体政治,要求对关系和变化进行重新认识,进而要求对社会物质关系等级秩序进行重新调整。这一方法论转向要求我们承认认识主体、认识客体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动态性相互关系的必要性,正视人类行为的一系列差异性、一致性和交叉性。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一种交叉式的方法论。认识主体的社会地位是决定其信仰在多大程度上得到证明的关键因素[20]。因此,后现代女性主义思潮主张解构包括男女在内的一切二元对立,批判性别身份的本质主义概念,关注女性主义政治诉求与妇女身份构建之间的内在联系[21]。
根据解构论,实际上并不存在绝对性的真理,也不存在超验性的真理,所谓理性中心主义不过是一种理论的虚妄。解构论强调知识体系和知识构建方式的多元性和不确定性,反对传统理性的绝对性和超验性,拒斥形而上学的二元对立性[22],批判主体、理性、存在、形而上学等传统范畴的超验性地位[23],因为符号及其意义变动不定,据此构建的知识体系同样存在不确定性。既然知识体系缺乏固定的结构和确定的意义,那么,所有的知识体系就必然具有多向度和开放性特征[24],自然不存在结构主义所宣扬的结构中心性和存在主义所宣称的在场的合法性,形而上学传统自然也就成了无本之木和无源之水[25]。在此基础上即可废除相互冲突、相互对立的等级秩序,破除用僵化、静止的理论所虚构的真理体系和中心范畴[26],代之以各个范畴间相互依存、具有动态性和多元性特征的知识体系。因此,现实中并不存在单纯的女性,也不存在单纯的妇女或妇女性,更不存在所谓的中心和二元对立以及二元对应,女权主义因而得以发现制约女性权力和控制性别压迫程度的诸多因素,破除所谓具有普遍性的女性同一性神话,还原现实社会中女性角色的本来面目,揭示出所谓女性同一性结构的虚假性和无根性[27]。因为作为社会建构的结果,性别无疑具有社会属性,是社会个体在特定的社会文化历史环境中逐步形塑而成的结果,与其生理属性并无本质性必然联系[12,28]。因此,性别属性与普遍性和先验性特征无涉[29]。
解构论主张摆脱工具理性和逻各斯中心主义,反对凝固化的等级秩序,正好与旨在颠覆男性中心主义和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女性主义理论诉求相吻合。要解构西方哲学传统中歧视和贬低女性的菲勒斯中心主义思维模式和性别本质论[30],就需要解构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和二元对立思维模式,构建女性主义批评话语框架,消解寄生于传统的主体性范畴的深层文化制约机制和逻各斯中心主义赖以存在的形而上学基础,以多元化模式取代二元对立模式,摒弃“男性=强者”“女性=弱者”的先验性等式,瓦解根据希腊哲学奠定的传统形而上学认识论前提,消弭抽象的所谓女性本质和女性同一性主体[2,31]。由于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是所有社会不平等秩序二元对立的原型,因此,性别二元对立关系就是一种“暴力”关系,女性要么充当依赖男性而存在的“他者”,要么充当衬托男性主体的背景客体,因而,女性成为被撕裂的客体和个体。由于性别对立与等级秩序的观念早已渗透进菲勒斯中心主义的认识论中,因此,女性主义对二元对立的消解需要借助于解构论方能洞察男女二元对立关系产生的根源及其运作机制,解构菲勒斯中心主义的认识论,尊重差异化的无中心思维方式,构建多重女性主体身份和多元化女性主义认识论框架,重塑女性特质[32],注重性别之间以及性别内部的差异性[33-35]。
要解构西方传统哲学、性别、语言和权力之间的内在联系,女性主义就需要还原女性的在场状态,排除男性作为社会权力框架中唯一存在的现行机制,摧毁现存的逻各斯中心主义认识论和男性中心主义文化霸权。为了实现后现代语境中的政治诉求和理论构建,后现代女性主义不仅需要拒斥真理的绝对性,倡导意义的多元性和动态性以及历史存在的连续性,而且需要将这些范畴作为国家或地方权力对女性进行形塑的结果加以审视,尝试从“语言”的向度寻求女性主体的独特性,并通过建构一种具有异质性和主体性的“语言”来颠覆父权秩序,借助于语言构建女性空间,突显女性主体意识[31,36],展示处于“他者”位置上的女性所蕴含的颠覆性力量。由于女性范畴本身具有虚构性,因此,后现代女性主义必须否定现存的一切事物,拒斥中心、主体、本源、元现实等所有范畴的绝对地位,摒弃现存的所有理论和体系,在颠覆与矛盾中实现其目标,质疑并消解占据统治地位的菲勒斯中心主义文化及其象征秩序,超越虚无主义,重建女性主体意识、女性主义认识论框架和知识体系,摆脱女性的边缘化角色定位和固定、僵化的女性形象与模式化的女性特征[32],打破女性地位、命运与生理属性之间的本质主义联系,重建新型的妇女形象与妇女传统,关注女性这一范畴内部的异质因素,反对对女性作抽象、恒定、超越历史与语境的限定,强调性别与阶级、种族、民族、文化、地域等诸要素之间的视域融合[37]以及科学知识与社会、历史、文化之间的互动与共建,超越“性别本质论”的藩篱,重视性别的同一性与差异性[2,29,38]。
后现代女性主义借鉴解构论怀疑一切和否定一切的方法论以及反权威、去中心化的理论指导原则,消解男性中心主义思维模式,解构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二元对立模式以及所谓的女性特质,瓦解父权制建立的一整套象征秩序和逻各斯中心主义,消解隐匿于人的主体性和思维习惯背后的深层文化桎梏,超越传统女性主义自身难以克服的局限,从而建构女性主义理论体系,重新界定女性空间,破除女性是不完整的社会存在或残缺畸形的男性这一菲勒斯中心主义的迷思,铲除“女性=第二性”的菲勒斯中心主义逻辑基础[29,38]。
根据解构论,亘古不变的实在并不存在,同样,本体独立存在的条件和依据也并不存在,因此,需要否定本原和对象,抛弃实在本体论,拒斥形而上学、权威和固化的意义论,摧毁人类知识中隐藏的等级结构,在颠覆与矛盾中构建新型认识论体系,解构逻辑认识的普遍性和终极性理想,消解传统哲学中的中心概念。作为一个社会化的认识过程,知识和知识体系无疑具有相对性、动态性、复杂性、多元性特征[2,17-18]。因此,只有解构才能避免绝对,也才能实现方法论上肯定和否定、批判和建构的完美结合,进而消解本质和中心,摆脱二元论的束缚,构建以多元论为特征的方法论体系。无论是真理还是知识,都不具有唯一性和绝对性。知识因社会、文化与历史的不同而不同,呈现出历史性、政治性和制度化特征[39-40]。因此,作为一种新的意识哲学范式,后现代女性主义秉持反本质主义的方法论和多元互动的后现代主义认识论框架,跨越传统决定论的障碍,摆脱理性对非理性的统治,突破理性主义和哲学实证主义的藩篱[41],批判传统主体性和结构中心性,解构抽象总体性和封闭性[42],否定所有真理和全部意义以及所有价值的评判以及评判的标准,追求非整体化思想。只有将真理作为一种具有临时性和不稳定性的过渡状况来思考,方可避免陷入形而上学的先验性预设之中,还原事物的本来面目,杜绝超验所指的生成。作为符号的所指,意义始终处于变化之中,因时间和文化而异,但这种变化和差异没有稳定的中心和结构[43]。
四、对后现代女性主义解构论策略的评价
解构论虽然为后现代女性主义理论提供了强有力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支撑,却使其陷入了异化、异质的意义论困境,面临认识论断裂的危险[44]。因此,后现代女性主义如何能够在解构、颠覆逻各斯中心主义、逻辑中心论、人类中心论、菲勒斯中心论的同时避免陷入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是其无法避免的问题[45]。
后现代女性主义强调多元论、相对论(包括社会相对论、文化相对论和语境相对论)和性别流变性,解构统一主体,如此一来,女性不再是一个统一体或同一体,女性身份变动不定,那么,女性如何寻求自我认同?女性的主体意识如何确立?作为女性主义运动终极目标的女性的政治解放和社会解放如何实现?女性主义如何破除“性别政治=民族政治”或“性别权势=民族权势”这样的二元等式[46]?女性主义认识论如何避免陷入自我矛盾和自我分裂的认识论体系和方法论体系[2]?更为关键的是,后现代女性主义如何证明女性主义运动本身存在的现实意义[47]?
实际上,后现代女性主义在解构传统认识论和形而上学二元论的同时,也解构了女性主义自身赖以存在的理论基础和现实根基,削弱了其作为一种政治运动和社会实践以及认识论和方法论所应具有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破坏了其作为认识主体的女性身份以及作为认识论背景和来源的女性经验所应具有的统一性,丧失了根据不同文化背景、社会地位、阶级、民族、种族、信仰的女性经验和立场构建知识体系并在不同的知识体系之间进行沟通和转换的依据和力量[9]。因此,多样性和差异性的扩大无疑会使后现代女性主义陷入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窘境。如果后现代女性主义对启蒙认识论的批判持保留态度,则势必陷入在启蒙思想与后现代思想之间摇摆不定的困境[9]。其实,一味地强调个体经验及其特殊性不仅会使女性主义研究和女性主义运动脱离现实经验,而且对改变边缘群体女性的无权地位和弱势处境、推动社会变革丝毫不起作用[48-49]。后现代女性主义的支离破碎性特征和多元性特征势必使其丧失分析的焦点,其批判的目标势必变得模糊,其批判的锋芒势必会受到削弱,其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恐怕难以实现。如此一来,后现代女性主义最终难免会陷入无根主义的泥沼。后现代女性主义最终沦为只在小圈子里流行的学院派的精英话语[6],与现实或具体的存在无涉。
五、结束语
作为后现代女性主义的哲学基础,解构论为后现代女性主义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和切实有效的方法论指导,为女性主义在后现代语境中如何进一步构建女性平等理论体系、指导女性平等实践、推进女性主义运动向纵深发展无疑具有显而易见的意义。然而,解构论在解构、颠覆逻各斯中心主义、逻辑中心论、人类中心论、菲勒斯中心论的同时,却使女性主义面临认识论断裂的危险,随时可能陷入相对主义、虚无主义和无根主义的窘境。后现代女性主义究竟该如何重新定位、如何发展是女性主义者和女性主义研究者必须思考的问题。